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
“腳打七分手打三,手腳齊到方唯真”,這是梅殿修的形意拳口訣。在大明湖畔的超然樓下,年過六旬的老梅每天都會準時在晚上七點鐘來這里練習形意拳,風雨無阻。在老梅看來,這幾乎已經成為了他退休后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
據(jù)史書記載,形意拳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朝中葉,此后漫長的歲月里,形意拳的每一次改進與發(fā)展都濃縮了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風雨激蕩。如今,形意拳早已不是當年江湖的“武林秘籍”,更多的時候是作為一門強身健體的“國術”而存在。舊的武林已經逝去,一代宗師雖然成為了歷史的塵埃,梅殿修仍然在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著自己心中的那片“武林”。
梅殿修:“直心是道場”
兩年前,曾有媒體同行采訪梅殿修,并寫下了“直心是道場”這一標題。老梅對此表示深感認同,因為在他看來,習武之人總要有那么點兒“骨氣”和“堅持”,這也是梅殿修的師父韓伯言一生所踐行的信仰。
上世紀三十年代初,正值民國兵荒馬亂之際,中原大戰(zhàn)的塵埃還未落下,盤踞在東北的日本又開始虎視眈眈,在這種形式下,初到北京朝陽大學讀書的韓伯言“投筆從戎”,通過他在濟南練長拳時的師父孫廷龍介紹,拜了當時在北平頗有名氣的尚云祥為師。
在那個習武之風盛行的年代,北平、天津這樣的大都會武館林立,各派都有自己的“獨門秘笈”,作為立派的根本,“獨門秘笈”的傳承自然被看作是重中之重。而作為當時中國北方最為出類拔萃的拳種之一,形意拳對于傳承人的篩選格外嚴格。
老梅說,形意拳“好學難練”,它講求“手腳齊到方唯真”,意思是除了考驗打拳者的全身協(xié)調性外,還要考驗其精神注意力能否在發(fā)力的一瞬間高度統(tǒng)一。作為初學者,除了肯下工夫,“穩(wěn)扎穩(wěn)打”外幾無捷徑可言。
韓伯言在尚云祥那里從站樁學起,一學就是四年。臨近畢業(yè),韓伯言在濟南的家人不斷催促他回濟就業(yè),但韓伯言認為自己練得“還不夠”,硬是在尚云祥師父那里多練了很長一段時間。
后來韓伯言學成回歸山東,干過律師、職員、經理等職務,抗戰(zhàn)時期,他還給當時守衛(wèi)聊城的范筑當過參議,日本人攻破聊城之后,韓伯言作為“抗日分子”被日軍關押,后經家人變賣家產疏通才保住了性命。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旬,韓伯言與練習陳氏太極的洪均生以及練八卦掌的張萬英齊名,被稱為“濟南內家三杰”。當時家住省府西街的韓伯言與梅殿修的家很近,經人介紹撮合,自幼喜歡習武的梅殿修便拜了韓伯言當作自己的師父。
當時正處于文革時期,“武術變成封建殘余,無人敢公開練拳”,“再加上韓伯言因為 “資本家”的身份問題受到牽連”,梅殿修的練拳之路異??部?。
“那時候武術也沒有完全消失。大張旗鼓是不行了,老師晚上教我,我再在天黑的時候自己摸索,偷偷練習。”時至今日,老梅每天晚上練拳的習慣依舊沒有改變。這種“日落而起,日出而息”的練拳規(guī)律作為一種時代的烙印,深深鐫刻在老梅的身上。
尚派形意拳的“武林史”
1970年,適逢“大疏散”政策,韓伯言被趕回了鄒平老家,梅殿修送走師父之后自己也下了鄉(xiāng)。
雖然沒有了師父在身邊的教誨,梅殿修對于形意拳依然癡迷,此后幾十年的習武生涯中,梅殿修始終在追尋一些練習形意拳的“同道中人”,與不同的拳友交流之后,老梅對于形意拳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和了解,“別人會的我都會,別人不會的我也多少了解一些”。
有一次老梅前往山西以武會友,發(fā)現(xiàn)自己練習的一路下劈拳源自于“山西派”的打法。于是老梅博采眾長,推陳出新,在尚云祥這一支派的基礎上發(fā)展成為“尚派形意拳”。
2011年,梅殿修被診斷為胃癌,需要做手術,醫(yī)生告訴他即便手術成功,半年的恢復期內也極易復發(fā),此后老梅更加珍惜自己的練拳時間,也是在這段時間,他迎來了自己武學生涯的一個“小巔峰”,老梅說,很多招式都是在這段時間日臻完善起來的。
時至今日,半年之期早已過去,老梅的身體反而越來越康健。雖然精通拳法,但他從不在外人面前輕易展示,老梅告訴記者,形意拳在近代多為實戰(zhàn)使用,切磋交流中一旦發(fā)力過猛,輕者能使人受輕傷,重者可以致殘。
在老梅的習武生涯中,他能回憶起來的動手經歷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老梅被派往東北出差,當時東北黑社會猖獗,外鄉(xiāng)人即使碰到小偷也不敢過分反抗。有一次,他碰見了一個暴露了偷竊行為后還很猖狂的小偷,于是走過去拍了拍那個小偷說:“年輕人,做人不可以這么猖狂?!蹦切⊥刀挍]說便向看似瘦弱的老梅動起手來,老梅只用了一拳便將看似很壯的小偷打的“落荒而逃”。
