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 秦武 瀟(.上海音樂學院 音樂學系,上?!?003;.華東師范大學 音樂學系,上?!?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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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人類學的“中國經驗”的反思——以《音樂人類學的理論與方法導論》為例
洛秦1武瀟2
(1.上海音樂學院音樂學系,上海200031;2.華東師范大學音樂學系,上海201100)
[摘要]學科的發(fā)展是一個反思的過程。反思的力量促發(fā)一種知識上的運動,引導思維逐漸走向深刻,不斷得到新啟示,推動音樂人類學學科的發(fā)展以及人類思想的進步。洛秦編《音樂人類學的理論與方法導論》,運用反思對音樂人類學的“中國經驗”問題進行深入思考和解讀。
[關鍵詞]音樂人類學;反思;“中國經驗”;《音樂人類學的理論與方法導論》音樂人類學E-研究院
反思,turn over to think,是近代西方哲學中廣泛使用的概念之一。英國哲學家洛克認為,反思或反省是人心對自身活動的注意和知覺,是知識的來源之一。[1]正如同孔子所說:“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孔子的“三省”與“見賢思齊”是希望世人能每日反省、修己多次,用反思的方法來規(guī)范自身思想及行為。若將反思視為一種方法,運用到實際具體問題,以反思的方法引導思維的模式,認識,反思,再認識,再反思,過程循環(huán)往復,可使思維逐漸走向深刻,不斷得到新啟示。
在反思中,我們經常用到不同的方法。質疑是人的思維走向深刻的開始。設問,大膽的假設,是人類智慧知識進步的前提。“這樣做對嗎?”“為什么這樣做?”“還有其他更優(yōu)的選擇嗎?”這樣的提問動搖大腦已有知識,注入新的血液。有質疑才會有發(fā)現,有發(fā)現才會去鉆研,有鉆研才能有突破、有發(fā)展。洛秦在《稱民族音樂學,還是音樂人類學——論學科認識中的譯名問題及其“解決”與選擇》中提出“Anthro-musicology的假設”作為建議使用“音樂人類學”稱謂的理由:“雖然歷史不相信過去的可能性,但歷史學有必要和權利思考這樣的可能性”。他將問題引入更深層的思考,以便于使論題的探討得到更為有力的支持。[2]58這是由質疑引發(fā)問題,開始探索的反思性學習方法。再如,換位與對比反思。人們在認識中通常會以“我”的經驗出發(fā),而缺失認識“他者”的“他者語境”,導致認識上存在局限,出現片面、“橫看成嶺側成峰”等問題。人類除了認識“我”,還需要知道“我”以外的世界,了解“他者”。在探尋、認識中構建“他者語境”進行換位思考,對“他者”正確判斷,并在過程中通過反思得到對“我”的更深刻的認識。王銘銘《人類學是什么》:“現代人類學的人文價值論:從‘非我’那里看到‘我’是認識自己的身份、對自己的文化形成自覺的途徑”[3]200,洛秦《“近我經驗”與“近我反思”——音樂人類學的城市田野工作的方法和意義》:“為什么人類學的核心是認識‘他者’?因為對‘他者’不了解,我們需要去理解。因為距離的遙遠、文化的隔膜需要去考察,目的是通過了解‘他者’來反思自我。我們愿意相信大量的‘他者’研究成果已經帶給人們對自身‘我者’更多的了解和認識,我們依然需要不斷地通過對‘他者’進行反思自我”[4],都強調了換位、對比反思的重要性與實踐意義。
(一)音樂人類學的人文學科屬性
