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蘇豫
夜深了,像焦墨鋪下來。
山陰很偏僻,綿延縱橫的丘陵遮住了他望向臨安的熱切目光,卻攔不住天高風(fēng)急。深秋的風(fēng)嗚咽著在黃土地上踉踉蹌蹌地走,走向他的荒涼的村莊。稀稀落落的松杉搖搖晃晃,仿佛遲暮的老人,費力地想站穩(wěn)腳跟。
忽地窗紙裂了,聲響如寒鴉的哀鳴,他僵硬冰冷的身子倏地顫了一下。
風(fēng)呼嘯著灌進來,燭焰猛然令人揪心地抖起來,熄了。
炭爐里的柴燒盡了,黑暗與刺骨的寒意湮沒了茅屋。故鄉(xiāng)土地的溫度暖和不了他憂慮的心。臥在柴草鋪的席子上,他睜著枯澀的眼,看天色黑一點,又黑一點。今夜五月,蒼茫深邃而悠遠(yuǎn)的夜空仿佛在對他低低絮語,講述一個逾年歷歲的秘密。
他驚詫于夜的質(zhì)問,他說,他怎么會為自己的處境而悲哀?
他說社稷有累卵之危,金人南下,山河支離,生靈涂炭;他說有千千萬萬的百姓在鐵蹄下化作黃土白骨,他又怎能茍且于此;他說他金戈鐵馬一生,縱然血染塞北,在所不惜。
花甲有余的老人,眼光里有熠熠的神采,明亮而熱切,一腔熱血,萬丈豪情。他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像當(dāng)年那個“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青年,書生意氣,揮斥方遒,高談闊論,指點江山。
沒有成功。他頹然垂下?lián)P起的、皺褶遍布的手。
雨來得突然,打在屋前的老樹上,像馬蹄聲疾。
天高風(fēng)急,秋雨蕭索。他聽到巫峽清猿的凄厲,聽到中原杜鵑血啼的悲切;他聽到江南的笙簫玉笛,聽到塞外的胡琴琵琶;他聽到這大好河山飄搖破碎,聽到抵上千百條命也要守護的東西一點一點地被鐵蹄踏碎的聲音。
冰涼的雨水漏進屋里,寒意蝕骨。
都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可是家國不保,即使雕梁畫棟又有何用?無能為力的疲倦席卷而來,他痛苦地閉上眼。
恍惚間號角悠遠(yuǎn),清涼的月光潑灑在鐵甲紅衣上,他還是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一身戎裝、一騎戰(zhàn)馬、一支長槍、一腔熱血,便可力保這大宋江山。天上而來的黃河之水結(jié)了冰,寒光耀眼?!耙柏Q旌旗,川回組練”,朔北的敵陣仿佛望不到邊。然而,縱使化為無名青冢,亦義無反顧。
夢醒,天亮,霜冷。他披上破舊的衣裳,去補窗紙。晨風(fēng)濕冷,仿佛想凍住他的理想。
徒留嘆息,沒有生在鐵骨錚錚的秦漢,讓他得以追隨秦將蒙恬率領(lǐng)的三十萬大軍北擊匈奴,或是追隨“一身轉(zhuǎn)戰(zhàn)三千里,一劍曾當(dāng)百萬師”的長平侯衛(wèi)青奇襲龍城……
可知十年飲冰,難涼熱血?他提筆揮就——
僵臥孤村不自哀,
尚思為國戍輪臺。
夜闌臥聽風(fēng)吹雨,
鐵馬冰河入夢來。
教師點評
無論是讀詩還是讀文章,都離不開對其創(chuàng)作背景的理解。作者為我們還原了八百多年前的一幕:一個面對家國飄搖、山河破碎的老人,雖已病痛纏身、年過花甲,卻依然有著強烈的保家衛(wèi)國的愛國激情,依然保持著自少年起從未改變的鐵馬冰河的夢想。小作者嘗試去還原陸游寫這首詩時的環(huán)境和心情,嘗試著走進詩人的內(nèi)心,感受他的所思所想所盼,這對于我們更好地了解和體味陸游詩的積極作用毋庸置疑。特別是在小作者筆下,場景和思索、實際和期盼、時間和空間不停地穿插轉(zhuǎn)移,讓人仿佛身臨其境、感同身受。這樣的文章,更有利于讀者準(zhǔn)確把握詩人思考的脈絡(luò)。
(任會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