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建新
摘要: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用以具體說明“讖”之含義的“有征驗之書,河、洛所出書曰讖”十二字,實為李善所增益,并非許慎原文。是故,當前學界普遍存在的那種徑據(jù)段氏之說以厘定“讖緯”涵義、擇取相關(guān)文獻的研究方式,或有不察之失。從語源學角度看,“讖”之本義是指與普通民眾吉兇禍福相關(guān)的、無需經(jīng)由相關(guān)中介程序便可知曉天意的占驗類型,因此有別于那種必須通過特定儀式方能推知天意的占驗類型。而許慎以“驗”釋“讖”,未能昭顯“讖”的本質(zhì)特征及其內(nèi)涵之獨特性。
關(guān)鍵詞:《說文解字注》;讖;普通民眾;不占之驗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4474(2015)02-0007-05
一
在當前讖緯研究漸趨興盛的情勢下,不少學者從“正名”角度出發(fā),據(jù)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之說,以其所謂源于許慎的“讖,驗也。有征驗之書,河、洛所出書曰讖”〔1〕諸語作為厘定讖緯蘊涵、擇取基礎(chǔ)文獻的重要標準,繼而展開進一步研究。從歷時層面看,許慎《說文解字》大抵成書于讖緯較為繁榮之時代①,故其對于“讖”的解釋當可反映其時思想文化界的普遍認識;而且,由于漢字在生成之初即與其時之文化背景、意識形態(tài)諸因素有密切聯(lián)系,故其本義對其時思想之理解與概念之解析亦有重要參照價值②。因此,依據(jù)《說文解字》來厘定“讖緯”名義的研究思路顯然具有方法上的合理性與學理上的科學性③,故多為時下學者所取用。
然而,《說文解字》成書后,有過數(shù)百年輾轉(zhuǎn)傳鈔之經(jīng)歷,加之唐人李陽冰曾對其進行過竄改,遂使其中頗有錯訛衍脫之處;而段氏在注《說文》時,又曾對其所據(jù)之“今本”有所改動④。如此一來,就會出現(xiàn)此種情況:段氏所注之《說文》并非許慎《說文》之舊!倘若作為學者立論依據(jù)的《說文》段注在文本上存在問題的話,在此基礎(chǔ)上所取得的成果顯然就值得商榷了。換言之,如要借助《說文》段注來討論讖緯名義問題,對材料本身的可靠性當需審慎辨析。
二
(一)段注對李善注的處理
據(jù)段氏自云,此“有征驗之書,河、洛所出書曰讖”十二字,乃是其“依李善《鵩鳥》、《魏都》二賦注補”,非為其所據(jù)“今本”之舊!同時,今所見“大徐本”《說文》于“讖”下但列“驗也,從言韱聲”六字⑤,全無此十二字!那么,其是否為許慎所制之舊,實難定奪。
若要解析此問題,需先對李善注引《說文》文辭與段《注》據(jù)之所補之文辭進行比對,以見出二者之別。而從比照《文選》李善注胡克家本與段《注》經(jīng)韻樓本的情況來看,當段玉裁所據(jù)之“今本”《說文》與李善注所引《說文》在文辭上存在差異時,其處理方式是多樣的,大致如下:
其一,“今本”文辭雖與李善注引文有異,但段氏未置一詞。如《文選》卷十二郭璞《江賦》李善注云:“《說文》曰:‘蝓,蛇屬也。黑色,潛于神泉之中,能興云致雨?!薄?〕段氏《注》作:“蝓,虒蝓也,從蟲。俞聲?!薄?〕二者文辭有異,當是各有所本,然段氏對其間差異之緣由卻未置一詞。
