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假期，有償家教就會成為熱門話題，是廣大家長和教師之間矛盾的焦點。多年來，為治理有償家教，教育部及各地教育主管部門幾乎年年都發(fā)禁令，而且言辭一年比一年嚴厲，處罰措施也越來越嚴苛。然而，有償家教卻是屢禁不止，只不過從半公開轉(zhuǎn)為全地下，越來越具有隱蔽性。

就像所有的教育問題一樣，有償家教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非常復雜，不找到根源，只堵不疏，不僅不能徹底根治，反而會連帶產(chǎn)生新的問題。本刊選取的這3篇文章，呈現(xiàn)出有償家教在不同地區(qū)的不同形態(tài)，以及家長、老師站在各自的角度對有償家教的態(tài)度。只有把相關(guān)利益群體的訴求摸清楚，治理有償家教的措施才能更有針對性。

放假了，北方某大城市高中物理老師董磊比平時更忙了。

董磊有個記得密密麻麻的日程表，表的兩面像鏡子一樣，顯示著他不同的身份：這一面，他是市重點高中骨干教師、年級組長、學科帶頭人，曾帶出好幾個狀元班；而另一面，他是校外輔導界的“金牌名師”，傳說中“經(jīng)他指點，學生必能快速提分”。

面對教育部及各級教育行政部門頻出的禁令：禁止公辦學校教師從事有償家教，董磊有自己的原則——凡是自己班里的學生，可以免費輔導，但他在校外的輔導班不接收自己的學生，理由很簡單：該講的，在課堂上全講了。他覺得，這樣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總有家長托各種關(guān)系找到他，近乎“哀求”地希望孩子能跟著他補習，“我們愿意花錢！”

一邊是越發(fā)旺盛的家教需求，一邊是教育部門的一道道禁令，但“有償家教”始終屢禁不止，相關(guān)禁令也被稱為“最難執(zhí)行的禁令”。

家長主動攢班，心里有“小算盤”

“又是陳鵬的媽媽！”董磊看了一眼手機，10多個未接來電，全是一個電話號碼，他皺了一下眉頭，按掉了電話。

這是這學期被他回絕的第三個學生家長了。前兩個，只是希望讓孩子在校外輔導班繼續(xù)跟著董老師上課，被董磊婉拒了，“我在學校講的比在外面只多不少，孩子有不明白的來問我，沒必要重復聽”。

而陳鵬的媽媽則明確表示，想當董老師的“經(jīng)紀人”，“我好幾個同事都聽說您是金牌名師，可您在外面的班早就報不上名了，干脆咱自己攢個班吧！”

這樣的家長，董磊見過太多了。曾經(jīng)有一位隔壁班姓趙的家長找到他，也是同樣的一番話，“我給您攢學生、我負責收費，每堂課一小時，固定給您1 500元，您什么都不用管！”按照這位家長的說法，如果攢齊10個孩子，每人每節(jié)課只需要花150元，如果再多招點人，那么平均到每個學生頭上的費用還可以更低。

當時董磊覺得，自己只管講課也挺好，可“沒想到家長是有私心的”。班里學生的人數(shù)并沒有像趙女士說的那樣“再多招點”，而是固定在起初的8個左右，因為家長其實并不希望更多的孩子來聽名師講課，用她的話說，“大伙兒都聽會了，我們孩子的優(yōu)勢不就沒了？”隨后，因為這種家長自治的松散管理，后來又有幾個學生退出了，這樣一來，留下來的孩子平均學費自然就提高了。趙女士又來跟董磊“磨”，能不能把課時費降下來。一來二去，董磊感覺很不舒服，他覺得作為老師還是得有點“道德潔癖”，“張口閉口就談錢，好像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關(guān)系只剩赤裸裸的金錢交易了?！?/p>

此后，他給自己設(shè)定了一個底線，不再直接與家長談錢，只利用自己的業(yè)余時間到課外培訓機構(gòu)講課，早早談好一個學期上多少節(jié)課、掙多少錢，后面上好課就行了。

