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紅星

（江西財經(jīng)大學法學院，江西　南昌　330013）

家族主義倫理：傳統(tǒng)中國腐敗的文化之維

謝紅星

（江西財經(jīng)大學法學院，江西南昌330013）

傳統(tǒng)中國社會是一個重血緣、分親疏、序尊卑的倫理社會，同財共居組織大家庭為國家法律及社會主流觀念所肯定，家族主義倫理強調(diào)家族成員之間的經(jīng)濟互助，尤其是家族中優(yōu)秀成員對其他成員在經(jīng)濟上的幫助，由此，官員理所當然地負有供養(yǎng)家庭、幫助宗族中貧弱族人的道德義務。來自家族的需索和對家族的回報構成許多出身貧寒的官員沉重的經(jīng)濟負擔，致使其俸祿遠遠不夠支出?；诩易宓慕?jīng)濟負擔成為傳統(tǒng)社會官員腐敗的動因，貪得無厭的貪官以之為肆無忌憚腐敗的借口，而那些律己甚嚴、持身清謹?shù)墓賳T也不得不在體制默許的范圍內(nèi)收取一定灰色收入，以周濟親族和應對人情來往。在傳統(tǒng)社會，權力監(jiān)督機制的失靈為公權力尋租解除了制度上的束縛，家族主義倫理則一定程度上為腐敗解除了道德束縛。家族主義倫理仍構成當今中國腐敗多發(fā)的催化劑，遏制腐敗不僅要構建監(jiān)督、規(guī)范公權力運行的有效機制，也須從文化上正視、治理家族主義倫理。

家族主義倫理；同居共財；打秋風；家族式腐敗

腐敗不僅發(fā)生在制度疏失的社會，腐敗同樣存在于規(guī)章嚴苛的國家。傳統(tǒng)中國官僚管理制度之完善堪稱當時世界之最，官員的選拔、任免、俸祿、履職、考核、獎懲等，無不以明確細致法令規(guī)定之，官員履行職務須嚴格遵守國家規(guī)章制度，官員的公務行為乃至私人生活都受到監(jiān)察官員的監(jiān)督，官員自輕微公務過錯至嚴重職務犯罪的種種違法失職行為，均須承擔輕重不一的法律責任，防范、懲治官員失職的法網(wǎng)越來越綿密，竟至官員尤其是親民官面臨動輒得咎而處分加身的境地，清代著名幕友汪輝祖對此形容到：

語有之，州縣官如琉璃屏，觸手便碎。誠哉是言也。一部吏部處分則例，自罰俸以至革職，各有專條，然如失察，如遲延，皆為公罪，雖奉職無狀，大率猶可起用，若以計避之，則事出有心，身敗名裂矣。［1］（p78）

然而，繁文縟法下卻是紀綱不振，吏治不舉。繁文縟法束縛了各級官員完整、充分行使職權的能力及動力，卻未抑止不肖官吏以權謀私之貪心，“文法繁密，朱出墨入，百吏救過不暇，吏胥又因緣為奸”。（《清史列傳·袁昶傳》）尋租是古代中國權力運行的常態(tài)，腐敗是古代中國官吏群體的標簽之一，繁密的治官之法對改善吏治作用有限，相反，在文法繁密無以復加的明清兩代，官場腐敗的層面、規(guī)模卻超過以往，“普遍化腐敗可謂是明清社會的一大特征。明清時期的腐敗不僅普遍化，而且在規(guī)模上亦大得嚇人”，［2］（p731）“而與規(guī)?；嘤吵扇ぁ?，是官吏們貪污腐敗的集團化。上下勾結、通同舞弊是官吏自我掩護、謀求利益最大化的慣用伎倆，憑借著彼此得天獨厚的權勢，他們不惟敢于監(jiān)守自盜，而且上庇下護、夤緣開脫，甚至不惜假造虧空，借端勒派，以滿足一己之私欲”。［2］（p732）