人文學科即人們常說的文(文學)、史(史學)、哲(哲學),或者再加上藝術。[5]人文學科的根本目的在于通過研究對象,探尋人的生存及其價值意義,思考人的一切,也可以說所有人文學科都是一種“人學”。其學科重要性在于關注思想上的運動過程而非追求“真相報告”的實證性結論。尤其是哲學的研究,基于理性的思考,思維方式是反思性的、非實證的。再偉大的哲學家也不能肯定自己掌握著絕對真理,是人類思想發(fā)展的終結者。思維是無限的,反思過程將永無終結。人文學科尊重個人思想,注重創(chuàng)造性的探討,以及思想智慧和思維能力的培養(yǎng)。
社會科學對人的研究同樣重要。人類生活依賴于自然界,更存在于社會中。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等社會科學是人的精神、思想意識、行為方式最直接的體現,是研究人的社會屬性的科學。隨時代發(fā)展、社會更替,對社會的認識也在不斷變化,想要了解人,必須將人作為對象放入特定的社會語境中,將其作為社會結構中的組成部分,以求理解不同時空中社會人的特殊性與差異性,而非實驗室中得到的人類的一般性。
現代的人類學屬人文社會科學,具有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的雙重屬性,脫離了狹小的“精英文化圈子”“研究所里的學科”而走向人文,所做研究緊密地關乎每一個人。“有人類學家說,人類學研究的是生活中‘暗含的意義’(Implicit Meanings),也有人類學家說,人類學研究的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常識’(Common sense)。”[3]60“人類學這門學科追求一種反思,它企求獲得一種特別的歷史深度和一種相對的文化立場,來理解人類生活的不同可能性,企求在這種理解當中揭示我們這個時代的問題。”[3]55。音樂學家受文化人類學各方面影響,運用人類學的理論與研究方法,將音樂作為文化來研究人,形成音樂人類學(Ethnomusicology)①“Ethnomusicology”一般被譯為“民族音樂學”,本文擬采取“音樂人類學”的稱謂,同時也包括“Anthropology of Music”的含義在內。與一般國內一些觀念中的“民族音樂學”相比,在此提出的音樂人類學概念和方法更側重于人類學的視角和理論基礎。詳見洛秦《稱民族音樂學,還是音樂人類學——論學科認識中的譯名問題及其“解決”與選擇》,《音樂研究》2010年第3期。。這一學科同樣具有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的雙重屬性,是音樂學和人類學相結合的交叉性學科,其具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音樂學以探究音樂本體為主導的屬性,同時又具有人類學視角下關注與音樂相關的社會和文化關系研究的人文特征。
從研究范圍而言,音樂人類學主要研究目前存活著的音樂事象,口頭傳統(tǒng)是其研究主體。同時,近年來受到歷史人類學的影響,音樂的歷史內容也逐漸受到音樂人類學的普遍關注。以往僅針對非歐洲的傳統(tǒng)音樂的研究界限已經不再存在,音樂人類學研究將涉及整個人類的音樂及其文化活動(包括對西方古典音樂的研究)。作為音樂學的一個分支,音樂人類學的目的、視角和意義在于從音樂與文化的關系來探索人、人的行為及其音樂表現之間的相互影響,也即研究音樂現象發(fā)生的思想、理念以及促成它的行為方式,將音樂作為一種文化來揭示其在人類生存、生產和生活中所產生的價值和意義。
(二)音樂人類學的學科發(fā)展問題
音樂人類學在中國的發(fā)展是迅疾的,學者們積極投身于完善學科建設的任務。從對學科自身問題的討論及結合中國傳統(tǒng)音樂研究對遙遠田野的關注,發(fā)展到對“身邊田野的”的研究,從熱點問題轉向“冷門”及“弱勢”話題,在后現代思潮影響下對“城市音樂人類學”“文化價值相對論”“社會性別與音樂”“音樂人類學視野下的多元文化教育”“離散音樂文化”等領域的探索,理論、方法論都在不斷更新,研究范圍更為廣泛。研究者更多地從人類學的角度解釋、研究音樂,關注點更深入,更貼近“人”的研究。
