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振濤(南京師范大學 歷史系,江蘇 南京 210097)
?
顧頡剛早期經(jīng)歷對古史辨理論形成的影響
胡振濤
(南京師范大學 歷史系,江蘇 南京 210097)
摘要:顧頡剛古史辨史學理論的形成,是由多方面原因促成的,其中顧頡剛的早期經(jīng)歷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舊學培養(yǎng)與新學熏陶相結(jié)合的成長經(jīng)歷,取今古經(jīng)學之長而去其短的學習經(jīng)歷,對于俗文化愛好與關(guān)注的經(jīng)歷,遇得良師啟發(fā)指導與鼓舞的經(jīng)歷,無一不對他的史學研究及史學理論、史學方法的形成有莫大益處。
關(guān)鍵詞:顧頡剛;人生經(jīng)歷;古史辨
引文格式:胡振濤.顧頡剛早期經(jīng)歷對古史辨理論形成的影響[J].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16,33(3):42-46,64.
蘇州籍歷史學家顧頡剛于20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發(fā)起的古史辨運動,對當時人們思想的解放、新史學的建立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郭沫若在批判的同時也發(fā)出“的確是個卓識”,“他的見識委實有先見之明”的感慨。[1]
關(guān)于顧頡剛古史辨?zhèn)嗡枷胫孕纬?,已有多位學者進行探討。歸納來看主要是從兩方面入手的,第一從當時的時代背景、疑古的學術(shù)傳統(tǒng)、西方史學沖擊等客觀角度進行分析①參見洪認清:《中國史學思想通史(近代后卷)》,黃山書社2002年版,第190—200頁;白壽彝:《悼念顧頡剛先生》,《史學史研究》1981年第1期,第57—61頁;趙光賢:《顧頡剛與〈古史辨〉》,《史學史研究》1992年第1期,第6—14頁和第5頁。;第二注意到了顧頡剛主觀方面的獨特優(yōu)勢,比如學術(shù)淵源、與胡適的關(guān)系②參見韋勇強:《顧頡剛“古史層累說”的形成與意義》,《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2期,第124—128頁;董恩強:《顧頡剛疑古辨?zhèn)涡绿健罚度龒{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第88—91頁。。但他們往往忽視了一點,即顧頡剛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關(guān)于這一點,顧頡剛本人曾說:“老實說,我所以有這種主張之故,原是我的時勢,我的個性,我的境遇的湊合而來?!保?]17境遇即是其人生經(jīng)歷。古史辨?zhèn)问穷欘R剛在20世紀20年代提出的,因此顧頡剛早期的人生經(jīng)歷對于其古史辨?zhèn)嗡a(chǎn)生的積極影響便是本文分析的主要內(nèi)容。
顧頡剛的舊學功底十分扎實,這得益于他青少年時代的獨特經(jīng)歷。首先是經(jīng)過家學與傳統(tǒng)教育的熏陶。根據(jù)顧頡剛回憶他在七歲那年便已經(jīng)開始讀《論語》和《孟子》,此后又請塾師教授了《詩經(jīng)》和《左傳》。[2]19-20十六歲那年,其祖父又相繼教授了《尚書》和《周易》兩部經(jīng)書。
其次在于顧頡剛的好讀書。這一方面是由于周圍的環(huán)境為他提供了良好的條件,當時的蘇州“還保留著一個文化中心的殘狀,觀前街一帶新舊書肆約有二十余家”[3]15。顧頡剛家里的藏書也是比較豐富的,據(jù)其回憶,民國十三年(1924)時還有二萬冊。[3]56并且由于他祖父愛好金石與小學,而他父親卻愛好歷史和文學,導致了他“幼時看見的書籍,接近的作品,都是多方面的”,使他“在學問上也有多方面的認識”[3]15。另一方面在于其本身具有愛讀書的好習慣,除了家庭所教的經(jīng)部書籍之外,對于史部、子部書籍及版本目錄類書籍,他也是在很小的時候便開始涉獵閱讀。“約在十一歲時,我初讀《綱鑒易知錄》”[2]21,“在小學時曾經(jīng)生了兩個月的病,病中以石印本《二十二子》和《漢魏叢書》自遣,使我對于古書得到一個膚淺的印象”[2]25,“《四庫總目》、《匯刻書目》、《書目問答》一類書那時候都翻得熟極了”[2]27。
