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景海

我的老家在遼寧省義縣房身溝村，村頭的老井很老了，從墨綠的苔蘚可以看出。村里年邁的老奶奶講，這井從唐朝就有了，唐王李世民征東時路過村子還喝過這個老井的水。

老井不僅能澆地、灌溉菜園子，還擔(dān)負(fù)著村里人的飲用漿洗。它水質(zhì)甘甜清澈，從來都不曾枯竭，在旱情嚴(yán)重的情況下，它水標(biāo)從來不降，就是鄉(xiāng)村人們澆地，不停地打水，也不會干。說也奇怪，就是陰雨連天，井水從不漲滿。所以不管干旱或陰雨連綿，村里人都能安然度過。

它像鄉(xiāng)村豐滿的乳汁，用之不盡，取之不竭；又像鄉(xiāng)村的眼睛，在漫長的光陰輪轉(zhuǎn)中，固守著這片綠色的家園，見證著歷史的綿綿悠長。母親一提起老井，就吧嗒吧嗒地掉眼淚疙瘩。那是在日本鬼子侵略中國期間，村里設(shè)有村公所，由一個叫龜田一郎的日本人負(fù)責(zé)，還有12個衛(wèi)兵保衛(wèi)龜田一郎，村公所有荷槍實彈的門崗，還有吐著舌頭的警犬里出外進(jìn)，戒備森嚴(yán)。還有一個人稱王二壞的人，他是龜田一郎的保鏢。這小子說他多壞有多壞，人們背后罵他是賣國賊、汗奸、走狗，他可是把壞事干絕了。

我們鄰居王叔在外扛活，王嬸在家?guī)е畠捍茉诩遥N地、挑水、干家務(wù)等都由她一人承擔(dān)，她人長得有點(diǎn)姿色，被王二壞發(fā)現(xiàn)了，一天王嬸去挑水，剛走到井臺，在王二壞指使下，兩個衛(wèi)兵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二嬸拉進(jìn)了村公所，龜田一郎一陣嚎叫，把王嬸強(qiáng)奸了。要說王二壞壞，就是壞，日本鬼子把王嬸強(qiáng)奸了，他沒有同情感，反而把王嬸拉到他的辦公室又強(qiáng)奸了一次，然后連衣服也沒讓王嬸穿就給推出門外。王嬸委屈、感到丟人，一口氣跑到井臺跳井自盡了。《紅燈記》里有句臺詞，叫“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代弟只有13歲，就頂起了一個家，媽媽的活她全接了過來。這已經(jīng)夠可憐了，可仍免不了遭厄運(yùn)。不久王二壞就盯上了她。一天他讓衛(wèi)兵把代弟找來，王二壞眉開眼笑地把代弟交給了龜田一郎，龜田一郎一看是花姑娘，臉上樂開了花，舉起大母指對著王二壞用不熟練的中國話說：“王桑，大大忠臣，大日本……”說完關(guān)上門就把代弟給禍害了。王二壞從龜田一郎辦公室拉出代弟到他辦公室他又蹧蹋一次，代弟和她媽一樣跳井追她媽去了。王叔回來跪在地上對天大哭。那時窮人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zé)o門。

我老爹和王叔同命相連，他倆一齊被日本人抓去當(dāng)勞工，在阜新煤礦背了8年煤，他倆算命大，沒有死都回來了，又一起給人家扛活，兩人是生死患難的兄弟，處得比親哥兄弟還親，看王叔哭，他也跟著掉眼淚。王叔的外甥正好在村公所當(dāng)衛(wèi)兵，他舅媽和妹妹被害，他都親眼所見，他也恨透了日本人和王二壞。1944年中秋節(jié)，村公所殺了一口豬大喝一場，都喝得酩酊大醉，只有門崗兩人沒有讓喝。那些衛(wèi)兵都喝得東倒西歪，龜田一郎和王二壞也喝得多得不行了，可是龜田一郎非要出去走走，王二壞雖然也不行了，龜田一郎要出去，他是日本人的孝子賢孫呀，就咧咧歪歪在后邊跟著，那天正是王叔外甥值門崗，龜田一郎一指讓王叔外甥跟著，王叔外甥沒吃著肉、喝著酒，肚子餓得癟癟的，中國人都不如日人的狗，狗還給塊肉吃呢，就一肚子氣，又讓跟著走，更氣上加氣。走到井臺時，王二壞一轱轆倒下了，他跟著龜田一郎繼續(xù)往前走，當(dāng)走到村頭土地廟后面時，龜田一郎解褲子尿尿，那天他沒有帶狗，王叔的外甥感到是個機(jī)會，平時沒少挨他打罵，舉起槍把子對準(zhǔn)龜田一郎腦袋就是一槍把子，龜田一郎只“吭”了一下就倒下了。王叔的外甥又舉起槍把子照龜田一郎腦袋又是連擊兩下，龜田一郎已經(jīng)腦漿崩裂了，王叔的甥生還不解恨，又踢了兩腳，心里說你上閆王爺那尿去吧！他馬上跑到王叔家，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舅舅，龜田一郎讓我打死了，在土地廟后面，你快去處理一下吧，千萬別留痕跡！”王叔馬上跑到我家，同老爹一起趕到土地廟后面，一看龜田一郎蜷縮在那里，早己斷氣。土地廟后邊正好有個村民蓋房子挖土，形成一個大水泡子，王叔一看正好，拉起龜田一郎就想往大水泡子里扔，老爹忙制止說：“這樣不行，會飄上來，快去找塊大石頭?！蓖跏宀灰粫赫襾硪粔K大石頭，老爹把褲帶結(jié)下來。老爹的褲帶就是一根麻繩，把石頭捆綁在龜田一郎身上，兩人像抬死豬似的把龜田一郎扔進(jìn)水泡子里。他倆往回走時，走到井臺前，借著月光看見王二壞在井臺上睡得正香。老爹小聲對王叔說：“一不做二不休了。”王叔明白老爹的意思，忙把他的麻繩褲帶解下來，他倆一人拉一頭，弄一個套，套在王二壞脖子上，倆人用勁一拉，不一會兒王二壞蹬了兩下腿就沒氣了，用對付龜田一郎的辦法，也把王二壞扔進(jìn)大水泡子里去了。回來他倆走到老井前，王叔跪下對老井磕了三個頭，叫著妻子和女兒的名子，說：“我已替你們報仇了……”他都嘟噥著啥老爹也沒聽清楚，第二天早晨，太陽老高了王叔也沒起來，老爹過去一看，王叔已經(jīng)懸梁自盡了。

這天村子里炸營了，來了不少日本人，把全村大人小孩全集中起來，逐個進(jìn)行審問，兩天沒讓回家，孩子哭老人叫，也沒弄出個子午卯酉來，不得不把人都放了，王叔外甥值班呀，蹲了小號。人們都感到奇怪，議論紛紛，龜田一郎和王二壞哪兒去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可能讓狼叼去了。以后村里又來了3個日本人，又增加12個衛(wèi)兵。直到1945年“八一五”光復(fù)3個日本人才滾蛋。

去年我特意回老家去看看老井，老井還在，3根老榆木搭起的歪歪斜斜的井架子上，托著一個疙瘩溜秋的轆轤頭，上頭纏著好多繩子，吊著的那個柳缸斗子還在，井水清清亮亮，但是人們都不來打水了，家家戶戶都安上了自來水，井旁立著一塊牌子，上書“侵華日軍罪惡教育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