呂紅霞
緣分這東西
緣起于相親。
那天王吉美本來不想去,但不忍拂了朋友的好意。到達的時候,男人已經(jīng)在那兒了。只淡淡地掃了一眼,心里就暗暗地打了分:π。朋友怕冷了場,向男人使眼色:“你不是會吹塤嗎?吹一曲!”王吉美心想,這是要才藝展示么?
男人果真吹奏起來,是一支明亮的曲子,卻帶著塤的幽遠和哀婉。王吉美聽著,仿佛看見了許多已經(jīng)發(fā)生和沒有發(fā)生的事,有那么點“鳳求凰”的意思。再抬眼看那只塤,古色古香的,一下讓人歡喜到心底去。對男人的印象,忍不住悄悄加了3分。
從小到大,王吉美對漂亮的東西一直有種近乎癡的喜歡,比如茶盅的紋飾、精致的糕點、衣服的花邊兒。頭次見到塤,自然免不了多問幾句。男人滔滔不絕,從起源講到燒制,從古陶講到改良,臨了還不忘送一個給她。王吉美愛不釋手,在心底又暗暗地加了3分。
回到家里,朋友問她感覺如何,她把玩著那只塤,頭也沒抬,說:“就他吧?!?/p>
朋友覺得草率,但王吉美的心,滿了。
此前,王吉美有過一次婚姻,丈夫是個憨厚勤懇的漢子,也沒啥壞毛病。可是并非所有善良的人,在愛情里都是好人,雙方對世界的體貼,都無法用在對方身上,王吉美和他在一起的幾年,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想必丈夫也如此吧,所以他們和平分手。
但是這一次,她的心,真的滿了。因為一只塤。
只因喜歡
會吹塤的男人叫王華文,膠州人,和朋友一起在臨沂做沂蒙泥哨。沂蒙泥哨造型粗獷,外觀樸素,色彩艷麗,也是一種好看的樂器工藝品,只是受地域所限,市場認知度不高。王吉美便鼓勵丈夫,不如改做塤吧。塤是夫婦倆的紅娘,王華文正有此意,夫妻倆一拍即合。
制塤需要上好的陶土,夫妻倆于是追尋大汶口黑陶文化到了淄博市高青縣唐坊鎮(zhèn)。那里有上好的黃河河堤土做原料,周邊村莊還流傳著土法燒制黑陶的傳統(tǒng)技藝,具有天然優(yōu)勢。
彼時他們還沒有完全掌握古塤的燒制技藝,經(jīng)常跑到農(nóng)戶家去看人家做飯的灶臺、老茶碗、老油罐之類,并向老人們求教燒制技法。村民知道這外鄉(xiāng)來的夫婦倆是“搞藝術(shù)”的,也不覺得唐突,經(jīng)常把老瓦片、瓶瓶罐罐的送給他們。他們一邊研究老瓶罐,一邊鉆研古籍資料,一窯一窯地試燒。王吉美這才知道,那幽遠的聲音,原來是這樣打磨出來的啊,需要極致的靜氣、專注和耐心。
盡管如此,她一點兒不覺得悶。和泥、倒模、刺孔、校音、上釉、入窯、燒制,一點點地學,一步步地做。她的心是安定的,蕩漾著美麗的期待。不像過去在造紙廠做工,上班路上就開始盼下班。
燒塤的時候王吉美也會捎帶著燒制些小泥哨、小泥人什么的,分給來看“西洋景兒”的孩子們。塤失敗了少不了有些沮喪,但孩子們吹泥哨的笑臉,卻能為她帶來小歡欣。
剛剛好的日子
2009年,較為成熟的古塤終于出窯了。王華文拿起一個試吹,幽然的聲音從遙遠的時間深處傳回,王吉美定定地聽了一會兒,轉(zhuǎn)身給窯爐送上一個熊抱。
但是市場反饋并不理想,古塤音域較窄,非專業(yè)人士很難吹響。按照丈夫的指點,王吉美學了兩天,都沒吹出一絲音來。
思來想去,只能改良。
經(jīng)過反復試驗,以塤為基礎,結(jié)合沂蒙泥哨、意大利陶笛,運用傳統(tǒng)的古陶燒制手法,他們制作出了新式陶笛!這種陶笛從一塊泥土開始,通過模子扣出兩塊瓣體,塑形后粘合一起,形成中空的腔體。接著用木簽在腔體上刺孔,之后反復校音、調(diào)整定型,通過打磨、上釉、美工十幾道工序后,送爐燒制。出爐后的陶笛樣式新穎又不失古樸風韻,一經(jīng)推出,就受到廣泛歡迎。之后,他們又將原有的十二孔陶笛改造成為六孔、八孔兩種,吹奏起來更加簡便,也就更加受到市場青睞。
現(xiàn)在,王吉美夫婦的陶笛通過電商平臺銷往全國各地,原來的“夫妻店”也擴展為擁有十余名工人的手工作坊。比起叱咤商海的大企業(yè),這似乎算不了什么,但王吉美覺得剛剛好。燒制陶笛與其說是她的事業(yè),不如說是她的日子。
王吉美的日子在唐坊鎮(zhèn)沈家村,一個綠樹掩映的院子里。出門100米,就是一個大池塘,里面游著灰鴨白鵝。春天的夕陽里,夫妻倆坐在池塘邊,教村里的孩子們吹奏泥哨和陶笛,不遠處,有裊裊炊煙升起。
這樣的日子很淺淡,但充滿濃得化不開的小詩意;這樣的事業(yè)不宏大,但個人順其性情,內(nèi)化為歡喜之事。美好的人生,不外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