在接受舊學的同時,顧頡剛又受到了新學思想的熏陶。1906年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一所新式小學,自此一直到北大他接受的都為新式教育。新式教育文理皆學,科學知識與文史知識兼收的學習環(huán)境與氛圍使顧頡剛產(chǎn)生了“踏到了一個新世界”[2]25感覺。雖然顧頡剛沒有談及西方科學思想對他的影響,但從其敘述古史辨?zhèn)文康呐c方法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其受西方思想影響的痕跡。比如敘述古史辨?zhèn)蔚哪康臅r,他說:“大家以為黃金時代在古人之世,就覺得前途是沒有什么大希望的了。下半世的太衰頹,正由于上半世的太繁盛,……所以我們無論為求真的學術(shù)計,或為求生存的民族計,既以發(fā)見了這些主題,就當拆去其偽造的體系和裝點的形態(tài)而回復其多元的真面目,使人曉然于古代真相不過如此,民族的光榮不在過去而在將來?!保?]這其實便是當時流行于學術(shù)界的西方進化論思想,“進化論為中國人認識社會、認識世界提供了一種全新的哲學理論,影響深入到思想文化的各個領(lǐng)域”[5],“無論政治界、學術(shù)界、宗教界、思想界、人事界,皆生一絕大變遷,視前此數(shù)年若別有天地者然”(《天演學初祖達爾文之學說及其傳略》)[6]1130,“不徒有形科學為之一變而已,乃至史學、政治學、生計學、人群學、宗教學、倫理道德學一切無不受其影響”(《進化論革命者頡德之學說》)[6]1111。而對于從小接受新式教育的顧頡剛來說,其頭腦中存在進化史觀那是必然的結(jié)果。
顧頡剛這種既經(jīng)過舊學的扎實培養(yǎng)又受過西方思想熏陶的經(jīng)歷,對其古史辨?zhèn)嗡枷氲男纬墒菢O其有利的。一方面對于《尚書》《詩經(jīng)》等上古史料的熟知,使他駕馭古史材料時得心應手,這是從事古史辨?zhèn)蔚那疤?。從《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周公治禮的傳說和〈周官〉一書》《孟姜女故事演變》等文章舉例論證、排比史料,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對古史文獻極為熟悉。另一方面,兒時所學的目錄學與版本學知識又為其“層累地造成中國古史”[2]2提供了方法指導,他敘述禹或是孟姜女形象的變化,引用書目出現(xiàn)的時間次序極有條理,沒有精深的目錄及版本學知識是做不到的。有這二者的基礎(chǔ),加之從小漸染西方思想中的進化觀念、懷疑精神,顧頡剛的古史辨?zhèn)嗡枷肽軌蜷L時間地影響史學界也就不奇怪了。
年輕時顧頡剛便對今古經(jīng)學有所接觸,這主要體現(xiàn)他與章炳麟以及康有為的關(guān)系上面。而此二者分別是清代古文經(jīng)學與今文經(jīng)學的殿軍人物,也是近代引領(lǐng)學術(shù)界的領(lǐng)袖人物。
對于章炳麟,顧頡剛在讀中學的時候即了解他了,“翻讀之下(所翻之物為《國粹學報》),頗驚駭劉申叔、章太炎諸先生的博洽”[2]25。其中的劉申叔即劉師培,也是古文經(jīng)學家。但此時章炳麟對顧頡剛的影響還是比較小的,這點顧頡剛自己也承認對于章劉二人的文章有許多地方是看不懂的。章氏真正對他產(chǎn)生影響要到他進入北大之后。顧頡剛于1913年考入北大預科,通過毛子水的介紹,他得以去聽章太炎講課。期間對于以章炳麟為代表的古文經(jīng)學家把孔子看作哲學家和史學家,顧頡剛深受啟發(fā):“我愿意隨從太炎先生之風,用了看史書的眼光去認識《六經(jīng)》,用了看哲人和學者的眼光去認識孔子?!保?]24其實這是顧頡剛學到了古文學家樸實的學風,即褪去披在古人身上的神衣,把古代之人當作實際的人來考察評價,這一點對于其以后的學術(shù)發(fā)展至關(guān)重要,這其實就是一種史觀。
不僅如此,古文經(jīng)學至乾嘉時期形成了一種實事求是的為學態(tài)度與扎扎實實的考據(jù)方法。在與章炳麟這個被學者稱為“皖派的最后大師”[7]629接觸過程中,顧頡剛對此也深感佩服,盡管在以后的歲月中顧頡剛與章炳麟存在分歧,但顧頡剛對于他的為學態(tài)度以及做學問的方法卻始終堅守了下來?!八栽趹蒙想m是該做有用和無用的區(qū)別,但在學問上則只當問真不真,不當問用不用”,“又過了數(shù)年,我對于太炎先生的愛敬之心更加低落了。他薄致用而重求是,這個主義我始終堅守”[2]36-37。