其二,段氏點明二者之差異,但未據(jù)李善引文而訂補“今本”。如《文選》卷十七王褒《洞蕭賦》李善注云:“《說文》曰:‘溉,猶灌也。”〔2〕段氏依《韻會》注曰:“溉……一曰,灌注也。”并于其后補充道:“李注引《說文》:‘溉,猶灌也。與今本異?!薄?〕明言二者有異,卻只是錄存其說,未作增刪。
其三,取“今本”之說,認定李善所引《說文》中有注家增益之辭。如《文選》卷十八馬融《長笛賦》李善注云:“《說文》曰:‘笛,七孔,長一尺四寸。今人長笛是也。”〔2〕段《注》云:“笛,七孔筩也?!崩^而認為《文選》李注所引之《說文》乃是“以注家語益之”〔1〕?!段倪x》卷二五盧子諒《贈劉琨》李庾善注云:“《說文》曰:‘熙,燥也。謂暴燥也?!薄?〕段《注》云:“熙,燥也?!崩^而明確指出《文選》李善注引文于此下所謂之“謂暴燥也”四字,乃是“庾儼默注語”〔1〕,非許慎之舊。
其四,以李善注所引《說文》為許慎之舊,取之以補“今本”。如《文選》卷三十四枚乘《七發(fā)》“犓牛之腴,菜以筍蒲”句,李善注:“《說文》曰:‘腴,腹下肥者?!薄?〕大徐本《說文》:“腴,腹下肥也。”段玉裁乃改“也”作“者”,謂“‘者各本作‘也,今依《文選注》,此主謂人?!薄?〕《文選》卷二一盧諶《覽古》“張馳使我嘆”句,李善注:“《說文》曰:‘嘆,吟也。謂情有所悅,吟嘆而歌詠?!薄?〕大徐本《說文》記作“嘆,吟也”,而段氏據(jù)李注補“謂情有所悅吟嘆而歌詠”十字。
其五,認定《文選》李善注中所錄之他家摘引《說文》確系許慎之舊,然卻未取之以補“今本”。如《文選》卷二張衡《西京賦》載薛綜注云:“《說文》曰:‘岐山在長安西美陽縣界,山有兩岐,因以名焉?!薄?〕段氏于“岐”字注中指出薛綜注所引之文字乃“《說文》山部原文也”〔1〕,卻并未據(jù)以增補。
由此看來,在段氏所據(jù)之“今本”《說文》與《文選》李善注所引《說文》存在文辭差異時,其或徑據(jù)“今本”而無視李善所引《說文》,或點明李善所引《說文》“與‘今本異”,或認定李善所引《說文》中有注家增益文辭,或視李善所引《說文》為許慎之舊、繼而據(jù)之對其所據(jù)之“今本”加以增補,亦有未加以增補者。凡此種種,不一而足⑥,足見情況之復雜。不過,它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出的卻是段氏取舍標準的不一或隨機;而且,這種隨機在一定程度上還導致了段氏對許慎《說文》原文的主觀刪改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因此,清人朱一新發(fā)出了“勇于刪改,是段《注》之失”〔3〕的批評之聲。
不僅如此,在段氏的這種差異化處理中,還存在著訛誤。如《文選》卷二五盧子諒《贈劉琨》李善注所引《說文》,段氏以為是“庾儼默注語”,然據(jù)《隋書·經(jīng)籍志》載:“梁有《演說文》一卷,庾儼默注,亡?!薄?〕則庾說至遲已亡于《隋書·經(jīng)籍志》成書之時,可見段《注》當有臆測之嫌。
(二)李善對許慎《說文》釋“讖”之語的征引
上引文字已表明,在段氏看來,李善注引《說文》之所以與今本文辭有異,其中摻入“注家所益”之辭乃是一個重要原因。倘若此說成立,那么,焉知《文選》李善注中對“讖”之解釋的“有征驗之書,河洛所出書曰讖”十二字不是注家甚至是李善“所益”?又何以能遽爾認定其為許慎之舊?欲對此問題進行審視,自然又涉及到李善對許慎《說文》釋“讖”之語的征引問題。