在學科快速發(fā)展的同時,也并存著很多問題,其中最重要的是學者們需要時刻面臨自身認識老化的問題。因此,為確保學科良性成長及長遠發(fā)展,除了研究上的努力,還需要作適時、反復、深刻的反思,剖析問題,及時糾正,適時更新與補充知識。
音樂人類學以音樂作為研究對象,但并不滿足于對音樂本身屬性或規(guī)律的探究,而是進一步追尋這樣或那樣的音樂活動對人的生存、發(fā)展的影響和價值意義,具有很強的人文科學屬性。音樂人類學這門學科“是一種觀念、一種思維和一種思想。它將音樂作為對象,從這一個特殊的角度來認識人自己、社會和人類創(chuàng)造的文化。這樣來認識和理解音樂的觀念或是思想是半個世紀以前沒有過的。因此,Ethnomusicology這個術語的提出是建立在對音樂的新認識的基礎上的,是一種對人類任何音樂的內容和形式排除文化價值判斷的認識?!@樣的理解角度是思維和觀念的問題,而不是學科領域或方法論的問題”[2]56。音樂人類學是新興學科,生命力旺盛,接受能力強,活力十足,有豐富的思想和理論來源,以及開闊的視野,這都源于學科本身即是一種思維。而思想、思維、觀念具有自由、無限、變換的特點。這樣的特性也存在著相應的缺點——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研究對象、研究領域、理論體系及方法論還在發(fā)展完善的過程中,存在較多異議,并且易受其他學科影響,出現難有完全屬于本學科的研究方法等問題。
同時,音樂人類學在中國扎根的時間不長,面臨著“西學中用”、與中國傳統(tǒng)音樂研究融合的雙重問題。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快速走向世界,接受現代化的改造,其成果是有目共睹的。然而,中國語境下的“現代性”相較于西方的“現代性”,情況是復雜的,接受過程是曲折的。建設現代化過程中,我們的學者在強調本土性、獨特性時,又需時刻考慮是否站在國際立場上;在自覺“走近世界”的同時,還要揣著可能失去文化身份的不安;在積極建設現代化時,還需要不丟失本性地融入中國傳統(tǒng)。民族文化身份與“世界認同”的矛盾難以調和,所產生的不良反應十分棘手,若處理不當,極有可能既失去現代性,又斷送“本土性”。積極建設現代化、“國際模式”,享有國際通用話語權是好的,但是學者們需要反思現代化道路上出現的問題,并重新審視中國傳統(tǒng)音樂文化的價值意義。中國學者的思想、學術主張、研究方向絕不能盲從于眾,人云亦云。因為要發(fā)展,尋求“中國經驗”任重道遠。
洛秦在《啟示、覺悟與反思——〈音樂人類學的中國實踐與經驗三十年〉文集之序》中指出,眼下“大家開始清晰地認識,西方Ethnomusicology的產生基于其文化土壤,具有其自身的學理基礎和獨特內涵。也因此,音樂人類學在中國的發(fā)展不能完全依賴舶來學術理論,而應該更多地從中國音樂文化特有的內涵來思考,充分反思‘三十年’音樂人類學的中國實踐,從而推動音樂人類學的中國經驗的不斷積累,建立和發(fā)展自己的學術方法”。[6]87姜異新在《五四啟蒙話語的意義之外》中的論述,對于音樂學界的“三十年”反思具有一定的參照意義。他指出:“探討這個問題的前提必須是,啟蒙在中國的涵義不可能是建立在西方思想史上的理論提升,而應該有自己的獨特內涵。產生于歐洲生活世界的文化價值,不應該理所當然地成為中國劃分認識領域與理解自身的方式。盡管中國現代性的發(fā)生有著異質文化入侵的背景,但不可否認的是,它的獨特內涵是建立在自己的學理基礎和生存土壤之上的。在西方普遍話語邏輯內部尋找中國啟蒙的自身問題,乃至把中國當成病灶,把西方當成藥鋪,當成批判中國錯誤的真理來源,不但粗暴地遮蔽了自身文化的主體性,同時也無法開啟我們掌握自身特殊性的契機。只有把自身與他人都視為多樣性,共同作為歷史的主體,才能發(fā)展出一個不被西方壟斷以及開放與共享的普遍性場域。”[7]
