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特夫(廣東石油化工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廣東茂名52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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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美詩人筆下獨特的“杜甫書寫”
李特夫
(廣東石油化工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廣東茂名525000)
摘要:歷經(jīng)兩百多年的英語譯介與傳播,詩圣杜甫在英語世界獲得普遍贊譽,引發(fā)了英美“百家學(xué)杜”的熱潮。眾多受杜甫影響的英美詩人創(chuàng)作出帶有鮮明“杜甫印記”的作品。沃德的杜詩“拾得詩”與“希伯萊俳”、史密斯的《杜甫來到美國》以及哈蒂爾的《(杜甫)在城市》就是其中非常獨特的案例。這些英美詩人通過極具個性的想象和手法,譜寫一曲曲熱愛杜甫的樂章,揭示了杜詩傳播的跨文化意義和價值,折射出杜甫在英美詩壇的較大影響以及英美詩人對杜甫的多樣化接受。
關(guān)鍵詞:英美詩人;杜甫;接受與影響;文本分析
杜甫不僅在國內(nèi)享有崇高地位,更是傳統(tǒng)文學(xué)和文化“東學(xué)西漸”的杰出代表。若論及杜甫在英語世界的跨文化傳播,特別是在英美詩壇的接受與影響,大都要么印象式闡發(fā),空泛而論,難以證實真?zhèn)危灰只蛞蛉狈υ假Y料,干脆語焉不詳。
在英美詩壇,譯介、吟詠和學(xué)習(xí)杜甫的現(xiàn)象,不乏可見。不少英美詩人與中國詩圣締結(jié)了詩歌因緣。沿襲杜甫思想精神者有之,模仿杜甫詩藝技巧者有之,借用杜詩主題、意象或詩意者亦有之。正如“一百個讀者眼中,有一百個哈姆雷特”,一百位英美詩人筆下,則有一百種對杜甫的解讀和呈現(xiàn)。尤其,一些受杜甫影響的英美詩人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在理念和手法上,明顯有別于一般意義上的“杜甫書寫”,不僅杜甫的影響痕跡十分明顯,而且還凸顯了他們對杜甫的喜愛與推崇。以下擷取三個典型案例,即美國詩人沃德(Jean E1izabeth Ward)、史密斯(Larry Smith)以及英國詩人哈蒂爾(Graham Harti11)的相關(guān)創(chuàng)作,進(jìn)行文本細(xì)讀和實證分析。
沃德是美國女詩人和多媒體藝術(shù)家。不久前,她出版了《向杜甫致敬》(Du Fu:An Homage to,2007)和《懷念杜甫》(Tu Fu:Remembered,2008)。兩書收錄了沃德通過模仿和改編杜詩,創(chuàng)作的大量“拾得詩(Found Poetry)”和“希伯萊俳(Kimo Poetry)”?!断蚨鸥χ戮础泛?00余首,而《懷念杜甫》有150首。沃德不懂漢語,她并非以杜甫的漢語原詩為藍(lán)本,而是根據(jù)別人的杜詩英譯文來進(jìn)行仿改,同時沃德書中也列出了所依據(jù)和參照的相關(guān)譯文。此外,沃德的杜詩“拾得詩”和“希伯萊俳”,還專門標(biāo)有版權(quán)標(biāo)識符號,以表明其二度加工與創(chuàng)作。英語世界中,像沃德這樣大量仿改杜詩的現(xiàn)象,鮮有所見。
沃德曾以詩歌方式,給出了自己對“拾得詩”和“希伯萊俳”的解釋?!笆暗迷娛侵匦戮幣旁~和詞組,/常整段取材他處/改變排列空間成詩/和(或)改變詩行(結(jié)果意義也會變),或者通過增補/和(或)刪減來改變文本?!盵1]3關(guān)于“希伯萊俳”,沃德認(rèn)為:“希伯萊俳是后俳句時期的詩歌形式,由三行構(gòu)成/分別含10、7和6個音節(jié)。/此詩歌形式源自以色列。/希伯萊俳由需超過/5、7和5個音節(jié)的希伯萊語俳句演變而來。”[2]3由此可見,沃德的“拾得”手法靈活多樣,既能對仿改素材中的詞、詞組或詩行加以空間上編排,也可進(jìn)行增減等改動處理。而“希伯萊俳”形式則相對固定,由三行構(gòu)成一個詩節(jié),各詩行的音節(jié)數(shù)目有嚴(yán)格要求。