而康有為,顧頡剛沒有與他有過交往,但康有為對他卻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這種影響主要是通過讀其著作而來的。清代今經(jīng)文學自劉逢祿開始,改變了莊存與反對疑古的主張,一變而為疑古?!白詣⒎甑撌挤纸狻蹲髠鳌?,至今辨經(jīng)籍中古史資料者多矣”[8],并且“為后世的疑古運動準備了比較現(xiàn)成的歷史條件”[9]。到了康有為時他把疑古大加發(fā)展,而且對當時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獨聞光緒京朝之緒論,其時學術(shù)風氣,治學頗尚公羊春秋,后來,今文公羊之學遞演為攻偽疑古,流風所被,與近四十年變化之政治及浪漫文學有關(guān)”[10],“自南??涤袨樽鳌缎聦W偽經(jīng)考》、《孔子改制考》,績溪胡適吸其流,倡新漢學;以為《周孔》為偽作,《尚書》非信史,六經(jīng)皆托古”[11]。
其中《新學偽經(jīng)考》與《孔子改制考》二書,顧頡剛在初讀時便有耳目一新之感,深有感觸:“《新學偽經(jīng)考》買到了。翻覽一過,知道他的論辯的基礎(chǔ)完全建立于歷史的證據(jù)上,要是古文的來歷確有可疑之點,那么,康長素先生把這些疑點列出來也是應有之事。因此,使我對于今文家平心了不少。后來又從《不忍雜志》上讀到了《孔子改制考》,第一篇論上古事茫昧無稽,說孔子時夏、殷文獻已苦于不足,何況三皇五帝的史事,此說急切心饜理?!保?]37可見此時康有為的疑古辨?zhèn)我呀?jīng)得到了顧頡剛的贊同與響應。1926年寫《古史辨》第一冊自序時更直截了當?shù)卣f:“我的推翻古史的動機固是受了《孔子改制考》的啟發(fā),到這時更傾心于長素先生的卓識”,“自從讀了《孔子改制考》的第一篇之后,經(jīng)過了五六年的醞釀,到這時始有推翻古史的明了的意識和清楚的計劃”[3]43。讀康有為書籍的經(jīng)歷對顧頡剛古史辨?zhèn)嗡枷氘a(chǎn)生的影響至此已十分明確了。
從章炳麟及門學習以及讀康有為著述的經(jīng)歷,使顧頡剛充分吸收了今、古經(jīng)學二派的優(yōu)點,于古文經(jīng)學他認識到必須褪去穿在古人身上的神衣,把他們當人看,也對其實事求是的為學態(tài)度和扎扎實實的考證由衷贊佩;于今文經(jīng)學,他受康有為疑古辨?zhèn)嗡枷雴l(fā),認為古史有可疑之處,吸收了清代以來今文經(jīng)學的懷疑精神。
難能可貴的是,顧頡剛又能摒棄二家的缺陷。于古文經(jīng)學,他果斷甩掉了經(jīng)學家的立場,“我始知道古文家的詆毀今文家大都不過為了黨見,這種事情原是經(jīng)師做的而不是學者做的”[2]37。于今文經(jīng)學,他拋棄了他們自漢代以來學術(shù)為政治服務(wù)的老毛病,“但我對于今文家的態(tài)度總不能佩服。我覺得他們把辨?zhèn)巫鍪侄?,把改制做目的,是為運用政策而非研究學問”[2]52。
這種汲取今古經(jīng)學之長而去其短的思想經(jīng)歷對于顧頡剛古史辨?zhèn)蔚男纬墒钟欣?,首先拋棄?jīng)學家立場和學術(shù)為政治服務(wù),使其研究工作具有了歷史學科的嚴謹性與科學性;其次,今文經(jīng)學的疑古辨?zhèn)问撬攀繁骈_展的一大誘因,古文經(jīng)學的為古人褪去神衣的思想是他古史辨內(nèi)容的重要思想來源①,古文經(jīng)學的治學態(tài)度和方法又為他開展古史研究提供了很好的方法論指導,其《九州之戎與戎禹》便是精密考據(jù)與實事求是的代表之作。
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對于戲曲、歌謠、小說等俗文化一向抱鄙夷的態(tài)度。從司馬遷的“固主上所戲弄,倡優(yōu)所畜,流俗之所輕”(《司馬遷傳》)[12]到顧頡剛自身也同樣有過這種心態(tài):“我雖憎恨過紳士,但自己的沾染紳士氣確實不能抵賴的事實。我鄙薄過書場的卑俗,不屑去。我鄙薄小說的淫俚,不屑讀。”[2]31但興趣的強烈與工作的需要使顧頡剛不得不深入到戲曲、歌謠等俗文化中去。正如培根在《論讀書》中所說的“凡有所學,皆成性格”[13]8,但凡有所學也皆有所得,顧頡剛關(guān)注俗文化的經(jīng)歷對他古史辨?zhèn)嗡枷氲漠a(chǎn)生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萬想不到我竟會在這荒唐的生活中得到一注學問上的收獲(這注收獲直到了近數(shù)年方因辨論古史而明白承受)?!保?]19
