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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禮

2016-04-21 17:57:58朱百強(qiáng)
延安文學(xué)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李文李家大鵬

朱百強(qiáng)

今年立春早,臘月廿一正好交上“六九”,晌午的時候,日頭暖暖地照在頭頂,有一種小陽春的味道。

發(fā)年禮了,發(fā)年禮了!午飯時分,有人一聲接一聲地喊,喊得靜謐的李家堡村一家一家開了院門,有了騷動,男人女人像大雁一樣咕嚕咕嚕轉(zhuǎn)動著脖子向村街上翹首張望。村街上,穿著爛棉襖的低保戶李社會正咧著大嘴喊:張百萬給大家發(fā)年禮了!有人問:要錢不?要啥錢,白送呢。李社會嘿嘿一笑,屁股大幅度擺動著,又一搖一晃向另一條街上走去。聽說是白送,有人喜上眉梢,咋能不要,不要是瓜慫!

于是,鄉(xiāng)親們撂下飯碗,便三三兩兩向村南的文化廣場走去。

張百萬本名張大鵬,是李家堡村走出去的企業(yè)家,在周原市做生意。據(jù)說,他開的農(nóng)產(chǎn)品店面在周原市就有十多家,掙的錢用汽車?yán)ǎ朔Q“張百萬”。

在李家堡村人的記憶中,每年過春節(jié),張大鵬都要回村住幾天,他一般是除夕中午回家,領(lǐng)著兒子,用茶盤端著蘋果、香蕉、橘子、香表和紙錢等祭品先到官墳地請先人,后回家貼春聯(lián)。他貼春聯(lián)貼得很認(rèn)真、很細(xì)致,將紅紙一遍遍在門兩邊的瓷磚上壓實、撫平,還要將紙的四邊全都用糨糊粘牢,似乎怕年還沒過完,風(fēng)將春聯(lián)吹起來吹扯了。他貼的春聯(lián)大,上面的字也大,在院門屋門上一貼,喜氣就好像涌進(jìn)他家門了。有人路過,看見張家門上紅燦燦地泛光,就知道張大鵬回家了。鄰居的老人娃娃就流水一樣進(jìn)了張家院子,老人們就和張大鵬他父母說閑話,娃娃們則站在發(fā)亮的小轎車前睜大眼睛看稀罕,小轎車是張大鵬開回來的“寶馬”。隨后,張大鵬就請發(fā)小們喝一場酒,打通宵的麻將,輸幾千塊錢。到了大年初二或初三,張大鵬才帶著滿嘴的酒氣離開李家堡村。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寶馬”小轎車后面,卻留下無數(shù)羨慕和嫉妒的目光。

幾年前,張大鵬的父親去世后,張大鵬就將母親接進(jìn)了城里住,很少回村了。

文化廣場原是生產(chǎn)隊的打麥場,一年一年在上面碾麥,農(nóng)業(yè)社解散后,盡管劃分為一綹一綹,但村里人仍然在這兒碾麥。近兩年,縣上搞起農(nóng)村環(huán)境整治,村上就用水泥硬化了一個三分地大小的廣場,給這兒栽了籃球架,支了乒乓球案,安裝了健身器材,還在廣場四周栽了花花草草,村民們空閑下來,就在廣場上健身鍛煉、跳廣場舞。小組開個臨時性會議,來個馬戲團(tuán)、歌舞團(tuán),包括耍猴的、賣保健品的、賣藥的等等,也都在文化廣場。

現(xiàn)在,廣場上停著一輛“130”小型貨車和一輛“寶馬”轎車。貨車車廂被帆布蒙著,鼓鼓囊囊像一個蒙古包;“寶馬”轎車旁站著張大鵬兩口子。張大鵬穿一身灰色西服,扎紅領(lǐng)帶,映襯得他紅光滿面,精神抖擻,仿佛遇到了什么大喜事。張大鵬妻子谷水蓮體態(tài)豐滿,長著一副圓臉蛋,絳紅色的羽絨服裹在她身上,顯然有些窄巴,笨拙得像大熊貓,白凈的臉上汗涔涔的。她和丈夫一樣高興。兩人笑著熱情地和鄉(xiāng)鄰們打招呼。張大鵬掏出“紅好貓”香煙,先給幾個老漢恭敬地遞上去,人多了,就天女散花一般撒了,男人們就高興地從地上撿起來,咂在長毛的沒長毛的嘴上貪婪地吸起來。開貨車的卷毛小伙扯開了帆布,米、面、油、服裝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米是泰國米!油是純菜籽油!圍觀的人個個眼睛放光。