將傳統(tǒng)中國吏治的腐敗一味歸咎于制度的不完善，未免偏執(zhí)一端。腐敗根源于人性之貪婪，成長于制度的空隙之間，通過吸收社會觀念文化中的腐爛養(yǎng)分而充分壯大，制度的視角固然是觀察腐敗生成之有益視角，文化的視野也為分析腐敗成長壯大之所必需，尤其在傳統(tǒng)中國，家族主義倫理之于腐敗的普遍化、規(guī)?；⒓瘓F化，實有著非同一般的深刻影響。關于傳統(tǒng)中國家族主義倫理與腐敗的聯(lián)系，學界已有一定的闡述并存有爭議，①大概2000年左右，學界圍繞著儒家倫理與腐敗之間的關系展開了一場論戰(zhàn)，以劉清平教授為代表的一方提出了“儒學腐敗說”和“儒學深度悖論說”，認為儒家只有特殊性的血緣親情之愛而無普遍性的人類之愛，而血緣親情之愛實質(zhì)上就是腐敗之源，以郭齊勇教授為代表的另一方則論證儒家倫理的合理性，認為重血緣親情的儒家倫理是一切正面價值的源頭，雙方論爭參見《儒家倫理爭鳴集——以“親親相隱”為中心》，郭齊勇主編，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筆者認為，雙方將爭議焦點集中在“儒家”倫理上是對象錯誤，儒家只是一個學派，儒家思想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體系，有正面因素，也有負面因素，就理論而言，幾乎所有儒家思想中的負面因素，都能在其內(nèi)部找到對治性的資源，但問題在于，傳統(tǒng)中國的家族主義倫理絕非儒家倫理思想的翻版，它是儒家倫理思想在歷史過程中與社會現(xiàn)實因應而成的產(chǎn)物，外在的制度框架才是家族主義倫理成何種形態(tài)的關鍵，也是儒家思想到底是積極因素還是消極因素發(fā)揮主要作用的決定性條件。而本文將從一個“古代官員俸祿高不高”的老話題開始，探討傳統(tǒng)中國官員腐敗的內(nèi)在倫理邏輯。

一、從古代官員俸祿的“夠不夠”說起

古代中國官員俸祿高不高？這是一個爭議頗多的老話題。

根據(jù)《中國俸祿制度史》一書的研究，秦以后歷代傳統(tǒng)王朝官員的俸祿都不能算高。秦代官員俸祿為粟，最低級的五十石之官一年所得俸祿可供5口之家一年食糧，西漢中期以后百石級別的官員月俸只有720錢，百石以下的小吏月俸在100～600錢之間，俸祿微薄，連皇帝也承認“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唐代官員俸祿有祿米、料錢、職田收入、官給力役，實為歷代中最優(yōu)厚者，但前期京官俸祿厚外官俸祿薄，后期京官俸祿薄而外官俸祿厚，不可一概而論。北宋雖有“制祿之厚”、“恩逮于百官惟恐其不足”之名，但實際上因物價上漲較快且居高不下，官員的“高薪”名實難副，且宋代俸祿分配高低懸殊，少數(shù)高級官員俸祿確實很高，而廣大低級官員俸祿普遍較低，不足家用。元代之后，官員俸祿的基準更是一路走低，元代官員俸祿總體上看標準低于宋代，明代官員的俸祿更是以微薄而著稱，時人稱“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清代初襲明制，官員俸祿依然微薄，雍正之后給外官支發(fā)養(yǎng)廉銀，京官則有“恩俸”、“雙俸”的支給，收入一度提高，但乾嘉之后“攤捐養(yǎng)廉”現(xiàn)象非常突出，官員的養(yǎng)廉銀經(jīng)常被減成支發(fā)甚至扣發(fā)，加之物價上漲，官員的實際俸祿又呈急速下降之勢?？傊?，如果以廣大中低級官員的俸祿水平為基準的話，即使是漢、唐、宋這些公認的待官員較為優(yōu)厚的朝代，官員的俸祿也不能普遍稱之為高，元明清更是實行包括高級官員在內(nèi)的官員普遍低俸制。②參見黃惠賢、陳鋒：《中國俸祿制度史》，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吳思先生由此進一步得出“窮是清官的名片，窮是當貪官的理由”［3］（p50）的觀點。他認為，古代中國（尤其是明代）官員的正式工資太低，單從經(jīng)濟方面考慮，清官很難當，清官都是經(jīng)濟上的失敗者，當清官得不償失，窮將大部分官員逼成了貪官，窮成了貪官們腐敗的理由。這其實也是歷代政論家的觀點，《后漢書·仲長統(tǒng)傳》：“祿不足以供養(yǎng)，安能不少營私門乎？”“人主于士大夫能饒之以材，然后可責之以廉恥。方今士大夫所以鮮廉寡恥，其原亦多出于祿賜不足”，（《王安石文集》卷62《論議》）“忠信，重祿，所以勸士；無養(yǎng)廉之具，而責人之廉，萬萬不能”。（《日知錄》卷12《俸祿》）在低俸致貪、高薪養(yǎng)廉這一點上，古今學者及政論家取得了驚人的一致。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①必須指出，窮不是官員腐敗的唯一原因，許多出身、家境本富裕的官員同樣貪腐，所以正如本文一開頭指出的那樣，腐敗根源于人性之貪婪，而非人的經(jīng)濟狀況；此外，清官經(jīng)常鬧窮，也似乎更容易窮，但并非所有清官都窮，出身、家境本富裕的清官當然不用受窮，出身雖不富裕但持家有道（生活節(jié)儉，不攀比）的清官一般也不太可能鬧窮。吳思“窮是清官的名片，窮是當貪官的理由”的觀點從字面上看似有所偏頗，以筆者看來，窮確實是當貪官的原因之一，但不是直接、必然之原因，窮不是清官的名片，當清官并不一定會變窮。