如果與所取材的杜詩譯文相比,沃德“拾得詩中,有的詩行改動幅度較小,但也有些變化明顯。例如,依據(jù)艾斯柯(F1orence Ayscough)和洛威爾(Amy Lowe11)所譯杜甫《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之“八月秋高風(fēng)怒號”[3]104,沃德的“拾得詩”為:“The Eighth Month,the very height of Autumn,/ And the wind rages and roars”[2]121。除刪掉原譯文的極個別單詞外,其余基本未變。再如,根據(jù)艾斯柯和洛威爾所譯杜甫《江村》之“清江一曲抱村流”[3]106,沃德把譯文拆成兩行并改動了一些詞,整體意思上也無太多變化:“Here the Current River makes a bend,and then—/ Encirc1es the town,runs through”。[2]118
然而,有些“拾得詩”的內(nèi)容改動卻非常明顯。比如,沃德將賓納(Witter Bynner)和江亢虎(Kiang Kang-Hu)所譯杜甫《月夜》首聯(lián)“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4]148,仿改成“Watching the moon far off in China,he now stands,/ A1one in his chamber”[1]71。不僅變換譯文詞序,而且“遠(yuǎn)在中國”和“他站著”等都是沃德自己添加的;本指杜甫妻子的“她”,也變成了男性的“他”。還有,沃德將賓納和江亢虎所譯杜甫《春望》之“國破山河在”[4]148,改為“These rivers through the country/ Have a1ways endured”[1]30。原譯文被拆成兩行排列,并且刪掉了“國破”等語意表達(dá)。甚至,沃德還打亂詩行順序,將艾斯柯和洛威爾所譯杜甫《酬孟云卿》最后一行“揮淚各西東”[3]117,直接改為其詩之首兩行。[1]30
再來看沃德根據(jù)杜詩創(chuàng)作的“希伯萊俳”。由于“希伯萊俳”需三個詩行組成,且各行音節(jié)數(shù)目固定,所以沃德的“希伯萊俳”中,最明顯和多見的改動當(dāng)屬對原詩行的拆解排列。此外,為了控制各行的音節(jié)數(shù)目,還常增減詞或詞組。比如,根據(jù)賓納和江亢虎所譯杜甫《詠懷古跡五首(其五)》首聯(lián)“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4]157,仿改出的“希伯萊俳”詩節(jié):“Zhuge’s prestige transcends the entire earth;/ There is on1y reverence/ For his face;yet his wi11”[2]87。除拆解而排,沃德還為了湊夠“希伯萊俳”首行的10個音節(jié)數(shù),增加了雙音節(jié)詞“entire”,其余則照搬。再如,根據(jù)克萊默—賓(Cranmer -Byng)所譯杜甫《春夜喜雨》中的“好雨知時節(jié),當(dāng)春乃發(fā)生”[5]52,沃德的“希伯萊俳”詩節(jié)為:“Oh!She is good,the 1itt1e rain!and we11/ She knows our need,she who comes—/ In spring to spread our seeds”[2]114。沃德將譯文詩行分割排列,尤其為使最后一行達(dá)到6音節(jié),進(jìn)行了較大改動。
從某種程度上講,沃德依據(jù)別人的杜詩譯文,模仿和改編出“拾得詩”和“希伯萊俳”,更像是一種“戲仿”和文字的重組排列。這也有點類似于我國古代的集句杜詩現(xiàn)象,即擷取和匯集杜甫詩行而為自己之詩,只不過沃德“集句”的是杜詩譯文,而且還或多或少加以改動。在英美詩壇,沃德的做法可謂“劍走偏鋒”,但卻從一個側(cè)面,投射出杜甫的巨大魅力與影響。正因為如此,大量杜詩才會被用作仿改的對象和素材。恰如沃德的書名所示,這樣做旨在向杜甫致敬并表達(dá)懷念之情。
美國詩人史密斯出生工人家庭,長期生活于俄亥俄州,曾在鋼鐵廠工作和大學(xué)任教,出版過八部詩集和四部小說等作品。史密斯創(chuàng)作的新詩集《杜甫來到美國》(Tu Fu Comes to America,2010),共含《杜甫來到美國》、《杜甫北漂》、《杜甫來到華盛頓》、《杜甫同奧巴馬談話》和《杜甫舉家南行》等22首詩歌。各詩內(nèi)容既相對獨立,又前后關(guān)聯(lián)。
