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平

1

研究生歡送會那天，作為導(dǎo)師，我一大早就被老婆徐美麗叫起床，精心打扮了一番。發(fā)型要有型，西裝要搭配合適的領(lǐng)帶，皮鞋要擦得锃亮。折騰了半天，我裝作不滿地嘀咕：“又不是去相親，有必要弄得這么隆重嗎？”

徐美麗一邊倒牛奶，一邊說：“男人出去就是女人的面子，將你收拾得體面點，不然在你那些學(xué)生面前，顯得我沒品位?！?/p>

我不屑地撇撇嘴，問她：“確定今晚不去吃散伙飯？學(xué)生們可說了啊，一定要帶上你?！?/p>

徐美麗一臉歉意地說：“我也想去啊，但今晚有個飯局，一筆大單子呢?！?/p>

后來才知道，我有多慶幸徐美麗不在場。因為那頓散伙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有個叫葉瀾的學(xué)生喝多了，她端起酒杯，朝我嚷：“葛老師，你一定知道吧？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眾人瞬間都愣住了。

沒人料到，一向寡言少語，性格內(nèi)向的葉瀾會說出這樣的話。我也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其他幾個學(xué)生趕緊打圓場：“哈哈，葉瀾說得對，我們都很愛葛老師啊。來來來，我們一起敬葛老師一杯?！?/p>

可葉瀾卻借著酒勁不依不饒起來，她邊哭邊說：“不，我和你們不一樣。葛志明，從今天開始，我畢業(yè)了，我是大人了，我可以愛你了不是嗎？”

我杵在那里，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葉瀾，你別這樣……”大家勸了葉瀾半天，她還是又哭又鬧地耍酒瘋。最后聚會不得不提前結(jié)束，幾個學(xué)生將葉瀾扶回宿舍。

我一個人走在校園里，心里有點凌亂，也有點莫名的煩躁。

2

實際上，被一個人喜歡，怎么會感覺不到？

四年前，我在研究生復(fù)試的現(xiàn)場，第一次見到葉瀾的時候，心里有種莫名的憐惜之情。我在她身上，像是看到了自己當(dāng)年的影子。那種怯怯的眼神，那種因為緊張而語無倫次的表達，讓我很想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別緊張，你是最棒的。

我看過葉瀾的資料，她來自農(nóng)村，也是從一所三流大學(xué)，報考我們這所全國頂尖的名校。和其他學(xué)生比起來，葉瀾的本科院校沒有任何優(yōu)勢。或許因為這樣，她和當(dāng)年的我一樣，下意識地就有些自卑。

越自卑，也就越緊張。葉瀾復(fù)試時的表現(xiàn)實在有點糟糕，最后毫無懸念地落榜。我替葉瀾感到遺憾，卻也無能為力。

可我沒想到，第二年，葉瀾再次出現(xiàn)在復(fù)試現(xiàn)場。面試開始前，我在走廊上遇見她，她認(rèn)出了我，沖我羞澀地笑。我點頭，輕聲地對她說了句，加油。葉瀾后來說，是我的鼓勵，給了她勇氣，讓她順利通過復(fù)試。

導(dǎo)師雙向選擇時，我選了葉瀾，她也選了我。事實證明，她是個好學(xué)生。上我的課，她是聽得最認(rèn)真的那一個，而她的專業(yè)成績也是我?guī)У膶W(xué)生里最好的。葉瀾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不好，有好的項目，我盡可能帶著她，替她緩解經(jīng)濟壓力。

可我不記得從哪天開始，葉瀾常常在上課時，看著我走神。有那么幾次，我讓她回答問題，她半天才回過神來。我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卻又下意識地做了否定，嘲笑自己庸人自擾。

直到那次中秋節(jié)，徐美麗邀學(xué)生來家里一起過節(jié)。一進門，葉瀾就將徐美麗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眼神里充滿敵意。以致于徐美麗后來跟我開玩笑說：“我怎么感覺那個叫葉瀾的女孩看我的時候，有點怪怪的。該不會人家喜歡你吧？”

徐美麗說完后，看了我一眼。然后話鋒一轉(zhuǎn)，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說：“我老公在我的改造下，風(fēng)流倜儻，有幾個學(xué)生喜歡，也正常。”

我擺擺手，故作鎮(zhèn)定地說：“瞎說什么呢？人家小姑娘是嫉妒你美貌與氣質(zhì)并存?！毙烀利惖恍Γ]有再追究。作為一個事業(yè)有成的女人，她當(dāng)然不會將一個不起眼的女學(xué)生放在眼里。我知道，徐美麗向來有那樣的自信。但既然連她都能看出葉瀾的異樣，只能說明，我的猜測沒有錯。

