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鳳琴
黑頸鶴是唯一一種生活在高原上的鶴類,它在云貴高原越冬,在青藏高原繁殖,是我國特有的物種。前幾年就聽我國鶴類專家——北京林業(yè)大學的郭玉民先生說,西藏是黑頸鶴的重要越冬地。對此一直充滿好奇的我,很想探個究竟,猴年春節(jié)過后,我們便踏上了進藏尋找黑頸鶴的征程。
老年組出征且出師不利
訂好2 月26 日上午8 點的飛機,我和北京林業(yè)大學的郭玉民老師、東北老鄉(xiāng)老紀先生早6 點便在首都機場碰面。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老紀和郭老師竟同時感冒了。春節(jié)期間感冒潮襲擊北方各地,且來勢兇猛,中國疾控中心高福院士的研究表明,這種流行性感冒,病毒應為動物源。我們此行恰好是去尋找野生動物,盡管二者似乎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但從感覺上還是有點讓人生畏。郭老師在征求我和老紀的意見是否出行時,遲疑的表情中,充滿了為我和老紀的擔心。這畢竟是一個平均年齡59 歲的組合,并且是去西藏,三人中,以我的年齡最長。
3 年的等待,幾個月的策劃,一切準備就緒,還有退路嗎?我撐了下不爭氣的腰,壯著膽說,我們已經(jīng)成了過了河的卒……
中午11 點半,我們走出成都雙流機場T2 航站樓。沒有想到的是,由于遭遇大霧天氣,高速路封路,前來接我們的越野車被阻隔在外,我們一直到下午2 點半,才從成都出發(fā)。晚上8 點多,我們終于到達了瀘定。
折多山,幾多曲折幾多險
“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喲,端端溜溜地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喲……”民歌與傳說,總是浸透著誘人的浪漫與豐滿,讓人向往。而現(xiàn)實卻往往很骨感,你不得不面對。晚間,睡在賓館的床上,裹緊了被子,無孔不入的西北風還是尋找一切機會,光顧于你。
電視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周前降落的這場大雪。據(jù)當?shù)厝苏f,“這是有記載以來,在這個季節(jié)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笨刀娨暸_主持人似驚似喜地表述著,插入的是一幅幅讓人瞠目結舌的畫面:老百姓家的房子被雪所埋,羊在雪中匍匐,狗在雪中“游泳”,康定全城總動員——除雪……
我們能否“飛越”康定?司機劉師傅不斷地撓著有些發(fā)亮的頭頂,從表情上斷定,他心中也沒數(shù)。這么大的雪,他心中沒數(shù)是自然的,僅憑著“昨天有人上去了”的點滴信息,我們也只好摸著冰雪翻山。
上午10 點許,我們到達康定。剛剛走過康定城,我們的車便發(fā)生一次失控,當時如果再滑行40 厘米,我們的行程便是另一種結局。好在,汽車在邊緣地帶溫順地停了下來。我用調(diào)侃的語氣發(fā)了條微信,向關注我們的親朋好友們報告了路況:“跑馬溜溜的康定,雪
山溜溜的美喲,彎彎長長的路上,溜溜溜溜的滑喲?!?/p>
我們的車終于到達了折多山,這是我們此次行程中要翻越的第一座雪山。在雪山中穿行,在我為數(shù)不少的行程中卻是不多見。興奮中有了幾分擔憂,但早已被這種探險般的刺激沖淡。
經(jīng)驗老道的劉師傅,熟練地在越野車的輪胎上安裝防滑鏈。走下車來,望著腳下千里冰封的山路,遠眺巍峨連綿的雪山,詩情畫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幾分凄涼與恐懼。好在今天上山的車還比較多,我不斷地鼓勵自己。
劉師傅的“車緣”比較好,一路上與多個司機打著招呼,這給我們的心里平添了幾分安慰和踏實。
一切準備妥當后, 汽車在海拔4000 多米的雪山上蹣跚,50 多公里的冰雪路,爬行了3 個多小時。翻過4298 米的折多山埡口,再回望海拔落差1800 米的康定城,闖過“康巴第一關”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折多山,既是大渡河、雅礱江流域的分水嶺,也是漢藏文化的分界線,翻過了折多山,就進入了康巴藏地。折多山的公路素有九曲十八彎之稱,如今,在白雪皚皚冰路山,倒是少了幾分視覺上的兇險,無論如何,“嚇死人的二郎山,翻死人的折多山”都已漸行漸遠。