看著以車為中心很快圍攏了一圈人,張大鵬的大臉盤上浮現(xiàn)出喜色,但瞅來望去,卻沒有發(fā)現(xiàn)村長李勝利和組長吳貴生的影子,心里不免有些發(fā)涼。因為李家堡是個自然村,屬行政村王家崖管轄,雖然李勝利家在李家堡,他擔(dān)任的是王家崖村的村長。吳貴生雖然為李家堡組組長,至今村民還習(xí)慣地喊他“吳隊長、吳隊長”,他卻是直接與每家每戶打交道的人。誰家地多地少,想被推薦吃低保,都由他說了算。吳貴生常常說,你誰家的事離了我,都不行!兩人都是重要的角色,不可小覷。于是,張大鵬盡力掩飾和鄉(xiāng)鄰們說笑著拖延時間,希望村組的頭面人物能早點出現(xiàn)。然而兩根煙抽過了,李勝利和吳貴生還沒有閃面,人群里出現(xiàn)了騷動。張大鵬的發(fā)小李文等不及了,咱發(fā)放禮品吧。張大鵬思忖,自己要不要專門跑一趟去請李勝利和吳貴生,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好說出口。他問李文:你給他們都通知到了?李文說:我當(dāng)面給貴生說的,給勝利打的電話。張大鵬問:那咋就沒來呢?李文氣哄哄地說:胡球扎勢哩,離了他們胡蘿卜不上席了,禮品又不是村上買的,咱發(fā)咱的。

人群里立馬發(fā)出歡呼聲。

開“130”貨車的卷毛小伙和張大鵬站在一邊,谷水蓮和李文站在另一邊,從車上取下羽絨服和米、面、油,依次發(fā)放給鄉(xiāng)親們。李社會自覺維持秩序,站在車旁邊搖著亂蓬蓬的頭喊:不要擠,排好隊,一家一袋面、一袋米、一壺油,一件羽絨服,家家有份。

張大鵬斜對門的巧蓮嫂第一個領(lǐng)到了年禮。她把米面油先放在一邊,當(dāng)場就讓啞巴哥屯屯試穿起了羽絨服。

六十多歲的巧蓮嫂有三兒一女,可自從兒子們結(jié)婚分家另過、女兒出嫁后,她和男人財財、啞巴哥屯屯蝸居在大兒子樓房后面的老廈屋里過活。當(dāng)初分家,當(dāng)著村長李勝利的面說好的,他們的養(yǎng)老送終,三個兒子一人管一個,可幾年過去,幾個娃娃沒給他們拿過幾個錢,他們的油、鹽、醬、醋花銷全靠領(lǐng)的養(yǎng)老金和在地里刨幾個錢,穿的幾乎都是舊衣裳。去年過年時,女兒破天荒給巧蓮嫂買了件棗紅色羽絨服,大兒子臉上掛不住了,和妻子吵了一架,也給他爸買了件藍(lán)色羽絨服。大年初一,巧蓮和財財兩口子換上了嶄新的羽絨服出了門,鄰居將巧蓮的羽絨服摸摸問,誰孝順的?巧蓮皺巴巴的臉上呈現(xiàn)出難得的笑容說:女兒買的,花了五百多元錢呢。鄰居拉出衣領(lǐng)上的商標(biāo)瞧了,值,是名牌哩。還是女兒好!有人也摸財財?shù)挠鸾q服,說你大兒子也孝順呀。同樣住在一個屋檐下,與巧蓮兩口子形成對比的是,聾啞人屯屯卻仍然穿著爛棉襖。幾十年來,屯屯一直穿弟弟或侄子穿過的衣裳,夏天,他隨意穿一件什么衣裳就行了,可到了三九天,寒風(fēng)刮得像刀子一樣,穿著棉襖也凍得直打戰(zhàn),屯屯只好再給爛棉襖上一件一件套衣裳。但盡管衣裳是里八層外八層地套,乍看上去很厚實,實際上還是不暖和,屯屯整天依然是渾身哆嗦的樣子??粗艿芎偷芟贝┥狭肆灵W閃的新棉襖,屯屯兩眼放光,嘴里嗚里嗚哇叫,發(fā)泄著不滿。巧蓮心里也酸楚難過,夜里在熱炕頭上對男人財財說:把你的羽絨服叫啞巴哥穿吧。財財問那我穿啥?巧蓮說,穿啥,你還穿你那件舊的唄。財財說:他是我哥,可憐,我知道心疼他。問題是,老大指明叫響是給我買的,我讓他伯穿了,他媳婦吊臉子和他鬧仗咋辦?這句話倒提醒了巧蓮,她這才忽然意識到,他們穿的衣裳不是為取暖圖漂亮的,而是兒女的招牌。這招牌就像企業(yè)在大街上、公路邊立的廣告牌,人一看就知道在賣什么,是誰在賣。沒人給屯屯買新棉襖,是丟他們的人哩。因為他們和啞巴哥在一個鍋里攪勺把,不知內(nèi)情的人會說,看,啞巴給他弟拉了一輩子長工,連個新衣裳都穿不上。給啞巴哥買件羽絨服成了巧蓮嫂的心病。

