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庭

劉偉是和自己的同事們一起到省城來接受培訓的。劉偉很在意這場培訓，因為他聽領導說這次培訓之后，他就可以提為副科了。和同事們一起來的時候，他在車里聽他們一起說著單位里的事情，閉上眼睛沒有加入。他們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了，他卻一直支著耳朵聽。他想他們不知道自己這次回去之后就要升為副科了，領導肯定沒有跟他們說過。后來他們都開始說那個給他透露消息的領導，說他怎么樣怎么樣。他睜開眼睛，對他們說，那個領導就是個屁，什么也不懂，有他在是咱們單位的損失。大家一下都愣在了那兒。他們本來是旅途沒事，隨便聊天的，誰也不想得罪領導；況且大部分人都說這個領導還是不錯的。現(xiàn)在大家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仿佛都沒法接下去說。他就又閉上眼睛了。

這回他是真的睡著了。

到了省城，他才睡醒?？粗穬蛇叺哪μ齑髽牵瑢掗煹慕值郎蟻韥硗能嚵?，他變得高興起來，仿佛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和大家聊起天來，說省城就是不一樣，一比，他們那個城市簡直就是個小鎮(zhèn)了。大家就又開始說起來，有的說是呀，有的說，書上說十萬人的小鎮(zhèn)才是最適宜居住的。大家七嘴八舌說起來，仿佛都忘記了剛才的不快；也仿佛大家都把他說的話當成夢話了一樣。

他們坐的是出租車，本來大家以為要坐大巴的，決定去的前一天，劉偉打的去一個地方，順便問了一下去省城多少錢。司機就說了一個讓他吃驚的數(shù)字。要下車的時候他便問司機要了一張名片，說去的話給他打電話，司機說可以。于是第二天他們便一起坐了兩輛出租車去了。單位里的人問為什么要坐出租，他說出租就直接拉到地方了，多好啊，省得再轉(zhuǎn)車，多不方便。于是大家便沒有說什么。到了學習的賓館，報過到，眾人都上去的時候，他問：“司機不安排嗎？”接待的人說安排呀。他說：“那就把他安排到我的房間吧。于是他便多寫了一個名字。到了房間，他剛躺下，就有人來敲門，是同事老李。老李進來之后問他一個人住這里嗎？他說還有一個人，不認識。老李就說：“干脆我跟他換一下算了，我住這兒吧?！眲バχf：“那你去找他說吧?！崩侠顩]有接話，躺在了床上，說：“沒打算和從前的同學聯(lián)系？”他說：“聯(lián)系什么呀？”

“我說我住過來，你有安排的話，我可以住到外面去，以前的同學和我聯(lián)系了呢。”

劉偉一笑，說：“嫂子那么漂亮，你還不忘再沾點腥？”老李大笑，一會兒站起來說：“是呀，我有這賊心也沒有賊膽呀。”說完就出去了。吃飯的時候，劉偉也沒有看見他。

吃完飯回來，他正想打不打電話，房間里的電話就響了，他接住，是一個女的，問：“先生，需要按摩嗎？”他說：“不好意思，那個，什么，嗯……”過了一會兒那邊兒說：“需要的話就打內(nèi)線1261。”他說：“好吧。”掛了之后，他想了一會兒，就把電話打了過去。不一會兒，敲門聲就響了。他打開門，進來了一個長得不錯的女的。

第二天他準時去參加培訓，發(fā)現(xiàn)那個同事老李還是沒有來，其他的同事都來了。他知道了不點名，開講后不久，就溜了出來。

從飯店出來，是一個大的立交橋，也許是這座城市最大的一座，他不斷從各個方位去看這座橋，一直看到午飯時間，就去飯店的餐廳吃飯。幾個同事都在，他坐在了一個女同事身旁。幾個人開玩笑說著老李，他突然悄悄對旁邊笑著的女同事小梅說：“我的房間里只有我一個，晚上過來吧。”小梅裝作沒聽見，繼續(xù)吃飯。

下午他沒去聽課，跑到這個城市的動物園，看了一下午動物。晚上回去吃了飯，同事們一塊兒打牌，小王說：“一天沒見老李了，怕別出什么事吧？”

劉偉說：“你看老李平常那么壓抑，出點事才好呢?！贝蠹夜笮ΑＥ拼虻谜〞r，他忽然說：“中午沒睡覺，我有些困了，想去睡了?！贝蠹叶技娂娬f不行。他笑著說真得不行了，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間，臨出來時，碰了一下小梅的腿。

果然不一會兒，房間的門響了。他打開門，把小梅讓進來。小梅笑著說：“大家打得正高興呢，你怎么就不打了？”他笑著看著小梅，然后一下?lián)ё×怂?，說：“我對你是真心的?！毙∶窉暝艘幌?，沒掙扎出來，就沒再動，而是問：“那你對你老婆呢？”“我不愛她?！薄罢娴膯幔俊彼f當然是真的。

第二天他一早喊醒小梅，說起來跑步。小梅說跑什么步呀。他說：“十幾年的習慣了，從沒有停過，你陪我一塊兒去吧?！薄白屓丝匆娏瞬缓??！薄芭率裁?，這是在省城，又不是咱們那個小城市，我昨天發(fā)現(xiàn)旁邊有個小公園，漂亮極了。”“我沒有鞋子呀，怎么跑？”“放心吧，我昨天已經(jīng)給你買好了?！?/p>