古代中國官員的俸祿確實不能算高，但是，無論在任何時空，官員的收入都不應該處在社會各階層的最前列，當然，官員是掌握治權的“治人者”，理論上應該是社會的精英之一，他們的法定收入至少應當處在社會的中上水平，足以讓他們過上小康甚至更好一點的生活，而根據(jù)洪振快先生的考證，即以號稱俸祿最低的明代而論，官員的俸祿正常情況下也足以供其養(yǎng)家糊口，“蕭條棺外無余物，冷落靈前有菜根”的著名清官及窮官海瑞，其生前俸祿正常情況下實際上足以讓其一家過上小康生活，“海瑞的窮可能是真的，但原因不能簡單說是工資低，而是另有原因”。［4］（p10）同樣，古代中國的官員們喊窮，并不是因為他們的俸祿真的低到“無資以繼其生”的地步，而是他們的開銷實在太大了，其中尤以贍養(yǎng)家口的開銷為最。因為古代中國官員要供養(yǎng)的家口，絕不限于他本人及近親屬，而是包括了可能的有服親、無服親、同鄉(xiāng)、好友、賓客、僮仆在內(nèi)，人數(shù)往往多達幾十人甚至數(shù)百人，如唐代，“一般官員家庭的人口20個左右”，［5］（p3）但也存在累世同居戶至百口的大家庭，宋代一般官員之家往往有數(shù)十口之多，南宋時甚至動輒上百人，明清時期官員的家口數(shù)更為膨脹，根據(jù)洪振快先生的考證，海瑞家庭關系相對簡單，加之自律甚嚴，不講排場，其家口至少也應有十幾人，一般的州縣官員稍講排場，靠他生活的親戚仆從就有數(shù)百人之多，即使按照官方定的標準（康熙四十一年），一個七品知縣最多可以帶仆從40人，加上親戚賓客，很容易就能突破百口，知縣尚且如此，府、道、省的上級官員就更不用說了，②參見洪振快：《亞財政：制度性腐敗與中國歷史變局》，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23-25頁。而且實踐中官方定的這個標準還經(jīng)常被突破，官員總是基于各種動因尋機擴張其家庭規(guī)模。

如果官員的家庭人口不太多，他的俸祿正常情況下是完全足夠開支的，足以讓其本人及家庭成員過上在當時社會堪稱小康的生活，唐人王梵志有詩云：“仕人作官職，人中第一好。行即食天廚，坐時請月料。得祿四季領，家口尋常飽。職田佃人送，牛馬足草?！保?］（p662）每月有俸錢可領，每季有祿米可得，出差享受公務接待，還有職田出佃收租，在那“四海無閑田，農(nóng)夫猶餓死”的時代，一家人衣食無憂，這是何等舒適體面的生活！無怪乎詩人說做官是“人中第一好”。但如果家中有數(shù)十口甚至數(shù)百口人要你供養(yǎng)，單靠俸祿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尋常飽”，而必然是“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事實上，官員們抱怨俸祿低，主要也是抱怨俸祿不足以支付他們龐大的家庭開銷，東漢時崔寔為基層的縣令代言，說他們身為“百里長吏”，“雖欲崇約，猶當有從者一人，假令無奴，當復取客”，結果是俸祿的大部分用來養(yǎng)仆從賓客了，“其余財足給馬，豈能供冬夏衣被、四時祠祀、賓客斗酒之費乎？況復迎父母妻子哉！”，（《群書治要》引崔寔《政論》）北宋楊億向皇帝上疏哭窮，稱自己“職雖詞臣，身乃羈客，扶老攜幼，去里離邦。良賤相從三十余口，……凡百經(jīng)費，只仰俸緡，……用度非一，悉數(shù)難周，并出本官俸錢二十五貫中，更無他給”。（《武夷新集》卷14）以有限之薪俸養(yǎng)無限膨脹之家口，當然遠遠不夠。

在帝制中國，“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韓非子·難一》）臣子為君主盡智盡力，君主支付俸祿給臣子，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不過，君主雖有義務給臣子支付俸祿以使后者維持本人及其核心小家庭小康以上的生活，卻沒有義務、也不可能支付足以讓其奉養(yǎng)一個無限膨脹的家庭的俸祿，洪振快先生說的好：“國家支付官吏工資，并沒有理由要為其養(yǎng)一個龐大的家庭，更沒有理由連官員納妾的錢都支付?！保?］（p27）然而，道理雖是這個道理，古代中國的許多官員還是得為其多得沒邊的親戚盡心竭力，為填補無底洞般的家庭開銷四處尋財，乃至濫權腐敗，這其中確有些“不得已”的理由。