音樂學學者們也正是在相似的實踐與經驗中進行了反思。由此我們看到,由于治學的自信不斷增長,面對學術上的爭議甚至“責難”趨于平常心,人們大多能客觀、理性地接受批評。也由于此,學術上的批判意識增強,特別是對于舶來“權威”的論斷,相比過去,少了許多“崇拜”,多了不少辨析,甚至挑戰(zhàn)。最令人可喜的是,隨著反思意識不斷上升,研究成果中“中國經驗”的形象逐漸顯現,無論是研究領域或典型案例,還是研究模式或學術方法,越來越多的學者努力于建立中國音樂人類學的自身價值和內涵。反思,正在不斷地產生其作用,推動著音樂人類學的中國實踐與經驗走向國際學術視野。因此,反思構成了音樂人類學中國實踐的不斷深入與“中國經驗”的逐漸積累的“三十年”發(fā)展軌跡。[6]87
“Ethnomusicology”是西來學科,與中國傳統(tǒng)音樂研究融合,其中就存在著現代性與傳統(tǒng)性之間的矛盾,由此引發(fā)了關于譯名、研究范圍、研究方向等的學術爭論。前輩們在不斷的爭論中獲得新的啟示,在一次次否定中頂風前進。雖然一些問題仍存在異議,尚待解決,但是,自1980年南京首屆“全國民族音樂學研討會”正式確立學科在中國的地位起,這三十多年扎實走的每一步都是音樂人類學的“中國實踐”,前輩學者們通過不懈努力取得的所有成果,都是寶貴的“中國經驗”。
以洛秦為首席研究員的上海高校音樂人類學E-研究院一直以“音樂人類學研究在中國的發(fā)展”為研究主題,堅持具有中國實踐與經驗的音樂人類學研究道路,自建立以來,積極舉辦各類學術活動,為國內外學者專家搭建交流平臺,出版叢書及各種專著近100種。這一系列成果為學科建設完善作出了巨大貢獻,在音樂人類學在中國的建設實踐中,具有里程碑意義。其中,出版于2011年,由洛秦主編,薛藝兵、楊民康、蕭梅、湯亞汀、宋瑾、管建華等專家,以及音樂人類學E-研究院的一批年輕學人共同編著的《音樂人類學的理論與方法導論》(以下簡稱《導論》),是音樂人類學中國實踐及其經驗的標志性成果,是體現國內外最新學術動態(tài)及成果的集大成者,同時又是一本兼具研究與教程雙重功能的學術研究性教材。它是引導年輕一代學人直接、系統(tǒng)、全面了解音樂人類學學科的海港明燈,是值得學者們反復研究、斟讀的經典之作?!秾д摗吩跀⑹鲋刑岢鰡栴},在深入過程中解答問題,讓讀者有充分的空間進行自我思考與辨析,是循循善誘,而非宣講冰冷“硬道理”的學科綜述,拉近與學習者距離。
全書內容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學科發(fā)展歷程》(洛秦);第二部分《理論與方法》,包括《音樂人類學的性質及學科名稱》(洛秦)、《音樂人類學的實地考察》(蕭梅、齊琨)、《音樂民族志寫作》(楊民康)、《音樂人類學的觀察與參與》(吳艷)、《音樂人類學的記譜與分析》(徐欣、蕭梅)、《樂器文化學與樂器分類》(蕭梅、莊曉慶)等六章;第三部分《論域與視角》,包括《“新史學”視野下的音樂人類學與歷史研究》(洛秦)、《城市音樂人類學》(湯亞?。?、《象征主義與音樂符號學》(吳艷)、《儀式音樂研究》(薛藝兵)、《文化相對主義與音樂人類學》(胡斌、洛秦)、《社會性別與音樂》(湯亞?。?、《音樂人類學新研究:“離散”音樂文化》(黃婉)、《音樂人類學視野下的多元文化教育》(管建華)、《后現代思想與音樂人類學》(宋瑾)。
第一部分,第一章《音樂人類學的歷史與發(fā)展綱要》是對學科發(fā)展史脈絡的梳理。作者摒棄傳統(tǒng)羅列代表人物、代表思想及作品的方式,以時間為界,人文思潮與學術思想的發(fā)展與轉變?yōu)橹骶€,從19世紀前歐洲探險家出于興趣對非歐洲音樂的記錄,敘述到2001年版《新格羅夫音樂與音樂家辭典》對“音樂學”學科性質的新界定;從描述音樂“是什么”到解釋“為什么”;對音樂功能的判斷從審美教化上升至“音樂是一種文化”;從靜態(tài)的研究模式轉向動態(tài)過程的研究,闡釋說明這一切是思想、文化和精神積累后的學術觀念的重大轉變。18~19世紀,當“和諧普遍性”與“歐洲中心主義”思潮盛行,學者們開始反思,對西方道德文化的概念和體系提出質疑和挑戰(zhàn),既而出現了反對種族主義、反進化論思想。學者們認為文化有其自身價值與體系,從音樂上積極論證非歐洲音樂并非歐洲音樂的附屬品,開啟了比較音樂學的時代;隨著民族學與人類學的興起,人們對音樂價值的判斷從單純的審美轉向關注音樂與文化的關系。一個接一個的思潮涌現,淹沒陳舊落后的觀點。反思的力量促使一種知識上的運動,推動著音樂人類學學科的發(fā)展以及人類思想的進步。
