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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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箋錦字欲贈君
◎芙蕖意
小舟自長安南下,歷經(jīng)一路寒雪風(fēng)霜,終于到了益州。
天府之國水土溫軟,不過幾日江上便泛起青黛。小舟著岸,江邊橫著一座青石小橋,他站在船頭,靜聽不知從哪里傳來的歌聲。那歌聲清脆婉轉(zhuǎn),像黃鶯初啼,回響在清晨的薄霧里。他聽出曲調(diào)是蜀地的竹枝詞,卻不知在唱些什么。行舟的老翁笑著看他,“郎君真是好福氣?!?/p>
他猶自不解,忽有一方羅帕輕煙一樣悠悠飄到他面前。他伸手接住,舉望去,桃紅李白里獨有一棵紫色的辛夷花樹開得亭亭,花樹下站著一個妙齡女孩。
她穿紫裳,倚著花樹,脆聲喊他,“你撿了我的帕子嗎?”他點點頭,那少女輕盈地奔下河堤,他只覺有一陣香氣拂過,那女孩已從他手里拿走了帕子。那方淺綠色的帕子上繡了一個“郭”字。
宦游長安多年,年輕的盧照鄰落魄無依,如今又被貶益州,在那里他遇到了郭家小女,兩人恩愛甚篤。
“你在江邊等了我月余?”盧照鄰笑著打趣身邊的女子,她臉上起了緋云,惹得他開懷大笑。名動京都的才子,幾曲行歌折了江邊女兒的芳心,得知他被貶益州,竟巴巴地在江邊守了好些時日。他笑罷卻覺得歡喜,遇見她的那方水渚原來就喚作鴛鴦,他想起婚契上她添的那幾句詩,正是他以前作的:“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jīng)學(xué)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p>
也曾徘徊楊柳畔,也曾學(xué)舞度芳年。而今盧郎一腔心事付紅顏,只羨鴛鴦不羨仙。
他離開時是八月,益州的芙蓉開得鋪天蓋地,這座城有太多他割舍不下的人和事,然而長安典選是不得不去的。她一程又一程地送他,面上啼痕未拭,叮囑他早日回來。他婉言相慰,為她折了一枝金桂插在發(fā)上,馬蹄北去,踏碎一池芙蓉花。
盧照鄰離開后,郭氏誕下一個孩子,不幸孩子早早夭亡,而她又苦等三年,盧照鄰卻一去無音訊。那紙婚契雖然寫了“得成比目何辭死”,但終究不是官府的婚書。駱賓王游歷蜀川時偶遇郭氏,提筆為她寫了一首詩,托人交給盧照鄰。那封信寫得凄婉哀涼,不只送到了盧照鄰手中,更傳遍了天下。
“迢迢芊路望芝田,眇眇函關(guān)恨蜀川”,益州與長安遙亙千里,門前江水日夜奔流,卻流不到君家門前。“別后啼痕上竹生。別日分明相約束”,可既然一去沒了消息,為何當(dāng)年許下約定?三年不歸,京城煙火富貴,怕是另有佳人了罷。益州的芙蓉開了三載,而你音信全無,你可知道我有多少個夜晚獨坐寒燈下?你可知道你曾有過一個咿呀學(xué)語的稚兒?
盧照鄰始終沒有回信。年少愛慕江邊苦等,竟賺得這樣的結(jié)局。我本以為這又是一出文人薄幸的故事,直到讀到盧照鄰的生平。
盧照鄰回長安后即遭父喪,故為父守喪,喪期未過他便患了風(fēng)疾,腿腳疼痛得不能行走。他尋醫(yī)問藥,誰知服了丹藥后雙腿竟全廢了。他自知無望,投河而亡。
他曾寫過這樣一首詩:“忽憶揚州揚子津,遙思蜀道蜀橋人。鴛鴦渚兮羅綺月,茱萸灣兮楊柳春?!?/p>
是了,益州那個明媚的春天,有個姑娘的羅帕飄到他掌心。他已是廢人了,可她還年輕,更沒有婚約的束縛。她那么美,應(yīng)該找個好人家托付,過安安穩(wěn)穩(wěn)的日子,他怎能用這副殘軀去娶她?
不是不思念,錦字回文欲贈君,可是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