二、古代官員對家族的倫理義務及經(jīng)濟負擔

古代中國的官員維持一個龐大的家庭并為此承擔巨額的支出，固然不無“講排場”的個人因素在內(nèi)，但更多是傳統(tǒng)社會的家族主義倫理所致。

傳統(tǒng)中國社會是一個重血緣、分親疏、序尊卑的倫理社會，所謂倫理，亦稱倫常，指古代宗法社會中以血緣家族為基礎的尊卑等級秩序，其以家族主義為基點，以宗法人倫為靈魂，“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順可移于長；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孝經(jīng)·廣揚名章第十四》）陳顧遠先生也說：“從來中國社會組織，輕個人而重家族，先家族而后國家……是以家族本位為中國社會特色之一。”［7］（p63）國之本在家，國是家的放大，齊不了家就必然治不好國，家庭關系不和諧必然影響社會穩(wěn)定，家族主義倫理滲透于整個社會，滲透到古代中國人的血液里，決定了其思維方式，家族主義倫理籠罩之下，傳統(tǒng)法成了家族本位的倫理法。

在一個家族主義的倫理社會，家庭及家族是社會的基本構成單位，是國家政治統(tǒng)治的支撐，社會等級結構的基石，也是個人安身立命之本、躲風避雨之港灣。自漢代以來，國家法律和社會主流觀念都鼓勵人們同財共居組織大家庭，分家析產(chǎn)成為社會譴責乃至法律制裁的不道德行為。《漢書·惠帝紀》，“今吏六百石以上父母妻子與同居……家唯給軍賦，他無有所與”，鼓勵父子同居。三國曹魏時期正式廢除父子異籍的條文，即“除異子之科，使父子無異財”，（《晉書·刑法志》）從法律上正式肯定漢代以來社會鼓勵的大家庭制度。隋代為遏制世家大族的勢力，“大功以下，兼令析籍，各為戶頭，以防容隱”，（《隋書·食貨志》）但同時又鼓勵旨在敦睦風俗的“合籍共居”，父子不得異財別居?！短坡墒枳h·戶婚律》：“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孫別籍、異財者，徒三年。”［8］（p399）自《南齊書·孝義傳》收錄“義門同居”13家開始，歷代史書大都在《孝友傳》或《孝義傳》中記載了義門同居的史實，根據(jù)史書記載，被認定為“義門”的家族或是被皇帝下詔“旌表門閭”，或是“鄉(xiāng)里嗟美，標其門閭”，獲得社會輿論的贊同認可，有些還能獲得經(jīng)濟上免租稅賦役、賜帛粟的特殊待遇。與之相反，“分財異居”被斥為“遺禮儀，棄仁恩”，“同禽獸無幾”，“舉孝廉，父別居”為世譏刺而不容，“百姓有事親不孝、別籍、異財，點污風俗，虧敗名教，先決六十，配隸磧西。有官品者，禁身奏聞”。（《冊府元龜》卷612刑法部定律令四）同居共財被視為孝悌和仁義之舉，獲得了家族主義的倫理內(nèi)涵。

同居共財是傳統(tǒng)社會“家”的本質(zhì)特征，傳統(tǒng)的“家”正是由同居共財?shù)囊蝗喝私M成的生活共同體，正如日本學者滋賀秀三所言，在傳統(tǒng)中國，狹義的家或法律意義的家，是“共同維持家計的生活共同體”，其本質(zhì)性要素是“同居共財”的生活樣式，這一生活樣式包括三個要素：（1）“每個人的勞動所得全部放進了為了全體成員利益的單一共同的會計即家計中的形態(tài)”；（2）“同居的每個人的生活中必要的消費全面性地由共同的會計來供給”；（3）“以上那樣的涉及生產(chǎn)消費各個方面的共同會計所產(chǎn)生的剩余，被當作為了全體成員的共同資產(chǎn)即家產(chǎn)加以蓄積”。［9］（p42、57）但是，滋賀秀三也承認，“家”這一術語在傳統(tǒng)中國社會有廣、狹兩方面的含義，除了狹義的闡釋之外，“家”還可以理解為宗、族，雖然這種理解不具有法律意義，卻在相當程度上影響了社會觀念和輿論，廣義之家的內(nèi)部經(jīng)濟生活雖未必實行嚴格的“同居共財”，但仍須遵從“同居共財”的基本精神，即成員之間的和諧相處以及經(jīng)濟上的救危扶弱。

