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是得意的總表相;辱,是失意的總代號。當一個人在成名、成功的時候,如非平素具有淡泊名利的真修養(yǎng),一旦得意,便會欣喜若狂,喜極而泣,甚至有所謂得意忘形者。
在清朝科舉時代,民間相傳一則笑話,便是很好的說明。有一個老童生,每次考試都不中,但已經(jīng)步入中年了,這一次正好與兒子同科應考。到了放榜的一天,兒子看榜回來,知道已經(jīng)被錄取,趕快回家報喜。他的父親正好關(guān)著門在房里洗澡。兒子敲門大叫說:“爸爸,我已考取第×名了!”老子在房里一聽,便大聲呵斥:“考取一個秀才,算得了什么,這樣沉不住氣,大呼小叫!”兒子一聽,嚇得不敢大叫,便輕輕地說:“爸爸,你是第×名,考取了!”老子一聽,便打開房門,一沖而出,大聲呵斥:“你為什么不先說!”他忘了自己光著身子,連衣褲都還沒穿上呢!這便是“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的一個寫照。
對于勢利之交,古人有一特稱,叫作“市道之交”。市道,等于商場上的生意買賣,只看是否有利可圖。在戰(zhàn)國的時候,趙國的名將廉頗,便有過“一貴一賤,交情乃見”的歷史經(jīng)驗。如《史記》所載:
廉頗之免長平歸也,失勢之時,故客盡去。及復用為將,客又復至。廉頗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
廉頗平常所豢養(yǎng)的賓客們的話,一點都沒有錯。天下人與你廉大將軍的交往,本來就都是為利害關(guān)系而來的,這是世態(tài)的當然道理——“君何見之晚也”,你怎么到現(xiàn)在才知道,那未免太遲了一點吧!
有關(guān)人生的得意與失意,榮寵與羞辱之間的感受,古今中外,在官場、在商場、在情場,都如在劇場一樣,是看得最明顯的地方。以男女的情場而言,眾所周知,唐明皇早先寵愛的梅妃,后來被冷落在長門永巷之中,要想再見皇上一面都不可能。世間多少的癡男怨女,因此一結(jié)而不能解脫,于是留下了無數(shù)飽含哀艷戀情的文學作品。宋代詩人便有“羨他村落無鹽女,不寵無驚過一生”的故作解脫語。無鹽是指齊宣王的丑妃無鹽君,她歷來是丑陋婦女的代名詞。
其實,無鹽也好,西施也好,不經(jīng)絢爛,哪里知道平淡的可貴;不經(jīng)過榮耀,又哪里知道平凡的可愛。這兩句名詩,當然是久歷風波、遍嘗榮華而歸于平淡后的感言,從文字的藝術(shù)性看來,的確很美,但從人生的實際經(jīng)驗來講,誰又肯“知足常樂”而甘于淡泊呢!除非生而知之的圣哲,如老子等輩。其次,在人際關(guān)系上,諸葛亮曾有一則名言,可以作為人們學習修養(yǎng)的最好座右銘:
勢利之交,難以經(jīng)遠。士之相知,溫不增華,寒不改葉,貫四時而不衰,歷夷險而益固。 (天堂飄雪摘自東方出版社《南懷瑾著作選集》一書,王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