實際上,在《文選》李善注中,共有三處引用許慎《說文》釋“讖”之語。除《鵩鳥賦》注外,還存其二:卷六左思《魏都賦》“藏氣讖緯,閟象竹帛”句,李善注:“《說文》曰:‘讖,驗也。河、洛所出書曰讖?!薄?〕卷十五張衡《思玄賦》“嬴擿讖而戒胡兮,備諸外而發(fā)內(nèi)”句,李善注:“《說文》曰:‘讖,驗也?!薄?〕顯然,同樣是對《說文解字》的征引,三者在文字上卻存在著詳略之別。之所以出現(xiàn)此種情況,除卻李善節(jié)引許慎《說文》原文這一原因外,還有其他原因。
就上引李善《文選》注所用許慎《說文》諸語而言,其中“讖,驗也”之語,三處全同,則其為許慎之舊當無疑問;至于“有征驗之書,河、洛所出書曰讖”十二字,實為李善對“讖”之蘊涵所做出的補充解釋。對此,可從《文選》李善注之引文特征層面加以解析。
在注《文選》時,李善常在征引許慎《說文》之后,附加一些闡釋文字,以使字意更加顯豁。如《文選》卷二二謝靈運《石壁精舍還湖中作》篇,李善注云:“《說文》曰:‘推,排也。為推排以求也?!薄?〕其中“推,排也”為許慎《說文解字》之語,而“為推排以求也”句乃李善釋“寄言攝生客,試用此道推”之語,非《說文》所舊有。又如,《文選》卷四六顏延年《三月三日曲水詩序》篇,李善注云:“《說文》曰:“晷,日影也。緯,五星也?!薄?〕其中“晷,日影也”句為許慎《說文》之語,而“緯,五星也”亦是李善之解釋。
對于李善注的此種特征,段氏亦有認知。如《文選》卷二張衡《西京賦》“從容之求,實俟實儲”句,李善注云:“《說文》曰:‘儲,具也。”〔2〕卷十二木華《海賦》“何奇不有,何怪不儲?”句,李善注云:“《說文》曰:‘儲,積也?!薄?〕卷二十一左思《詠史》“外望無寸祿,內(nèi)顧無斗儲”句,李善注云:“《說文》曰:‘儲,蓄也。謂蓄積之以待用也”〔2〕。對此,段氏指出:“《文選》注引作‘蓄也,或作‘具也,或作‘積也,又引謂‘蓄積之以待無也。蓋兼舉演《說文》語?!薄?〕其所謂之“演《說文》”語,即是點明李善將己意附益于《說文》原文之中的現(xiàn)象。
如此看來,倘若用李善注《文選》時引用許慎《說文》之慣例來推理的話,則《鵩鳥賦》注中所出現(xiàn)的文辭當可分成許慎之文與李善之文兩部分,亦即“讖,驗也”為許慎之舊,“有征驗之書,河、洛所出書曰讖”乃李善所增益。關(guān)于此點,還可從李善《文選》注文中找到佐證。
《文選》卷十四班固《幽通賦》“黃神邈而靡質(zhì)兮,儀遺讖以臆對”句,李善注曰:“遺讖,謂夢書也?!笨梢娫诶钌频恼J知視域中,“讖”一般被視為占夢書類文獻⑦。至于其具體類型,大抵為《河圖》、《洛書》之類,如《文選》卷十五張衡《思玄賦》“嬴擿讖而戒胡兮,備諸外而發(fā)內(nèi)”句,李善注曰:“《蒼頡篇》:‘讖書,《河》《洛》書也?!庇纱瞬浑y發(fā)現(xiàn),其以“河、洛所出書”來進一步界定“讖”之具體所指對象亦是自然之事了。
如上所述,李善在注引許慎《說文》有關(guān)“讖”之解釋時,存在詳略之別,而段注僅據(jù)其中一處引文就判定“有征驗之書,河、洛所出書曰讖”十二字為許慎舊文,繼而用以增補“今本”《說文》,恐有未查之失。對李善注所引《說文》與“今本”有異之處,有些段氏認定是許慎原文,卻未將其補入“今本”中,而有些出處未詳?shù)姆炊谎a入。在增補與否上,段氏缺乏統(tǒng)一標準,某些地方甚至還有臆斷之嫌,而這也為其對“讖”義補正的合理性提供了反面材料。尤為重要的是,通過比對李善注引《說文》之例證,我們也大致可以認定“有征驗之書,河、洛所出書曰讖”十二字當為李善對“讖”之意蘊的補充解釋,而非許慎之舊。是故,那種欲藉《說文解字》所論以證成“河、洛所出書曰讖”之說的考察,顯然缺乏可靠的文獻基礎(chǔ)。
