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媛
他不喜歡我
□張媛
我和夏輝的沖突,始于一篇隨堂作文。
語文老師布置的作文題目是《我最的人》,夏輝最后一個交作業(yè),他寫的是《我最討厭的人》,主人公是我。
他寫道:“我最討厭的人是我們的班主任。她每天就像個老太太一樣,一直嘮叨個不停。這里也要管,那里也要管,恨不得我們變成一群小綿羊,什么都聽她的。而且,我覺得她長得真難看,那雙眼睛就跟綠豆一樣……”
語文老師將這篇隨堂作文拿給我看,我當即被氣得胸口發(fā)疼。一年來,夏輝總是一副不思進取的樣子:上課調(diào)皮搗蛋,擾亂課堂秩序;課后喜歡捉弄同學,不是藏起這個同學的書包,就是藏起那個同學的眼鏡。我找他談過心,也在班會上批評過他,所有能想到的辦法我都試過了,可他的表現(xiàn)不曾有絲毫好轉(zhuǎn),反而變本加厲。
語文老師體諒我的委屈,執(zhí)意要將夏輝叫過來狠狠地批評他一頓。我正在氣頭上,也就沒有反對——回首這一年,我比以前任何時期都要辛苦,每天起早摸黑、竭盡全力,在學校里忙得焦頭
爛額,回家還要照顧年邁的母親和不諳世事的孩子。我自認無愧于心,沒想到反倒招來了學生的厭惡,而夏輝之所以諸多惡言惡行,居然只是因為他討厭我。
沒過一會兒,夏輝就過來了。他見我一臉生氣的樣子,立刻就懂了,站在原地,擺出一副既得意又防備的姿態(tài)。
“快給老師道歉!”語文老師將夏輝的隨堂作文拎出來,讓他給我道歉。
夏輝將頭扭向一邊,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道歉?道什么歉?我實話實說而已,我就是討厭她,怎么了?”
夏輝堅決不肯低頭,語文老師也有些難堪地不說話了。
說實話,我在生氣之外,心中更多感受的是失望:夏輝進班時成績就不好,基礎(chǔ)也打得不牢,為了讓他跟上大家節(jié)奏,我為他花費了很多心血;就算他比較調(diào)皮搗蛋,我也只歸因于小孩子玩性太大,不愿意放棄他,而是耐心期待著他的轉(zhuǎn)變,有時難免會多說他幾句。如今,看到他在作文里直截了當?shù)卣f最討厭我,這讓我有些不能接受。
多年來的修養(yǎng),讓我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在學生面前發(fā)火。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夏輝,雖然你討厭老師,但老師一直很喜歡你。你很聰明,也很敏銳,只要能稍微收斂一下自己的脾氣,老師相信你是個很好的孩子……”
話音未落,夏輝就對著我嗤笑了一聲:“算了吧,你就別裝了,你要是喜歡我,怎么可能天天批評我?你就是看我不爽!我偏偏不道歉,你去告訴我爸媽得了,我大不了就是挨頓打!”說完,他徑自離開了辦公室。
夏輝的這番話,讓我陷入沉思。的確,從他剛來我們班到現(xiàn)在,我對他的批評是多了一些:他頂撞了任課老師,他欺負了同學,他上課說話,我都會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嚴厲批評他。漸漸地,他變成了同學眼里的“壞孩子”,老師眼里的“問題生”。原來,我自以為問心無愧的教育,竟像是個放大鏡一樣不斷地放大他的錯誤,讓他遭到大家的歧視和排斥,更逼迫著他向著叛逆的方向越走越偏。
我向語文老師借來夏輝的作文本,從頭到尾、一字一句地認真看了一遍。我發(fā)現(xiàn),夏輝其實是一個心思非常細膩的孩子,他善于觀察生活,喜歡思考,可我卻沒有關(guān)注過他的這些優(yōu)點,而是用長篇大論的批評教訓給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打擊,讓他在大家異樣的眼光中,得不到發(fā)揮自己優(yōu)點的機會。
在夏輝的文字中,我讀出了他隱藏在內(nèi)心中的渴望——希望得到關(guān)注,希望被人認可。一年來,我自以為自己的所有舉動都是為他好,卻從未真正考慮他的感受、他的想法。我很想進行補救,可卻沒有得到機會——這學期結(jié)束前,夏輝隨父母轉(zhuǎn)學去了外地,我大概只能作為一個“最討厭的老師”而留在他的記憶里。
學期末,我特意為夏輝寫了一份評語,非常認真地將他的優(yōu)點梳理了一遍,還檢討了我作為班主任的過失。雖然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看到學生檔案袋里的那篇評語,但我希望,終有一天,他能接受我這份遲到的歉意。
(作者單位:湖北省紅安縣占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