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有文學家說,最好的戰(zhàn)爭小說是一線軍人的家書、日記。你真正看到一線作戰(zhàn)軍人的家書或日記等文字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那種毫無“敘述目的”的文字,雖然可能粗糙,但絕對真實。本文來自于淮海戰(zhàn)場上一本遺落的日記,根據(jù)相關(guān)記述判斷,作者應為黃維兵團的一個工兵連長。日記記錄了黃維兵團從駐馬店出發(fā)到徐州去時的所見所感,既描寫了國民黨軍的紀律敗壞,也呈現(xiàn)了他們當時作戰(zhàn)的艱苦、絕望。當然,囿于作者本人所受教育及個人經(jīng)歷,其觀點也不免有荒唐之處,如“既剿匪,必擾民”等觀點。
1948年11月13日 晴 禮拜六
4時出發(fā),在黑暗中摸了幾里路才上大路,路上被挖的溝太多,走不幾步就要等等過溝,這樣耽擱的時間不少,走10里便天亮了。騾馬車沿途都是,在化莊西有連續(xù)十來個大坑,破壞得可謂相當徹底。林木上所貼的八路軍的紅紙標語,其色猶新,聞數(shù)日前曾在此開會。在化莊東邊一個大莊煮飯吃,一走進莊便是捉雞殺雞,我只煮胡蘿卜吃。剿匪部隊在民間所為,老百姓多傷心,有的呻吟,有的哭泣。河南人民在百余年來的兵匪、天災下,喘息延生,至今已家徒四壁而已。八路在此統(tǒng)治年余,今見到國軍又亂搶亂拿,真不知他們怎么想。中途休息時,士兵又爭著拿一貧苦夫婦之窖藏甘蔗。昨夜他們的高梁、大豆被喂了馬,吃都成問題,今天又被搶,呼天搶地,悲痛萬分,這是戰(zhàn)爭的賜予,可憐,可憐!
1948年11月15日 晴 禮拜一
又是4時出發(fā),走20里后才見東方發(fā)白,冷風吹在臉上很難受,手腳也僵硬了,道旁水溝已經(jīng)結(jié)冰。這是冬的信號。在北方是要趕緊作御寒之計的,我的大衣給傳令兵拐逃了。到宋集休息,煮飯吃。因為九連有一個排去修西頭的橋,所以我們一直等到(下午)3點半才出發(fā),到老集后,沿途車子塞道,行動遲緩,天也漸漸黑了,決定在東五里宿營。是夜月明如水,士兵為了吃雞,竟全體動手,連我在內(nèi),當夜燉4只,明晨燉6只(由此推測此則日記為補寫)。人就是為了一張口,多沒意思,然而在前方,若不弄點吃,身體也吃不消,既剿匪,必擾民。
1948年11月16日 晴 禮拜二
……又25里到程集,便見較好之馬路,因距阜陽近了。這一帶國(民黨)軍于7月間撤退,到現(xiàn)在只一月多。民間一貧如洗,這年頭真不易活??斓礁逢?,因汽車太快,軋傷一個士兵,車子也四足朝天地翻在道旁水溝里。車上的彈藥倒下來又壓著兩個坐車的傷兵,真太慘了,費了多大的氣力,才在黃昏后經(jīng)過關(guān)門閉戶而較整齊的街道,穿過阜陽城出東城,在三里灣宿營。營地在潁河右岸,多是船戶,住房尚好……
1948年11月19日 晴 禮拜五
……車太多了,要保持序列,車行甚慢,到有溝處,更慢行。阜蒙公路全線均植楊柳,十公分粗,七八尺高,枯黃的葉子在隨風擺動。一輪紅日,正透過一層白的東西,向征衣上灑下金黃色的光線,靜靜的村莊和荒野的孤墳中,不時有犬吠聲,穿插在300輛汽車馬達的轟鳴里,這是圖畫,這是交響曲,然而都帶著血腥味。在距蒙城30里的地方,架一座小橋,三個單位合作,費三小時。車到蒙城,槍炮聲正吼得緊,擔架上的傷兵和俘獲的八路軍,他們的傷口正汩汩地流著血,不斷地發(fā)出呻吟聲……
1948年11月21日晴禮拜日
今天是舊歷11月21日,是我的生日。去年曾請宗春、哲民在陜西得勝樓吃面,今則天南地北,且正在前線征戰(zhàn),任務繁重,鞋破肚饑,不勝感慨。由早上就響起的炮聲、機槍聲更密了。我們一車車的炮彈不斷向前運送。我炮點正向敵陣連珠似的射擊,而敵方有疏落的炮彈還擊,敵火力顯然居于劣勢。日色漸漸西沉,告訴我“今天”又過去了。槍炮向晚更急,各后方部隊紛紛向宿營地進發(fā),我們到朱莊宿營,一陣慌亂后才得一碗紅薯下肚,剛睡下又被叫起來做工。
1948年11月26日 陰 禮拜五
我們走進了“口袋”……我兵團此次從確山來,過正陽后便進入“匪區(qū)”,一直只有小抵抗,到阜陽后才有較大的戰(zhàn)斗。從到蒙城起,便開始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役,蒙西20里板橋之役,我方傷亡不少,敵以隔河背水陣,工事堅強,雖經(jīng)我炮空聯(lián)合射擊,敵仍阻止我一日夜。過板橋,更感“匪”之強大,前進一尺一寸都不容易……午后忽傳準備出發(fā),帶三天糧食。過許莊南之小河,有一小高地堡壘密布,陣地編排甚佳,過此便是兵團車輛密集之處,兵團與軍部擠在雙堆集的兩個小村莊里,騾馬與車輛都下了坑,人也睡在交通壕里,而且全體動員還要挖壕。
1948年11月28日 晴 禮拜日
我們已被困三日了,住、吃、排便都成了問題。遍地擠滿了人,插足都沒地方,哪里能排便?中午吃了紅薯后,到處巡視才找到一處略有隆起的地方蹲下,一個戰(zhàn)友告訴我,那下面埋有死人,昨晚炮彈炸死的,一夜之間,他周圍已拉滿了大便。這人生前不知做了多少惡,死后還被如此糟蹋。今天敵向我攻擊已較昨天為少。我飛機不斷投來糧食,昨天投下百余包,每包30斤,多為膽大者搶去。今天不準搶了,要統(tǒng)一分配,飛機一邊投糧,一邊在邊緣投彈掃射。
1948年11月29日 晴 禮拜一
唯一維持生命的紅薯只剩一餐了,陣地絕糧,馬上就要出擊,吃過霉紅薯后,便派人去敵人火線上搶糧。飛機投糧也投彈藥,忽然敵人射來幾發(fā)炮彈,一彈射中我快速縱隊之汽車,汽油、彈藥均爆炸、燃燒,黑煙高起,炮彈亂飛,聲震數(shù)十里,第12兵團這回完了,空投彈藥無幾,而所燒的倒很多。自出發(fā)以來,我們到此已經(jīng)過“追”“攻”“守”“困”“?!蔽鍌€階段,目睹今日彈藥及在火口下?lián)尲Z之情形,正不知何時才能脫離這險境。
(摘自《世界軍事》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