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兮
在他那“不瘋魔不成活”的創(chuàng)業(yè)癲狂癥面前,她夢想中的親密關(guān)系顯得如此蒼白、幼稚。這段戀情,注定只能是一場關(guān)于理智與耐受力的極限游戲。
一聲炸雷打破了這個陌生都市初夏夜的寧靜,窗外的閃電將天空那塊黑色幕布劃出一道道裂縫,羅小樂沒有關(guān)上窗戶,任由狂風吹起的窗簾拍打著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當當網(wǎng)總裁李國慶贈送親友股給初戀女友?!?/p>
“劉強東聲稱:如果有一天京東商城上市了,他更該邀請初戀女友慶功。因為‘京東兩字原來自他與她名字的總和。”
一條條微博從屏幕上劃過。羅小樂點擊鼠標的手指,有些顫抖。
無巧不巧的,她也曾擁有過這樣一個“敲鐘者”的身份。
三年前,和張東方相識時,中國正經(jīng)歷有史以來最普及的一次科技創(chuàng)業(yè)大潮。張東方像很多技術(shù)創(chuàng)業(yè)者一樣,夢想著有朝一日他手中的代碼能通過NS-DQ,帶著他一飛沖天。
如今,終于有風投愿意為他投入500萬美元了,而羅小樂卻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分手。
分手的原因很簡單,羅小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他的女友,未來老婆,還是一個可以上床的免費咨詢顧問。
兩個優(yōu)秀的人
羅小樂初識學長張東方,是在一次校友會上。
酒過三巡、杯盤狼藉之后,一大幫女同學湊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聊起了服飾、化妝品、限量版LV。男同學們則圍成一圈聊股票、融資和項目。羅小樂坐在兩堆人的中間,百無聊賴地轉(zhuǎn)動著手中的礦泉水杯,她不喜歡那些摻雜著各種調(diào)味劑、二氧化碳的所謂飲料,因為不純粹、不健康。
冷眼看著周圍人熱火朝天的顯擺,羅小樂想起一個笑話:
某班畢業(yè)5年后開同學會,A夸張地說最近到巴黎購物特別愉快,B趕緊接上說最近特別煩,因為加州海灘的陽光太曬,只好縮短了度假時間。旁邊剛從澳洲出差回來的C插不上話干著急。這時,坐在角落的D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在倫敦呆了整整5年,我想死你們了。頓時鴉雀無聲。
羅小樂“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個不經(jīng)意的小動作,引起了張東方的注意。
張東方是當年計算機系的高材生,畢業(yè)不到一年就以技術(shù)入股的方式。成為了一家小有名氣的網(wǎng)游開發(fā)公司小股東,可以說是年輕有為。因為是技術(shù)專才,所以對那些夸夸其談、肚子里沒什么干貨的同學,很是不以為然。
對面這個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女孩,讓張東方有些好奇。跟旁邊的學弟打聽:“那女孩是誰?”學弟熱情地八卦起來:“羅小樂。這女孩可不簡單,在北京一家外企做企業(yè)咨詢,短短幾年已經(jīng)坐上了中級職位。頭腦清晰、勤奮、聰明、行動力強、眼光獨到。這是圈子里對她的綜合評測?!睂W弟神秘一笑:“你倆到是挺像……”
“精明強干?”張東方瞇著眼睛看向羅小樂,心里盤算,“不如讓她試試,做我的女朋友?”
不一樣的戀情
老實說,戀愛第一年,張東方確實讓羅小樂感到與眾不同。
張東方在深圳,羅小樂在北京,兩人每個周末都有一場跨城市的飛行之旅。
約會的場地,不是千篇一律的電影院、游樂場,而是咖啡館、辦公室,他們一起聊商業(yè)計劃、遠大理想。每次羅小樂看著張東方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仿佛都能看到他背后那道光芒,霞光萬丈。
每次送別之時,張東方總是摟著羅小樂纖細的腰肢,輕輕地在她耳邊說:“等公司上市了,你就辭職回家,當我一輩子的黃臉婆?!弊屃_小樂甜到心底。
這種脫離低級趣味的戀愛關(guān)系,一度讓羅小樂快樂得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鳥。她總是驕傲地跟朋友們說:“花前月下只是浮云,執(zhí)著于事業(yè)的男人才有出息!”