宗法社會中家庭及宗族內(nèi)部關系以血緣情感為心理基礎，以尊卑長幼關系、嫡庶親疏關系等倫常關系為主要內(nèi)容，但是，基于“同居共財”的精神，傳統(tǒng)宗法社會的家庭及宗族也強調(diào)成員之間的經(jīng)濟互助，尤其是家族中優(yōu)秀成員對其他成員在經(jīng)濟上的照顧和幫助，而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官本位社會，官員理所當然地被視為其所在家族的優(yōu)秀成員，理所當然地負有供養(yǎng)家庭、幫助宗族中貧弱族人的道德義務，唐人王勃在《送劼赴太學序》中自稱“恥道未成而受祿，恨不得如古君子四十強而仕也”，但因為“房族多孤，仟粥不繼，逼父兄之命，睹饑寒之切”，不得不“解巾奉檄，扶老攜幼”，（《全唐文》卷181）可見家族成員的經(jīng)濟困境對其仕宦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和社會壓力，與此同時，官員無私幫助族人成了疏財重義、飲水思源的美談，唐休璟“初得封時，以絹數(shù)千匹分散親族，又以家財數(shù)十萬大開塋域，備禮葬其五服之親，時人稱之”，（《舊唐書·唐休璟傳》）盧倜在父母去世后，“處妹四人，未行他族。攜持鞠養(yǎng)，皆選擇賢良士，咸得其所；兼領諸孤待府君為命者凡六十人”，［10］（p2052）北宋范仲淹用俸祿置田產(chǎn)，創(chuàng)建義莊，由義莊永久性地承擔族人的經(jīng)濟福祉，更為千古美談。但同時，來自家族的經(jīng)濟需求及壓力，也極可能使俸祿有限的許多中下級官員陷于困境，唐杜牧在長安任郎官，因京官祿薄，他又要照顧“病弟孀妹”，以至生活困頓，無以為繼，不得不上書宰相，請求改任俸錢較多的外州刺史，其《上宰相求杭州啟》云：“是作刺史，則一家骨肉，四處皆泰；為京官，則一家骨肉，四處皆困。”（《樊川文集》卷16）北宋蔣元振“親屬多貧，不能贍養(yǎng)。聞嶺南物賤，因求其官，寄家于潭州，盡留俸祿供給”，自己“啜菽飲水，縫紙為衣”，（《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31）李宗諤為翰林學士，“家貧，祿廩不足以給婚嫁”。（《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78）

官員在現(xiàn)實生活中還可能遭遇親朋好友的“打秋風”。打秋風又稱“打抽豐”，意指看到別人家豐裕而去索要財物，當然，索要財物要有名義，唐代舉子以“行卷”、切磋文學的名義打秋風，明清官場以師生同年好友故交的名義打秋風，“乃有無厭之輩，一遇門生升授外職，老師世兄以及同年故舊探望索取，名曰抽豐，送迎接應勢必挪移正項，倘稍拒卻，人皆指為刻薄，虧空從此漸致”，（《永憲錄》卷3）師生同年都可以來打秋風，同宗的族人來打打秋風，豈非理所當然！康熙年間趙申喬任地方官時坦言，地方官的日常開銷中有一項就是“戚友之抽豐供給”。（《皇朝經(jīng)世文編》卷20）雖說對于這種“打秋風”，官員理論上講可以拒卻，但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傳統(tǒng)宗法社會講人情，重面子，士人做了官就是“發(fā)達了”，他的族人親友來攀攀關系，求取些財物和幫助，乃當時人情之常，何況“富貴不還鄉(xiāng)，猶如錦衣夜行”：官當?shù)迷俑毁F發(fā)達，但在家鄉(xiāng)及族人中名聲不顯，官員還是沒面子，族人來“打秋風”，這其實也是一種面子，答應了，他們得到好處，官員得到“聲望”，如果拒絕，雙方都沒面子，官員本人還會得到一個忘恩負義、刻薄寡恩的壞名聲?；诖?，傳統(tǒng)社會的官員對于做官后那些突然多出來的親朋好友及由此而來的“打秋風”，往往只能來者不拒，而這顯然又進一步加重了官員的經(jīng)濟負擔。

此外，“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jīng)勤向窗前讀”，雖說讀書做官可以封妻蔭子，可以光宗耀祖，但對廣大寒門士子來說，讀書所費不菲，必須依賴家庭乃至宗族的經(jīng)濟支持，而對于許多平民家族來說，族人讀書仕進是提升家族社會地位的最有效途徑，于是，舉全家乃至全族之力供一二優(yōu)秀子弟讀書上進之現(xiàn)象在傳統(tǒng)社會屢見不鮮，當此一二子弟斬獲功名為官為宦之后，他又豈能、豈敢不感血肉相連之情、報昔日援手相助之恩！扶助族中貧困固是義不容辭，被打秋風亦是理所當然，即使族人提出了不那么合法的請求，也不能斷然拒絕，而必須思慮周全，作出合天理、契人情的決定，而腐敗，往往就衍生于這種看似面面俱到的考量及決定中。