史密斯筆下,杜甫不僅“復(fù)活”,而且遠(yuǎn)渡美國,上演了一幕“穿越劇”。杜甫從古代來到現(xiàn)代,經(jīng)加拿大入境到美國并生活了兩年。正如詩中杜甫自述:“職業(yè)之路被切斷,/我選擇另外一條路,/坐船去美國,昏暗的船上/擁擠嘈雜。”[6]3詩中與杜甫一起“重生”的還有他的妻子、兒子和女兒,同時史密斯還設(shè)計了杜甫的中國朋友和美國鄰居等眾多人物與場景。詩人通過自由無羈的想象、白描敘事的筆觸和細(xì)致寫實的風(fēng)格,虛構(gòu)了杜甫在美國四處漂泊、屢遭失業(yè)、艱難維生、帶女兒看病和拜訪朋友等故事情節(jié),呈現(xiàn)出杜甫的旅美生涯和困厄境遇。
早在18世紀(jì)的歐洲,曾出現(xiàn)過法國阿爾更斯以及英國哥爾斯密的《中國人信札》等作品,通過書信方式,虛構(gòu)并假借中國人之口來描述、揭露和抨擊社會現(xiàn)實[7]16-17。200多年后的今天,史密斯直接以杜甫為敘述者,用詩歌形式講述杜甫在美國的所見所感,借中國詩圣之口揭示和評論美國社會現(xiàn)實。詩人旨在告訴人們,詩中杜甫經(jīng)歷的各種社會時弊,也正是史密斯與美國普通民眾所共同面臨的。
《杜甫來到美國》詩集里,杜甫對史密斯的創(chuàng)作影響可簡略概括為一句話:“三借”杜甫,即借杜甫之眼看社會、借杜甫之口批現(xiàn)實以及借杜甫之意表己情。一是詩人借杜甫之眼看社會。史密斯通過杜甫的風(fēng)雨漂泊,描述了工作難找、生計難維與有病難醫(yī)等社會問題。首先,史密斯透過杜甫屢遭失業(yè),揭示了工作難找的殘酷現(xiàn)實。詩中寫道,杜甫到美國后無法找到工作,于是決定北上克里夫蘭(C1eve-1and),去找朋友幫忙:“一位來自家鄉(xiāng)村子的朋友來信說/北上克里夫蘭有工作”[6]5。雖然杜甫后來在朋友的餐館找了活干,但沒多久餐館便關(guān)門,賣給了披薩店,失業(yè)的杜甫還到過華盛頓等地,可一直都未找到工作。
同時,史密斯透過杜甫的艱辛生活,展現(xiàn)了生計難維的悲慘際遇。詩中杜甫常居無定所,有時棲息在朋友家的地板上,或者夜臥路旁,甚至還淪落到靠拾荒為生:“我搜集瓶子和鋁罐/換錢去買咖啡和面包。”[6]35史密斯還通過杜甫女兒生病的故事,揭露了有病難醫(yī)的社會現(xiàn)實。詩中杜甫女兒生病,跑了兩家醫(yī)院皆被拒之門外,杜甫和妻子只得帶著女兒來到義診所,并用濕衣為女兒降溫:“將濕衣蓋在女兒的小身軀上/讓她退燒?!盵6]41此外,史密斯還描述了美國社會的乞討現(xiàn)象,杜甫去克里夫蘭途中遇見過兩位乞丐,而且坐火車時還見到了車站附近的乞丐,即便連杜甫的孩子也在乞討:“我自己的孩子須在火車站外乞討?!盵6]23
二是詩人借杜甫之口批現(xiàn)實。史密斯詩中不僅大量揭露社會弊端,而且更借杜甫之口加以諷刺和批判?!抖鸥槊绹v普公司工作》里寫道:“工作越累,報酬越少。/中介還要收一半。/能怎么辦?我們只是/貧窮的工人”[6]20-21。這無疑是對社會不公的直接譏諷,尤其“能怎么辦?我們只是/貧窮的工人”,通過杜甫之口表達(dá)了美國底層工人的無助吶喊。還有《杜甫同奧巴馬談話》所寫:“派國會去大街上/感受一下饑渴,/讓參議院到戰(zhàn)場上去看一看/那里的生命猶如草芥(1oose change)?!盵6]15借杜甫之口表達(dá)了對現(xiàn)實的不滿與批評。
三是詩人借杜甫之意表己情。史密斯始終把杜甫視為自己的代言人。詩中杜甫對社會的失望、對現(xiàn)實的批判以及對未來的期望等,也是史密斯自我思想和情感的表露。比如,詩中杜甫曾感慨寫詩的無助:“夜晚,我寫的詩/無法讓屋子變暖。/我們寒冷的身軀/如火車呼嘯駛過般顫栗。”[6]17這何嘗不是史密斯本人,對詩歌在社會現(xiàn)實面前蒼白無力的一聲嘆息。此外,史密斯還描寫了杜甫拜朋訪友:“當(dāng)我們遠(yuǎn)離家鄉(xiāng)/好朋友比金子重要?!盵6]44這既是詩中杜甫對友情的解讀,也是史密斯自己的感悟。
史密斯筆下,雖然杜甫“移居”到了美國,但杜甫還是那個杜甫,那個偉大的中國詩圣,其充滿人性、關(guān)注社會和揭露現(xiàn)實的精神并未改變。有一處細(xì)節(jié)描寫特別值得關(guān)注,詩中的杜甫盡管生活異常艱辛,但始終秉持著博大的人性與惻隱之心,面對去克里夫蘭途中遇到的兩位乞丐,仍心懷仁愛并施以援手:“我把錢分給每個人?!盵6]5正是杜甫本身所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思想與文化內(nèi)涵,深深吸引并影響了史密斯,詩人所借用的不僅是杜甫之名,更是杜甫的仁者情懷和現(xiàn)實精神。