回顧兩個世紀以來學科的發(fā)展歷程,以及音樂人類學的中國實踐,每一步皆是反思的結果。一門學科是許多觀念與思潮的匯集,像人體一樣有細胞、血液、神經、骨骼、肌肉,有其固定框架,每種思想觀念都是前人的總結與歸納,是我們間接經驗所得。如果我們想參與其中,融入這門學科,需要細致解析,推演規(guī)律,設定問題,尋找答案。而這樣的嘗試并不能一次成功,因為“人們的思想、觀念、意識不斷地自我斗爭、否定,再斗爭、再否定,一個接著一個理論和思潮的出現和被重新審視”[8]編者前言。學科是動態(tài)發(fā)展的,是不斷反思進步的,同樣也需要經歷認識、反思、再認識、再反思的過程。
第二章《音樂人類學的性質及學科名稱》,準確、精煉定義音樂人類學的性質及學科名稱,引導學習者掌握學科中關鍵的核心問題。對目前仍舊存在爭議的學科譯名問題,附《稱民族音樂學,還是音樂人類學——論學科認識中的譯名問題及其“解決”與選擇》全文,系統(tǒng)、全面地表述觀點。作者依四方面、十三條理由,得出建議使用“音樂人類學”稱謂的合理性、現實性、前瞻性。從問題的根源切入,有理有據,條理清晰,解決實質問題,理論意義與實踐意義并重。作者的論述措辭謹慎,態(tài)度謙遜,不帶有價值判斷言論,文章在引言部分即已聲明“本文在此的探討無意對前人的研究進行是非評判”[8]51,肯定前人的功績,尊重“他者”思想觀念及價值,并且肯定爭議,認為爭議中得到的新認識、提出的新問題有助于學科發(fā)展。作者希望建立一個包容不同觀念、視角、方法的多元化學術氛圍?!按_切地說,Ethnomusicology是一種觀念、一種思維和一種思想?!盵8]61思想、思維、觀念具有自由、無限、變換的本質,所以學科研究范圍在于學者的判斷,研究方向在于各自傾向不同,不應約定俗成,束縛思維,制約學科的發(fā)展。中國自古就有和而不同、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學術氣氛,此篇文章是論及學術爭議問題的優(yōu)秀范本,值得學者們反復斟酌思考、細心研讀。作者在最后的部分提出“殊途同歸”,闡述音樂人類學或是民族音樂學的根本目標及最終目的是一致的。作者嘗試運用質疑、反思的方法作一個假設,將學科置于特殊用途進行狹義理解:若學科的目的是將中國傳統(tǒng)音樂推向世界成為“國際化的主流文化”,如果學科變?yōu)檎衽d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實用工具”,這樣狹義定義下的學科,是否將陷入“中國音樂中心論”?是否會失去建立學科的意義?那時學科該如何定義?“殊途同歸”,意在音樂人類學或是民族音樂學都將回歸到了解“人”的概念上去,進入“人類學”范圍,了解、研究音樂中的人以及人所創(chuàng)造的一切音樂,故建議使用“音樂人類學”的稱謂。
第二部分是《理論與方法》。不同于目前國內其他的音樂人類學專著,《導論》這部分是匯聚了國內音樂人類學界資深學者以及極具潛力的年輕學者的潛心之作。其并非是西方音樂人類學研究成果的完全植入,而是中國學者在探索音樂人類學的“中國經驗”的三十多年中,不斷總結、深刻反思前人思想、已有經驗,幾經實踐的錘煉與反復的自我反思基礎上的具有中國實踐經驗的研究成果。其中很多章節(jié)都體現了這一點。第三章《音樂人類學的實地考察》除了系統(tǒng)全面地介紹“田野工作”的概念、觀念、方法論等外,在第四節(jié)《當代趨勢與問題》中探討了如下問題:(1)重觀“他者”與“田野”;(2)再論“局內”與“局外”;(3)反思“觀察”與“表述”;(4)融合“歷時”與“共時”;(5)自覺“道德”與“倫理”。這里的“重觀”“再論”“反思”“融合”都是反思精神下對學科方法、觀念、所存在問題的新研究、新主張。