三、家族壓力之下的腐敗

家庭不應該是腐敗的理由，但供養(yǎng)為數(shù)不菲的家口及周濟親族是古代官員尤其是出身貧寒的官員逃避不了的責任，而因此導致開銷太大、俸祿不抵支出確是傳統(tǒng)社會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官員是手握權力和資源的“治人者”，當他們生活處于窘困時，要他們不濫用手中的權力資源尋租是很難的，“所謂渴馬守水，餓犬護肉，其不侵，亦無己矣”，（《群書治要》引崔寔《政論》）何況由于權力監(jiān)督機制的不完善，官員濫用權力資源尋租的可能代價很低。此外，“世間以仕為樂者，以其富貴也”，（《勉齋集》卷14）一個人如果當了官后仍常處貧困之中，他極可能會為世俗所鄙薄，“凡外吏居官雖清廉，然地方些微火耗，其勢不得不取。即如大學士肖永藻之清廉，中外皆知，前任兩廣巡撫時，果一塵不染乎？假令肖永藻自謂清官，亦效人布衣蔬食，朕亦薄其為人矣”，（《清圣祖實錄》卷275）連身為天下之主的皇帝都認為官員無須纖毫不取一塵不染，鄙薄那些安于清貧的清官窮官，何況世俗之人！如果官員讓他的家人尤其是父母處于貧困之中，他極可能會遭到社會輿論的譴責，“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yǎng)”，（《孟子·萬章上》）雖然孝并不僅僅就是“養(yǎng)”，但一個人自己當官卻連父母都養(yǎng)不活、養(yǎng)不好，人們還會認為他是“孝”嗎？權力監(jiān)督機制的不足使官員具備了腐敗的能力，家庭的經(jīng)濟壓力則為官員腐敗提供了動力、理由，或者至少是借口。

家庭成為腐敗的借口。自古以來，許多貪官在腐敗罪行敗露后，總是痛陳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歲小兒”之類，意思是自己為家室所累、家人所迫，不得不貪，然而，正如彌補征稅耗損的火耗最終淪為地方官肆意加征的由頭一般，家庭負擔更多不過是官員腐敗的借口之一而已?；蛟S家庭的經(jīng)濟壓力確實是一些官員初次貪腐的原因，但對大部分習慣了腐敗的官員來說，家庭不過腐敗的借口而已，甚至，他們已不滿足于僅僅把自己貪腐得來的利益輸送給家族成員，而是直接將家族成員拉入自己的貪腐集團，充當自己貪腐的助力，并由此參與分肥，家族腐敗或說腐敗的家族化由此成為古代中國腐敗的經(jīng)常形態(tài)，無論大貪小貪，基本上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身旁圍繞著一圈沆瀣一氣的家族成員，腐敗從個人行為上升為一種家族行為，從官場習氣演變?yōu)橐环N社會風俗。

貪得無厭的貪官固然以家室之累為腐敗的推辭，但不可否認，家族的需索確實構成官員沉重的負擔，以至一些律己甚嚴、持身清謹?shù)墓賳T也不得不在體制默許的范圍內(nèi)收取些許灰色收入，以周濟親族和應對人情來往。林則徐是晚清公認的清官，其家訓“子孫若如我，留錢作什么？賢而多財，則損其志；子孫不如我，留錢作什么？愚而多財，則增其過”可謂錚錚在耳，但根據(jù)《道咸宦海見聞錄》的記載和吳思的研究，林則徐也收“陋規(guī)”，①參見吳思：《潛規(guī)則：中國歷史中的真實游戲》，復旦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01頁。因而去世后給子孫留下的家產(chǎn)應該不會少；左宗棠也是清官，對自己和子女都要求很嚴，對族人卻出手很大方，講原則也講人情，當官后族人投靠他希望謀一官半職的，一律拒絕，但同時送上豐厚的饋贈作為彌補，歷年所費不菲，因而在正俸和養(yǎng)廉銀外，也不得不收取些許陋規(guī)；而曾國藩的例子，尤其能說明一個充滿責任心、立誓做清官的士大夫在面對家族期待之時，其內(nèi)心是如何的彷徨、煎熬乃至扭曲。