1913年顧頡剛考入北大預科,學習的同時,顧頡剛也迷上了京劇,但他在欣賞的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少問題,其中最大的問題便是“知道故事是會變遷的”,比如“《楊家將》小說中只有八妹,并無八郎。但戲劇中的《雁門關(guān)》則系八郎之事,八郎亦是遼國駙馬,尚二公主。其他表述楊門功績的戲詞也都有四、八郎并稱??磥戆死墒菑乃睦煞只摹保?]33。對于故事怎么會變遷的,顧頡剛給出了這樣的解釋:“一件故事的本來面目如何,或者當時有沒有這件事實,我們已經(jīng)不能知道了;我們只能知道在后人想像中的這件故事是如此的分歧的?!保?]33
1923年顧頡剛在《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一文中提出了“層累地造成中國古史”這個古史辨概念:第一“時代愈后,傳說的古史期愈長”;第二“時代愈后,傳說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第三“我們在這上,即不能知道某一件事情的真確的狀況,但可以知道某一件事件在傳說中的最早狀況;我們即不能知道東周時的東周史,也至少能知道戰(zhàn)國時的東周史;我們即不能知道夏商時的夏商史,也至少能知道東周時的夏商史”[3]60。從以上可以知道這個層累地造成中國古史觀念的核心,就是歷史隨著時間會發(fā)生改變,這跟故事發(fā)生變遷本質(zhì)上是一個道理。而這個道理的得到,卻是顧頡剛在聽京劇這個經(jīng)歷中研究發(fā)現(xiàn)的,同時,顧頡剛對于歌謠的研究也有益于此點認識之發(fā)現(xiàn)?!八鸭慕Y(jié)果使我知道歌謠也和小說戲劇中的故事一樣,會隨時隨地變化。同是一首歌,兩個人唱著便有不同。就是一個人唱的歌,也許有把一首分成大同小異的兩首的?!保?]47關(guān)注民間歌謠的經(jīng)歷對顧頡剛古史辨?zhèn)蔚挠绊戇€不止于內(nèi)容上的啟發(fā),更有研究方法上的指導。
如果說對京劇的關(guān)注研究是出于興趣,那么對于民間歌謠,顧頡剛一開始卻并不感興趣,“老實說,我對于歌謠本身并沒有多大的興趣”[2]82。但這種情況到了1917年發(fā)生了改變,北京大學由劉半農(nóng)主持開展搜集歌謠工作,顧頡剛身處其間,漸漸地也產(chǎn)生了興趣,并且研究的范圍也逐漸擴大到民俗學?!拔覟橐鸭柚{,并明了它的意義,自然地把范圍擴展的很大:方言、諺語、謎語、唱本、風俗、宗教各種材料都著手搜集起來。我對于民眾的東西,除了戲劇之外,從來也沒有注意過,總以為是極簡單的;到了這時,竟愈弄愈覺得里面有復雜的情狀,非經(jīng)過長期的研究不易知道得清楚?!保?]39此后他相繼寫作了許多民俗學方面的文章入《歌謠周刊》,還收集編成了《吳歌甲集》一書,其中《孟姜女故事的演變》一文更是引起了強烈的反響。他同時還進行了廣泛的民俗學調(diào)查,如妙峰山進香風俗調(diào)查等。在這過程中,民俗學的研究方法深深地影響了顧頡剛,有些學者認為顧頡剛古史研究方法中有一個便是民俗學的方法[14]199,所謂民俗學的方法就是用故事的眼光解釋古史構(gòu)成的原因。實際上,顧頡剛在研究古史的過程中也確實運用了民俗學的方法,他說對故事的研究“一方面必可對于故事的性質(zhì)更多了解,一方面也可以對于偽古史做一個大體的整理”[2]77。在他看來,古史與故事一樣經(jīng)歷了變遷和演化,它們之間變化的規(guī)律也是一樣的,“他所提出的民俗研究方法就是以故事、歌謠神道、社會的演變?yōu)閰⒄漳J絹砜疾旃攀返淖兓保?4]200。
顧頡剛對京劇、歌謠、風俗等俗文化的關(guān)注、研究,在當時乃至今天的學術(shù)界都是少有的。正是這段經(jīng)歷,促進了他對故事是不斷變化的認識,并為他提供了用民俗學的方法研究古史的方法論指導。
顧頡剛遇到過很多良師,比如章炳麟、毛子水、陳漢章等人。但對其古史辨?zhèn)嗡枷氲男纬僧a(chǎn)生積極影響的莫過于胡適,有的學者甚至稱:“胡適的學術(shù)觀念和學術(shù)方法對顧頡剛‘疑古辨?zhèn)巍枷胗绊懽畲??!保?5]而這得益于他與胡適早期交往的經(jīng)歷。
