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暢
摘要:《會飲篇》展現(xiàn)的是柏拉圖對愛本身的探討。第六組對話在這里極為奇特又極為重要。柏拉圖借蘇格拉底之口(第歐提瑪)來闡釋的愛欲,其中的重要內(nèi)容包括:什么是美?什么是愛與不朽?如何才能達到對美本身的認識以追求真正的不朽?隱藏在對話背后的哲學(xué)生活與城邦本身的宗教生活間的張力又是什么?圍繞它們,下面我們將進行具體的探討。
關(guān)鍵詞:柏拉圖;《會飲篇》;美好;愛的階梯;不朽
一、美、好與不朽
在整篇《會飲篇》中,愛是美、好與不朽的聯(lián)系線索。畢竟對話開始于對愛神的贊頌,因此我們先淡論愛神厄洛斯(Eros)。
第歐提瑪對于愛神的描述與前者都不同,她認為厄洛斯是貧乏神與富饒神在阿弗洛狄忒的生日上所生的。也恰恰是因為在愛神的家庭中無論是貧乏神(Penia)還是富饒神(Poros)追求的其實都是美神阿芙洛狄忒,由二者生育出來的愛神才生性愛美而并非愛他物。愛神是愛美的,而智慧是最美的,故愛神也追求智慧。介于貧乏與富饒之間的出身,使他介于有朽和不朽之間,在對于智慧的追求中愛神可以擁有真正不朽的狀態(tài),然而恰似后世柏拉圖的高足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xué)》中表述的——對于一個凡人而言如同神明一樣的沉思生活是短暫而非永恒的——愛神的有朽最終決定了愛神本身并非完美的神,而是介于人與神之間的某種“精靈”。
有趣的是,這個愛神的形象——丑陋、赤腳,但是足智多謀、熱愛智慧——在方方面面都像極了蘇格拉底。哲學(xué)家介于無知與有知之間,本質(zhì)上就是介于有朽與不朽之間,愛神與哲學(xué)家形象的相通性,昭示著什么呢?
欲深入回答這一問題,我們必須重新回到《會飲》中,和阿里斯托芬的“不完整的人”說法不同,第歐提瑪認為“愛所奔赴的既不是一半,也不是全體,除非它是好的”,既然人們?yōu)榱诉_到好可以剔除不好的,那么人們真正追求的應(yīng)該是好而并非是整全。故第歐提瑪提出:“人們愛好的,人們愛擁有好的東西,不僅要擁有,而且要永遠擁有”,“愛所向往的是白己會永遠擁有好的東西”。但是先前我們總結(jié)到,愛神愛的是“美”的東西,而目前話鋒一轉(zhuǎn)談到“好”,“美”與“好”性質(zhì)并不相同,兩者是如何聯(lián)系在一起的?蘇格拉底馬上說,“好”是“在美的東西里生育”——“美”與“好”借由愛的追求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人與“美”結(jié)合而生出好的道理、好的知識,愛的目的是在美中生育繁衍出好的東西。
現(xiàn)在我們順著線索下來發(fā)現(xiàn)。愛追求的是美,但實際上是為追求好,也只有追求好才能得到幸福,美起了某種“最初吸引”的作用。又,愛的目的是“永遠”擁有好的東西——“永遠”二字說明,愛真正的目的是一個有朽的存在欲追求不朽。而達到這樣的不朽必須要借助和美結(jié)合的活動——生育,“會死的洞悉永遠存在和不朽。要達到不朽,全憑生殖,以新的代替舊的”。從蘇格拉底的表述中我們看到,不朽本身也是有等級的,身體的愛欲和靈魂的愛欲對于美、好、不朽的追求乃是不同的,對于這一內(nèi)容的描述,便是蘇格拉底口中、柏拉圖哲學(xué)中最重要的部分——愛的階梯。階梯的形狀,恰恰指明了古典希臘哲學(xué)最重要的特征——目的論。
二、愛的階梯——尋找真正的不朽
在愛的階梯上,最低點是純粹的異性間身體的愛欲,這一等級甚至無緣攀登上愛的階梯。其真實的起點是同性相愛導(dǎo)向的精神之愛。從對于一個形體本身,到對于眾多形體的美,到超越形體而看到內(nèi)在的靈魂之美,到愛的最高級形態(tài)——愛者不再追求形體的美,并從行動中更進一步見到知識中的美。他放眼于美的海洋,“不再像奴隸似的只愛一個個別的東西”,并與美本身孕育華美的言辭和莊嚴的思想。這里也正體現(xiàn)了柏拉圖的理念論,“美”本身作為美的“相”,不僅是“美”的依據(jù),也是“美”的最高存在,在“愛的階梯”過程之中每個人經(jīng)歷的僅僅是“美本身”的影子。然而,蘇格拉底的這一解釋模式也會產(chǎn)生很多問題,其中一個最重要的是,所謂與美本身相生育而產(chǎn)生美好的德性,美在這整個過程中的作用約略可以這樣分析:在愛的階梯的前期,美的確只是起了某種“吸引”的作用,蘇格拉底確實是說男人只想在“美的身體中生育”,如同看到優(yōu)美的身體才會有與之相交往的欲望進而才能看到靈魂之美,那么身體或者說形體的美應(yīng)該如同某種“助產(chǎn)士”。然而在愛的階梯的后期,關(guān)鍵的問題落在了所謂的“美德”到底是愛者本身具備而被“美本身”催化和導(dǎo)引的,還是“美本身”中的某些因素“進入”并親自“塑造”了美德?
三、哲學(xué)與城邦
在分析完第六組對話后我們回頭看整個會飲活動本身,進而繼續(xù)分析前文中等待解答的問題。古代雅典傳統(tǒng)的宗教生活最講究的兩個字,毫無疑問是“虔敬”。然而其實整個會飲活動本身——就算是對于愛神的頌詞——也算不得完全的“虔敬”,他們都或多或少脫離了《神譜》的標準神話體系而自成一家,尤其是從阿里斯多芬開始,已經(jīng)隱隱能夠看出“自然”與“習(xí)俗”的沖突了。
其次第歐提瑪本人也是在這一張力的體現(xiàn)。作為女先知的她本身具有宗教式的神秘色彩,但談到愛欲上升時,哲學(xué)與理性卻不被排斥,且是重要的。“在人生的這個階段,親愛的蘇格拉底啊,人見到那個美本身,這是人最值得活的階段”。在第歐提瑪這個極為復(fù)雜的人物形象上,哲學(xué)與城邦宗教達成了某種矛盾的統(tǒng)一。這似乎是在表明,蘇格拉底的哲學(xué)生活本身似乎可以成為某種全新的“宗教生活”——真正的至高者應(yīng)該被虔誠地追求。然而無論蘇格拉底的哲學(xué)與城邦的張力如何之大,就像是借由祭司之口講出愛的階梯一樣,蘇格拉底說到底還是雅典人,哲學(xué)說到底還是無法突破城邦設(shè)置的界限。城邦與哲學(xué)這一難解的張力,似乎是留給后世政治哲學(xué)最大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