“在哪兒都一樣教書，怎么就有違師德了？”

董磊是個很討學生喜歡的老師，枯燥的物理定理，總會被他“變”成一些特別有趣的小實驗，讓學習變得好玩起來。“他會梳理出一套知識體系，像裁縫一樣穿針引線就把厚厚一本書里的知識串了起來。”他當年的物理課代表梁爽如今已經(jīng)在美國華爾街工作，提起董老師的課一直贊不絕口。

在學校里，董磊是名副其實的骨干教師，教兩個班的物理課，還擔任一個班的班主任，同時還作為學科帶頭人進行很多教研工作。他帶的班，成績總是在年級名列前茅。班主任是個特別操心受累的活兒，這個冬天，董磊總是腰疼，連著當了5年班主任的他申請下學期不再連任，可幾天前領(lǐng)導找到他，說今年是學校拼成績的一年，希望他能再多堅持一下，他同意了。也正是因為他在校內(nèi)良好的口碑，他在校外培訓界的名氣也越來越大。

“不管在哪兒，我都會盡全力把知識教給學生，這是最基本的師德?！倍谡f，他并不認為在校外給其他學生上課就“有違師德”，相反地，能把自己總結(jié)的一套學習方法傳授給更多的學生，不是更好嗎？而自己收取合理的報酬，“并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p>

與董磊同樣來自市重點中學的語文老師陳偉，則喜歡到處趕場講課。熟識他的人都說，陳偉這幾年買了房子，換了車。

早上8點到12點，下午1點半到5點半，晚上還有一場兩個小時的講座，這就是陳偉的寒假課表，他自嘲說：“滿得連根針都插不進去?！敝形纾脧某鞘羞@一端的培訓班趕到另一端的培訓班，午飯就用一個面包打發(fā)了。

很多培訓機構(gòu)都愿意請陳偉去講課，他講課個性鮮明，學生喜歡，更重要的是他的配合度高，業(yè)余時間比較多，愿意上更多的課，這幾年恰好他輔導的學生總有考上名牌大學的，也讓他的身價大增，成了幾個培訓機構(gòu)爭搶的“招牌名師”。

陳偉從不諱言自己靠講課掙錢，“我有能力、有精力在業(yè)余時間憑本事賺錢，怎么了？！”他和妻子的父輩都是農(nóng)民，前兩年，妻子又生了一對雙胞胎。一家人生活的重擔都壓在陳偉一個人肩上，這也是他比其他人更“拼”的重要原因，“我是個男人，誰都愿意有更好的生活，我也不例外；我付出自己的智慧、勞動和汗水掙錢，無可厚非！”

陳偉在學校也是個特立獨行的人，不接受任何教學以外的工作，也不在乎各種評優(yōu)。但他的語文教學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學生特別喜歡聽他的課，教學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這也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地方。

“在外面講課有名的老師，在本校的教學成績都很突出?！标悅フf，現(xiàn)在的家長很“神通廣大”，哪個老師帶的哪個班成績?nèi)绾危议L都能摸得一清二楚，“你要是本校的學生都教不好，誰還請你去講課？”

有償家教加劇應試教育不良競爭

孩子馬上要初三了，數(shù)學學起來有點吃力，一直堅持沒給孩子報輔導班的家長曹玉倩終于決定找個名校老師“一對一”給孩子補補。她發(fā)動全家動用各種關(guān)系，終于聯(lián)系上了一位重點學校的老師。因為是熟人關(guān)系，這位老師死活不收錢，曹玉倩心里直犯嘀咕：一次兩次不收錢可以，可是長期下去，都不好意思把孩子往老師那送了。最后她還是買了一套價值不菲的高檔護膚品套裝硬塞給老師，“現(xiàn)在這個社會，禮尚往來很正常，憑什么老師就該一味付出！”