如今隨著社會治安的穩(wěn)定,老梅把目光放在了國內外知名體育賽事上。
他的徒弟李建柱、陳柄杰首次參加在武術之鄉(xiāng)山西太谷舉辦的國際形意拳大賽中便收獲獎牌。最終,老梅的這支初次參賽的隊伍獲得了總分第二名的好成績。每當提起徒弟的輝煌戰(zhàn)績,老梅也總是會露出得意的笑容。
后武林時代的江湖風波
近年來,隨著國家對中國傳統(tǒng)武術的提倡和重視,人們重新對形意拳關注起來。
作為形意拳的“接班人”,已經在圈內小有名氣的梅殿修自然受到了很多武術團體和組織的追捧。他們紛紛向梅殿修發(fā)出邀請,讓他出面或掛名活動。
起先,老梅認為通過這種活動讓更多的人走近形意拳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但他慢慢卻發(fā)現(xiàn)這個圈子里有一批人的目的并不是那么單純。
在參加一次交流活動后,老梅與幾位圈內人士聚會,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他聽到一位練習形意拳的拳友自稱來自于“中華武士會”,這讓老梅頗感驚訝。
因為追溯該會的歷史,是清末民國初期,在救亡圖存的社會氛圍以及孫中山“強種保國,強民自衛(wèi)”的思想影響下,由武林中人所成立的愛國組織,李存義曾任該會會長。
如今的“中華武術會”資質令人生疑。在老梅眼中,這是不能接受的。于是很長一段時間,梅殿修干脆選擇了“退隱”,過起了兒孫滿堂,其樂融融的退休生活。
2008年,老梅面對濟南形意拳“無人可傳”的尷尬,時常夜不能寐,他本以為遠離了那個江湖,卻又始終走不出自己心中的武林。
一番思想斗爭之后,老梅決定“重出江湖”,在眾多形意拳愛好者的幫助下,發(fā)起成立了濟南尚派形意拳研究學會,希望能借助這個組織向大眾傳播真正的形意拳。
2012年,經過以老梅為首的尚派形意拳拳友們多年努力,形意拳被評為濟南市第四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如今越來越多的人跟著老梅練拳,與以往師父帶徒弟總會“留一手”不同,老梅坦言他會“手把手”幫助徒弟捅破形意拳入門的那層“窗戶紙”。
他教徒弟沒有以前那么多條條杠杠,也不會隨意拿人錢財,但他也有自己的要求,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為人師一天就要盡一天師責”。
老梅對記者說,他打算在有生之年把自己的這兩下子“絕活”毫無保留的傳授給更多喜愛形意拳的人們。
1996年,韓伯言因病在濟南去世,梅殿修與同道的幾個師兄弟去為師父送葬,在葬禮上,人到中年的老梅與他的師兄弟一起結結實實的叩了幾個“響頭”,作為對于師父那一代人的送別。
形意拳小傳
形意拳起源于山西,明朝末年,天下大亂,那個動蕩的年代里涌現(xiàn)出不少英雄豪杰。從山西蒲東諸馮里出生的姬龍峰就是當?shù)氐囊粋€代表,出身行伍的他報效朝廷的希望落空之后,棄官歸田,開始云游四海。
相傳他在游歷四方時在終南山獲得一部《岳武穆拳譜》,本就喜愛武術的他自此潛心鉆研,終于自成一派,創(chuàng)成了“心意六合拳法”,這也被看作是形意拳的始祖。
歷經幾代傳承之后,到了李洛能這一代,心意六合拳被發(fā)揚光大,“形意拳”的提法也是從那時開始出現(xiàn)。當時拳法作為“武林秘籍”向來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據(jù)梅殿修說,當時在河北的李洛能不遠萬里前往心意六合拳的發(fā)源地山西戴家求學,卻吃到了閉門羹。
幾經周折后,眼看所帶的盤纏快要用光,李洛能把剩余的錢租了間房子,干起了“菜販子”的工作,他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把一筐新鮮蔬菜放在戴家門口。日復一日,戴家終于被李洛能的誠意所打動,收了他為徒。
李洛能不但將“心意六合拳”發(fā)展改革成“形意拳”,還打破了戴家墨守成規(guī)式的教授做法,他大開門庭,廣受弟子。李存義便是其中的受益者。
八國聯(lián)軍侵華時期,李存義和他的徒弟尚云祥擔任義和團的總教習,他們曾與洋人在天津鏖戰(zhàn),一度“血染重袍”,經歷過那一戰(zhàn)之后,李存義、尚云祥被世人所知。
清末,習武之人平時多從事于鏢局之類的工作,尚云祥便是當時京城附近幾大鏢局的主事,抗戰(zhàn)爆發(fā)后,與尚云祥同為山東樂陵老鄉(xiāng)的國民黨第二十九軍司令長官宋哲元特意邀請他到部隊擔任教官。尚云祥根據(jù)形意拳理創(chuàng)造出了一套刀法向官兵們傳授,大刀隊的名聲也是由此而來。
從抵抗八國聯(lián)軍到抗擊日本,尚云祥一生義薄云天,在面對西方列強的入侵時,他所展現(xiàn)出的強烈民族意識也成為了那個年代里眾多“武林中人”的一個縮影。
據(jù)記載,尚云祥去世時,還念念不忘的大呼絞殺日寇,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