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量詞在經(jīng)歷定名之爭之后逐步獲得學(xué)界重視,現(xiàn)在從語言類型學(xué)角度對量詞進行研究也成為熱點之一。本文統(tǒng)計先秦的七部文獻,梳理其中的個體量詞,同時借鑒類型學(xué)的視角對量詞在漢語史上的演變進行描摹,并試圖找到其中一兩點規(guī)律,這將是本文努力的方向。
關(guān)鍵詞:類型學(xué);先秦;個體量詞
作者簡介:田春媛,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漢語言文字學(xué)專業(yè)2014級碩士生。
中圖分類號]:H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15--02
漢語中量詞的存在,是漢語以及漢藏語系其他語言的一大特點,同時也是一大優(yōu)點,即量詞的使用有助于語義的表達。
在現(xiàn)行的漢語語法體系中,量詞在經(jīng)歷了定名之爭后,在語法界獲得了獨立并取得了共識?,F(xiàn)階段,量詞被定義為“表示人、事物或動作的數(shù)量單位的詞”。在這個定義下,量詞又可劃分為名量詞和動量詞,名量詞內(nèi)部又再度分為度量量詞、個體量詞、集合量詞、部分量詞、容器量詞、臨時量詞、自主量詞。[1]
但是從語言類型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外國語言學(xué)術(shù)語“classifier”與中國語言學(xué)常用的對譯術(shù)語“名量詞”或者“量詞”并不對等。就意義來說,classifier指的是“項目所屬的形式或語義類”[2],而漢語量詞的范圍顯然要更廣泛一些,因為,無論是度量量詞、集合量詞,還是時間量詞、容器量詞都不具有分類的功能,只有個體量詞的作用與classifier相稱,因此,我們把本文的研究重點放到個體量詞上來。
先秦作為漢語量詞的萌芽時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研究這一時期文獻中的量詞有助于進一步探討漢語量詞系統(tǒng)。因此,本文分析統(tǒng)計了先秦七部古籍的個體量詞,包括《尚書》、《詩經(jīng)》、《左傳》、《國語》、《論語》、《孟子》以及《莊子》,從語言類型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試圖分析總結(jié)出一些規(guī)律。
為了方便檢索,本文所分析的先秦古籍內(nèi)容為電子版,以《國學(xué)寶典專業(yè)版》為主。
綜上所述,以下量詞并不在本文所討論的范圍內(nèi)。
度量量詞:
僬僥氏長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數(shù)之極也。(《國語·魯語下》)
集合量詞:
夫吳民離矣,體有所傾,譬如群獸然,一個負矢,將百群皆奔,王其無方收也。(《國語·吳語》)
容器量詞:
今之為仁者,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不熄,則謂之水不勝火。(《孟子·告子上》)
時間量詞:
欽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懌,萬世有辭。(《尚書·商書·太甲上》)
本文所統(tǒng)計的先秦文獻中主要的個體量詞如下:
一、人
“人”在《說文解字》中為“天地之性最貴者也”,那么“人”是否可以充當量詞這一問題不可避免陷入爭論,總體來說,學(xué)界支持“人”充當量詞的理由如下:
第一點是“人”主要是對名詞進行修飾,作用在于指出其類別,而這正是量詞最顯著的特征之一;
第二點是“人”可以和某些公認的量詞進行對舉,前后一致,我們沒有理由否認“人”不是量詞。[3]
比如: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內(nèi)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賁三百人。(《左傳·僖公》)
武王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與受戰(zhàn)于牧野,作《牧誓》。(《尚書·周書·牧誓第四》)