一輩子沒穿過好衣服的啞巴屯屯穿上了嶄新的羽絨服,臟兮兮的臉上呈現(xiàn)出生硬的笑容,嘴里嗚里嗚哇,用誰也聽不懂的聾啞人語言,表達(dá)著自己的感謝之情,甚至還從人群里擠到汽車跟前,在張大鵬眼前豎起了大拇指??粗鴨“屯屯驼嬲\的表情,張大鵬心里生出莫名的欣慰和溫暖。

領(lǐng)到年禮最歡喜的要數(shù)李社會了。他索性將身上的爛棉襖當(dāng)下脫了,扔進(jìn)了廣場上的垃圾桶,現(xiàn)場就穿上了剛領(lǐng)到的新羽絨服。他肩膀上扛著米袋,一手提面袋,一手提油壺,搖搖晃晃往家里走,肩膀上的米袋差點掉到地上,惹得大家嘻嘻哈哈笑。父母死得早,李社會四十多歲了還沒成家,感覺日子沒滋沒味沒奔頭,就破罐子破摔,讓地荒了,整天鉆在老盧家麻將室打麻將。贏了,自吹手氣好,輸了,罵天罵地罵社會,埋怨村上給他的低保太低了,不夠花。李社會常自嘲道:咱是一條流浪狗,誰撂饃都吃哩。吃一口總比不吃強(qiáng)。

然而,年禮發(fā)放中也出現(xiàn)了戲劇性一幕——吳智良老漢和兒子發(fā)生了爭執(zhí)。爭執(zhí)的是該不該收這份年禮。

吳智良七十多歲了,十年前,因家務(wù)事和獨生兒子吳玉生吵翻了,一氣之下,在一個秋夜,倔老漢用架子車?yán)伾w,和老伴住進(jìn)了離村子一里路遠(yuǎn)的果園庵房里。田地里空氣好,清靜,加之和兒子拉開了距離再不受窩囊氣了,老漢整天端著茶缸子,過起了悠然見南山、嘴里哼秦腔的神仙日子。不料有一天,老婆將飯做好了,怎么也找不到他,進(jìn)了果園,這才發(fā)現(xiàn)老漢倒在一棵蘋果樹下,牙關(guān)緊咬,臉色發(fā)紫,手中茶缸里的茶水早流了一地。救護(hù)車將老漢送到醫(yī)院,救下了老漢的一條命,腦溢血卻給老漢留下了口齒不清、歪頭的后遺癥。兒子吳玉生見父親生了病,叫父母搬回家住,老婆動心了,老漢結(jié)巴了半晌,歪頭朝后一扭,我不回家。

當(dāng)天,老漢讓別人幫自己拆開了裝著羽絨服的塑料袋,也想試穿時尚的新衣裳,就解開了身上舊棉襖的紐扣,老伴說回家再試,小心在這兒把你老鬼凍感冒了。老兩口就用架子車?yán)酌嬗突丶伊?。沒過多大時間,兒子吳玉生卻騎著摩托嗚地一聲沖進(jìn)廣場,兩腿搭地,扭身從貨架上取下羽絨服扔過來,黑著一張臉說:我爸沒衣裳穿叫你管,你是他兒?這是糟蹋人哩。兩手提起摩托頭硬轉(zhuǎn)了方向,屁股下突地冒了一股黑煙走了。李文愣了一下,望見張大鵬瞥了一眼吳玉生,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一個白胡子老漢用長煙桿指著吳玉生的背影罵道:不孝之子!

吳玉生前腳走,吳智良老漢卻顛著歪頭氣喘吁吁攆來了,如同樹皮的臉氣得發(fā)青,狗日的把我棉襖拿走了,說我穿老板的羽絨服,是舔老板的尻子哩。白胡子老漢說:智良,你兒腰粗有錢,給你買高檔棉襖呀,你還來弄啥?老漢說,我冷得渾身篩糠哩,他都不管,靠那狗日的,就把我耽擱了。說著一只青筋凸出的手就伸了過來,李文忙將他兒摔在地上的羽絨服遞給老漢,穿上新的就不冷了。

就這樣,在擁擠吵鬧中,半天工夫,李家堡村的男女老少喜滋滋地將年禮提回了家。

太陽快要落山了,一陣陣寒風(fēng)刮起來,刮得廣場旁邊的樹枝搖搖晃晃,地上的枯葉一片一片飛起來打著卷兒。一陣熱鬧過后,李家堡村的文化廣場只剩下了張大鵬兩口子、卷毛和李文。谷水蓮和卷毛說腳冷,轉(zhuǎn)著圈兒直跺腳,跺著跺著鉆進(jìn)了轎車?yán)???凑煞騼龅媚槥跚?,谷水蓮從車上拿出羽絨服下來給張大鵬披上,又鉆進(jìn)了小轎車。張大鵬用手指著貨車上的米袋、面袋數(shù)了數(shù),覺得有問題,他說咋還剩下十二份年禮哩,李文,你看看誰家沒領(lǐng)?