三
倘若不考慮李善所附益的文辭,單從許慎所強調(diào)之“驗”的層面來考察“讖”之具體蘊涵,是否可行呢?從文字的能指角度看,“讖”之意涵既然指向預(yù)言,那么以“驗”釋之,能廣泛涵蓋其所析出的多層面意旨,具有較強的普適性,立論自然沒有問題;只不過,正是因為這種涵義上的廣泛性,在一定程度上反而使得“讖”本身所具有的特殊所指意義被忽略了。因此,若不囿于許慎之論,從語源學角度切入,對“讖”在文字生成史上所具之最初意義加以分析,我們或可獲得較為合理之解釋。
自殷商以來,與預(yù)決吉兇有關(guān)之概念,典籍中多稱之為卜(如卜辭),或名之曰筮(如蓍筮),或字之曰占(如占夢、星占、云氣占等),無有名為“讖”者⑧。據(jù)現(xiàn)存文獻,“讖”之見于載錄,或以賈誼《鵩鳥賦》為最早,其辭曰:“異物來萃,私怪其故;發(fā)書占之,讖言其度。曰:‘野鳥入室,主人將去。問于子服:‘余去何之?吉乎告我,兇吉其災(zāi)?!薄?〕值得注意的是,對于《漢書》所載之上引文辭,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卻記作:“發(fā)書占之兮,筴(策)言其度”〔6〕,二者在文字上存在差別⑨。對此,呂思勉先生曾解釋道:“作‘讖者蓋是,此正所謂豫言也”〔7〕。觀賈誼所述,則其中之“讖”乃是指借助某些隱語以預(yù)言吉兇之言說方式,亦即后來四庫館臣所謂“讖者,詭為隱語,預(yù)決吉兇”〔8〕是也。從其所具有的作為“驗”而存在之屬性層面看,此“讖”與后世的圖讖及龜卜、蓍筮等幾無差別〔9〕;然而,若就“讖”之內(nèi)容指向及其能夠預(yù)決吉兇之途徑層面而言,其間差異頗大。
一方面,就其指涉內(nèi)容而言,賈誼是因鵩鳥出現(xiàn)而產(chǎn)生出對個人禍福的猜測,進而“發(fā)書占之”,則此“讖”顯然是指那些與普通民眾日常生活之吉兇禍福相關(guān)的征驗論述,沒有涉及到王者受命、政治之清明與腐敗、國家歷數(shù)的長短以及王朝更迭等問題⑩,而這與圖讖、卜筮等主要是預(yù)決國家政治大事迥異B11。
另一方面,就其具體操作程序而言,賈誼之“讖”所強調(diào)的是那種透過隱語以預(yù)決吉兇之言說方式,亦即“讖”之所以能被解釋為“驗”,乃在于其所指向的最終結(jié)果可以通過審視征兆本身而直接加以判定,這與龜卜、蓍筮等必須經(jīng)過特定的程序加以推斷才能最終暗示吉兇的做法有較大差別B12。對此,漢人張衡曾有過論述:
臣聞圣人明審律歷以定吉兇,重之以卜筮,雜之以九宮,經(jīng)天驗道,本盡于此?;蛴^星辰逆順,寒燠所由,或察龜策之占,巫覡之言,其所因者,非一術(shù)也。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貴焉,謂之讖書……且律歷、卦候、九宮、風角,數(shù)有征效,世莫肯學,而競稱不占之書。〔10〕
