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梓
十八大后落馬官員中,年初宣判的甘肅省隴南市武都區(qū)工信局原局長董社有,級別并不高,只能算是“蒼蠅”,成為輿論焦點只因一句話——“應(yīng)該把那些行賄的老板都判刑,他們都是些害人精?!?/p>
這是他被司法機關(guān)查處后說的,那種被“拉下水”的委屈、對行賄人的切齒痛恨,顯露無疑。
此前,他多次向老板索賄,“我給那些老板幫了多大的忙,一個個從爛皮卡換成好車”,他們該“感恩”。他小孩考上大學(xué),一個老板只送了5萬塊錢,他嫌少,立馬不滿。
從“該感恩”到“害人精”,貪官眼中行賄人角色轉(zhuǎn)換之快,并不在少數(shù)。這其中每次轉(zhuǎn)換,都與利益相關(guān)。
行賄人,尤其是一些行賄的老板,在落馬官員眼中的最初角色頗為復(fù)雜——既瞧不上眼,又羨慕。
這個時候,落馬官員與行賄者雖然認識,但還沒有利益交換,有些就自認比行賄的老板聰明、苦干,對那些“暴發(fā)戶”瞧不上眼。江蘇省射陽縣原副縣長顧為何在懺悔書中直言,“這些人能力不強、素質(zhì)不高?!?/p>
對一些老板的生活方式,這些落馬官員卻很羨慕。四川省眉山市林業(yè)局原局長封昌明就稱,“時常看見他們坐豪車、戴名表、穿名牌衣服,花錢如流水,心里既感慨又羨慕,特別是那些曾窮困潦倒的人,因搞了一兩個項目便發(fā)跡成為百萬富翁、千萬富翁?!?/p>
羨慕歸羨慕,落馬官員最初對行賄的老板還是比較警惕的。但只要行賄者有一點讓他們看得“順眼”,就立馬能獲得他們心理上的認可。“這其實是一個相互挑選的過程。除非那些貪得無厭的貪官,一般的落馬官員還是不會‘來者不拒,他們更愿意接受自己認可的行賄者的賄賂?!币幻o檢干部稱。
這些落馬貪官“看得順眼”的因素各式各樣,首要的是安全。山西省委書記王儒林近期就舉了一個例子,說一名落馬廳長開始對行賄老板有點猶豫,老板馬上寫了一張紙條“3000萬”,再把紙條吞下,廳長覺得此人可靠,把事辦了。
那些被認為嘴巴嚴、辦事低調(diào)的行賄者,往往能與貪官結(jié)成長久的“腐敗同盟”。南京市原市長季建業(yè)的主要行賄者徐東明,就因為嘴巴嚴、為人低調(diào),深得季建業(yè)的信任,以至于季建業(yè)家里大小事都會托付給他去辦,幾乎成了季建業(yè)家的隱形“大管家”。
有些落馬官員與行賄者相處久了,覺得他們豪爽,意氣相投,也會輕易接受賄賂。另外一名山西官員——因犯受賄罪被判刑12年的山西省臨汾市原副市長周杰,在談到接受行賄人鄧某送給他的200萬元時說:“我當時沒想那么多,覺得我和他比較投緣,就收下了。”
或者認為行賄者老實,能為自己所用,還能被自己掌控,不會出意外。這其中最典型的莫過于劉志軍與丁書苗。
丁書苗給人感覺就是大老粗,還被劉志軍叫“豬腦子”。對于為何要幫她獲取那么多的經(jīng)濟利益,劉志軍在供述中說,他有私心,一旦他需要用錢,丁書苗就會為他花錢辦事。
當然,有時候當利益足夠大,只要簡單一句話也能讓落馬官員覺得放心。河南省南陽市天泰水泥公司原董事長余強就是如此。
一次,行賄者王某提著兩條中華香煙和茶葉,走進余強的辦公室,寒暄幾句后,向余提出了獨家供應(yīng)燃煤的要求。余既沒有表示同意也沒說不同意。王某向他承諾:如果讓他供應(yīng)燃煤,利潤的50%歸他。并表示,這事“絕對不會有第三人知道”,請他“盡管放心”。聽到這些話,余強就自認與王某達成默契,開始運作此事。
很多落馬官員都能比較清楚看待自己與行賄者之間的權(quán)錢交易。
安徽省臨泉縣招標采購管理局原負責人孫建軍收了行賄者的錢后坦承,“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一旦有了招標,我就不由自主地為請托人提供咨詢、參考,甚至利用工作便利,為個別投標人謀取中標不惜聯(lián)絡(luò)其他科室人員尋求報名信息,透露專家評委以及在開標過程中發(fā)表有傾向性的意見等。”
即便有這種認識,難以理解的是,少部分落馬官員總能在交易過程中,“高看”行賄者幾分。
2012年春節(jié)前,揚州市某區(qū)衛(wèi)生局局長王海濤為在退休之前再撈最后一把,幫彭某承接衛(wèi)生局辦公大樓3-6層的裝潢業(yè)務(wù)。事后,彭某給其送來兩萬元好處費。
