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乃運

先回到明代。

“崇禎癸酉歲深冬，英國公乘冰床，渡北湖，過銀錠橋之觀音庵，立地一望而大驚，急買庵地之半，園之?！贝耸敲鳌兜劬┚拔锫浴び聢@》中語。從此段話中我們得知，明崇禎年間有英國公，銀錠橋處有觀音庵，這位英國公在癸酉年的深冬坐冰床過銀錠橋觀音庵的時候突然大驚，大驚之下著急忙慌地買下了觀音庵一半的地產(chǎn)建了一座新園，世稱英國公新園。這位英國公為什么大驚、大驚什么呢？先說建好的這座園子：一亭、一軒、一臺，在園內(nèi)四望，兩面海子一面湖，都是水，還有一面是古木古寺。園不大，但視野開闊。園亭對著銀錠橋，望橋，過橋人種種，皆入目中。南海子亦在目中，指的是太液池。而常在眼界中護侍著此園的是什么呢？萬歲山！“西接西山，層層彎彎，曉青暮紫，近如可攀。”

英國公驚的是銀錠橋處可望園林，可望稻田，可望西山近如可攀的景色。這位英國公酷愛山水，他在德勝橋那邊本已有了一座世襲的大園子，財大、氣粗、權(quán)重的英國公銀錠觀景，又忍不住了。

《燕都游覽志》稱銀錠橋處為“城中水際看山第一絕勝處也，橋東西皆水，荷芰菰蒲，不掩滄漪之色。南望宮闕，北望琳宮碧落，西望城外千萬峰，遠體畢露，不似凈業(yè)湖逼且障也?！睔v代詠銀錠橋觀景詩頗多。明代大學(xué)士李東陽：“城中第一佳山水，世上幾多閑歲華。何日夢魂忘此地，舊時風(fēng)景屬誰家?！鼻宕鷧菐r：“短垣高柳接城隅，遮掩樓臺入畫圖。大好西山銜落日，碧峰如障水亭孤?！鼻逄由賻熕螤危骸肮臉俏鹘雍蠛?，銀錠橋橫夕照間。不盡滄波連太液，依然晴翠送遙山。”

銀錠橋本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單孔橋，在什剎海萬寧橋、金錠橋、德勝橋、西步糧橋、李廣橋等諸橋組成的橋系中應(yīng)是很難排上號的，但它卻被李東陽的西涯八景列為了第一，排在譙樓更鼓、西涯晚景、景山松雪、白塔晴云、響閘煙云、柳堤春曉、湖心賞月之前。西涯泛指什剎海及周邊地區(qū)，官至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xué)土、死后賜太師的李東陽久居京城，還有說他是出生在什剎海一帶的，明代地道的老北京人、老什剎海人，對什剎海非常熟悉，也特別酷愛，自號西涯，他熱崇銀錠觀山稱其為城內(nèi)觀山水第一絕佳處必有他的理由，他卒于1516年，即正德十年。崇禎年始于1628年，距李東陽時代已一百多年了，英國公張惟賢看銀錠橋景大驚買地造園應(yīng)是未受李東陽什么影響，只能說是“英雄所見略同”。就是受了李東陽的影響也是認(rèn)同他的評價。

銀錠橋我們見不到歷史原貌了，現(xiàn)橋是1990年改建后的新橋。橋體結(jié)構(gòu)是鋼筋混凝土的，望柱和欄板都是漢白玉的，橋面微凸，外觀上，除了新點兒，和古橋沒有太大的差別，就是倒懸的銀錠，老銀錠新銀錠的差別。關(guān)鍵是橋與周邊的環(huán)境?？喘h(huán)境看出點門道，如果把什剎海比做葫蘆的話，銀錠橋就是葫蘆腰，前海后海的交界點，腰細(xì)得只能走一條船，這細(xì)腰處確成一道特色的風(fēng)景，有江南水巷的一種味道，盡管很短。周圍的環(huán)境，與古代，特別是明代相較變化很大，看不到廟，沒有了水稻田和煙樹園林，成片起伏的煙樹變成了沿湖的行樹，行樹外都是房子了，房子遮擋了視線，宮闕已不在畫面中，但房子與窄窄的銀錠橋構(gòu)成了新的頗有情韻的景觀，古香古色紅柱青瓦的商鋪餐館五彩繽紛，橋南金絲套胡同老宅，橋北烤肉季與斜街古樓夾峙出的胡同空間把鐘樓鼓樓收納進來構(gòu)成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街區(qū)畫卷。西面憑水難得再見西山千峰，更甭說近如可攀，但偶爾還是能露露崢嶸。

山水與人文的詩意美是在關(guān)系中存在，是在關(guān)系中生發(fā)在關(guān)系中升華出來的。這是我閱讀銀錠觀山的一點體驗。銀錠橋是天然的借景成輝最佳處。

傳說銀錠橋下能見水倒流。這不應(yīng)是傳說，而應(yīng)是歷史事實。明時切斷了昌平白浮泉供水的水脈，積水潭水量減少，湖面萎縮，前后海成了調(diào)節(jié)太液池水量的蓄水池，太液池在下游，水閘關(guān)時閘西水升高向回倒灌就形成了前海水向后海倒流的景象，而這在細(xì)窄的銀錠橋處看得最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