給鄉(xiāng)親們置辦年禮的消息是張大鵬先告訴李文的。二十多年前,張大鵬和李文一塊中學(xué)畢業(yè),一塊進(jìn)城打工,兩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無話不談。不同的是,李文結(jié)婚后被媳婦纏住了,就一直在家里抱娃收雞蛋,很快就成了黃土沾身的農(nóng)民;張大鵬卻帶著媳婦一直在城里打拼,先在建筑工地當(dāng)小工、大工,后又轉(zhuǎn)行經(jīng)商,從開小賣鋪開始,辦起了農(nóng)副產(chǎn)品公司成了老板。一個在農(nóng)村,一個在城市,身份不同了,但李文若進(jìn)城或張大鵬回老家,兩人見面總要聊一聊。后來,見面的機(jī)會少了,過段時間,他們就打電話詢問一下對方的情況。村里人常常到周原市去需要張大鵬幫忙又怕找不到張大鵬,就說:去問李文!李文也因有張大鵬這個發(fā)小當(dāng)了大老板而驕傲,常常遇到坎兒需用錢時就會說:我找大鵬去。

臘月十八那天,李文騎摩托車去鎮(zhèn)上的農(nóng)行營業(yè)所取款,剛走到自動取款機(jī)前,手機(jī)就哇哇唱開了,他一看是張大鵬的電話,忙摁了接聽鍵,離開取款機(jī)蹲在營業(yè)所門外接聽。張大鵬只問候了一句李文,李文就急不可待地問:你哪天回家呀?他知道,年前年后是張大鵬生意最好的時候,常常要忙到除夕哩。張大鵬說:我媽在城里住著,我過年不回去了。年前,我準(zhǔn)備給鄉(xiāng)親們辦些年禮,每家送一件羽絨服,再送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你看行不行?對于張大鵬的這一想法,李文沒有思想準(zhǔn)備,他吃驚地張著嘴問:那得多少錢呀?因為他清楚,每戶少說按一千元計算,李家堡村五十二戶,也得花五萬多元,是個不小的數(shù)字,一般人也挨不起或者不愿意掏。張大鵬說:沒有啥,花錢多少無所謂,只要鄉(xiāng)親們高興我就高興了。又說:我知道如今鄉(xiāng)親們可能也不在乎這點年貨,可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呀。聽著張大鵬的話,李文心里陡然一熱,他為發(fā)小的這一義舉而高興。因為這幾年,有人常在背地里議論起張大鵬,罵他是奸商,掙昧良心的錢。李文認(rèn)為這是吃不上葡萄說葡萄酸的嫉妒,是仇富的表現(xiàn),還常為張大鵬抱不平,和對方爭辯得紅脖子漲臉。這回,讓議論張大鵬的人能跟著得些實恵,也能安撫一下這些人的心理。李文激動地說:你這個想法好,我堅決支持!就好像張大鵬要競選村長自己給投贊成票一樣。又問:咋忽然想起辦這事?有啥想法?張大鵬嘿嘿笑了,說啥想法也沒有。你先給鄉(xiāng)親們說一聲,過兩天,我就把年禮拉回來了。

張大鵬給鄉(xiāng)親們置辦年禮并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早些年,農(nóng)村窮,張大鵬家里更窮,他媽掂著禮當(dāng)奔波在十里八村走親串友給他找媳婦,熱心人給他介紹一個對象吹了,介紹一個吹了,吹的原因并不是女方看不上張大鵬,而是看不上張大鵬家那三間破廈房。他媽常抹眼淚說:我娃啥時候才能找下媳婦呀!愁得一夜一夜睡不著覺。張大鵬就是懷揣掙錢娶媳婦的夢想走出李家堡村的。后來,他不但進(jìn)城打工掙到了錢,還在打工中娶上了媳婦,在城里買了房,買了車,成了有名的企業(yè)家。當(dāng)老板忙,這些年來,他要為他的企業(yè)發(fā)展操心到事無巨細(xì),沒有工夫關(guān)注家鄉(xiāng),只有回李家堡村看望父母的時候,看到一望無際的綠色的田野,看到被樹木遮掩的高低錯落的樓房、瓦房和廈房,聞到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才會驀然想起自己還是農(nóng)民的兒子。他小時候在村里的老槐樹下打過秋千,和小伙伴在麥秸垛里捉過迷藏,在村巷里滾過鐵環(huán),在澇池里打過水仗……他媽進(jìn)城后,給他們憶苦思甜,常常會說那些年沒吃的沒穿的,家中日子艱難,巧蓮嫂給他家送過幾雙舊鞋;吳智良、李萬水給他家借過糧;那一年,臨開學(xué)了,家里給他湊不夠一塊五角錢的學(xué)費,李萬銀給他借了一塊錢……張大鵬感知得越多,越渴望為生他養(yǎng)他的李家堡村做點事,就像飛翔的鳥兒留戀曾棲息過的大樹,他熱愛生他養(yǎng)他的家鄉(xiāng)。出于感恩,他就想花錢給鄉(xiāng)親們置辦年貨。起初妻子谷水蓮并不贊成他的這一想法,她說農(nóng)村現(xiàn)在變化大了,農(nóng)民不愁吃不愁穿,看不上那點東西了。另外,媽進(jìn)了城,咱和村里人不打交道了,操那些心干啥。張大鵬說,咱成了城里人,但戶口還在李家堡村,和村里還有聯(lián)系哩。又說:雖然農(nóng)民富裕了,但有些人還比較困難,咱表達(dá)一點心意,也算是對家鄉(xiāng)的回報啊!谷水蓮捶著丈夫?qū)挻蟮募绨颍冻龌⒀栏窀窀裥α耍耗蔷桶蠢瞎囊馑嫁k!因為多少年來,她已習(xí)慣老公是她的依靠,是她家的主心骨。