曹玉倩原本是家長中“主意正”的一個，她一直覺得只要孩子上課認真跟著老師聽，不用上什么輔導班。直到孩子這次的期末考試成績出來，數(shù)學才68分！這個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讓她再也坐不住了。孩子回來說，班里同學幾乎沒有不在外面上課的，而且都暗暗較勁，比誰能到某某有名的老師班里上課。她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但她內(nèi)心還是挺糾結(jié)的，一來覺得老師給孩子補課，付出辛苦，收取費用挺合理的；但同時，她也在想，如果真的把課外輔導全都禁止，似乎也挺好的，這樣大家也都不再較著勁兒到處找老師補習了。

這也是教育部門嚴令禁止有償家教的一個重要原因。

“嚴禁有償家教刻不容緩！”一所市重點中學校長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一個重要原因是，有償家教是應試教育的產(chǎn)物，反過來加劇了應試教育的不良競爭。

一些培訓機構(gòu)一味追逐利潤，打出“高考出題老師”“高考閱卷名師”“某重點高中把關(guān)教師”等噱頭，對家長而言，難以甄別其真?zhèn)?，只能寧可信其有，病急亂投醫(yī)。

解決執(zhí)行難，應建立完善的機制

“對待有償家教不應簡單‘一刀切。”從事教育工作30多年的李老師是一名中學特級教師。他認為，目前對教師的評價和管理體制并不完善，比如教師上班時間的界定、業(yè)余時間的身份和責任等，并沒有明確的認定。因此，要想禁止有償家教，首先要在政策上進一步細化和明確。

他認為，應該嚴懲的是那些在課堂上故意不完成教育教學任務(wù)、課上不講課后講并收取補課費的教師，“這是嚴重的違背師德?！倍鴮δ切┯每沼鄷r間，幫助那些有學習需求的學生補習，并適當收取一定費用的教師，也是可以理解的，“老師應該樹立師德‘典范，但并不等于不用‘吃飯?！?/p>

他也提到，隨著績效工資的實施，現(xiàn)在教師工資也提升了不少，很多地方已經(jīng)達到公務(wù)員的工資水平，因此，“老師不能把眼睛只盯在錢上。”

另一位教育專家則指出，造成有償補課風行的原因，主要是地區(qū)間、學校間的師資水平不均衡，而每個家長都希望孩子能夠得到名師的指點提高成績。在這種矛盾之下，簡單地禁止有償補課，必然造成禁令出臺后的“執(zhí)行難”。

他認為，現(xiàn)在唯分數(shù)論的升學考試評價方式，導致了家長和學生把目光全都集中在提高成績上。“但這并不能怪家長，而應靠政府、教育主管部門建立一個更完善的機制?！?/p>

因此，治理有償補課，不能僅靠一個禁令，而需要配套的一系列政策，包括對教師的評價和管理機制的完善，以及對學生升學和評價方式的改革等，否則，還將是一道“最難執(zhí)行的禁令”。

（胡春艷/文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我們縣的“禁補”拉鋸戰(zhàn)

最近幾年，在我居住的縣城里，除了民辦學校，從高中到小學都存在在職教師從事有償家教現(xiàn)象。據(jù)我觀察，半數(shù)以上的中小學老師都辦了家教班，有的老師還辦雙套：語文老師辦作業(yè)輔導班，另有作文加強班；數(shù)學老師往往會再辦一個“奧數(shù)班”。

這也不是本地特色。教育部連續(xù)多年不斷重申嚴禁有償家教，就足以說明這一有中國特色的教育現(xiàn)象之嚴重了。我不知道別的地方是怎么做的，本地教育局倒是一再聲稱不允許中小學教師搞有償家教，每當本地網(wǎng)上論壇有牢騷，或者教育局網(wǎng)站的局長信箱有投訴時，教育局反應相當及時，馬上通知各學校，一定嚴查有償家教。要是有人去上級的市長信箱投訴，教育局就會提高聲調(diào)，嚴厲要求各校長把好關(guān)，偶爾也真會揪出一個“典型”表明態(tài)度。

