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方園

(陜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陜西　西安7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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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論《老生兒》中劉從善的智慧

劉方園

(陜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陜西西安710000)

摘要：武漢臣的雜劇《散家財天賜老生兒》中的三次家產(chǎn)分配是劇情發(fā)展的三次高潮，第一次分配給女婿，第二次分配給侄子，第三次女、侄、兒三人均分。這三次家產(chǎn)分配顯示著主人公劉從善在對待貪財?shù)呐?、孝順的侄、天賜的老生兒等人時的智慧，彰顯著一位封建家長的人格魅力。

關(guān)鍵詞：《老生兒》；劉從善；智慧；家產(chǎn)分配

元代雜劇作家武漢臣所撰寫的《散家財天賜老生兒》講述了一老來無子的富商，回心懺悔，以散家財?shù)姆绞较蛱炱砬笠蛔?，在此過程中，進(jìn)行了三次家產(chǎn)分配，第一次將家產(chǎn)交給女婿張郎，第二次交給侄子引孫，最終感動上天賜予一子，將家產(chǎn)平分給侄、女、兒，終得圓滿。這種老來求子的故事在后代多有流傳，元末雜劇家楊文奎的《翠紅鄉(xiāng)兒女兩團(tuán)圓》中的韓弘道、李春梅即是劇中劉從善、小梅的翻版，明代凌濛初的《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八，有《占家財狠婿妒侄延親脈孝女藏兒》一篇，除了敷衍劉從善散財求子的故事外，更有對李氏“興心妒色”的精彩點評。武漢臣所塑造的劉從善形象并非以往作品中愚鈍、執(zhí)拗的封建財主，而是一位充滿智慧、思想靈活、做事精明的封建家長，這從他的三次家產(chǎn)分配上可以清楚地看到。

一、巧妙敷衍交給女婿

張郎是劉家女婿，他入贅劉家的動機很明確，是因為劉從善有那“潑天也似”家私，卻“寸男尺女”皆無，張郎入贅劉從善家懷揣的是赤裸裸的金錢目的，然而，在元代，女婿繼承妻家財產(chǎn)是有根據(jù)的。宋元時期，贅婿婚盛行，女方家里無子，家產(chǎn)無人繼承，父母無人供養(yǎng)，男方因家貧或兄弟眾多無力娶妻，雙方出于各自利益的需要，男方入贅女方家里，或臨時性，或永久性，為女方家里繁衍子嗣，子孫跟女方姓，為女方宗祧，并且因入贅形式不同，分為抱財女婿、養(yǎng)老女婿、出舍女婿、歸宗女婿等類型[1]。張郎已將己姓改作妻家姓，號稱“劉張員外”，即已經(jīng)明確表態(tài)入了劉家宗廟，因而就成了劉家合法的宗祧繼承人。但是，從劉從善來說，對張郎始終是不信任的，將財產(chǎn)交給張郎只是為了順從老伴李氏心意，并緩和家庭矛盾的權(quán)宜之計，他知道張郎對其財產(chǎn)早有所圖、別有用心，但是無奈自己又無后嗣，老伴又偏愛女兒、女婿，自己勢單力薄，難以服眾。因此，他采取曲線策略，一方面聲淚俱下地安撫女婿：“孩兒，你怎忍撇俺去了？今日為始，則在我家里住”，并將家產(chǎn)豪爽地分一半給女兒、女婿，說自己要去閑快活幾年，將家務(wù)事全交給老伴李氏掌管，另一方面，則暗中觀察張郎，對其明嘲暗諷，一旦張郎得到好處，總不忘了提醒老伴：“你看他便歡喜也”，試圖使老伴看清張郎貪財?shù)拿婺?。其實，劉從善心里一直在焦急地等待懷孕的小梅早日為自己生下兒子，好有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然而，張郎搶先一步，提前與妻子設(shè)計將小梅送走，斷了劉從善的念想，此舉，讓劉從善始料未及，悲憤交加之際，對愚蠢的老伴和歹毒的張郎一頓痛罵：

(正末唱)你興心兒妒色；你是個做女的，(云)不學(xué)些三從四德，俺一家兒簇捧著你為什么來？(唱)你縱心兒的放乖；更著你個為婿的，(云)萬貫家緣都在你手里，你在那錢眼里面坐的，兀自不足哩！(唱)你貪心兒愛財。[2]2195

