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群
有一個人看起來很不合時宜——她用一部129分鐘的電影去紀念一本書,以及書中主人公一生不曾謀面的情誼。這本書叫《查令十字街84號》,這個導演名叫薛曉路,而這部電影,如果能去掉冗長的姓氏化前綴,直接叫《不二情書》就再好不過。
《查令十字街84號》被譽為“愛書人的圣經(jīng)”,記錄著紐約女作家海蓮·漢芙和倫敦書店老板費蘭克·德爾長達20年未曾謀面的書信情緣。如今,倫敦已無“查令十字街84號”舊書店,但這本書被譯成數(shù)十種語言流傳于世,每年都有世界各地的書迷到查令十字街朝圣,他們不約而同地從自己的方向出發(fā),試圖進入這段傳奇,相互取暖。大量的廣播、舞臺劇和大銀幕也鐘情于它,包括薛曉路這部披掛著《北京遇見西雅圖2》的外衣,卻與北京和西雅圖都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的電影。
閱讀對影片中的主人公來說,也是不合時宜的。湯唯飾演的“嬌爺”,15歲隨父移民澳門,從此以賭城為家,成為賭場職業(yè)公關(guān)。賭場忌書,因為書與輸諧音。潦倒的嬌爺卻處處遇輸,她把自己的霉運歸結(jié)為總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那本《查令十字街84號》,于是干脆把它打發(fā)到老家——郵寄回倫敦查令十字街84號。與此同時,地球另一端的洛杉磯,一位習慣了下半身思考的華裔房產(chǎn)經(jīng)紀人“大?!保▍切悴棧?,試圖用這本書來泡妞,結(jié)果被潑了一臉咖啡,于是他遷怒于書,干了件和嬌爺一樣幼齒的事——把書打發(fā)回它老家倫敦。最終,因為這本書,洛杉磯的大牛與澳門的嬌爺干起了筆仗,又變成了筆友。
就是這么一部以“老朽”的書信為交流媒介的電影,卻能在信息疾如閃電的當下,摘除“不合時宜”的帽子,上映兩天就奪取3億票房,這正是薛曉路的厲害之處。《不二情書》既是薛曉路對《查令十字街84號》的敬畏之情,也是對快消時代的一個逆向思維。憑著一股倔強的情懷,她巧妙地讓書信這種業(yè)已絕種的社交介質(zhì)重新煥發(fā)新生。故事一開始就像是《觸不到的戀人》,兩個空間,兩個世界,毫不相干的孤男寡女。為了讓這場終究要以相愛為目標的鴻雁傳情不顯得那么老舊和呆板,男女主人公夾在書中的便條一開始便如電光火石,充斥著原始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的簡單與粗暴。兩人之間的情愫,經(jīng)歷了一個哲學否定和螺旋式上升的過程,并通過彼此的觀照來審視自己和認識對方。
老友韓浩月認為《不二情書》“有力糾正了《山楂樹之戀》傳遞的扭曲純愛觀”,這點我相當認同?!恫欢闀犯呶萁驳乩@開了國產(chǎn)愛情片假大空的道德高地,有效填補了國產(chǎn)愛情片敘事力的空白。當所有的愛情片都以愛的名義忙著解決愛愛問題之時,薛曉路反其道行之,以一套市儈的組合拳,解決了我們多年無力解決的純愛命題。
當然,在愛情之上,薛曉路夾帶的私貨更多,一眾人物可謂“滿世界的山河故人”。祖峰飾演的詩人,最終推倒了他的象牙塔,成了委身富婆的小白臉;王茜化身的陪讀媽媽,幾乎犧牲一切,也要把下一代送往他并不感興趣的他鄉(xiāng);秦沛演繹的林爺爺出身不詳,從他的國學氣質(zhì)可以猜測,他與那段割裂的歷史有關(guān);而他那個只以視頻方式閃過的NASA孫兒,則置身于外太空,正為未來的“地球故人”開疆拓土。導演在愛情之外,埋伏著滄桑、流離、困頓、救贖與回歸的礦藏。正如片中出現(xiàn)頻率極高的詩詞:是“趁年少,把家園棄了,海上來游”,還是“去國懷鄉(xiāng),滿目蕭然”?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至于觀眾是愿意看到愛情呢,還是只愿意看到愛情,那是導演無能為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