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旭陽

自20世紀70年代后半期以來，美國通過推動與越南經濟關系正常化、準許越南加入WTO、拉攏越南加入TPP等方式大大強化了與越南的經濟聯(lián)系。但同時應該看到，美國深化與越南經濟關系除了經濟層面獲益外，還有對其進行和平演變的政治目的，這又構成了美越深化經濟合作難以克服的政治障礙。

2016年2月4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簡稱TPP）12個成員國在新西蘭奧克蘭正式簽約，結束了長達五年多的談判進程，這項自貿協(xié)定一旦生效，將涵蓋全球40%的經濟產出。共產黨執(zhí)政的越南位于12個成員國之列，引起國際社會廣泛關注。越南加入美國主導的TPP進程，既是美國積極推動的結果，也與越南自身的訴求有關，同時也從側面反映了雙方經濟關系日益走強的趨勢。

美國加強與越南經濟關系的動機

自1986年以來，越南經濟改革全面鋪開，對美國經濟界的吸引力不斷增強。冷戰(zhàn)后，越南很快克服蘇聯(lián)解體的消極影響，經濟迅速起飛。1991—1995年，越南國內生產總值（GDP）年均增長高達8.2%。越南加速融入世界經濟，大幅提高外商投資的優(yōu)惠幅度，營造了比較有吸引力的引導外資體系，外國直接投資顯著增長。美國經濟界覬覦越南這個新興市場，這成為美調整對越政策的主要推動力。

美國不斷加強與越南的經濟關系，是其愈加重視東南亞經濟戰(zhàn)略地位的體現。東南亞扼守太平洋與印度洋之間的交通要道，地緣戰(zhàn)略地位顯要。隨著冷戰(zhàn)結束及蘇聯(lián)退出歷史舞臺，意識形態(tài)斗爭退居其次，軍事競爭的火藥味轉淡，經濟利益競爭在全球競爭中的重要性愈發(fā)突顯。東南亞經濟在20世紀70、80年代迅速騰飛，成為世界經濟發(fā)展不可忽視的動力源，美國需要維護在東南亞經濟領域的主導地位。

由于中國經濟長期保持高速發(fā)展，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經濟關系日益緊密，美國認為其在東南亞的主導地位受到挑戰(zhàn)，視中國為最有可能成為主導該地區(qū)的競爭性力量，并對中國加強遏制，東南亞隨之成為美國借重以制衡中國的重要力量。美國一方面加強與東盟的接觸，另一方面也加大對東南亞戰(zhàn)略支點的投入。美國學者塞繆爾·亨廷頓指出：“印度尼西亞和越南是兩個最傾向于用均勢來平衡和遏制中國的國家?！盵1]美國的越南政策有著越來越重的中國因素考量。

此外，美國毫不諱言希望通過經濟策略達到和平演變越南的目的。1995 年 7 月 14 日，克林頓一方面宣布同越南關系正?；硪环矫鎱s毫不隱諱地宣稱：“美國和越南關系正?；约凹訌娒绹驮侥现g的接觸，將促進在越南的自由事業(yè)，正如以前曾在東歐和蘇聯(lián)所發(fā)生的那樣。”

美越強化經濟關系的三個階段

20世紀70年代后半期，美越兩國從熱戰(zhàn)轉為冷戰(zhàn)，在敵對狀態(tài)下僅保持有限接觸，美國對越南實施嚴格的貿易禁運和經濟制裁。蘇聯(lián)解體后，美越關系逐漸升溫，由敵對仇視轉為相互合作，經濟合作在兩國總體關系發(fā)展框架中起步早、勢頭猛，美越經濟關系的發(fā)展引領著兩國總體關系的發(fā)展。美國加強與越南經濟關系的進程可以劃分為推動經濟關系正?；试S越南成為WTO成員、邀請越南加入TPP三個階段。

一、推動經濟關系正常化

1994 年 2 月 3 日，美國正式取消了長達 19 年的對越貿易禁運。1995 年 7 月 11 日，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正式宣布與越南建立外交關系，他在建交致辭中表示，下一階段將推動實現兩國貿易關系正?；?。[2]美越建交為雙方經濟關系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兩國建交后，美越雙邊貿易受到高額關稅等問題的限制，一個重要原因在于美國未給予越南最惠國待遇，越南對美國出口商品受到美國1974年《貿易改革法案》所附法案《杰克遜—瓦尼克修正案》限制，關稅繳納幅度非常高。美國政府一方面以經濟利益為誘餌，與越南開展實現經貿關系正常化、給予越南最惠國待遇的談判，另一方面強力向越南政府施壓。美國要求，越南若要發(fā)展與美國的經貿關系，就必須進行經濟改革。受 1997 年亞洲金融危機影響，越南最終對美讓步。小布什時期，美國國會于2001年 12 月批準《美越貿易協(xié)定》，準許越南產品進入美國市場所需繳納的關稅由40%降至 3%，同時美國還給予越南吸引先進技術和資金的相對便利條件。此后，美越貿易迅猛發(fā)展，僅在協(xié)定實施后的第一年，越南對美出口額增長幅度就超過了100%。對美國而言，協(xié)定的簽署意味著其對越南經濟“示惠”與政治壓力相結合方針有了重要的抓手?！睹涝劫Q易協(xié)定》的簽署標志著美越經濟關系正式邁向正?；?/p>