第三部分為《論域與視角》。其中尤為值得關注的是第八章《“新史學”視野下的音樂人類學與歷史研究》。此章反映了音樂人類學的歷史研究的前沿動態(tài),新的研究視角、研究方向,是理論及方法實踐運用的指導性論述,其在反思學科問題的基礎上,提出新視角、新方法,然后對具體對象的“已有知識”進行再思考、再認識,是具有反思意義的研究。
人文學科之間互相貫通,具有綜合性強、范圍廣泛、界限模糊的特征,因此很難界定某種思想的準確源頭以及研究領域的歸屬問題。學科之間互為支持的力量,交匯后產生的能量難以估計。學者們常常反思自我思維觀念的局限性與學科發(fā)展的各方面問題,希望引入新的觀念、研究視角或研究方法(新的引入涉及其他專業(yè)范疇,出現跨學科現象)解決現存問題,為思想的進一步發(fā)展提供動力。
學科間的互相借鑒交流可以產生很多有價值的結果。如“歷史人類學”是歷史學與人類學的結合,是“史學的人類學化與人類學的歷史學化”[9]的新的研究趨勢,突破傳統(tǒng)史學的局限性,加深人類學研究認識的客觀性。它的出現影響了音樂人類學,開闊了音樂人類學的視野,拓寬了音樂人類學的研究領域。英國音樂人類學學者韋迪斯明確提出“歷史音樂人類學”,波爾曼提出“音樂人類學的史學”。“對于具有數千年音樂文化歷史的中國學界而言,這種學術視角或方法并不新奇或缺乏,與音樂人類學有著相似的研究對象或領域的中國傳統(tǒng)音樂研究從來是音樂學界的學科主流”[8]195-196。在探索音樂人類學的“中國經驗”的過程中,洛秦通過“新史學”視野下的音樂人類學方法的嘗試,提出了一系列理論、方法論,獲得實踐性的成果。例如,《昆劇,中國古典戲劇及其在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環(huán)境中的復興》就是基于“新史學”理論思考上的嘗試性研究。[10]《新歷史主義與區(qū)域音樂社會研究——兼唐代長安音樂社會生活研究芻議》,從“思想與領域”“視角與理論”“應用與實踐”三個方面,整體全面地闡述新歷史主義的觀念、理論構架與實際運用,提出“新歷史主義作為一種帶有后現代主義特征的社會文化思潮,對傳統(tǒng)的歷史觀和歷史研究產生了十分重要的影響”[11]?!端未魳费芯康奶卣鞣治雠c反思》是繼唐代研究后又一通過小文化分析研究宏大文化主題的課題,對具有極高價值意義的宋代音樂文化內容,提出了在“新史學”下研究的新途徑。[12]13-24依據此課題,音樂人類學E-研究院組織了兩屆“宋代音樂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出版了“宋代音樂文化研究文庫”叢書10余種,極大地推動了宋代音樂研究的發(fā)展。
在提倡“新結合”的同時也伴隨著評議反思。張小軍撰文《史學的人類學和人類學的歷史化——兼論被史學“搶注”的歷史人類學》[13],對于歷史人類學在中國的發(fā)展過程中出現的“迷失”問題進行論述,認為新興領域也并非全是好的,仍需要辯證地看待。他指出歷史人類學在中國發(fā)展、實踐中仍存在問題,提出學術主張、自我見解與展望,并提醒研究者避免其錯位的認識。這樣的反思及時、客觀,是十分必要的。
除了解決學科局限性問題,作者以反思的方式引入新觀念,對于“新史學”觀念的具體理論方法與具體對象、已有知識,也都放在新的視角下進行不斷的思考、反思、再研究?!端未魳费芯康奶卣鞣治雠c反思》指出,“宋代音樂研究的意義體現在:一方面,重新認識和理解其在當時音樂環(huán)境中的‘過去、現在與將來’;另一方面,全面梳理、分析和反思其在音樂研究學術史上的‘過去、現在與將來’。[12]14文章反思“歷史英雄主義”“精英文化”,從“整體史”的角度重新理解歷史中的文化,得到更接近真相的認識。這是具有反思意義的學科研究,為學者們研究、思考、重新認識歷史中音樂的意義、音樂對人的意義,提供了新方向、新途徑以及很好的實踐范式。