顯然,在張衡看來,盡管“讖”也可以被解釋為“驗”,但它與“律歷、卦候、九宮、風角”等“數(shù)有征效”之“驗”不同,是為“不占之書”。換言之,龜卜、蓍筮之“驗”是“先占后驗”,而“讖”之“驗”則為“不占之驗”。就具體操作程序而言,“讖”是直接代表上天或神靈表明態(tài)度,無需藉由中介程序即可推知天意之所在;而龜卜、蓍筮則必須通過一定的中間程序媒介方能推知天意之所示,具有間接性。
由此看來,在漢代以前,凡是必須藉由特定程序之輔助方能探知天意之占驗方式,或名之曰卜,或稱之曰筮,或視之為占,就其具體操作程序而言,皆屬于“先占后驗”之類;而那些無需經(jīng)由中介程序即可直接知曉天意者,乃屬于“不占之驗”的范疇,只是其時并無專名稱之。迨至漢初,逐漸衍生出“讖”字,以統(tǒng)攝那些與普通民眾日常生活之吉兇禍福與運數(shù)相關(guān)的、屬于“占而后驗”范疇之外的占驗類型,以與龜卜、蓍筮等相區(qū)別。“讖”字最初之取義,當是緣此而來。
既然“驗”之蘊涵存在著關(guān)涉?zhèn)€體或關(guān)涉國家、“不占之驗”或“先占后驗”等層面上的差別,而“讖”所強調(diào)的只是前者,那么,許慎《說文解字》之說顯然過于籠統(tǒng),因為其未能充分昭顯出作為“驗”之一種的“讖”的本質(zhì)特征及其內(nèi)涵之獨特性。如果我們僅以許慎《說文解字》所釋為基準來判定讖緯的名義,顯然無法厘清問題之本質(zhì)。
注釋:①
許慎《說文解字序》曰:“粵在永元,困頓之年。孟陬之月,朔日甲申?!倍斡癫谩蹲ⅰ吩疲骸皾h和帝永元十二年,歲在庚子?!庇衷S沖《上〈說文解字〉表》曰:“建光元年九月己亥朔,二十日戊午上?!睋?jù)此可知,許慎《說文解字》當草創(chuàng)于和帝永元十二年(100),成書后進獻于安帝建光元年(121),距離光武帝中元元年(56)“宣布圖讖于天下”(《后漢書·光武帝紀》)短則四十五年,長則六十六年,其時正是讖緯勃興之際。
②如日本學者窪田忍就曾在《中國哲學思想史上的“圣”的起源》(陳平原等編《學人》第1輯,江蘇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一文中指出:“上古時代產(chǎn)生的漢字——為了表達概念的、觀念的,與此同時具有一定體系的工具——也在其本質(zhì)上或體系中反映著當時的濃厚的人們意識形態(tài)的特征?!惫识瑥恼Z源學角度進行考察,對于辨析概念之蘊含,實為必經(jīng)之徑。
③需要指出的是,盡管對“讖緯”這一概念,學界還存在著將其一分為二之詮釋,以為讖自讖,緯自緯,各有其不同涵義之觀點,但實際上,其所持之依據(jù)多難以成立。誠如陳槃先生《古讖緯研討及其書錄解題》所說:“讖、緯、圖、候、符、書、錄,雖稱謂不同,其實止是讖緯;而緯復出于讖。故讖、緯、圖、候、符、書、錄,七名者,其于漢人,通稱互文,不嫌也。蓋從其占驗言之則曰讖;從其附經(jīng)言之則曰緯;從《河圖》及諸書之有文有圖言之則曰圖,曰緯,曰錄;從其占候之術(shù)言之則曰候;從其為瑞應(yīng)言之則曰符。同實異名,何拘之有?”亦即讖、緯名異而實同。
④段氏書成不久,即有學者著專書對其進行補正匡謬,如余承慶《說文解字注匡謬》、王紹蘭《說文段注訂補》、馮桂芬《說文解字段注考證》、王念孫《說文段注簽記》、朱駿聲《說文段注拈誤》、林昌彝《說文注辨段》、何紹基《說文段注駁正》、金鶚《說文段注質(zhì)疑》等,皆論及段氏對許慎原書之刪汰增益問題。
⑤見許慎《說文解字》,嘉慶十四年(1809)孫星衍復刻宋本。