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權(quán)錢交易,王海濤卻認為,“以前每逢春節(jié)期間,彭某都是送煙送酒,他可能認為等我退居二線后再送錢給我,就不是犯罪了,這次才送錢,這是出于對我的保護?!?/p>
行賄者貪,一些落馬官員表現(xiàn)得卻比行賄者更貪。云南曲靖原市委副書記李云忠弄到一個項目,轉(zhuǎn)給周某。周某又將該項目轉(zhuǎn)給別人做,一轉(zhuǎn)手就賺了500萬元,可周某最后只給了李云忠90萬元好處費。
當李云忠從其他老板處得知真相后,大發(fā)雷霆,大罵周某是在“打發(fā)叫花子”。
后來,李云忠又搞到一個9000多萬元的水利工程項目,再次找到周某。但這次他“吃一塹長一智”,提出要按照五五開的比例分配利潤,周某堅決不同意。李云忠又提出要四六開,周某同意后,李云忠又以周某不可信為由,要求與其簽訂協(xié)議,明確分紅比例。
也有落馬官員對行賄者反感,但因深陷其中無所作為。
江蘇省淮安市環(huán)保局原局長張汝華因為受賄,將一名下屬放在了重要崗位上后。這名下屬便開始利用職務(wù)之便四處撈好處,在局內(nèi)外引起了極大的不良反響。張汝華對此也不滿意,卻只能視若無睹?!笆樟藙e人的錢物,我就將他看成是自己人。我哪里還是局長,簡直就是送錢人的‘奴才!”
重慶市渝中區(qū)環(huán)衛(wèi)所原所長范方華利用職務(wù)之便,將多項工程發(fā)包給與其稱兄道弟的老鄉(xiāng)王衛(wèi)龍。王衛(wèi)龍先后送給了范方華近30萬元的好處費??墒赂舨痪?,范方華因為王衛(wèi)龍“成天找自己要工程”,疏遠了他。王衛(wèi)龍見沒有利益可撈后,竟以要去舉報為由,不僅要回了此前送的賄款,反讓范方華倒貼出40萬元作為封口費。
跪求行賄人
由于受賄官員有“把柄”捏在行賄者手里,所以較少主動與行賄者交惡。
封昌明在洪雅縣擔任縣委書記時,兩個建筑老板為了工程上的事曾分別給了他4萬元和2萬元。他離開洪雅平調(diào)眉山市林業(yè)局任局長后,這兩個行賄者便翻臉不認人了,先后打電話向他討回這些錢。
他當時也沒怪他們,自我安慰認為,“他們的錢是送給縣委書記的,我離開洪雅就不再是書記了,所以他們向我要回送的錢也在情理之中?!?/p>
這些官員落馬之前,他們在與行賄者的關(guān)系中處于主動地位,很有心理優(yōu)勢。但是一旦落馬,他們就處于被動地位,對行賄者可就不止視為“害人精”。
不少官員都把行賄者視為“同林鳥”,豈料大難一來,行賄者選擇“各自飛”,再不肯繼續(xù)“買單”。
安徽蕪湖縣委原常委許觀松虛編工程量,甚至不惜破壞黃海高程基點來偽造土方工程量,騙取政府工程資金達數(shù)千萬元。事情敗露后,他一邊在組織面前信誓旦旦、假裝清廉,一方面私下頻繁與行賄人勾結(jié)串供、捏造事實,甚至為訂立攻守同盟跪求行賄人對抗調(diào)查。但結(jié)果呢,所謂訂立“攻守同盟”什么的,既罪加一等,又不堪一擊,他目前已被立案調(diào)查。
沈陽市原檢察長張東陽2013年認識商人付某某時,把與他的交情看成是自己人生的“機遇”。付某某以給張東陽的兒子做生意為名,送給他300萬元現(xiàn)金。
但2014年張東陽接受調(diào)查后,他的姐姐、妻子找到付某某商議對策說:“要是辦案人員找到你調(diào)查的時候,你就說這300萬元是借給張東陽的?!备赌衬钞攬龌亟^。兩人又說:“我想把我家這棟樓給你,就當做張東陽把這300萬元退給你了。”付某某還是沒答應(yīng)。對方又提出:“要不我與你簽訂一份工程合同,這300萬元就當做你撥付給張東陽的工程款?!备赌衬骋矝]有同意,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行賄人的絕情其實很好理解,以利聚人,利盡而散。當能獲取利益的時候,行賄者自然要千方百計在官員眼中留下個好形象,但一旦沒有利益了,那就是不惜出賣對方以自保。對于官員而言,腐敗了,不要想著“攻守同盟”,最好的選擇,還是老實坦白,爭取一個寬大處理的機會。
3月29日,湖南省委原副秘書長馬勇案開庭。人們驚訝發(fā)現(xiàn),向其行賄的兩名益陽官員目前仍在位,并實現(xiàn)了升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