校長要承擔連帶責任，所以每次接到教育局的通知，校長們趕緊召開全體教師會，或者群發(fā)短信，通知老師們教育局紀檢科“暗訪組”要下來查了，大多數(shù)老師都很識相地躲躲風頭，謹慎一點，要么真停幾天，要么更隱蔽一點，把學生都關(guān)到屋里不準說話。

不過，在縣城里教學的，誰沒個有點啥能耐的“關(guān)系”呢？小小縣城十幾所公辦學校，滿大街都是老師們的輔導班，還用得著“暗訪”？“典型”是抓過幾回，但都是在偏僻鄉(xiāng)鎮(zhèn)“暗訪”出來的。城區(qū)里被“暗訪”出來的，今年之前，好像只有一次。

去年暑假剛開始，在職教師有償家教就成了本地貼吧上的熱點話題。好幾所學校的老師都被點名，說他們每個學期都強迫學生上老師自辦的輔導班，不上的座位靠后，或者打電話訓家長。所謂輔導班，不過就是批改一下家庭作業(yè)、暑假作業(yè)而已。很多老師收的輔導班學生比一個標準班還多。有人還把老師大賣教輔資料的事抖落一番，說有老師一學期能讓學生買四五次教輔資料，有的學生雙休日寫十幾張四開的測試卷，老師并不檢查，而是要求家長檢查。

也有家長對有償家教表示部分接受，一是家長自己無力輔導孩子那又難又多的家庭作業(yè)；二是孩子放學后家長可能還沒回家，家長也不放心；三是有家長希望借此使孩子得到老師的一定優(yōu)待——各學校都是超大班，一個班都是100多個學生，老師課堂上顯然力不從心。對于假期作業(yè)輔導，這些家長也很“理解”，假期那么長，孩子沒地方去，有老師代管，家長還比較放心，多少又能學點知識。

市長信箱當然也少不了投訴。

家長們的抱怨讓縣教育局趕緊“再次強調(diào)”不允許在職教師搞有償家教，誰觸碰紅線誰受處分，城區(qū)的老師違紀將被調(diào)到農(nóng)村學校，工資還要降檔，3年內(nèi)取消晉升職稱資格。這一次還真在城區(qū)抓到兩個“典型”，其他老師得到消息，大多都暫停了剛剛開始的暑假輔導。不過，錢已經(jīng)收了，到嘴的肉豈能輕易吐出？兩三天后，輔導班又恢復了，不過各自謹慎再謹慎，小心再小心。有些老師怕夜長夢多，把雙休日也利用上，原計劃8月初結(jié)束的暑假輔導班很多在7月下旬就匆匆收場了。

這些老師雖然不是毫無顧忌，但也不把網(wǎng)上的指責當回事。秋季開學后，老師們的輔導班又開始了。幾乎同時，網(wǎng)上就有人曝光了?？磧?nèi)容，有的老師簡直變本加厲，剛?cè)雽W的一年級小學生字還不會寫幾個，就被老師直接帶到輔導班了。有的老師還對暑假沒上自己輔導班的學生諷刺挖苦，有的老師甚至找借口要學生留級或者轉(zhuǎn)學，更讓家長惱火。

不可否認，有些教師在有償家教這個問題上過頭了，的確利欲熏心、利令智昏，職業(yè)道德蕩然無存。市長信箱、局長信箱于是塞滿了針對有償家教的投訴，教育局再次全縣揪“典型”，偏僻鄉(xiāng)村、集鎮(zhèn)、城區(qū)都有被點名的了。大多數(shù)老師的輔導班都趕緊暫停，躲過風頭再說。有教師以為教育局只是做做樣子走個過場應付輿論，不料果真撞到了“槍口”上，僅城區(qū)就被查出兩個。

