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琛昊
在廣闊的原野上,總有一個雄渾的身影讓你感到震撼,在巍峨的山脊上,也總能看到幾枝盤虬臥龍的枝干,倔強(qiáng)又沉默地刺破蒼穹。在這西北偏北的沙塵里,松樹,孤獨(dú)地裝點(diǎn)了此地的春夏秋冬。
我的故鄉(xiāng)在大西北的一個河谷中。渾濁的河流穿城而過,帶著一代代人的夢想奔向千里之外的大海。在許多人的詞典里,這里陌生、原始而荒涼。誠然,此地確實不若南國煙雨溟蒙,不適合嬌弱艷麗的花兒生長,就連曾經(jīng)名垂青史、“引得春風(fēng)度玉關(guān)”的左公柳,也只能對著小城灰蒙蒙的冬季望洋興嘆。只有小城里星羅棋布的松樹,365天如一日,默默地為這個小城增添著綠色生機(jī)。
無論是寒冬臘月,還是酷暑盛夏,大街小巷總少不了松樹的身影。龜裂的樹皮上依稀殘存著些許松香,盤踞交錯的枝干撕裂了灰色的蒼穹,斷掉的粗大枝椏上,一圈圈的年輪印證著這個西部小城的滄桑。
小城有一山,名曰“五泉”。山不高,有沒有龍未曾知,但山上遍布?xì)v代文人墨跡。山門外有對聯(lián)稱:“大地山河造成樂土,滿林風(fēng)月來扣禪關(guān)。”想必當(dāng)年作者云游至此,看到黃土山上松濤陣陣,才頓覺禪意盎然。如今,昔人何去已不知?dú)w路,唯留后山松樹千株。
西北人愛樹,尤其愛松樹。
小城南北皆是黃土山,歷史上也曾有黃河古森林。在唐朝“騮馬照金鞍”的盧照鄰轉(zhuǎn)戰(zhàn)皋蘭,也許還曾看到過南北兩山上松濤浩蕩。但經(jīng)過歷代王朝大興土木地砍伐,到了清朝左公來的時候,就只好“新植楊柳三千棵”,以避免后來路人遭遇毒辣辣的太陽。曾經(jīng)水草豐澤的大西北,如今黃土千里。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生命堅強(qiáng)的松樹對于西北人而言,不僅是“松高潔”,更是生靈面對惡劣環(huán)境所展現(xiàn)出的不屈不撓精神。
西北缺水,春冬兩季多沙塵。小城徒傍一條母親河,縱然灑水車日日嘶吼,卻也似乎并不能徹底掩蓋初春和深秋的沙塵暴。枝頭一層灰,樹干一層泥,在小城里,松樹大部分時間都是灰頭土面,看起來奄奄一息。但只要有一場若有若無的春雨,滿城的松樹便會挺拔身軀,用最鮮亮的綠色裝點(diǎn)這灰暗的小城。夏季如期而至,世界仿佛被斑斕的色彩所遮蓋,芳香四溢。這時候,松樹則仿佛是一滴被放入綠色大海的水珠,披著一身蒼翠的衣服,默默隱匿于眾芳之間。直到深秋眾芳落盡,萬物蕭瑟時,松樹才又挺身而出,在一片灰暗中沉默而孤獨(dú)地為小城增添勃勃生機(jī)。
小城的松樹和小城一樣沉默,從過去一直沉默到現(xiàn)在。
小城地名多與兵家歷史有關(guān),東有東崗,西有西固;北有金城關(guān),南有雙城門。在歷史上,小城一直是西北鎖鑰,邊塞重鎮(zhèn)。它曾見證五胡亂華,也曾目送玄奘西去。而如今,跳胡旋舞的女子已不見蹤影,飲馬黃河的將軍也藏于青史。在車水馬龍、紙醉金迷的中原,小城已很少被人們所提起。宋冬野一首《董小姐》唱紅了小城,城外的人們也逐漸知曉“牛大”、“羊皮筏子”、“中山橋”對小城人的意義。但唯有千百年駐守此地的松樹,只是南來北往背包客眼中的街景,他們只記住了一碗面,一艘舟,一座橋,從沒有人注意過路邊四季常綠的松樹,和這沉默的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