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子
青色彌漫,鋪天蓋地地瘋長,一望無際的綠的海洋,恍如混沌之初的純粹。
那時,女媧正在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造人是失戀之后的事情。
人來了,地上的草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下,露出了一只小狐貍的尾巴。
小狐貍才發(fā)現(xiàn),鮮嫩的野草盡管還在胃里蠕動,但世界已經(jīng)變了。
地上的路越來越多,她的路卻越來越少。
她逃進了深山老林,主動登門拜見了山大王,懇求他錄用自己做一名保鏢。
“哈哈哈,你這吃素的?”老虎咆哮著,瞪著眼前這嬌小玲瓏的不速之客。
“不,我是肉食動物,喜歡喝血?!毙『倯醒笱蟮兀S手指了指遠處的一具血肉模糊的殘骸。
大王猶疑不定,繞著小狐貍轉了三圈,掩鼻皺眉地問:“什么味道?”
“狐臭?!毙『傁蚶匣⑸磉呑呓藘刹剑Φ?,“可以驅趕蒼蠅蚊子?!?/p>
“除了這種雕蟲小技,你就沒別的本事了么?”老虎揮了揮手,退后兩步。
“如果您隨我出去走一圈,就會明白我的厲害。”小狐貍一邊說著,一邊向外走去,老虎便不自覺地跟了過去,想看個究竟。
只見所到之處,飛禽鳥獸紛紛驚恐逃竄。老虎驚喜交加,暗暗慶幸,從此無論走到哪里,小狐貍都不離其左右。
生殺擄掠,觥籌交錯,小狐貍食髓知味,無肉不歡。
獵人們嗅著空氣中的血腥味,逼上山來,老虎被關進了鐵籠,送到了動物園。
聽說小狐貍溜掉了,老虎仰天長嘯。
狐貍其實也有無計的時候。人聲喧囂,綠色漸淺,林子里的草和灌木眼看就藏不住蹤跡了,小狐貍還沒有找到新的活法。
一日,她撿到一本叫《聊齋》的書,讀了兩頁,便拿定了主意。
暗中尋訪,四處打探,小狐貍終于在一棵歪脖子樹下等到了那個叫蒲松齡的巫師。
“作孽??!作孽啊!”巫師將她抱在懷里,用枯瘦的手捏了捏她柔若無骨的身,嘆息了一聲,告訴她必須在滾燙的鹽水里空腹沐浴十八天,直到體內(nèi)的獸性全部蒸發(fā)散盡。
小狐貍依計而行,此遭仿佛在煉獄中煎熬。第十八天,她風擺楊柳地從水中站起,身體輕得像一片葉子,呵一口氣都能飛起來。小狐貍頭暈目眩倒下去的瞬間,她真的覺得自己就在天空上飛。
當她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已是一副人的模樣。白面書生守了一夜,見美人無恙,自有一番歡喜,于是端出一碗野菜湯,請她暖暖腸胃。
“好香啊!”美人饑腸轆轆,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書生臉上的窘迫之色,她痛痛快快地吃完了,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唇,問:“真好吃,這是什么???”
書生抿緊唇,不答,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掃過窗外那一片片青油油的紫云英,又落回到美人的臉上。
眉來眼去,一男一女便做了夫妻。
相擁在床,美人溫婉可人,任憑書生的唇舌在自己凸凹起伏的身體上游走,才明白女媧當初的傷心和寂寞。一日,書生卻忽然停了下來,他從美人的肌膚里嗅出了青草的味道。
第二天,書生早早出了門。中午回家的時候,書生的長衫上沾滿了泥土,手里提著一只活蹦亂跳的兔子。
“娘子,今天給你做點好吃的!”書生眉飛色舞,笨拙地操刀,兔子不甘受死,拼命掙扎,書生手忙腳亂,干脆刀起頭斷,這才從容去皮。
不久,整個屋子里便肉香四溢,書生守在爐邊,不時揭開鍋蓋,拈起一塊放入口中嘗嘗,嘖嘖有味時,忙叫過美人。
美人忍住胸中的惡心,淺嘗輒止,最后一鍋兔肉,大都助了書生的酒興。
酒盡性起,書生“咦”了一聲,問:“哪來的狐臭?”
遂翻身下床去漱口。再來,床上空蕩蕩的,美人已不在。
只聽得屋外人聲鼎沸,穿衣開門一看,原來是有人逮著了一只小狐貍。
小狐貍鐵鏈纏身。
書生走近前去,用一只腳撥弄了幾下,呵呵地樂了,說:“真是只小狐貍啊,瞧這身皮毛,做圍脖一定不錯?!?/p>
小狐貍“嗷嗷”叫了兩聲,眼中便濕了。書生一怔,不自覺改口說:“別傷了它,還是送動物園吧!”
在動物園里,人們看見一只老虎笑了。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