1917年,北大哲學系請了胡適這一留美博士來校任教。胡適講課“劈頭一章是‘中國哲學結(jié)胎的時代’,用《詩經(jīng)》作時代的說明,丟開唐、虞、夏、商,徑從周宣王以后講起。這一改把我們一般人充滿三皇五帝的腦筋驟然做了一個重大的打擊,駭?shù)靡惶弥猩鄵锥荒芟隆保?]46,給顧頡剛耳目一新之感。而在胡適之前,講中國哲學史的陳漢章是從伏羲開始講起的,講了大致一年才講到商朝的洪范。胡適這種反傳統(tǒng)的做法,必然會給當時的學生帶來很大的心靈震撼。顧頡剛當時便對這種撇開古史傳說的方法暗暗贊同并深受啟發(fā),他對同學說:“他(指胡適)沒有伯弢先生讀書多,但在裁斷上是足以自立的?!庇指邓鼓暾f:“胡先生講的的確不差,他有眼光,有膽量,有斷制,卻是一個有能力的歷史家。他的議論,處處合于我的理性,都是我想說而不知道怎么說才好?!保?]36由此可見,上了一年胡適哲學課的經(jīng)歷,的確給顧頡剛的思想以一個較大觸動,對他古史辨?zhèn)嗡枷氲漠a(chǎn)生有著極大的推動作用。
1917年后顧頡剛由于家庭原因休學了,但他與胡適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師生情誼,胡適不僅給予他物質(zhì)方面的幫助①如1922年由于顧頡剛祖母病情日重,顧頡剛不得不離京返回蘇州,胡適擔心其生計,便介紹他為商務(wù)印書館編纂《中學本國史教科書》的差事。,而且在學術(shù)上也幫了他不少忙,“那數(shù)年中,適之先生發(fā)表的論文很多,在這些論文中他時常給我研究歷史的方法,我都能深摯的了解而承受”[2]49。為他古史辨?zhèn)蔚拈_展提供了許多方法上的啟示與指導?,F(xiàn)代學者歸納顧頡剛古史辨?zhèn)蔚姆椒ǎ饕腥N:歷史演進的方法、用證據(jù)去修改假設(shè)的方法、民俗學的方法[14]198-199,從中都能發(fā)現(xiàn)胡適的影響。比如歷史演進法,直接可以看出它來源于胡適的啟發(fā)。胡適在分析《水滸傳》時注意到了它隨著歷史的推移而發(fā)生了變化,并且運用考證的方法將其展現(xiàn)出來,這種方法被學者稱為歷史演進法。顧頡剛對這種方法深表贊同:“九年秋間,亞東圖書館新式標點本《水滸》出版,上面有適之先生的長序;我真想不到一部小說中的著作和版本的問題會得這樣復雜,它所本的故事的來歷和演變又有這許多層次的,若不經(jīng)他的考證,這件故事的變遷狀況只在若有若無之間,我們便將因它的模糊而猜想其簡單,哪能知道得如此清楚。自從有了這個暗示,我更回想起以前做戲迷時時所受的教訓,覺得用了這樣的方法可以探究的故事真不知道有多少?!保?]49顧頡剛把這種方法運用到古史辨?zhèn)萎斨?,關(guān)于禹的考證便是很好的范例。
胡適對顧頡剛重要而積極的影響,不僅僅體現(xiàn)在上述對于顧頡剛古史辨?zhèn)蔚膯l(fā)和方法指導上,還體現(xiàn)在對顧頡剛開展古史辨?zhèn)芜\動的支持與鼓勵上,1926年《古史辨》第一冊出版后,胡適寫了《介紹幾部新出的史學書》一文,發(fā)表在《現(xiàn)代評論》4卷91、92期上,對顧頡剛的學說予以稱贊:“頡剛的‘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一個中心學說已替中國史學界開了一個新紀元了。中國的古史是逐漸地層累地堆積起來的,‘譬如積薪,后來居上’,這是決無可諱的事實?!保?6]這對于遭到學術(shù)界大腕群起攻之的顧頡剛是不小的鼓舞和支持。由此可見,胡適這位良師給予顧頡剛啟發(fā)指導與鼓舞的經(jīng)歷對于其古史辨?zhèn)问鞘种匾摹?/p>
綜上所述,舊學培養(yǎng)與新學熏陶相結(jié)合的成長經(jīng)歷、取今古經(jīng)學之長而去其短的學習經(jīng)歷、對于俗文化愛好與關(guān)注的經(jīng)歷、遇得良師啟發(fā)指導與鼓舞的經(jīng)歷等都對顧頡剛的古史辨?zhèn)萎a(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缺了這四個早期經(jīng)歷中的任何一個,顧頡剛開展古史辨?zhèn)芜\動都是比較困難的。當然我們也不能忽視諸如時代需求、學術(shù)傳統(tǒng)等因素對顧頡剛古史辨?zhèn)蔚拇邉印?/p>
參考文獻:
[1]郭沫若.禹的問題[M]//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304-305.
[2]顧頡剛.顧頡剛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3]顧頡剛.古史辨第一冊自序[M]//古史辨:第一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4]劉夢溪.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經(jīng)典·顧頡剛卷[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540.