⑥清人盧文弨《說文解字讀·序》在考察段注之特征時,以為其“顧其中尚有為后人竄改者,漏落者,失其次者,一一考而復之,悉有左證,不同肊說?!彼拐Z用之于其據(jù)《文選》李善注以校改《說文》,亦為的論。
⑦《后漢書·鄭玄傳》:(建安)“五年春,夢孔子告之曰:‘起,起,今年歲在辰,來年歲在巳。既寤,以讖合之,知當命終,有頃寢疾?!崩钯t注:“北齊劉晝《高才不遇傳》論玄曰‘辰為龍,巳為蛇,歲至龍蛇。賢人嗟,玄以讖合之,蓋謂此也?!编嵭哉級魰蠅簦窌^之“以讖合之”,顯然,其所為之“讖”亦為占夢書類文獻。
⑧由此一現(xiàn)象亦足可知將“讖”納入“驗”之范疇,或?qū)⑴c“驗”有關(guān)者名之曰“讖”,實乃漢代以后之事。
⑨對此,司馬貞《索引》指出:“漢書作‘讖。《說文》云:‘讖,驗言也。此作‘策,蓋讖策之辭?!庇绕渲档米⒁獾氖牵鋵Α墩f文》“讖”意之引用亦無“有征驗之書,河、洛所出書曰讖”十二字。
⑩與之時代相近的《淮南子·說山》中有“六畜生多耳目者不詳,讖書著之”之語,其中之“讖書”也大多是指與普通民眾日常生活相關(guān)的預(yù)言。
B11先秦之時,凡與國家歷運有關(guān)之預(yù)測,多是藉由卜筮之方式完成的,如《左傳·宣公三年》:“成王定鼎于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敝翝h初,此類預(yù)測似仍多以卜筮為主,如《史記·高祖本紀》載高祖為沛公時,諸父老曰﹕“平生所聞劉季諸珍怪,當貴,且卜筮之,莫如劉季最吉?!倍缎⑽谋炯o》載文帝初立,戒慎恐懼,猶豫未定,其后,“卜之鬼,卦兆得大橫。占曰﹕‘大橫庚庚﹐余為天王﹐夏啟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謂天王者乃天子?!庇谑谴跄饲蔡蟮鼙≌淹娊{侯,絳侯等言所以迎立王意。嗣后,王乃踐祚,是為文帝。故《史記·日者列傳》云﹕“自古受命而王,王者之興何嘗不以卜筮決于天命哉!”《龜策列傳》亦云:“自古圣王將建國受命,興動事業(yè),何嘗不寶卜筮以助善!……王者決定諸疑﹐參以卜筮﹐斷以蓍龜﹐不易之道也?!笨梢?,其時關(guān)涉王命及國家歷運之問題,多是在“天人感應(yīng)”觀念的指引下,經(jīng)由卜筮之方式來溝通神人,尋求解決途徑的
B12據(jù)成中英《占卜的詮釋與貞之五義——論易占原初思想的哲學延伸》,朱伯昆《易學哲學史》,高亨《周易古經(jīng)通說》、《周易筮法新考》諸書可知:推斷吉兇的一般程序,在龜卜為“卜→貞→占”,即先灼龜致兆(卜)→而后再依兆紋所示進行卜問(貞)→最后由王審視兆象預(yù)決吉兇(占);于蓍筮則為“分二→掛一→揲四→歸奇”,此一過程稱為“一變”,亦即“四營而成易”之義;一變之后,再取歸奇以外之蓍草按上述程序推演,此為“二變”;二變之后,再取歸奇之數(shù)按上述程序推演,此為“三變”;三變之后,即得卦之一爻;而一卦有六爻,故十八變而得一卦,卦象形成后,再藉由卦象之分析,進而判斷吉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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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武麗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