讀及史密斯描繪的種種畫面,常使人聯(lián)想到一千多年前逝去的杜甫及其不朽詩篇。詩中杜甫在美國的漂泊、困厄和無助,令人耳邊不時回蕩起那句杜詩“處處是窮途”(《地隅》)。而讀到朋友的幫助以及女兒生病時鄰居駕車送醫(yī),又令人想起杜甫的“途窮仗友生”(《客夜》)。史密斯筆下杜甫嘆詩之無用,也不由令人想到杜甫所寫“有儒愁餓死”(《奉贈鮮于京兆二十韻》)以及“儒冠多誤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至于“The chicken’s up in the trees”[6]18這樣的表達(dá),則明顯是在模仿杜詩之“驅(qū)雞上樹木”(《羌村三首(其三)》)。
英國詩人哈蒂爾上世紀(jì)80年代曾赴中國任教,出版過多部詩集,其作品也常見于諸多雜志。1993年,哈蒂爾出版了詩集《阮籍島和(杜甫)在城市》(Ruan Ji’s Is1and &(Tu Fu)in the Cities,1993),含《阮籍島》和《(杜甫)在城市》兩首長詩?!叮ǘ鸥Γ┰诔鞘小饭舶耸嘈?,該詩不僅以杜甫為敘述者,而且還大量借用和模仿杜詩。
哈蒂爾筆下,杜甫被塑造成了一個“重生”的幽靈形象,不斷游弋于古今以及中西方城市。這在受杜甫影響的英國詩歌中非常有代表性。哈蒂爾說,他覺得這首詩在精神和語言上有“被打通(channe11-ed through)”之感,而且他專門將杜甫之名放入詩題,以感謝杜甫對此詩創(chuàng)作的直接貢獻(xiàn)[8]55??梢姡@種“被打通”之感,主要指哈蒂爾創(chuàng)作此詩時,與杜甫心有靈犀,產(chǎn)生了情感的交融共鳴。換言之,詩內(nèi)的城市生活者和穿梭者既是杜甫,更是哈蒂爾自己。哈蒂爾借助杜甫的一雙“慧眼”,來審視社會和體悟人生。
正如《(杜甫)在城市》詩題所示,伴隨著哈蒂爾的新奇想象和思緒飛揚,杜甫穿梭于眾多城市間,既有中國古代和現(xiàn)代之城,也有英國之城,譬如“烽火之城”、“泥濘之城”、“錦官城”、“山巒之城”和“倫敦城”等。哈蒂爾筆下的這些城市,大都由現(xiàn)實與虛幻交織而成:“我的這些城市里,道路泥濘,四大洋蜿蜒而逝”。[8]43
詩中的杜甫總在不停地探尋,詩之伊始便寫道:“他們坐在長椅上,飲酒和閑聊/我到這尋找長生不老的靈藥”[8]33。而且杜甫還從古代“穿越”到了現(xiàn)在與未來:“杜甫追尋永恒的時光/越過紀(jì)念碑、河堤和倫敦塔橋”[8]49以及“我是一個幽靈,我知道未來無盡的喧囂中,人們無法聽到我”[8]35。甚至杜甫還從中國“來到”了英國:“英國之城,我是一個幽靈,我知道我耳聾/人們聽不到我,不認(rèn)識我,但我卻很清楚自己?!盵8]45
整首詩的情感基調(diào)帶有較濃的沉郁色彩。詩中城市到處泥濘,充滿喧囂,而杜甫孤獨地飄蕩其間,反復(fù)述說:“人們無法聽到我”、“人們聽不到我,不認(rèn)識我”。尤其,在詩中杜甫常追憶往昔歲月,慨嘆現(xiàn)實艱辛:“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失業(yè)了四十載?!盵8]41實際上,這種孤獨的感受和失業(yè)的困境,都是哈蒂爾自己所經(jīng)歷過的城市生活。哈蒂爾曾說:“1986年夏天,我結(jié)束了在中國的教學(xué),回到英國。接下來在倫敦的15個月里,生活困難,幾乎沒有工作,對我來說這城市是幽閉、恐怖和污染的?!盵8]55雖然詩中的杜甫只是一個“重生”的幽靈,世人看不見他,但他卻一直徘徊在人們身邊,將整個世界和社會看得明明白白。與其說杜甫在不斷尋覓“不老的靈藥”和“永恒的時光”,毋寧說他在追求一種理想:一個既無邪惡和戰(zhàn)爭悲劇,又沒有孤獨和失業(yè)的理想之城。這也正是詩人哈蒂爾心中的城市夢想。
此外,《(杜甫)在城市》還經(jīng)常借用和模仿杜詩,亦即哈蒂爾所說的在語言上“被打通”。比如哈蒂爾所寫:“a nation ought to know its boundaries”[8]41和“my thatched roof is destroyed by the Autumn wind”[8]44,分別援用杜甫《前出塞九首(其六)》之“立國自有疆”(又作列國自有疆)以及《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題名。哈蒂爾將“立國自有疆”解讀為“國家應(yīng)知道其疆界”,尚屬比較準(zhǔn)確。