[5]龐天佑.思想與史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313.
[6]梁啟超.飲冰室合集·文集:第五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9.
[7]朱維錚.周予同經(jīng)學史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8]傅斯年.史料略論及其他[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55.
[9]路新生.中國近三百年疑古思潮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189.
[10]陳寅恪.寒柳堂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40.
[11]魏建功.新史料與舊心理[M]//古史辨:第一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258.
[12]班固.漢書:卷六十二[M].北京:中華書局,1962:2733.
[13]培根 弗朗西斯.論讀書[M]//世界經(jīng)典英語散文.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8.
[14]洪認清.中國史學思想通史(近代后卷)[M].合肥:黃山書社,2002.
[15]洪認清.顧頡剛的“疑古辨?zhèn)巍彼枷肱c胡適的學術(shù)影響[J].安徽史學,2002(1):62-65.
[16]韋勇強.顧頡剛“古史層累說”的形成及意義[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2):124-128.
(責任編輯:時新)
The Infuence of Gu Jiegang's Early Experience on the Formation of the Gushibian Theory
HU Zhentao
(Department of History, Nanjing No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7, China)
Abstract:Many reasons contributed and particularly his early experience to Gu Jiegang's historiography theory,which is called Gushibian. First, he had a profound knowledg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while he also received Western-styled education and learnt Western thoughts at the same time. Second, he fully understanded the advantages and disadvantages of New Text Confucianism and Old Text Confucianism. Third, he had keen intersts in popular culure. Finaly, he had several good teachers, who inspired him and enlightened him to a lot of useful things in terms of his historical studies, and the formation of his historical theories and research methods.
Key words:Gu Jiegang; life experience; Gushibian
中圖分類號:K09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7931(2016)03-0042-0005
DOI:10.16217/j.cnki.szxbsk.2016.03.004
收稿日期:2016-01-03
作者簡介:胡振濤(1992—)男,江蘇蘇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