還在當京官的時候，曾國藩就立下了“不靠做官發(fā)財”的誓言，其生活刻苦砥礪，學術、修身日益精進，之后練兵、帶兵、封疆一方，由其經(jīng)手、支配的金錢如泥如沙，但曾國藩并沒有因此發(fā)財致富，生活節(jié)儉一如往初，對子女身邊人要求之嚴格一如往初，去世之后家財匱乏，以至子孫“不免饑困”。曾國藩并非完全不收陋規(guī)，他雖不收下屬的規(guī)禮，但當上兩江總督后，對于歷年相沿的“鹽規(guī)”、“關規(guī)”等還是會收，以至于累積起一個數(shù)額不小的“小金庫”，但是，曾國藩這個小金庫的錢，只用于他必需的“官場應酬”，而其個人的生活日用，及饋贈親友的開銷，則出自于正俸、養(yǎng)廉銀等合法收入，“兩江總督廉俸之外，又有辦公費，每歲萬金。公在金陵，凡署中食用以及饋遺親戚故舊，皆取諸廉俸，其辦公費則盡存糧臺，非公事不動用”。［11］（p74）當然，曾國藩的“官場應酬”并不那么光明正大，他“入鄉(xiāng)隨俗”，對于官場上的吃請應酬并不拒絕，尤其是，他不收下屬的規(guī)禮，卻經(jīng)常給別人送禮，凡依當時官場“潛規(guī)則”應該給別人送的規(guī)禮規(guī)費，他從不短缺拖延，當上兩江總督后，每年必向湖南籍的京官送上“炭敬”，朝廷大員來南京公干，外省大員來往南京、本省官員赴外省就任，都送上“程儀”，每次進京陛見必向所有有交情有來往的京官們送上“別敬”，為報銷軍費又向戶部的書吏們送了八萬兩銀子的“部費”，所有這些吃請應酬及送禮的費用，全來自于他收受“鹽規(guī)”、“關規(guī)”等陋規(guī)而累積起來的“小金庫”，也就是說，用今天的眼光看，曾國藩還是免不了“公款吃喝”、“公款送禮”的嫌疑，但在當時“潛規(guī)則”盛行、吏治糜爛的官場上，不應酬不送禮，即使身為總督，也必然寸步難行，一事無成，平心而論，曾國藩在當時算是很講原則的了，不收下屬的規(guī)禮，不拿“小金庫”的錢用作個人及家庭生活的開銷，離任時也不把“小金庫”積存的余款帶走，自己生活節(jié)儉，對子女要求嚴格，所以張宏杰稱曾國藩是“非典型清官”，“骨子里清廉刻苦，表面上和光同塵，不立涯岸，中露圭角”。［12］（p309）曾國藩是有大志向、做大事的人，但他無力改變當時的官場習氣，所以只能選擇和光同塵，同時恪守獨善其身的底線和良心。

然而，即使是這種僅僅獨善其身的良心，也經(jīng)常在家族的經(jīng)濟期待及感情壓力下備受煎熬。曾國藩堅決不拿“小金庫”的錢用作個人及家庭生活的開銷，但其子孫眾多，家中人口不少，雖勤儉持家，家庭開銷仍不低，尤其是幕友及身邊工作人員的薪俸支出，更是用去了其個人薪俸的絕大部分，合法收入所剩無幾，也就沒什么錢來周濟老家的父母、兄弟及族人。從做京官的時候開始，曾國藩給老家寄的錢就很少，之后帶兵、當總督，經(jīng)手的錢雖然多了，寄回老家的錢還是很少，皆因其恪守獨善其身的底線，絕不肯以公肥家，而私俸又所剩無幾。對此，曾國藩雖然在許多場合自我安慰，“吾不欲多寄錢物至家，總恐老輩失之奢，后輩失之驕，未有錢多而子弟不驕者也”，［13］（p245）“余在外未付銀寄家，實因初出之時，默立此誓，又于發(fā)州縣信中，以不要錢、不怕死六字，明不欲自欺之志”，［13］（p346）但他的內(nèi)心，并非真的如此坦然，而是充滿深深的愧疚，這在他的私人談話中多有反映：

今冬收各處銀數(shù)百，而家用猶不甚充裕，然后知往歲余之不寄銀回家，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13］（p361）

余在外未付銀寄家，……而令老父在家，受盡窘迫，百計經(jīng)營，至今以為深痛。［13］（p432）

余去年在家，見家中日用甚繁。因憶先大夫往年支持之苦，自悔不明事理，深虧孝道。［13］（p432）

親族貧困者甚多，雖始終未一錢寄妻子，但多年為官，心中不免缺憾。［14］（p417）

一方面痛感國家之弊根于吏治腐敗，因而立誓“不要錢”，一方面卻對自己無力周濟家族深深自責，曾國藩內(nèi)心的矛盾和扭曲可見一斑，而這又何嘗不是傳統(tǒng)社會士人“以天下為己任”的奉公理念與固有的家族主義倫理之間沖突的體現(xiàn)！

曾國藩不是海瑞，事實上他也不想當海瑞，不想像海瑞那樣因為過于耿介而為世俗所排斥，他內(nèi)方外圓，通達權變，在恪守廉潔和周濟家族之間，他的決定是“余不能禁人之茍取，但求自己不茍取”，自己恪守廉節(jié)，堅守底線，卻不對部屬和兄弟做此嚴格要求，他很少往老家寄錢，卻默許曾國荃將大量的金銀財物運回老家，也正是因為曾國荃源源不斷的資助，曾國藩的同族及親友的經(jīng)濟狀況得到很大改善，湘鄉(xiāng)曾家由此躍升為湖南望族，曾國藩雖對曾國荃的貪婪有所不滿，但對其照顧家族的功勞，曾國藩是肯定和充滿感激的，對此他多次表示：