張東方也有讓羅小樂不太滿意的習氣。
比如,張東方不注意個人衛(wèi)生,羅小樂曾跟閨蜜抱怨:“有時,我們坐在咖啡館里,他一甩頭,漫天飛舞的頭皮屑可以直接把一杯藍山變成卡布基諾?!?/p>
比如,張東方吃穿用度全沒概念,用羅小羅的話說,就是完全脫離生活狀態(tài),不食人間煙火。為此,羅小樂沒少在電話里調(diào)侃張東方:“嗨,天堂還好嗎?你打算什么時候回人間?”
當然,這些并不能撼動張東方在羅小樂心目中的地位。畢竟,不管外貌、學識,還是事業(yè)心,張東方都無可挑剔。心高氣傲的羅小樂總是告誡自己:他只是不拘泥于細節(jié)。
近距離的距離感
羅小樂天真地以為,自己有時候看張東方不順眼,是愛得不夠。于是,趁有公司挖角,她從北京跳槽到了深圳,期望通過近距離來加深他們的愛情。
只是,空間的距離近了,心理的距離反而遠了。羅小樂發(fā)現(xiàn),張東方心里似乎并沒有她這個“女朋友”的位置。
羅小樂到新公司上班快半個月了,張東方終于打來了第一通電話。簡單問候了幾句,張東方直接切入了正題:“樂樂,你馬上幫我處理一份財務(wù)報表中的問題?!?/p>
羅小樂一邊聽電話,一邊盯著辦公桌上的臺鐘,心里迅速計算著:“這通電話打了20分鐘,問候自己的話花了10秒鐘,剩下的19分50秒,全部在講他的財務(wù)報表?!绷_小樂不由有點心酸。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兩人不是沒有見面,只是每次見面,要么是探討商業(yè)計劃書的可行性,要么是詳細詢問那份財務(wù)報表上的若干問題。羅小樂開始覺得,自己只是他的“人肉搜索引擎+創(chuàng)業(yè)百科全書”。
這天下班回家,羅小樂草草吃過樓下買回的快餐,正準備洗個熱水澡解解乏,手機鈴聲開始大作,是專為張東方設(shè)的音樂。
聽筒里傳來張東方興奮的聲音:“樂樂,上次的財務(wù)報表問題,多虧你幫我解決,幾個合伙人都非常滿意?,F(xiàn)在,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的項目,這個項目將比手機上微博更有前途,你務(wù)必在一周內(nèi)幫我修改這份商業(yè)計劃書。”
沒等羅小樂回過神來,張東方又夸張地補上一句:“親愛的,拿著這份計劃書,快去幫我找錢吧!”
麻木地掛上電話,羅小樂機械地走進浴室,拎開水龍頭,愣愣地盯著浴缸被奔騰而下的水灌滿,褪去衣衫,將自己完全浸泡在溫暖的水中。突然,泛起一陣惡心。
創(chuàng)業(yè)者癲狂
這一次,羅小樂破天荒地沒有幫張東方修改商業(yè)計劃書,只是就她了解的情況,毫不客氣地指出了近10個問題,以說明這份計劃書的不可行,并通過郵件發(fā)到張東方的郵箱。
其中最致命的一條是:“這是一個關(guān)于手機網(wǎng)絡(luò)游戲的項目,但目前中國的3G剛剛開始普及,還根本不足以支撐這個游戲的運行。也就是說,這是個毫無意義的項目?!?/p>
與以往不同的是,羅小樂專門提出了自己的建議:“為什么一定要自己上市?現(xiàn)在好多已經(jīng)上市的網(wǎng)絡(luò)公司都在開放應(yīng)用平臺,以你張東方的能力,完全可以做應(yīng)用賣錢?!?/p>
郵件發(fā)出去不到30分鐘,張東方的電話來了。
“你既然知道這些問題,為什么不修改?”張東方在電話那頭質(zhì)問羅小樂:“你怎么那么自私!就知道忙自己那點破事兒!”