可誰會想到，臨近畢業(yè)時，葉瀾還是表白了。要說我心里沒有任何的波瀾，那一定是騙人的鬼話。而實際情況是，我在不知不覺中，也對葉瀾動了心。

3

事后，葉瀾向我道歉，說自己喝醉了，瞎說的話讓我別當(dāng)真。我回她，沒關(guān)系，好好工作。不知道為什么，葉瀾的隱忍，反而讓我更加心疼。

畢業(yè)后，葉瀾留在上海工作。有時她會在微信上問我一些專業(yè)方面的問題，偶爾也會抱怨兩句職場新人的艱難，再也沒有提及過“愛”的字眼。我以為一切已經(jīng)過去了，心里的那點波瀾，也漸漸褪去。

可有天，我突然接到葉瀾的電話，她在衡山路酒吧喝多了，又哭又鬧地嚷著要見我。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去了酒吧。

我在酒吧找到她，昏暗的燈光下，葉瀾借著醉意，一把抱住了我。然后摸索著我的唇，一點點地吻了上來。我回避，反抗，最后我的心宣布投降，一點點地回吻了回去。我們像兩個任性的小孩，索求著片刻的歡愉。

當(dāng)我從夢里清醒過來的時候，眼前的葉瀾，眼里全是淚水。她說：“葛志明，真的對不起。我知道這樣不對，我知道我不能愛你，我很努力地去克制了，可為什么心還是那么痛？如果感情的事，能夠說停就停該有多好?！?/p>

怎么說呢，和徐美麗比起來，葉瀾有點像是靈魂伴侶。我們有相同的成長背景，在學(xué)術(shù)上有很多的共鳴，我在葉瀾面前，能找到屬于男人的自信。而徐美麗，她是本地人，家境良好，自己經(jīng)營一家公司。當(dāng)然，她也是一個好到讓人無可挑剔的妻子。很多時候，我覺得徐美麗太完美，太高不可攀，我在她面前是自卑的。

我和葉瀾開始偷偷約會。盡管一直克制著沒有肌膚之親，但我知道，我的精神徹底出軌了。和葉瀾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

有那么幾次，葉瀾摟著我的脖子，用撒嬌，卻又極為認(rèn)真的口氣問我：“葛志明，你愿不愿意，為愛瘋狂一次？”

我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有些憂傷地說：“葉瀾，這不是愿不愿意，而是我不能。”

這個不能，是不能違背初心，是不能辜負(fù)徐美麗，是不忍毀了葉瀾。葉瀾還年輕，她應(yīng)該有似錦的前程，我能給她什么呢？而徐美麗，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做錯什么，更不該讓她來承受我因為一時貪婪而帶來的后果。

夜深人靜的夜晚，我時常感到良心不安。

4

徐美麗是那樣聰明的女人，她一定是有所察覺。那段時間，她開始減少應(yīng)酬，花更多的時間，在我和兒子身上。我逐漸收起自己的心，減少了和葉瀾的聯(lián)系。這對我們?nèi)齻€人來說，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

葉瀾起初追著我問為什么，后來就漸漸沒了聲音。直到有天，我在朋友圈，看到葉瀾更新了一張婚紗照。那時，我們失去聯(lián)絡(luò)已經(jīng)有半年的時間。

三天后，葉瀾寄來了請?zhí)?，上面寫著：請葛老師攜師母共同出席。請?zhí)羌牡郊依锏?，徐美麗收到后，意味深長地來問我，要不要去參加婚禮？我找了個借口說：“那天剛好要去北京開個研討會，你給葉瀾打個電話，代我送去祝福。”

徐美麗告訴我葉瀾這半年的消息，她回老家，考了家鄉(xiāng)的公務(wù)員，并相親認(rèn)識了現(xiàn)在的老公。我輕輕地“哦”了一聲，進了書房，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我當(dāng)然知道，葉瀾那張婚紗照是P出來的，也知道她將請?zhí)牡郊依锏挠靡?。她是想告訴我還有徐美麗，她現(xiàn)在過得很幸福，讓我們安心。而我唯一能做的，是不戳穿她的良苦用心，是相信她說的都是真的。

我坐在書房里發(fā)呆的時候，徐美麗走了進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徐美麗做了個“噓”的手勢說：“先聽我說，好嗎？你想說什么，我都知道。其實最初發(fā)覺你的心漸漸不在這個家的時候，我有過惶恐不安，甚至想過去找葉瀾。但不知道為什么，后來，我突然就平靜下來。那種感覺怎么說呢，就是這么多年下來，我的內(nèi)心變得特別篤定。就是愿意相信，即使面臨再多的誘惑，你這個人也不會走?！?/p>

然后她又接著說：“葛志明，不管怎樣，只要你還記得回家的路就好。葉瀾這一頁，我們翻過去吧。”

我走上前，抱緊了她。

婚姻這條路上，可能很多男人像我一樣，走著走著，會在其他女人身上，發(fā)現(xiàn)妻子所缺失的那一部分。然后堂而皇之地為自己的出軌開脫：我遇到了靈魂伴侶。

實際上，就像我們選了A就會懷念B的好一樣，人生不可能熊和魚掌兼得。所以不小心誤入藕花深處的時候，要像我老婆徐美麗說的那樣，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責(zé)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