劉從善心里清楚，小梅走后，家產(chǎn)必定要落入女婿之手，對此毫不甘心，向老伴傾訴道：“在這城中住六十年，做富漢三十載。無倒斷則是營生的計策，今日個眼睜睜都與了補代”，即使兒子的念想斷了，劉從善也不愿就這樣將家產(chǎn)白白地交給女婿，反而轉(zhuǎn)向誠心悔過、施散家財、積德行善，“要問天公贖買一個兒”，命張郎張出帖子，去開元寺散財祈子。當(dāng)窮困潦倒的引孫也去乞錢卻被老伴李氏羞辱時，劉從善意識到還有侄兒引孫是劉家的子嗣，是本家同姓之人，比女婿更為可靠，然而，老伴李氏與侄兒想要化解矛盾卻沒有那么簡單，況且引孫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上進(jìn)，便索性將計就計，順?biāo)浦郏?dāng)著引孫的面將掌管家財?shù)氖谚€匙交給女婿，這樣，既取悅了老伴，也使女婿張郎可以消停一段時間。但私下里，劉從善又有新的打算，他先是言辭懇切地對引孫一番教導(dǎo)，鼓勵其苦志勤學(xué)，謀取功名，好振興劉氏宗族，榮耀家門，成為合格的家族繼承人，然后，偷著給引孫在靴靿里藏了兩錠鈔，讓引孫“自家取了去”，并且暗中敲打引孫：

(正末唱)在生呵奉養(yǎng)父母何須道，死后呵祭奠那先靈你索去學(xué)。缺少兒孫我無靠，拜掃墳塋是你的孝，他處求人沽酒澆，鄉(xiāng)內(nèi)尋錢買紙燒，一日墳頭與我走一遭。一句良言你聽著：你若是執(zhí)性愚頑不從我教，引孫也，我著你淡飯黃虀，一直餓到你老。[2](P2205)

此番話，話里有話，含義無窮，劉從善知道自己和老伴李氏百年之后要葬入劉家祖墳，而引孫是唯一的劉家后人，祭掃墳塋這些事只有同姓族人最為可靠，女婿張郎未必會在此種事上下功夫，因而早早提醒引孫要準(zhǔn)時祭掃，好表明其劉氏家族正統(tǒng)身份，而自己則又有新的打算。

二、真情感化交給侄兒

在民間宗祧制度中，祭祀是一種區(qū)別家族內(nèi)部成員親疏遠(yuǎn)近關(guān)系和增強家族凝聚力的重要方式，劉從善巧妙地把祭祖作為一個契機，教育老伴李氏認(rèn)識到：“著女婿別無指望，做女的也合斟量”的道理，從而使老伴心甘情愿地把家產(chǎn)交給侄兒引孫。劉從善將家產(chǎn)交給引孫是合乎我國古代傳統(tǒng)的宗祧觀念的，我國古代宗祧講究血緣的純潔性，要求“血緣世系要由近及遠(yuǎn)，盡量避免羼入異姓血統(tǒng)”[3]167，張郎雖入贅劉家，改作劉姓，可畢竟沒有劉氏血統(tǒng)，而引孫卻有先天的優(yōu)勢，它具有劉姓血統(tǒng)，是正宗的劉家后人，劉從善無子，按照傳統(tǒng)宗法制度，無子嗣的要從同宗之中選取昭穆相當(dāng)?shù)睦^承者，引孫是劉從善的親侄子，昭穆相當(dāng)，完全具有繼承財產(chǎn)的資格，這其實也是引孫在財產(chǎn)爭奪中反敗為勝的關(guān)鍵。

寒食時節(jié)，張郎同妻子拿著春盛擔(dān)子、紅干臘肉，同社長去上墳，卻得意忘形，執(zhí)意先去上張家祖墳，而破瓦窯中的引孫也自作聰明地理解了伯父的意思，在紙馬鋪門首唱了個肥喏，討了些紙錢，酒店門口討了半瓶兒酒，食店里又討了一個饅頭，凄涼地拜祭了自家祖墳。劉從善夫婦倆來到劉家祖墳，滿以為女兒、女婿已經(jīng)提前來了，正等著自己熱熱鬧鬧地?zé)埰票P，卻找不到女兒、女婿，劉從善此時已經(jīng)敏銳地意識到了女兒、女婿并沒有來上劉家祖墳，因而及時抓住機會，對老伴李氏進(jìn)行了一番宗親遠(yuǎn)近關(guān)系的教育:

(正末云)婆婆，孩兒每則怕不曾來么？(卜兒云)老的，說孩兒每先來了也。(正末云)婆婆，孩兒每這早晚到了么？(卜兒云)老的，孩兒每這早晚到那里多時也。(正末云)走、走、走，“你看我波，貪說話險些兒不走過去了?！５牟淮钕屡铮紫卵?，漏下粉，燙下酒，紅干臘肉，春盛擔(dān)子，六神親眷都在那里也？(卜兒云)則怕孩兒每來得遲。(正末云)老人家再來這等謊，你休要說。[2]2208

女兒、女婿沒來上劉家祖墳，這是一個事實，劉從善不依不饒地追問老伴，問得老伴啞口無言，其實，正是在暗示老伴：女兒終歸外向。自家祖墳上添不到兩鍬兒新土，燒不到一陌兒銀錢，瀽不到的半碗涼漿如此凄涼景象令老兩口倍感傷感，劉從善安慰老伴先拜祭先人，在拜祭的時候，他委婉地勸老伴拜祭比自己輩分低的弟弟和弟媳，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消解婆婆與引孫爹娘生前的矛盾，“也道的是生時了了，死后為神”，不料老伴仍心存芥蒂，對引孫一頓詛咒，劉從善不慌不忙，同老伴談?wù)撈鸢倌旰髩灥氐膯栴}，援引一番要葬在“下洼水渰的絕地”的議論，接著引出有兒無兒的話題，老伴隨口說道：“現(xiàn)有姐姐、姐夫哩”，劉從善順?biāo)浦鄣貙习檫M(jìn)行了一場姓氏論的解說：

(正末云)街上人喚你做劉婆婆也，是李婆婆？(卜兒云)這老的，你怎么葫蘆提？我嫁的雞隨雞飛，嫁的狗隨狗走，嫁的孤堆坐的守。我和你生則同衾，死則同穴，一車骨頭半車肉，都屬了你劉家，怎么叫我做李婆婆？……(正末云)咱女婿姓什么？(卜兒云)女婿姓張，是張郎。(正末云)我問你咱：俺女兒百年之后，可往俺劉家墳里埋也，去他張家墳里埋？(卜兒云)俺女兒百年之后，去他張家墳里埋。[2]2210

老伴恍然大悟，明白劉從善其實是在教育自己女兒是外姓，終要葬入異姓祖墳，好不感傷，剛好引孫來取鐵鍬，老伴大徹大悟，意識到引孫才是自家孩兒，親切地直呼“引孫兒也”，并稱其為“小劉大”，老伴改變對引孫態(tài)度，劉從善心里肯定很高興，可為了教育老伴到底，仍舊假裝不解，“則叫他引孫可便了也，什么小劉大”，為了考驗老伴是否真心悔過，假意責(zé)罵引孫，使得老伴主動認(rèn)錯：

(卜兒云)老的也，你越饒著越逞。為人誰無個錯處？我當(dāng)初是我執(zhí)迷來。孩兒，想我也曾打你，也曾罵你。從今日為始，則在我家里住，吃的穿的，盡照管孩兒哩。[2]2212