沒等羅小樂反應(yīng)過來,電話那端突然安靜下來,好像有人在說什么事,還有人提到了羅小樂的名字。
隨后,張東方咆哮聲再次響起:“羅小樂!你居然出賣我?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從張東方的持續(xù)咆哮中。羅小樂總算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來,張東方剛收到內(nèi)線信息,對手公司拿了一份極其相似的計劃書到同一家投資公司,對方的計劃書里,小樂提出的問題均得到了解決,甚至專門提到了3G的問題。
張東方的合伙人認為,可能是羅小樂泄漏了“機密”。
一通謾罵過后,張東方放緩了口氣,“鑒于我倆的關(guān)系,這事我可以不追究。不過,你必須為你的過錯負責。你說的第三方應(yīng)用不錯,我稍后給你個計劃書,你幫我拉投資!”張東方斬釘截鐵地說。
深呼吸后,羅小樂輕輕掛斷電話。
除了被張東方那創(chuàng)業(yè)者式的癲狂所震撼之外,羅小樂感到一陣深深的悲哀。戀愛這些年來,自己為他背井離鄉(xiāng)、顛沛流離、出謀劃策,如今,竟然成了他眼中的“商業(yè)間諜”。
道德的底限
商業(yè)間諜事件讓羅小樂生出要和張東方分手的念頭。
羅小樂約張東方吃飯,出人意料的,張東方答應(yīng)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赴約。
飯桌上,羅小樂才知道為什么張東方的心情這么好,原來終于有風投表示考慮為張東方投500萬美元。
張東方的網(wǎng)站做了好幾年了,雖然在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但資金一直都很緊張。接觸過的投資公司羅小樂都一清二楚,從來沒人說過要投資,怎么突然就有這么大筆錢從天而降? “這筆資金哪兒來的?”
張東方的眼神開始漂?。骸笆侨思抑鲃诱疑祥T來的?!?/p>
這種回答不符合張東方的一貫說話方式。羅小樂心里格登一下,事有蹊蹺。
把“分手”二字咽了下去,羅小樂決定先查清楚這事。
動用了自己所有投資界的關(guān)系,羅小樂終于查出了結(jié)果。只是這個結(jié)果,讓羅小樂異常震驚——人家投的就是上次那個手機網(wǎng)游項目!
原來,張東方咆哮歸咆哮,他還是相當信任羅小樂的專業(yè)水準,于是立馬找人解決了羅小樂提出的問題。同時,張東方買通了投資公司里的人,將對手公司的計劃書復(fù)制了一份,然后針對對方的問題重寫計劃書。
最后一步,也是最不可思議的一步:張東方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這家投資公司和羅小樂的公司有往來,兩家公司的老板是朋友,而羅小樂則是她老板手下受重用的得力干將。于是,他約見了投資公司的某高層,言明此計劃書是羅小樂負責提供的咨詢服務(wù),羅小樂的老板建議他來找這家公司。
得知真相的羅小樂,第一反應(yīng)是飛回上海總公司向老板解釋——這事如果不處理好,她羅小樂在這行里也別混了。
所幸,老板信任她,沒有過多追究。
但不管怎么說,羅小樂始終覺得愧對老板,打算辭職謝罪。
老板沒有收她的辭職信,卻意味深長地說:“道德是個相對概念,只有經(jīng)歷過才知道自己的底限。羅,這個男人不值得你為他做任何事?!?/p>
哀莫大于心死,羅小樂終于想明白,在他那“不瘋魔不成活”的創(chuàng)業(yè)癲狂癥面前,自己夢想中的親密關(guān)系是如此的蒼白、幼稚。這段戀情,注定只能是一場關(guān)于理智與耐受力的極限游戲。
退場
在和張東方一起出席了慶功宴后,羅小樂正式提出了分手。
張東方一聽就笑起來:“你是想結(jié)婚了吧?”
在張東方看來,羅小樂什么時候都可以提分手,但唯獨不是他春風得意的現(xiàn)在。這個女人一直陪著自己,還出了不少力,眼看著勝利果實成熟了,卻要拱手讓給別的女人,傻不傻?張東方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羅小樂為了達到結(jié)婚目的的小伎倆。
只是,張東方忽略了一點,這是羅小樂三年多來第一次提到“分手”二字。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等咱登上NSDQ,你就可以辭職安心當老板娘了……”羅小樂毫不客氣地打斷這千篇一律的說詞,充滿譏諷地回答:“確實不是時候。我的名字、職位、人脈乃至我的老板,未來都還有利用價值吧?”
張東方一愣,臉旋即紅起來。
羅小樂站起身來,禮貌地一鞠躬:“拜托,以后,請別說認識過我?!?/p>
走出大廳,如釋重負的羅小樂打開手機,放起張學友的“三分拍”:“聽著音樂節(jié)拍,要我陪你跳舞逃不開,你的一切安排,一舉一動等待,快了慢了錯了都重來,我想我們大概不合拍……”
作為陪著張東方共苦三年的女人,在敲鐘之前,羅小樂毅然決然抽身離去。
(摘自《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