跑完步，他們?nèi)ゲ蛷d，和同事們一塊兒吃飯。他們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老吳問他：“今天還不去聽課？”他說：“我一直都在的，你沒有看見吧？”老吳說：“真的？”他點點頭。

吃完飯大家拿著培訓資料去了會議室，他則直接走了出來，在清晨跑步的那個小公園里呆了一會兒，想了很久之后，還是撥通了那個電話。

“美美，是我，我來省城了，單位組織培訓……是呀，咱們有好長時間沒有聯(lián)系了……我，我還是單身，光棍一個……是呀，同學里怕就我一個保持純潔了，哈哈……中午請你吃飯吧……真的，我好不容易來一趟，這點面子都不給嗎？好吧，中午十二點半，不見不散?！?/p>

從小公園出來之后，他去了一個大商場里，找了一圈，沒有找到特別中意的鞋子。

中午和同事們一塊吃飯，和老李同住一間屋的小王說：“老李今天還是不見人影，手機也一直關機，怕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吧？”大家都笑著說老李可真瘋狂呀，在家被老婆管得服服帖帖，一出來就變得這么瘋狂。小王也笑了一下，然后繼續(xù)吃飯。這里的自助餐味道還真得很不錯的。小王吃著還又說起上午講得真不錯。劉偉說：“真的嗎？今天上午沒去，真可惜了，下午一定得去聽一下。”

下午大家去上課時，他又一個人走出了飯店。

他來到了那個小公園，又撥通了那個電話。

“美美，真對不起，中午……你聽我說……中午我的一個同事出了事，失蹤了。我們一塊兒去派出所報了警……來幾天了，就來時在一起，后來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手機也關了，也不在家里。我有點擔心，他來時就心情不好，說了幾句怪怪的話，我上午越想越奇怪，就去報了警……晚上我補請你，好嗎？……真的真的對不起，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么？……好吧?！?/p>

晚上和同事們一塊兒吃飯時，老李出現(xiàn)了。大家拿他開玩笑，說是去會老相好了吧，竟然手機都關了，回去一定要告訴他妻子。他笑著說只是去親戚家，讓大家一定不敢告訴他老婆，要不就要引發(fā)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了。大家一起笑，他指著劉偉狠狠地笑著說：“就你嘴快?！眲バχ隽艘粋€無辜的表情。

大家一起熱鬧地吃完了飯，然后回去玩撲克。今天劉偉玩得很開心，小梅說自己不舒服，很快就讓別人代，回了自己的房間，臨走時碰了他一下。不一會兒又發(fā)來了一個短信，劉偉看了一下，就把它刪掉了。

不一會兒，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間了。他用手機摁了一個號碼，說：“美美，你好，對不起，你聽我說，聽我說兩句好嗎？我們找到那個同事了，他，已經(jīng)死了……不知道為什么，我現(xiàn)在特別想跟你說說話，我知道你可能不會再想見我，我真的只跟你說會兒話好么？……好的，真是太謝謝你了……還記得我們那時候嗎？我這些天又做夢夢到我回到咱們的學校了……這些天我一直都沒有去，我害怕我去了會哭……我夢見我又回到我們學校了，同學們還都在，一個一個笑得那么燦爛……還夢到你了，我看到那時的我和你在一起，我就站在遠處看著咱們在那個操場上散步，我看著我不知和你說了什么，你笑了，我趁機吻了你一下……我特別想上前去，想上前去抱著你，抱著那時的你，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觸摸不到你，我也觸摸不到那個我，后來我才想到我原來已經(jīng)死了，我原來只是一個靈魂，我再也無法進入到生活中，我再也無法在生活中哪怕只是和你再簡單地坐在一起，哪怕只是說幾句話，我難過得想哭，卻連眼淚也沒有了，我怎么哭都沒有眼淚……

……什么，你想見我，還是在那個地方，也許我真的只是一個靈魂……那好吧，我去，不管什么時候，我可以不去聽課的。好的，我一定去?！?/p>

第二天上午，他去聽課了，把手機關了，聽得很認真，每一句重要的話都做了筆記。中午吃過飯，他回去睡了一會兒，下午又接著去聽課，這是最后的一次課了，明天就回去了。課講完后，領導又來講了話，說這幾天時間很有意義，也很值得留戀。他聽得很仔細，領導動情的時候他也跟著動了情。最后他跟著所有人一起熱烈地鼓起掌來。

晚上吃飯時，小王說老李又失蹤了，打電話還是關機。他說：“你看老李平常那么壓抑，出點事才好呢?！贝蠹矣忠黄鸸笮?。吃完飯，又回去打撲克。打到了一半，就由別人替他，他出來了。

回到房間，打開手機，他想著是不是要再給美美打個電話，敲門聲就又響了。他打開門，看見小梅和前天那個小姐都站在外邊。他就把她們讓了進來。

第二天吃過早飯，那兩輛聯(lián)系好的出租車就來到了賓館。他讓大家一起收拾好東西退房時，小王說，老李還沒回來，手機還是關著的。他說：“你把他的東西捎上，他會不回去么？”

路上大家又開始說起單位的事，又說到那個領導時，劉偉睜開了眼睛，說：“他還是挺不錯的。”

責任編輯 婧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