可年貨怎么辦,卻讓張大鵬兩口子費了一番腦筯。依水蓮的想法,了解一下村里的情況,給低保戶每家買份禮品,權(quán)當(dāng)給大爺大叔大哥大姐拜個年就行了,不必花費太多?;ㄙM太多,有人可能還會說他們是出風(fēng)頭顯擺哩,槍打出頭鳥,沒啥好處。張大鵬說:那不行,常言道:寧繞一村,不少一戶。要辦咱就給每家每戶都有,一視同仁,這樣才能讓鄉(xiāng)親們心理平衡,不能讓人說咱偏誰向誰,過后戳咱的脊梁骨。水蓮想想說也是這個道理,撲上來在丈夫粗糙的臉上親了一口,怪不得我老公干大事呢,胸懷就是大。他媽聽了兒子的打算,高興地說:我兒多做善事,我老臉上也有光!

很快,李文和妻子巧巧當(dāng)上了義務(wù)宣傳員,逢人便說了張大鵬要給鄉(xiāng)親們置辦年禮的事。說一遍對方不相信,說兩遍對方就信了,這條信息口口相傳一發(fā)酵,李家堡村立馬像一口大油鍋炸開了。鄉(xiāng)親們沒想到,電視里常報道的獻(xiàn)愛心的事能變成現(xiàn)實,要在他們身邊發(fā)生了。

幾天前,按照李文提供的戶數(shù),張大鵬準(zhǔn)備了五十二份年禮,而現(xiàn)在只有四十戶領(lǐng)了,卻少了十二戶。嘴里吸著煙的李文從衣兜里掏出筆和紙,蹲在地上說:我這一家一家都記著哩,讓我看看還有誰家沒領(lǐng)。他手指著紙上的名字,嘴里念叨著萬才才、王三里……后來說:除過李勝利和吳貴生,剩下的都是我李家人了。

所謂李家堡,就是由李氏家族組成的村落,李姓占到百分之六十。李勝利和李文同為一個先祖,雖已出了五服,但論輩分,李勝利把李文還叫爺爺呢。李勝利十多年當(dāng)村長連選連任,旁人競爭總是失敗,也與他們這個龐大的家族支持有關(guān)。

張大鵬也蹲下來湊到李文跟前,兩個人掰著指頭算,差的是李萬才、李萬銀、李萬水、李萬孝等,都是李勝利的父輩,其中李萬才是李勝利他爸,李萬銀和李萬水為親兄弟。張大鵬問:你給他們都通知到了?李文答:通知到了。又問:這幾家是不是人不在?答:在哩!我晌午見萬才,還給他說過的呀!李文滿臉的疑惑。

那么,他們明明知道為啥不來領(lǐng)禮品呢?

兩人百思不得其解,就頂著寒風(fēng),站在汽車旁邊東張西望干等。忽然間,看見一個老漢佝僂著身子從村街出來了,笑盈盈要迎上前去,卻是剛領(lǐng)過禮品的劉老三,張著沒牙的嘴朝他們笑笑,徑直往村外走了,很快消失在通往鎮(zhèn)街的水泥路上。一個雙手插在袖管里的女人往廣場來了,是巧蓮嫂,她凍得鼻子吸溜溜的說,她要到地里拔幾苗菠菜,死鬼男人晚上要吃湯面條哩。聽說李萬才幾戶還沒來領(lǐng)禮品,她說,叫花子還嫌饃黑,不領(lǐng)去個球!你們快回吧,小心把人凍感冒了。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過會兒到我家吃飯!張大鵬說好好好。