走過川藏路,不知世上苦
翻過了折多山以后,我們的信心大增。先是對劉師傅的車技信心大增,接下來對懸崖峭壁上的冰雪路也不再那么恐懼。相反,對高爾寺山、剪子彎山、卡子拉山的相對溫和,還感覺缺少了一些應有的刺激感。倒是海子山、覺巴山、東達山、色季拉山讓我們知道了什么叫險象環(huán)生。
跨過新都橋,穿過雅江,飛越了理塘、巴塘、芒康、左貢,再駛過邦達、八宿、波密,翻越了最后的雪山——色季拉山, 于2016 年2 月的最后一天,我們終于到達了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林芝。
到了林芝再回首走過的里程,缺少了前些年走318、317 國道的感官刺激。前些年走318 國道,人們多用“從閻王鼻子上走一圈”來形容道路的艱險。如今,隨著多個隧道的通車,通麥天險已經(jīng)黯然失色,幾成歷史。用網(wǎng)友二馬兵的話說,現(xiàn)在行走在318 國道上,已經(jīng)沒有了心驚肉跳的感覺。
悠閑的仙鶴,在不遠的地方等著我們
黑頸鶴,在藏區(qū)被稱為神鳥,是藏民心中的仙鶴。在林芝能否見到仙鶴,其實,我們并無十足的把握。郭老師是憑黑頸鶴的分布來判斷;我是從前一年的走訪得知。這一次,我們要憑借這些零散的信息去尋找。
3 月初的林芝,乍暖還寒,雖然路邊的地里已是青稞嶄露,但睡眼惺忪的小苗,仍然未能打起精神,它們要借助暖陽與田壟的厚愛,好好地補上一覺。
“這個季節(jié)的黑頸鶴,多在農(nóng)田里覓食?!北M管郭老師有言在先,但為了不打擾小苗的美夢,我們還是沿著鄉(xiāng)間小路、憑著手中的高倍望遠鏡來尋找。雅魯藏布江兩岸的田間,尼洋河濕地,兩江(河)匯口,均在我們的尋找范圍內(nèi)。然而,第一天上午,我們并未發(fā)現(xiàn)黑頸鶴蹤跡,按照事先制訂好的尋找線
路,我們只能繼續(xù)前行。
當汽車駛過米林縣的一片農(nóng)田后,素有自帶望遠鏡之稱的老紀突然大叫“停車!”
原來,幾只黑頸鶴就在路邊的農(nóng)田里等著我們。經(jīng)仔細觀察,這是一個四口之家,兩成鳥兩幼鳥。見到我們到來,它們先是伸起脖頸警覺地望了望這幾個不速之客,然后,輕聲地咕嚕了幾聲,似乎成鳥在告訴孩子們:“這些人是來看望我們的,沒有敵意。”接下來,繼續(xù)悠閑地覓食。為了不將我們興奮之情傳染給黑頸鶴,我們3 個相互間將語言交流改為手語交流,將直視轉為偷窺。躲在農(nóng)田邊上木板圍欄后面,從縫隙中觀察著黑頸鶴的一舉一動,用相機記錄下它們行為中的每個瞬間。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直到黑頸鶴輕聲低語,展翅離去,我們才發(fā)現(xiàn)時間已是傍晚。
我們也該回八一鎮(zhèn)“覓食”,然后睡個好覺了。
“沖沖”給格薩爾王放馬去了
3 月4 日,尋找黑頸鶴進入了第4天。我們見到的黑頸鶴只有兩個家庭7只鶴。經(jīng)多方尋找,我們依然未能發(fā)現(xiàn)大的種群。“這里肯定會有大種群,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到?!惫蠋煵粩嗟毓膭钪液屠霞o。依照事先的分工,郭老師和老紀要做黑頸鶴在越冬地的行為記錄,我和司機歐珠師傅負責繼續(xù)尋找。第4 天了,仍然不見大的種群,壓力倍增。
我們?nèi)匀惶觳涣疗鸫?,天亮前到達第一個觀察點——5 號高地。放下郭老師后,前往2 號洼地老紀的觀察點。繼續(xù)當“巡視員”的我,因連日未能找到目標有些沮喪,藏族司機歐珠師傅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焦急。他用普通話嫻熟地告訴我,前些天,他們還在這里見過一大群黑頸鶴,有30 多只。
米林縣林業(yè)局副局長永珠先生畢業(yè)于北京林業(yè)大學,與在那任職的郭老師一見如故。他是我們此行觀鶴有力支持者,為了讓我們盡快找到黑頸鶴,他不住地打電話搜尋信息,向當?shù)匕傩涨笾???刹孛駛円宦牭健皼_沖”(藏語黑頸鶴)兩個字,都表示近來沒有見到,接下來便不約而同地說,飛走了,并告訴我們,冬天還會來的,冬天再來看吧!