再如,詩中有言:“and the incessant p1ains,and I know the Emperor/ waging incessant war on his frontiers”[8]35,主要模仿了杜甫《兵車行》之“武皇開邊意未已”。特別是,哈蒂爾在詩中還屢次言及意象“千尺松”:“I wish that the pines wou1d spring for a thousand feet”[8]42;“I wish that the pines wou1d spring a thousand feet”[8]49以及“pines a thousand feet to wish up springing”[8]51。這些都模仿的是杜甫《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yán)鄭公五首(其四)》之“新松恨不高千尺”。還有詩行“on1y the hi11s and streams remain”[8]48,源自杜甫《春望》之“國破山河在”;而“this a poor house with on1y sta1e wine for a bott1e”[8]42,則語出杜甫《客至》之“樽酒家貧只舊醅”。
在哈蒂爾看來,《(杜甫)在城市》就是對作為人與詩人的杜甫的一種“創(chuàng)造性翻譯”[8]56。應(yīng)該說,此詩的沉郁情感、詩意精神、語言表達(dá)和現(xiàn)實詩風(fēng),充滿著眾多“杜甫元素”。由于哈蒂爾的思維跳躍幅度較大,視角轉(zhuǎn)換頻繁,加之詩行末尾皆無任何標(biāo)點,有些地方讀起來晦澀朦朧,但杜甫的接受與影響痕跡卻始終清晰可見。
綜上所述,無論是沃德借助譯文來仿改杜詩,還是史密斯和哈蒂爾筆下,杜甫的“千年穿越”,這些英美詩人的創(chuàng)作手法新穎且極具個性。所謂共性乃寓于個性,他們個性化的創(chuàng)作中,蘊含著一個共同特征:對杜甫的普遍熱愛與推崇。盡管這些詩人并非蜚聲英美詩壇的大家,但他們依據(jù)各自的體悟,運用不同方式表達(dá)出他們的“杜甫情緣”,堪稱杜甫在英語世界接受和影響的一道獨特風(fēng)景線。正如史密斯和哈蒂爾詩中所寫,杜甫既“來到美國”,也“來到英國城市”,這看似奇異與虛幻的想象背后,透出一個不容爭辯的事實。那就是隨著杜甫的譯介和跨文化傳播,中國古代的詩圣已經(jīng)跨越了千年時空和中西文化的距離,進(jìn)入無數(shù)英美詩人的心中,激起了他們思想和情感的共鳴。這不僅彰顯了杜甫、杜詩的廣泛影響力,而且也折射出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文化“走出去”的異域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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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王飛霞
中圖分類號:I04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1(2016)01-0123-04
收稿日期:2015-12-16
基金項目:廣東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十二五”規(guī)劃學(xué)科共建項目“杜甫詩歌在英美的翻譯研究”(項目編號:GD13XWW07);廣東省高?!皠?chuàng)新強校工程”特色創(chuàng)新項目“別傳新聲于異邦:杜甫詩歌對英美社會文化的影響”的成果之一(項目編號:2014WTSCX090)。
作者簡介:李特夫(1979-),男,四川閬中人,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翻譯與跨文化。
湖北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6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