谷水蓮在車上瞇瞪了一會兒,睜眼看見丈夫仍站在貨車旁邊一臉的焦急,抽著煙的李文不停地跺腳,胡亂搭訕,心想不讓你辦這事,你偏要辦,看你受的啥罪。她從車上下來問:咋弄呢?李文說:我就不信在李家堡村,送禮還能沒人要,再等等吧。張大鵬附和:對,再等等。谷水蓮?fù)送颐擅傻奶炜照f,要不,咱將這些東西先放到李文家,麻煩李文明天給他們一一送到家去。天不早了,咱趕緊回城吧,公司的王總都打了幾次電話了。李文眼睛發(fā)亮說:這也是個辦法。你們急,先走吧。正說著,張大鵬的手機(jī)響了,正是公司的王總打來的,他稱公司在古由縣進(jìn)的大棚蔬菜質(zhì)量出了問題,需要老板回去處理。張大鵬說知道了,一臉的茫然。

冬日天短,太陽一落山,天立馬暗淡下來了。村子靜悄悄的,偶爾傳來幾聲劇烈的咳嗽聲,就有老人在村外樹下的麥草垛上撕麥秸,很快,房屋、樹梢上就被炊煙籠罩了。幾只流浪狗在廣場上追逐,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忽然,一陣叭叭叭的鞭炮聲傳來,似乎在提醒人們,快要過年了。

谷水蓮打了個噴嚏,鼻涕眼淚流了出來,忙掏出紙巾擦了,看丈夫沒有反應(yīng),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她望著暮色包裹的村莊,用嘲諷的口吻問:張老板,咋弄呢?張大鵬知道妻子不高興了,但高興不高興也沒辦法,他說:我既然回來了,就要看著把東西送到鄉(xiāng)親們手里。卷毛下車說:老板的話有道理,要不,咱開車將年禮給他們送去吧。張大鵬認(rèn)為這樣也好,便讓谷水蓮在廣場上等著,他和李文、卷毛一塊去。

卷毛開著“130”貨車,張大鵬他們挨家挨戶去送禮。先到李勝利家門前,李文“勝利、勝利”喊了幾聲,沒人應(yīng)答,他又把鐵門砸得哐哐哐響,有人才問誰呀?李文說:是我,快開門!張大鵬忙和卷毛將米面油衣服提在手中,隨時準(zhǔn)備進(jìn)門去。但大鐵門中間的小獨扇門開了,李勝利的婆娘一手扳著門,將頭伸出來,臉上毫無表情說:勝利不在家。李文解釋:這是咱村的張老板,給你家送一份年禮。婆娘用警惕地目光望著提禮的張大鵬和卷毛,勝利說了,不讓我收別人的禮。李文用長輩的口吻嗔怪地說:給村里家家都有哩,你以為送禮尋勝利辦事呀。快拿上!張大鵬和卷毛湊到門口,滿臉是笑。我收了禮,勝利罵我哩。婆娘撂下這樣一句話,漠然轉(zhuǎn)過身咣地關(guān)了大門。張大鵬忙從衣兜里掏出手機(jī),你說勝利的手機(jī)號,我給他打個電話說說,他老婆可能把我忘了。李文很不耐煩,打啥,不打了,叫他娃牛吧。咱去貴生家。

事實上,李勝利不是沒在家,他躺在家里的熱炕上看《西游記》哩。對這個電視劇他百看不厭。他喜歡看《西游記》,不是看熱鬧,不是佩服孫悟空有多大的能耐,而是驚嘆如來佛的法力無邊。當(dāng)晚,他之所以不愿收張大鵬的禮,是對張大鵬的做法有意見。我是王家崖村村長,在村里吐一口唾沫砸一個坑,如今,誰家娃上學(xué)開特困證明,生了娃娃上戶開證明,都要從我這個磨眼過;誰家過紅白喜事,離了我主事能成?偏偏你張大鵬瞧不起我,把我不往眼里擱。他認(rèn)為,村長村長,他就是王家崖村的當(dāng)家人,幾十年了,他已經(jīng)習(xí)慣王家崖村就是他掌控的地盤,凡村里的事,都應(yīng)該先請示他,征得他的同意。要不,他咋能在村民面前樹立威信?你張大鵬就是有幾個臭錢嘛,你張狂啥,還跑到我的地盤上耍人哩,村上開選舉會,給選民每人才發(fā)一袋洗衣粉,你就給發(fā)那么重的禮。你以為你張大鵬變成了張百萬,就能拿錢收買了人心?你收買人心想當(dāng)村長?。∧慵词拐嫦氘?dāng)村長,用這種辦法也是賄選,我也要告你的狀!再說我代表村委會,村委會代表政府,政府有發(fā)動群眾、組織群眾的資格和權(quán)利,你憑啥出面召集群眾哩?你給鄉(xiāng)親獻(xiàn)所謂的愛心,好像是我關(guān)心群眾不夠,叫我的臉給哪兒擱?另外,你就是搞活動,也該讓我出面講幾句話嘛,村民信我還是信你?我講一句話,比你喊破嗓子滿街跑管用。你不給我臉,我叫你這事也弄不圓滿。我不信孫悟空能跑出如來佛的手掌。于是,他走在街頭路尾,鄰居們碰見他,問起張大鵬給鄉(xiāng)親們置辦年禮的事,他總是腆著一張吊驢臉哼一聲,啥話也不說。

一天夜里,在老盧家麻將室,李社會聽到這一消息,撓撓亂蓬蓬的頭發(fā),咧開大嘴興奮地說:這下,我過年就有新衣裳穿了。李勝利氣呼呼地說:你八輩子沒穿過羽絨服,快出牌!又說:大槐樹下有堆狗屎,你吃不?嘴里叼煙的吳貴生神秘地說:我聽說張大鵬的生意不行了,他想回來競選村長。哼,賄選犯法!