（沅弟）才大心細，家之功臣。［15］（p519）

家事承沅弟料理，綽有余裕。［15］（p540）

吾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16］（p279）

這很難說是“坐地分贓”，也不能就此認定曾國藩虛偽做作，沽名釣譽。曾國藩刻苦自持，始終如一，對妻兒子女管教之嚴，始終如一，然而他不可能不受到家族主義倫理潛移默化之影響，不可能不顧及社會輿論有聲及無聲之指摘，他的言行時常相互矛盾，他的心理復雜而糾結，這種糾結，是一個立誓內(nèi)圣外王、一生苦學苦修的士大夫面對滲透于整個社會的家族主義倫理時的糾結，同時，也只有曾國藩這樣信仰意志堪稱堅定的人才會一直有這種糾結，對于大部分熱衷于干祿的凡夫俗子來說，只怕早已拋開這種糾結，肆無忌憚地為家族、為自己去腐敗了。

結語

家庭不是腐敗的原罪。家庭是人類最初始最基本的社會合作單元，親屬關系是人與人之間最穩(wěn)定、鞏固的聯(lián)結紐帶。家庭內(nèi)部的幫扶與合作有助于養(yǎng)成家庭成員合作的傾向與習慣，使其在更寬廣的社會領域適應更復雜的社會交往、協(xié)作、信任，進而形成一整套為全社會共享并有助于社會成員合作共贏的價值和規(guī)范，推進公共領域的建構與完善。完備健康的家庭生活不僅有利于個人人格的成長與完善，長遠來看也有助于公共生活的規(guī)范與治理。

家族主義倫理是腐敗的養(yǎng)料之一。家庭是社會資本的源泉，但是，“過分依賴家庭關系會給家庭之外的廣闊社會帶來負面影響。像中國、南歐和拉美等許多地區(qū)的文化，倡導所謂的‘家族主義’，把加強家庭和親屬的紐帶關系凌駕于其他社會義務之上。這就造成一種雙重道德，它對所有類型的公共機關的道德義務都不及對親屬的道德義務”。［17］（p41）在傳統(tǒng)中國，血緣關系的泛化、家庭范圍的不當擴大吞噬著公共領域的版圖，混淆了公私之間的界限，費孝通說得好，中國人的毛病表面上看是私心重而公德心欠缺，實際上在傳統(tǒng)社會“公”的內(nèi)涵和外延本來就是模糊不清的，“社會關系是逐漸從一個一個人推出去的，是私人聯(lián)系的增加，社會范圍是一根根私人聯(lián)系所構成的網(wǎng)絡，因之，我們傳統(tǒng)社會里所有的社會道德也只在私人聯(lián)系中發(fā)生意義”。［18］（p32）腐敗本質(zhì)上講是一種濫用公權牟取私利的行為，然而，如果公、私的界限本就模糊不清，甚至“公”只是“私”的簡單延伸和擴展，腐敗的外延又如何能夠準確界定？腐敗豈能不成為家族主義社會的日常生活和民俗？如果說權力監(jiān)督機制的失靈為公權力尋租解除了制度上的束縛，家族主義倫理則一定程度上為腐敗解除了道德束縛。

家族主義倫理仍構成當今中國腐敗多發(fā)的催化劑。近年來查處的腐敗案件多涉及領導干部的親屬及家屬，領導干部利用職權給親屬輸送利益，領導干部的配偶子女依靠公權力大肆斂財，成為貪腐的固定模式，家族式窩案、家族式腐敗同樣是當今中國腐敗的經(jīng)常形態(tài)。領導干部家風不正、家教不嚴固然是當今中國腐敗家族化的重要成因，但家族主義倫理無所不在的影響之下，只是要求領導干部正家風、嚴家教，意義有限。為家族等小團體出力優(yōu)先于為國家效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當今中國的潛規(guī)則之一，掌握公權力的官員正式場合是國家機關系統(tǒng)的成員，私下里更多是親屬關系網(wǎng)絡上的一分子。遏制腐敗不僅要構建監(jiān)督、規(guī)范公權力運行的有效機制，也須從文化上正視、治理家族主義倫理，如此，正家風，嚴家教，嚴管家族式腐敗，才會有堅實的民心支撐和文化底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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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唐偉

K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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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6）09-0120-08

謝紅星（1978—），男，法學博士，江西財經(jīng)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法治視角下傳統(tǒng)中國隱性腐敗治理研究”（15BFX017，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