二、建立永久正常貿易伙伴關系并準許越南加入WTO

美國不僅在雙邊領域逐步深化與越南的經濟關系，還在多邊領域加強對越南經濟捆綁，支持其融入國際經濟。永久正常貿易關系地位（PNTR）是越南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前提條件之一，根據《美越貿易協(xié)定》，美國給予越南貿易最惠國待遇，但越南僅享有有條件的正常貿易關系地位（Conditional NTR），而不是永久正常貿易關系地位，美越貿易每年都須依據《杰克遜—瓦尼克修正案》的條款，由美國總統(tǒng)和國會加以審查。

自1995年越南申請加入WTO伊始，美國就將授予越南永久正常貿易伙伴關系地位、準許越南成為WTO成員這一經濟問題與政治問題掛鉤，要求越南改善人權，實施相應改革。美越關于越南入世的談判因此受到嚴重影響。在美國壓力下，越南于2005年5月做出承諾，同意在一定程度上放寬對民眾宗教信仰自由的限制。以此為前提，美國同意支持越南加入WTO。2006年12 月，小布什政府推動國會通過法案，給予越南永久正常貿易關系地位。2007年1月11日，越南結束長達11年的談判，成為WTO第 150 個成員國。2007年6月，越南國家主席阮明哲訪問美國，雙方簽署《越美貿易和投資框架協(xié)議》（TIFA），承諾擴大雙邊貿易并妥善解決兩國間的貿易爭端。美國企業(yè)逐步成為越南外商直接投資的最大來源之一，美國也成為越南最大的出口市場，美國向越南的經濟示惠取得跨越性的進展，開始深刻影響越南經濟和越南對外關系整體決策。

三、邀請越南加入TPP

TPP最初由新西蘭、新加坡、智利和文萊四國發(fā)起，核心內容是成員國間承諾在服務業(yè)、知識產權保護、貨物貿易和投資等領域加強互惠合作。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于2009 年訪問亞洲過程中，宣布美國加入 TPP 談判，TPP進程開始由美國主導。隨后，美國不多見地主動邀請越南加入由其主導的組織，越南作為初始成員國加入到了TPP談判進程之中。

奧巴馬政府認為美國成功推進TPP，可借以實現多重目的：第一，TPP意在突破傳統(tǒng)自由貿易協(xié)定模式，達成包括所有商品和服務在內的綜合性、高質量和高標準的自由貿易協(xié)議，可以提升美國的經濟利益。TPP可用于塑造由美國主導的亞太區(qū)域議程，可把與東盟的關系提升到一個更高的戰(zhàn)略層面。[3]第二，TPP可以制衡中國，贏得與中國的競爭。美國白宮在其網站上指出，成功推進TPP，美國可以制定有利于美國中產階級的貿易規(guī)則。如果美國不這樣做，像中國這樣與美國價值觀不同的競爭對手將填補這一空白。[4]第三，美國希望通過TPP加速越南國內經濟改革的推進。[5]

美國在越南加入TPP問題上展現靈活性，給予越南特殊的優(yōu)惠條件。據越南工貿部副部長、越南TPP談判代表團團長陳國慶介紹，各國在執(zhí)行TPP共同標準問題上將給予越南較大的靈活性，在履行TPP各項難度大的承諾上，越南是獲得最大靈活性的國家；而且部分國家還就向越南提供技術協(xié)助問題做出了具體承諾。[6]越南認為加入TPP的機遇大于挑戰(zhàn)。2016年1月，越共十一屆中央委員會召開了第十四次全體會議，討論和通過簽署TPP的主張。會議公報指出，加入TPP為越南爭取外部資源來推動國家高速可持續(xù)發(fā)展提供了機會，加入TPP也有助于促使越南國內生產總值、出口及吸引外資大幅度增長，帶來更多參加地區(qū)乃至世界生產銷售鏈的機會，為提供更多就業(yè)崗位、提高人民收入以及做好社會保障和扶貧工作作出貢獻。TPP也將給越南帶來兩大挑戰(zhàn)：一是面臨更大的競爭壓力，包括來自零關稅、開放服務與投資市場、政府采購等方面的壓力。二是TPP生效后，關稅下降將使越南財政收入減少。[7]綜合考慮，越南最終選擇加入了TPP。