幾天后，老師們大概覺得沒事了，輔導班又恢復了。這些老師有自己的一套邏輯：校長要成績，局長也要成績，局長還一再強調(diào)成績需要時間來保障。沒有課外輔導，學生回家會自覺完成作業(yè)嗎？每個家長都能輔導嗎？有些學生到社會上辦的輔導班去了，家長一分錢沒省，學生也一樣寫作業(yè)，這錢叫老師拿了，大家干得還有勁點。再說工資不漲，一份工資反而教相當于兩個班甚至三四個班的學生，有償家教也算對老師的一點補償。

就在此時，一些消息靈通的老師透露，教育局可能無暇顧及有償家教了，因為省委巡視組進駐本縣，時間為一個月，哪個官員都不能不時刻準備應付突然的調(diào)查。

然而，可能恰恰是省委巡視組的到來讓反感有償家教的人有了主意。巡視組把投訴電話和電子信箱都公開了，傳聞稱，反映有償家教和強賣教輔的郵件搞得巡視組沒法開展反腐敗工作了。也有人說，有償家教也是一種腐敗現(xiàn)象，巡視組不能坐視不管。結(jié)果，教育局局長被叫去訓誡了，縣委書記和縣長也都發(fā)話了，在職教師有償家教這一次一定要根治。據(jù)校長說，教育局放下了所有其他工作，全局科室負責人分包全縣各鄉(xiāng)鎮(zhèn)，城區(qū)由局長親自負責。城區(qū)校長們接連幾天不是去教育局就是去縣政府，開會、開會、開會，全是堅決治理有償家教。輔導班先全部停辦；隨后各校長把本校有償家教情況全部匯報，一個都不能漏掉；接著要求教師自報，只要在這次通知之后沒有繼續(xù)頂風違紀，如實上報既往不咎，而且要有書面保證，否則后果自負。很多教師擔心這不過是個圈套，不肯寫保證。但校長一天發(fā)了五六條短信，一再強調(diào)教育局說話算數(shù)，只要自報，不再追究。于是各校長逐個喊搞過有償家教的教師，終于白紙黑字一頁頁保證書交差了。

就在整治有償家教的同時，老師們把強賣給學生的教輔資料也都收上來拿回家了，唯恐“暗訪組”真的來查。小學生都被搞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掏錢買的作業(yè)一會兒能用一會兒不能用。

校長傳達教育局文件說，今后再發(fā)現(xiàn)誰搞有償家教，不是“降級處分調(diào)動工作”了，而是“頂格處理，開除公職”！老師們絕望了，有人一再說，下學期怕是也搞不成了。但也有人說“走著瞧”，因為盡管教育局這次看上去相當嚴厲，但還有漏網(wǎng)的，人家既沒有“主動自報”，更沒有寫下一個字的保證。也許，只要不收自己班里的學生，像社會上辦的輔導班一樣，就沒問題？也有人開玩笑：巡視組走了，也沒聽說本縣哪個官員被查出來，這跟有償家教過不去的是不是在替腐敗分子解圍？

我們縣這次整治有償家教也可謂一場暴風驟雨了。風雨過后，有償家教出現(xiàn)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這個問題很少有人去想。春節(jié)過完了，還有沒有老師繼續(xù)辦輔導班呢？還真不好說。

（溫涼河/文）

補課陷阱

我有位朋友在本地一所重點高中任語文老師。在江蘇這個高考總分只認語數(shù)外三門的省份里，語文老師在工資之外的“自助收入”方面基本屬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等階層。比上不足者，它遠沒有數(shù)學、外語老師那么火，身邊總也少不了各種層次的學生纏著提優(yōu)補差，所以語文老師的節(jié)假日總是“閑”多于“錢”；比下有余者，蓋因語文學科畢竟屬于高考大戶，文科200、理科160的高額分值誰也不敢小覷，尤其是那些在語文科目上缺胳膊少腿的孩子總得在這塊短板上多些投入，所以一名好的語文老師業(yè)余時間里是絕對不可能無人問津的。雖說不能像一些重點中學的數(shù)學名師那樣一個寒暑假十幾萬元、幾十萬元地賺，但平日掙點兒買水果冷飲的費用還是不成問題的。再說我那朋友在作文指導上很有一手，故隔三岔五總會有一些學生慕名到其門下請他指點。朋友倒也算精神、物質(zhì)雙充實。