很明顯,“兩”為量詞,所以,與“兩”在相同位置的“人”也是量詞。
總的來說,“人”作為量詞,廣泛存在于本文所統(tǒng)計的七部古籍中。
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尚書·周書·泰誓中》)
二、個
“個”在現(xiàn)代漢語中為通用量詞,在所考察的有限的先秦文獻中,雖然出現(xiàn)次數(shù)不多,但仍初具通用量詞的特性,就是所修飾或限制的名詞較為廣泛。
“個”本義是竹子,在《說文解字注》中為“箇或作個。半竹也?!边z憾的是,文本語料較少,并沒有檢索到“個”修飾或限制竹子類名詞的情況。跳出這個范圍,在其他論文中,我們可以輕松找到這樣的例子:
通邑大都,酤一歲千釀,醯醬千瓨,漿千甔,屠牛羊彘千皮,販谷糶千鍾,薪稾千車,船長千丈,木千章,竹竿萬個。(《史記·貨殖列傳第六十九》)
在文本所選取的先秦文獻中,我們檢索到以下四例:
故天下諸侯罷馬以為幣,縷綦以為奉,鹿皮四個。(《國語·齊語》)
夫吳民離矣,體有所傾,譬如群獸然,一個負矢,將百群皆奔,王其無方收也。(《國語·吳語》)
二惠競爽,猶可,又弱一個焉,姜其危哉。(《左傳·昭公》)
君亦不使一個辱在寡人,而即安于甥舅,其亦使逆君。(《左傳·昭公》)
我們可以看出,“個”可以修飾或限制名詞鹿皮,屬于量無生物;可以修飾或限制動物類名詞,屬于量有生物;也可以修飾或限制名詞人。
三、匹與兩
之所以把這兩個量詞放在一起,是因為“匹”與“兩”最初都為度量詞,在《說文解字》中分別為“四丈也”和“二十四銖為一兩”,之后有了個體量詞的特性。
“匹”因為“匹配”義可以將“馬”與“君子”、“帛”與“諸侯”相互匹配,之后出現(xiàn)了“馬稱匹者”的說法,變成可以修飾或限制名詞馬的個體量詞。
辭不敢見,固請見之,見,如見王,以其乘馬八匹私面。(《左傳·昭公》)
有時,“匹”還可以修飾或限制名詞牛:
齊侯伐萊,萊人使正輿子賂夙沙衛(wèi)以索馬牛,皆百匹,齊師乃還。(《左傳·襄公》)
“兩”因其帶有“二”的意思,所以發(fā)展為“兩之為兩。二十四銖為兩。”通過檢索,我們發(fā)現(xiàn)“兩”的用如下:
武王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與受戰(zhàn)于牧野,作《牧誓》。(《尚書·周書·牧誓》)
葛屨五兩,冠緌雙止。(《詩經(jīng)·國風(fēng)·齊風(fēng)》)
百兩彭彭,八鸞鏘鏘,不顯其光。(《詩經(jīng)·大雅·蕩之什》)此句中的“兩”可理解為“輛”。
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兩”所修飾或限制的名詞,無論是“車”還是“履”都帶有“二”的特征,車輪兩個、鞋子兩只,可見“兩”在演變?yōu)閭€體量詞后仍蘊含本義。
四、口
“口”在《說文解字》中為“人所以言食也”,顯而易見,作為個體量詞的“口”與名詞“口”在意義上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是語法化的體現(xiàn),因此“口”在一般情況下用于量“人”。
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孟子·梁惠王上》)
從古代漢語之后的發(fā)展使用情況看,“口”不僅用于“人”,還可以用于“器物”和“動物”,但是在有限的先秦文獻統(tǒng)計中并沒有出現(xiàn)。
凡造獸糖者,每巨釜一口,受糖五十斤。(《天工開物·獸糖》)
其軍每日給羊二百口、牛二十頭、米四十石。(《舊唐書·回紇》)
五、篇、章
“篇”與“章”所修飾或限制的名詞均為篇章、書籍,并且一直沿用到今天。
帝釐下土,方設(shè)居方,別生分類。作《汩作》、《九共》九篇、《槀飫》。(《尚書·虞書·舜典》)
褚?guī)煻文嬷允芟?,賦《常棣》之七章以卒。(《左傳·襄公》)
除了“篇”和“章”,“編”也可以修飾或限制篇章,在統(tǒng)計中雖然沒有找到適合的例子,但是發(fā)現(xiàn)一例“編”在語法化后修飾或限制編織物品的例子。
或取一編菅焉,或取一秉稈焉,國人投之,遂弗爇也。(《左傳·昭公》)
六、乘
“乘”是“車”的專指量詞,最初專門修飾或限制兵車,后來逐漸泛化。
秋,子元以車六百乘伐鄭,入于桔柣之門。(《左傳·莊公》)
左右皆免胄而下拜,超乘者三百乘。(《國語·周語中》)