2016年2月4日，TPP成員國正式簽約，結束了長達五年多的談判進程，但這項自貿協(xié)定的生效，尚需各成員國完成國內審批程序。

美越經濟關系現狀及問題

自美越恢復經濟聯(lián)系以來，美國利用越南的全方位、多樣化外交需求和經濟需求，對越南采取的經濟決策以美國商業(yè)界的利益為動力，經濟誘拉手段十分突出，雙邊經貿關系呈迅猛上升勢頭。在貿易領域，據越南統(tǒng)計局數據，美越雙邊貿易由1995年的3億美元上升到2014年的350億美元。美國已成為越南第一大出口市場，同時越南也是美國大型企業(yè)充滿期待的高新技術產品投資市場。在投資領域，美國從1995年至2014年在越南的投資總金額接近175億美元。美越經濟關系不斷強化，越南已經成為以美國為主導的地區(qū)經濟秩序的主要旗手之一。

在奧巴馬總統(tǒng)第二任期末，美越關系呈現加速發(fā)展態(tài)勢，與越南關系的改善被視為奧巴馬政府的業(yè)績之一。美越兩國于2014年簽署《美越和平利用核能協(xié)議》，協(xié)議允許美國公司將核電設備出口到越南，為兩國企業(yè)和機構開展核貿易并進行核技術交流奠定了基礎，展現了兩國經濟關系的高度信任和融合，標志著兩國相互信任邁出了重要一步。2015年，越共中央總書記阮富仲訪問美國，阮富仲成為首位訪問美國的越共最高領導人。奧巴馬高調邀請沒有政府職務的越共最高領導人訪問，表明美國認可越共是越南的最高領導力量，旨在推動美越經濟和軍事合作，促成TPP實現突破。訪問期間，兩國在經濟領域簽署了包括稅收、金融、油氣等多項合作文件。美國—東盟商務理事會公共關系部主任安東尼·尼爾森評價，經濟合作是越美雙邊關系中的亮點之一，越南與全球經濟系統(tǒng)日益更廣更深地連接，為越南和合作伙伴在系列領域深化合作提供了更多機遇。2016年2月15日，美國白宮對外表示，奧巴馬總統(tǒng)將于5月亞洲之行期間訪問越南。奧巴馬將成為繼克林頓、小布什之后第三位訪問越南的美國總統(tǒng)，美越經濟關系發(fā)展預期會取得更多成果。

隨著美越貿易額迅速增長，雙邊貿易爭端問題漸漸凸顯。主要分歧集中在市場準入、知識產權保護、貿易失衡三方面。在美越貿易中，越南擁有絕對的貿易順差，因此美國對越貿易失衡問題成為一個階段美國國會在對越關系中關注的重要問題之一。美國雖對越南表現出一定的貿易保護主義傾向，但對與越南的貿易爭端處理方式相對平緩，未采取過激的行動，兩國經濟聯(lián)系總體上升的趨勢幾乎未受影響。

美越經濟關系強化對中國的影響

美中兩國在世界經濟總量排名中分列第一、第二位，越南2015年經濟總量世界排名第50位，[8]中美經濟關系具有世界意義，中越、美越經濟關系具有區(qū)域層次意義。美國加強與越南經濟關系，對中美經濟關系會產生一定影響，中美越經濟三角關系會隨之發(fā)生變化，中國在亞太地區(qū)的經濟合作態(tài)勢和安全環(huán)境都會受到影響。

隨著美越經濟關系逐步走近，中國產品對美國出口、吸引外資方面的競爭將加劇。美國在未來有進一步降低越南商品關稅的可能，這使中國與越南在對美國出口貿易中的競爭更為劇烈，中國的勞動密集型產業(yè)將受到不利影響。加上越南勞動力成本較中國更具優(yōu)勢，在部分產業(yè)特別是勞動密集型產業(yè)中，中國對外資的吸引力會相應降低。

就中越關系而言，在經濟上越南離不開中國，中國當前是、未來也將繼續(xù)保持越南最大貿易伙伴國地位。如果TPP正式實施，短期內會造成地區(qū)經貿形勢復雜化，客觀上會使中越經濟關系走遠的風險加大。長遠來看，中國與美國經濟政策出發(fā)點不同。美國有意通過經濟先行，實現和平演變目的，這是美越深化經濟關系的政治障礙，難以跨越，而中越是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命運共同體，美國對越南實施“和平演變”是對中越共同利益的損害。而中國堅持以睦鄰友好和平外交政策為指導，以“共商，共建，共享”為原則，追求互利共贏，互不干涉內政，具有優(yōu)化產業(yè)升級、轉移產能的需求，中越經濟關系潛力大有可挖。

（責任編輯：張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