去年暑期我這朋友新接手了一個高三班，按照往年的慣例，高二升高三的這一年的暑假完全就是“假放”——學校都會組織集體補課，而且默許老師向家長收些辛苦費。雖說不是無償，但一般老師還是不大情愿：一是冒著高溫備課上課批閱作業(yè)，得有很好的體格和耐受力；二是學校組織集體補課往往不如個人辦班或為某些大戶做專職家教掙錢容易。無奈教育行政部門三令五申嚴厲禁止在職教師搞有償家教，尤其是禁止集體收費補課，而且言之鑿鑿，動真碰硬。轟轟烈烈、甚囂塵上的教師有償家教活動一時間似已偃旗息鼓。至少，學校、教師不敢公開組織集體補課了。

但是家教在中國，一直都是賣方市場。你想啊，高考算得上是當今中國相對最為公平公開公正的選拔人才的平臺了，誰都指望著通過這條道讓孩子平步青云。所以，任你禁止有償家教的口號喊得山響，學習上有缺陷的學生的家長還是握著鈔票病急亂投醫(yī)般地四處求老師補課。明里不行，就暗地里操作。所以，一到了節(jié)假日，很多老師即被金錢或人情綁架，身赴某一安全場所，擔負起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職責。這不，去年暑假一放，朋友所任教班級的家長便攛掇起來，在外租了間房，請這個班的幾位老師騰出一個月時間為孩子復習指導。至于薪酬，自然不會低于國家勞動法規(guī)定的節(jié)假日加班享受三倍工資的標準。老師們一是礙著家長的情面，急家長之所急；二是覺得反正是自己的學生，早一天復習也是讓他們早一天進入高三的狀態(tài)，于是便答應了家長的請求，頂著酷暑烈日為一個班的學生上了一個月的課。自然，家長們也兌現(xiàn)了允諾，將老師的加班費按標準打到了老師的賬戶上。

孰料，還沒等這筆錢焐熱，學生家長的舉報電話便已打到了老師所在學校校長室和教育主管部門：一些教師違背職業(yè)道德，利用暑假集體辦班，搞有償家教。如果學校和學校主管部門不嚴肅處理，他們將保留繼續(xù)上告的權(quán)利。學校一聲令下，要求教師將所收學生家長的補課金在規(guī)定期限內(nèi)悉數(shù)退還，否則后果自負。老師們一個個將所收款項完璧歸趙——一場鬧劇才就此罷休。

朋友雖說因為辛辛苦苦一個月魚沒撈著反惹一身腥而郁悶，但依然絲毫不懷疑多數(shù)家長的誠意。而以我這小人之心揣度，倒覺得這更像是預設(shè)的一個陷阱，一個局。因為時下正當“狠抓師德行風建設(shè)，杜絕有償家教”的大環(huán)境，教師業(yè)余時間的教學行為只要一與“錢”字沾上邊，便和“有償家教”有著脫不盡的干系。暑假補課，且收了酬薪，不是“有償”也是“有償”了。學校對此類現(xiàn)象避之唯恐不及，教育行政部門更是疾惡如仇，一旦有人舉報，只讓你退出所得不給你上綱上線已算放你一馬了。

我不解的是：這種在長假當中老師犧牲休息時間給學生上課，按勞動法規(guī)定收取一定的費用到底算不算“有償家教”？還有，家長與老師的關(guān)系如今怎么落到了這般田地？（王淦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