至此，劉從善順理成章地化解了老伴和引孫的矛盾，并將侄兒引入了劉家，接著，老伴順利地騙出了女婿手中的十三把鑰匙，交給引孫掌管。

三、統(tǒng)籌兼顧女、侄、兒三分

侄兒引孫是在劉從善沒有兒子的情況下繼承伯父的家產(chǎn)的，現(xiàn)在劉從善有了兒子，從宗法制的角度，應(yīng)該是兒子繼承家產(chǎn)，這種父死子繼制在商朝時就有規(guī)定，“直系即父死子繼制，旁系是指兄終弟及制”并且“甲骨卜辭中記載直、旁系先王所祭祀典也明顯不同，厚直系，薄旁系，直、旁系具有等級的差別?！盵3]P20兒子屬于直系親屬，侄兒屬于旁氏親屬，直系的兒子顯然更有資格繼承財產(chǎn)，引孫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主動交出了掌管家財?shù)氖谚€匙，調(diào)笑自己“您孩兒則做的一日財主”，令氣氛頓時尷尬起來，女兒引張在此則不懷好意地在父親旁煽風(fēng)點火：“你便有孝順侄怎強似的親兒？”意在使劉從善收回引孫的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并不失時機地提醒父親：“父親今日有了孩兒也，休忘了您女兒”，但是，劉從善并沒有聽從任何人的意見，而是有自己的打算：“咱三口兒都親，俺女兒、侄兒和這孩兒，我把這潑家私做三分兒分”，如此結(jié)局，既合乎宗祧繼承制，又照顧親人感情，同時順利地解決了家庭糾紛，皆大歡喜。這種家產(chǎn)三分的決策是劉從善的大智慧，他沒有墨守成規(guī)地按照封建宗法制的傳統(tǒng)觀念，而是很潮流地結(jié)合當(dāng)時元代社會的實際情況，做出的合理的安排。元蒙民族統(tǒng)治時期，禮教松弛，《元史》記載“元之五禮，皆以國俗行之，惟祭祀稍稽諸古。其郊廟之儀，禮官所考日益詳慎，而舊禮初未嘗廢，豈亦所謂不忘其初者歟？然自世祖以來，每難于親其事。英宗始有意親郊，而志弗可遂?！盵4]官方對宗廟祭祀禮法的不重視，使得民間在處理宗族事物上可以更為靈活，而絕少限制。此外，元代本來就是一個各民族文化大融合的時期，各種文化的交流，使得民間百姓的思想更為活躍，在蒙古族中，實行幼子繼承家產(chǎn)的制度，但是因為疾病、災(zāi)害、戰(zhàn)爭等因素，有的家庭沒有可以繼承家產(chǎn)的兒子，而蒙古族的財產(chǎn)并不要求無子嗣的要歸宗，而是由主人的徒弟或奴隸繼承，甚至女兒也可以繼承父家財產(chǎn)，這種靈活的財產(chǎn)繼承方式也是劉從善沒有單一地把家產(chǎn)分給兒子，而是女兒、侄子、兒子均分的原因之一。

縱觀全篇，劉從善辛苦經(jīng)營，真心懺悔，欲以散家財?shù)姆绞角蟮靡蛔樱诖诉^程中惶惶不安，先將家產(chǎn)交由女婿掌管，又交由侄子掌管，最終女兒、侄兒，兒子三分家產(chǎn)。劉從善作為劉氏家族中家長，掌管家庭中的財產(chǎn)分配，巧妙地處理家庭內(nèi)部矛盾，通過將家產(chǎn)三分，使老伴、女兒、侄兒的關(guān)系更加融洽，符合宗族家長治家的品質(zhì)。

參考文獻(xiàn)：

[1]那木吉拉·中國全史·中國元代習(xí)俗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137-139.

[2]徐征，張月中，張圣潔，奚?！?全元曲·第四卷[M]. 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195-2212.

[3]常建華·中華文化通志·宗族志[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20、167.

[4](明)宋濂·元史[M]. 北京: 中華書局, 1976: 1779.

(責(zé)任編輯：顏建華)

A Brief Thinking about Liu Congshan’s Wisdom in “A Rich Old Man’s Son”

Liu Fangyuan

(The college of literature in Sh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710000, Shanxi, China)

Abstract：The three property distribution in Wu Hanchen’s drama “A Rich Old Man’s Son” is three times high-tide in the drama plot. First, the man assigned his property to his son-in-law.Second,assigned to nephew.Finanly,daughter nephew and son,the three people divided. The three property distribution shows the protagonist of Liu Congshan’s wisdom and a family manager’s personality charm when he dealed with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reedy son-in-law,dutiful nephew and infant son.

Key words:“A Rich Old Man’s Son” ;Liu Congshan;wisdom ;property distribution

收稿日期：2016-01-12

作者簡介：劉方園(1989～)，女，河南洛陽人，陜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7.3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9507(2016)02-001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