在李勝利家碰了一鼻子灰,張大鵬他們并沒有泄氣,又去組長吳貴生家送禮。沒想到,吳貴生家的院門也關(guān)著,不同的是,李文趴在門縫上往院子里望,聽到有人喊,屋子里的燈滅了。顯然,吳家并不歡迎他們,吃了閉門羹。張大鵬欲給吳貴生撥打電話,望了一眼李文,見李文臉抻得平平的,終究沒說出口。李文罵,狗肉不上席的東西。

張大鵬他們又前往村北的十戶李姓人家,李萬才和另外幾家一樣,在推讓中勉強(qiáng)收了禮。李萬銀說,和前些年相比,他家日子好過了,死活不收。張大鵬再推讓,老漢慍怒地說:我人窮志不短,不要,你非給我,是小看我哩。又說:啥年月了,誰稀罕這東西。張大鵬他們只得提著禮品尷尬地走了。李萬銀卻攆上來,一臉正色問:大鵬,我聽說你要回來當(dāng)村長呀?我可告訴你,如今競選要靠威信,不能搞邪門歪道。張大鵬干笑了一聲,說我咋能奪勝利的權(quán)。他們走進(jìn)隔壁李萬水家,李萬水沒有像他哥李萬銀那樣不友好,而是熱情地將客人迎進(jìn)門,就咣地將院門關(guān)了。在擺設(shè)不錯的客廳里,李萬水忙喊老伴給客人倒茶,拉著張大鵬問:你媽最近身體咋樣?張大鵬說:好著哩!李萬水說:我聽有人說,你給大伙送禮,想要大伙幫忙給你媽箍墓哩,有這事?

張大鵬聽人說過,北村的郭建斌將父母接到縣城住,村里誰家過紅白喜事,他家從來不給人幫忙,也不隨禮,好像這些事和他家沒關(guān)系。村里人議論起郭家的為人處世,有人就揚(yáng)言道:他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看他父母死了,他咋弄呀?不信治不了他娃的背鍋子!

幾年前的一天,郭建斌的父親上廁所時,一頭栽下去,說不行就不行了,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郭建斌的母親急了,就催郭建斌快回李家堡村給他父親準(zhǔn)備后事。郭建斌找組長說想給他爸箍墓,組長說官墳地里擠不下了,縣上推行火化,讓你爸帶頭算了。郭建斌差點哭了,不敢跟他母親說,又提著高檔煙酒去找組長。組長一手摸腳丫子,一手剔著牙,不屑一顧說:你那煙酒值錢,我一個農(nóng)民怕享受不了,你拿出去讓鄰居們享用吧。郭建斌笑笑說,你是組里最大的官,箍墓還不就是你一句話。組長說現(xiàn)在不是過去了,你去問問大伙兒,如果大伙兒都同意讓你爸埋在李家堡村,我沒意見。組長將高檔煙酒扔到了大門外。郭建斌痛苦的臉上能擠出水,眼看著父親彌留之際,墓地還落實不了,他咋能不急?于是,他只好提著禮品,低頭哈腰到全組四十八戶跑了一遍,大伙兒才同意看在老鄰居的面子上,給他父親擠出一塊墓地。郭建斌的父親倒頭了,村里人閑得打麻將、轉(zhuǎn)圈圈哩,就是沒人去幫忙。郭建斌又提著禮品,低頭哈腰到全組四十八戶跑了一遍,村里人才出面將他父親安埋了。后來,郭家的事成為李家堡村人教育后代的活教材,老人訓(xùn)導(dǎo)兒女時常說:你可不能像郭建斌一樣,把鄰居看不起,看你爸以后咋埋呀?