學科的發(fā)展是一個反思的過程,學科建設不斷完善的動力來自學人對自身思想、學術研究以及學科的不斷反思。反省、思考和總結歷史的得失、功過是學科發(fā)展不可或缺的過程。
音樂人類學的發(fā)展正是一個不斷自我反思、調整和期待完善的過程。音樂人類學作為學科出現雖然橫跨兩個世紀,而實際只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發(fā)展,它體現了人類文明發(fā)展歷程實現了一個質的飛躍。今天,音樂人類學的中國實踐已經基本實現了與國際學界的同步對話和互動,并已經獲得了不少成果和新的認識,可以說不僅完成了重要而基本的學科框架建設,而且“中國經驗”探索進程也已逐漸開啟,并獲得了初步的積累。那么,21世紀的發(fā)展目標和方向在哪里?怎樣才能使得音樂人類學的“中國實踐”發(fā)展成熟,并促使具有國際參照價值的特定歷史文化特色的“中國經驗”的形成?怎樣通過具有“中國經驗”的音樂人類學研究的范式讓世界更全面、豐富和完整地認識中國文化?[14]48-73這些是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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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劉綻霞)
Reflections on the Chinese Experience of Ethnomusicology——with The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Methods of Ethnomusicology as Examples
Luo Qin,Wu Xiao
[Abstract]The development of disciplines is a process of Turn over to think, which promotes knowledge updating, leading to development of anthropological music as a discipline and the profundity of humanities. The present article introduces Luo Qin's The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Methods of Ethnomusicology, which interprets "Chinese Experience"in the research of ethnomusicology.
[Key Words]Ethnomusicology;Turn over to think; "Chinese Experience";The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Methods of Ethnomusicology
[作者簡介]洛秦(1958~),男,浙江杭州人,上海音樂學院音樂學系教授,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社長,博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音樂人類學、中國音樂史。
[收稿時間]2015- 10- 10
[文章編號]1003- 3653(2016)01- 0045- 06
DOI:10.13574/j.cnki.artsexp.2016.01.007
[中圖分類號]J218.7
[文獻標識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