聽說我們是來看“沖沖”的,一個中年藏族婦女,很熱心地告訴我們,那是仙鶴,來無蹤去無影的,看鶴要隨緣,你和它有緣,它自然會來見你,硬找是找不到的。她還告訴我,“沖沖”有可能是給格薩爾王(藏族人心中的英雄)放馬去了。
仙鶴為我從天降 豪飲詩情到碧霄
按照2015 年我們了解到的情況,村民們最后一次見到黑頸鶴是3 月26日。再根據(jù)黑頸鶴到達繁殖地的時間多在4 月初,可以判斷,此時在林芝黑頸鶴應該還有。
難道我們真的與黑頸鶴無緣?行走在八一鎮(zhèn)到米林縣的公路上,我不住地問著自己。忽然,一陣熟悉的強有力的鶴鳴聲跨過雅魯藏布江,穿透我的耳膜。這是一個大群體鶴的鳴叫,只有在同類降落入群,或是群中發(fā)現(xiàn)天敵、異類時,黑頸鶴才會發(fā)出這種鳴叫聲。
依著黑頸鶴發(fā)出聲音的地方,我們迅速睜大眼睛去尋找。雅魯藏布江南岸,林木繁茂,一片蔥蘢,松樹和一些雜灌木將一個小丘陵覆蓋,感覺聲音是從丘陵的一側發(fā)出。但是,盡管我們一遍又一遍地掃描,卻是連黑頸鶴的影子也沒瞧見。
歐珠師傅急得上了山,可是一番苦苦尋找后,仍不見蹤影,他示意我趕快上車,一向穩(wěn)重的歐珠師傅駕車直奔江對岸。經(jīng)過幾段路途的奔波,我們來到一片砂石場,站在如山一般大的砂石堆上,羊群一般的黑頸鶴瞬間出現(xiàn)在眼前……
這是怎樣的一個場景啊,雅魯藏布江南岸,斧劈刀削般的巖石上面聳立著一座小山,被常綠喬木和雜灌林包裹得嚴嚴實實。山的腳下是一塊農(nóng)田形成的大平臺,約有300 多畝。農(nóng)田的四周被圍欄圍起,形成了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小島。小島下面是山的橫切面,斑駁的切面上灰白、淺黃、淡紅的條狀色彩,昭示著它的年齡與歷史。沿著切面往下延伸,便是一條小河。盡管此時是枯水期,岸邊的挺水植物還依稀可見,浮水植物與沉水植物死死地纏綿在一起,不肯分離。它們的存在似乎告訴人們,這里本是一片濕地,對面的雪山可以作證,是它們孕育了這片森林,養(yǎng)育了這群仙鶴。那些鏟車和挖掘機把它們的生命變成了碎片,它們渴望將生命還原……
望著這一切,我的心狂跳著,盡管黑頸鶴的家園正在被蠶食,但必竟是這么大的一個種群出現(xiàn)在眼前。我透過照相機的取景框,一遍又一遍地數(shù)著237、238、239……突然,在鏡頭里出現(xiàn)了幾只不一樣的鶴,它們是誰?透過鏡頭中的擾流,還是無法辨別。此時,歐珠師傅接來了離這里比較近的自帶望遠鏡——老紀,我們一起觀看。
“是沙丘鶴,沒錯,就是沙丘鶴!快拍!”老紀也是興奮異常,我立即打電話向郭老師報告這一喜訊。郭老師聞訊激動得把手機都掉在了地上。未等歐珠師傅的車到達,郭老師便自行離開5號高地,抄近路過江時,差點兒沒栽進雅魯藏布江。
經(jīng)郭老師仔細清點,這里一共有254 只鶴,其中不一樣的鶴有11 只,也不是沙丘鶴,而是灰鶴?!斑@是臨時加入到黑頸鶴群中的一個小種群,它們是路過這里?!?/p>
放下手中的相機,我回頭不解地望著郭老師,心想,您沒事吧??粗乙苫蟮谋砬?,郭老師笑笑說:“真的,這幾只灰鶴知道我們在這里,它們來找我們了?!蔽腋且活^霧水了。
郭老師邊解釋邊告訴我們,原來這11 只灰鶴當中,有一只灰鶴是他2015 年在俄羅斯跟蹤的個體。前天,這只鶴從墨脫起飛,經(jīng)過多雄拉山口,來到林芝。沒有想到,今天在這里與我們相會……
“你從太空走來,
神秘是你的色彩,
你把豪情獻給江河,
江河洶涌澎湃,
你把靈魂獻給大地,
大地從此有愛……”
我情不自禁地唱了起來,我要把這喜訊告訴所有的人,所有的鶴,特別要告訴那只與我們相約、有緣的灰鶴,我們是可以相互信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