張大鵬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沒有這樣想過,李老漢怎么就說到了他媽的后事,是不是在給他亮耳呢?他笑笑沒說什么,思忖道,我絕不會為這事低三下四求人。

李萬水收了禮,送張大鵬他們出院門,老伴上前開燈,李萬水一把抓住了老伴的手說:能看見么,開啥燈。老伴說:勝利不讓咱收禮,又不讓咱吃低保。李萬水說:你話咋恁多。又笑著拉住張大鵬的手囑咐:不要叫人知道你到我家來過呀。張大鵬一怔,說知道知道。他們剛走出門,李萬水就把院門輕輕關(guān)上了。院里的狗汪汪咬,李萬水喝了一聲,踢得狗吱吱叫。

張大鵬他們來到李萬孝家,李萬孝正站在灶房抄著手看老伴做飯,孫女光著腳丫子從正房跑過來說,爺、爺,我要吃餅干。李萬孝捏了一把清鼻涕抹在衣襟上:你爸你媽外出打工,到現(xiàn)在都不回家,爺哪有錢買。去,回屋看電視。李文站在院子喊出李萬孝,照例給李萬孝解釋了一番,將張大鵬給大家送年禮的事說了。李萬孝兩手伸出一個八字形,擋住提禮品的張大鵬和卷毛說:不要,我咋能收老板的禮,不要!冷漠地好像對待陌生人。李文說:萬孝,我可給你說,村里家家都有,人家買的羽絨服上千元哩,你可甭后悔。李萬孝說:我不后悔。勝利給我應(yīng)承了,讓我兩口吃低保呀。勝利說,只有政府發(fā)的照顧款才能收,外人的東西堅決不能要,小心上當(dāng)。

什么叫丟人現(xiàn)眼,什么叫尷尬,這次真正體會到了,張大鵬他們心灰意冷回到文化廣場。谷水蓮上前瞅瞅,發(fā)現(xiàn)車上還有幾份年禮沒發(fā)出去,問是怎么回事?張大鵬三人站在寒風(fēng)中,緘默不語。

像有一只大手,在這兒撕一塊黑色,那兒撕一塊黑色,一塊塊的黑色聚集蒙住了大地,天瞬間就黑定了。李家堡村的文化廣場,兩道雪白的燈光直射到一面水泥墻上,有幾個人站在燈光里,影影綽綽的,像幻燈片里的人物。

村街上出現(xiàn)一束刺目的亮光,原來是李文的妻子巧巧打著手電筒來了,她問了情況,撇了撇嘴,他們幾戶不收禮算了,先到我家去吃飯吧。就拽住谷水蓮的手,親得像姐妹一樣。谷水蓮?fù)谱屨f:不去了,我們回城還有急事哩。在車上取下了一份禮,硬塞給巧巧讓帶回去,說這份算是給老人拜個年。拉拉扯扯中,巧巧還是收下了。李文也說:到我家去住吧,明天再回城。張大鵬說不了不了。

張大鵬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圈說,勝利和貴生可能生我的氣了,嫌我沒給他們打招呼。李文,你把他們的電話號查查,我給他們打個電話說說吧。卷毛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張老板,咱白送禮還求他們?張大鵬說,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呀。李文就掏出手機(jī),在燈光下查出李勝利和吳貴生的手機(jī)號碼。先給李勝利打,通了,沒人接,再撥,關(guān)機(jī)了。吳貴生的手機(jī)里回應(yīng)“無法接通?!睆埓簌i心里陡然生出一種絕望的情緒,正如他做一筆大生意,談得很好正要簽單的時候,對方卻變卦了。

忽然,李文拽著張大鵬的胳膊來到麥草垛前,睜圓了眼睛問:大鵬,咱倆關(guān)系咋樣?答:鐵。問:那你給我說說,你花幾萬元給鄉(xiāng)親們辦年禮到底圖啥?答:啥也不圖。再問:那咋有人說你要當(dāng)村長,有人說你要給你媽箍墓?答:有人可能還會說我要當(dāng)國家主席哩,你相信嗎?

李文倒吸了一口寒氣;張大鵬嘆息了一聲,真想大哭一場。

沉默。

谷水蓮“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哭得像死了爹娘一樣傷心,巧巧忙撲上前摟住她替她擦眼淚,甭難過甭難過,世上啥人都有哩,咱不和他們計較。我說不讓他買啥年禮,現(xiàn)在的人為不下,他不聽,在外面為掙幾個錢,低三下四求人哩,回到家鄉(xiāng),也是低三下四求人哩,咱活得窩囊啊。谷水蓮啜泣著,訴說著自己心里的委屈。仿佛受到感染,張大鵬喉管里也有了咸咸的東西,但他強(qiáng)忍著,沒有讓淚水溢出眼眶。

張大鵬問:我得罪誰了?

李文說:沒有呀!

又問:我欠誰的了?

又答:沒有呀!

又問:那鄉(xiāng)親們?yōu)樯哆@樣對待我?

沒有人回答。

張大鵬仰臉望著天上稀稀拉拉的星星,在心里說,多少年了,我一直想報答鄉(xiāng)親們,找不到合適的機(jī)會,沒想到今年想表達(dá)一片愛心,卻不受歡迎。他望著面前黑魆魆的村子,驀然感到陌生起來,抹了一把冰涼的眼淚,說回吧。于是,兩輛汽車在黑夜里駛出了李家堡村。

從那以后,張大鵬再也沒有回過李家堡村,即使老宅院長了荒草老房子倒塌。

責(zé)任編輯:張?zhí)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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