七、物
“物”的本義是雜色牛,在《說文解字》中為“萬物也。牛為大物”,可見,“物”逐漸變?yōu)榭陀^事物。
出此三物,以詛爾斯。(《詩經(jīng)·小雅·節(jié)南山之什》)
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孟子·盡心上》)
從以上例子,我們可以看出,“物”不是典型的量詞,其自身還帶有很強的名詞的特性,因此劉世儒認為“‘物作為量詞也是似是而非的”。[4]
除了上述統(tǒng)計文獻中所出現(xiàn)的主要個體量詞,還有一些,比如:曲、家、駟等,全部個體量詞分布次數(shù)如下:
《尚書》:匹(1);兩(1);篇(6)
《詩經(jīng)》:兩(5);物(1);乘(3);曲(1)
《左傳》:匹(6);兩(4);物(5);乘(57);個(2);節(jié)(2);章(10);言(5);札(1);編(1);家(5);駟(1);封(1);張(1)
《國語》:物(12);乘(10);個(2);章(1);言(1);封(1)
《論語》:物(1);乘(5);言(8);家(2);駟(1)
《孟子》:兩(1);物(1);乘(18);家(1);駟(1);口(2);策(1)
《莊子》:物(96);乘(10);曲(3);家(7);封(1);臠(1)
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根據(jù)量詞所修飾或限制的名詞看出先秦個體量詞的語義層級關(guān)系:
通用量詞:個
有生(人):人、口
有生(動物):匹、駟
無生(物理屬性):張
無生(專用功能):篇、兩、編、物、乘、曲、節(jié)、章、言、札、家、封、策、臠
從類型學(xué)來看,無論是廣義語言類型學(xué),還是狹義語言類型學(xué),都離不開一個“跨”字。“必須有一種跨語言(及跨方言、跨時代)的研究視角,才能稱為類型學(xué)研究”[5]。因此,我們綜合西南大學(xué)博士論文《先秦兩漢量詞研究》中漢代個體量詞的情況,將這兩個時期的量詞進行對比,發(fā)現(xiàn)以下不同點:
先秦時期“個”初步具有通用量詞的特性,但是并不典型,在經(jīng)過漢代這一量詞從產(chǎn)生到發(fā)展的重要時期后,“個”成為通用量詞,同時還有“枚”。
躁者有馀病,即飲以消石一齊,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史記·扁鵲倉公列傳》)
隨著語言的發(fā)展,兩漢時期的量詞數(shù)量必然大幅度提升,這是區(qū)別之二。張赪在其著作中給出了一個漢代名量詞體系,共60個。除了單音節(jié)量詞,還有“領(lǐng)衣”、“衣衣”(衣物的專用量詞)這樣的復(fù)音節(jié)量詞,這是區(qū)別之三。最后一點,先秦時期表示外形特征的量詞只發(fā)現(xiàn)了“張”,形狀特征為平面。
子產(chǎn)以幄幕九張行。(《左傳·昭公》)
而到了兩漢,形狀量詞發(fā)展較快,例如:丸(圓形物)、條(長形物)、梃(長形物)等[6]。
以上就是本文的主要內(nèi)容,通過統(tǒng)計有限的先秦文獻的個體量詞,梳理了在量詞萌芽時期個體量詞的類型學(xué)特征,同時根據(jù)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對比先秦和兩漢這兩個時期量詞的類型學(xué)區(qū)別。
注釋:
[1]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
[2]沈家煊.語言類型學(xué)與普遍語法特征[M].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00.
[3]步連增.漢語名量詞起源再探[J].暨南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1(1).
[4]劉世儒.魏晉南北朝量詞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1965.
[5]劉丹青.語言類型學(xué)與漢語研究[J].世界漢語教學(xué).2003(04).
[6]張赪.類型學(xué)視野的漢語名量詞演變史[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