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文
傳家寶
◎王生文
父親聽說我要去看姑媽,著實驚訝了,然后就是高興,一個勁地說,是該去,是該去,打小姑媽就疼你,一有好吃的連法兒都瞞著,翻山越嶺給你送過來……法兒是姑媽的兒子,我的表哥。父親沒完沒了地回憶著姑媽對我的好,我哪有閑心聽,便催著他告訴我姑媽家所在的地方。
老實說,在那個午后之前,我想都沒有想過要去看望姑媽,盡管她老人家七十多歲了,又不肯和我的表哥住在一起,非常非常地值得我去看望她一次。那個中午,我們幾個同學(xué)相約去了一趟一個淘古玩的同學(xué)家,吃過午飯,那個同學(xué)帶我們欣賞他的藏品,不想他的藏品里竟然有一個釉色淡青的瓷壇子,我一笑,問,你怎么把它也當(dāng)寶貝收藏了?同學(xué)也笑了,看不起,是吧,這可是道光年間正宗官窯里出產(chǎn)的,的的確確的寶貝,如今古玩市場上都賣到了這個價。同學(xué)說著,向我伸出四個指頭。這四個指頭讓我想起了我的親姑媽,便對同學(xué)說,你等著,我給你淘一個來,你出多少?同學(xué)想了想,說,三萬五,我就賺個零頭。
小車一路顛簸,總算開進了父親告訴我的那個叫何家凹的山村。經(jīng)過幾個人的指點,我總算找到了姑媽家,一間傍山搭建的低矮的磚瓦房。我從車上下來時,正趕上姑媽背著一捆灌木,蹣跚著從山上走下來。姑媽好奇地盯著小車看,上下打量著我,我笑著叫了聲姑媽,她愣了一下,才認出我來,哎喲,這不是我的華兒嘛!我走上前去,想替姑媽放下背著的灌木,可姑媽不讓,后退了幾步將灌木放下,隨即慌慌張張取下頭巾,拍打著粘在身上的草屑。
姑媽的門前此時正好有幾個村民路過,有人側(cè)過頭問,二嬸,家里來稀客了?二嬸就是我姑媽。姑媽亮著嗓子答,可不是嗎,我城里的大舅侄,真是稀客!姑媽一邊說,一邊接過我手中的禮品袋,面向他們,就像面對的是媒體是記者,任憑他們盡情流露出欣羨的表情,驕傲溢滿了姑媽滿臉的褶皺。等幾個村民掉過頭去,她才牽著我的手,連聲說,稀客稀客,快屋里坐屋里坐。
姑媽的手在顫抖,她是多么的激動。她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找來一把椅子,又用衣袖擦了擦,才端到我跟前,然后轉(zhuǎn)身給我倒水,我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姑媽又問我喜歡吃點什么,我沒有回答,而是側(cè)過頭去搜尋我記憶中的那張棗木桌子——桌子還在,黯然地靜臥在房間的一隅,只是桌子上不見了那個釉色淡青的瓷壇子,我的心一緊,便問,您家有麥芽糖嗎?有,有。姑媽立即轉(zhuǎn)身進到里屋,很快抱出一個瓷壇子——呀,這正是我記憶中的,小時候去姑媽家,最讓我嘴饞的就是裝在里面的麥芽糖——我連忙接過來,生怕姑媽摔壞了它。我很勉強吃了一塊麥芽糖,試探著問,姑媽,您怎么把壇子藏起來了,不就是幾塊糖嗎?姑媽笑了笑,接過話說,我哪里是為了幾塊糖,前年秋后的一天,要不是被我撞上,差點讓你姑父賣給一個貨郎了,八十塊錢……那個死老頭,一世就好那一口,連這個壇子都不放過,也不知那個貨郎么樣就看上它了……
八十塊不少了,您怎么不賣呢?我順著姑媽的話問她。
我也想換八十塊錢,可這壇子是個念想,它最早還是我祖母的陪嫁品,我出嫁那天,祖母說,就是打發(fā)瞎子出門都還陪一根棍子,左看右看,就選了這個壇子給我……
姑媽不經(jīng)意間,竟說出了這個瓷壇子的來歷,看來我那個淘古玩的同學(xué)說的真實可信。又聊了會姑媽的飲食起居,我才鼓足勇氣,對姑媽說,我今天來是……
不想偏偏這時,跑進來一個小男孩,看見放在地上的壇子,伸手就要去里面抓。姑媽連忙護住,很舍不得似的,挑了幾顆小的給他,哄他說,你表叔是難得來的稀客,這糖留給他吃,好嗎?
我這才知道他是表哥的第二個孩子,我姑媽的親孫子。我還來不及說什么,小男孩一溜煙就跑了。姑媽隨即挑出一塊大的麥芽糖,遞給我,問,華兒,你剛才說你今天來是……
我再也沒有勇氣說出心中的話了,說我今天來就是特地來看您的。
姑媽又樂得合不攏嘴了,忙不迭地開始做午飯。
我不得不陪姑媽吃頓飯,因為我說了我是特地來看她老人家的。
吃過飯,我要回城了,沒想到姑媽抱起那個瓷壇子,對我說,你喜歡吃麥芽糖,就都帶回去吧!
可是……可是這壇子……
也給你帶回去。你表哥比他老子好不到哪里去,留著遲早會被他糟蹋的!
任何形式的推脫,在姑媽面前都是多余的。我從姑媽手中抱過瓷壇子,然后,掏出一千元錢,強行塞到姑媽手中,她太需要錢了。
返城途中,我接了一個電話,是那個淘古玩的同學(xué)打來的。
但我很果斷地回絕了他,因為我抱在懷中的不再是古玩,而是我家的傳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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