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果長
(池州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安徽池州 247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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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京派關于文學趣味的思想
錢果長
(池州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安徽池州 247000)
在對以左翼文學為代表的政治趣味、以海派文學為代表的商業(yè)趣味和以周作人、林語堂等為代表的純粹的個人主義趣味的批評中,“京派”展開了自身的純正文學趣味建構之路,并最終在朱光潛手里形成完備的理論形態(tài),其觀點成為京派文學關于“趣味”的主體內容。與此相應,京派作家在其文學編輯、文學創(chuàng)作和批評等實際活動中為這一思想提供了理想的范例。
京派;文學思想;文學趣味
學界對京派的認識,通常是將其分為“前期京派”“后期京派”兩個階段。前期主要指以周作人、廢名等為代表的早期集結;后期則是以沈從文、朱光潛等為代表的具有“學院派”特征的文學群體。本文所論“京派”采用“后期京派”這一概念。在京派文學觀念里,“趣味”是很重要的文學范疇。京派作家強調趣味之于文學的重要性,認為“辨別一種作品的趣味就是評判,玩索一種作品的趣味就是欣賞,把自己在人生自然或藝術中所領略得的趣味表現(xiàn)出就是創(chuàng)造”[1]171。文學修養(yǎng)在他們看來就是趣味修養(yǎng),個人文學修養(yǎng)成功與否就在于其“是否養(yǎng)成一個純正的文學趣味”[2]。為此,京派不僅在藝術上自覺追求純正的文學趣味,且在理論上也進行了積極的建構。
然而,“趣味”,卻是一個無法定義的概念。法國批評家蒂博代說:“在批評領域無法給趣味下定義,如同在幾何學領域無法給直線下定義一樣?!保?]168對此,京派理論家朱光潛也有相近的看法。他說“文學作品在藝術價值上有高低的分別,鑒別出這高低而特有所好,特有所惡,這就是普通所謂趣味”[1]171。朱光潛似乎就“趣味”作了概念說明,但他很快闡釋道:“它是一件極尋常的事,卻也是一件極難的事”,其難處就在于它“沒有固定的客觀的標準,而同時又不能完全憑主觀的抉擇”[1]171?!叭の丁奔热蝗绱穗y以確定,那么京派所追求的純正文學趣味,是如何建構的,具有怎樣的內涵、目標和意義,這些自然就成為我們審視京派文學趣味時不可回避的問題。
京派主張純正的文學趣味,并非只張揚自我文學理想,而是有著較強的現(xiàn)實針對性。在20世紀30年代的多元文學格局中,至少有以左翼文學為代表的政治趣味、以海派文學為代表的商業(yè)趣味、以京派為代表的純正文學趣味和以周作人、林語堂等為代表的純粹個人主義趣味。京派對其中的唯政治、唯商業(yè)和唯個人主義等不良傾向都進行了嚴正批評,京派希企以純正的文學趣味對文壇所泛現(xiàn)的種種“趣味”加以糾偏補正之所在,從而促使文學運動的凈化和重造。
京派對左翼文學主張的文學為政治、為階級和為革命等傾向不以為然??陀^地說,京派并不反對文學與政治的結合,他們反對的是“文學變成一種工具,一種發(fā)泄,一種口號,單單忘掉了它自己”[4]。左翼文學一度存在嚴重公式化、口號化弊病,夸大文學的政治效果,視文學為宣傳。對此,左翼陣營的茅盾和魯迅也都批評過。茅盾曾就其公式化傾向概括為“政治宣傳大綱加公式主義的結構和臉譜主義的人物”[5],指陳左翼文學“即使不是有意的走入了‘標語口號文學’的絕路,至少也是無意的撞了上去了。有革命的熱情而忽略文藝的本質”[6]的弊端;魯迅對文藝與宣傳關系的看法是:“一切文藝固是宣傳,而一切宣傳并非全是文藝”[7]。京派作為現(xiàn)代審美主義的代表,他們順從藝術的良心,始終維護文學的獨立品格??箲?zhàn)前夕,沈從文指摘文壇上的“差不多”現(xiàn)象,認為創(chuàng)作內容和觀念都差不多,原因就是作家“記著‘時代’,忘了‘藝術’”[8],對左翼文學強調文學與時代政治的聯(lián)系而無視文學性的現(xiàn)象極為不滿。同時,京派還發(fā)現(xiàn)新文學與政治結合后,由于政治的引誘大,導致一些作家品格低下,他們附會政策,趨時討功,“朝秦暮楚”“東食西宿”[9]49。因此在京派看來,現(xiàn)代文學與政治的結合,雖一度造成文壇的熱鬧,但實質上已顯示出墮落的趨向,因為“近代政治的特殊包庇性,毀去了文學固有的莊嚴與誠實”[10]。
京派對海派作家所體現(xiàn)出的“海上趣味”也非常不滿。1933年,沈從文發(fā)表《文學者的態(tài)度》,由此引發(fā)“京海之爭”?!墩摗昂E伞薄分赋鲞^去的“海派”與“禮拜六派”不能分開,它們是一樣東西的兩種稱呼,認為“海派”即“‘名士才情’與‘商業(yè)競賣’相結合”,并引申之為“投機取巧”“見風轉舵”等現(xiàn)象[11]。而這之前,沈從文在《郁達夫張資平及其影響》《論中國創(chuàng)作小說》《現(xiàn)代中國文學的小感想》《上海作家》等文中嚴厲批評了海派習氣。比較郁達夫和張資平,他指出張的文學品味低下,“寫的是戀愛,三角或四角”[12]189,其原因就是他承續(xù)了海派(禮拜六派)趣味,自然造成了“一個卑下的低級趣味的標準”[12]190。張資平之流只是“舊禮拜六派”沒落后出現(xiàn)的“新禮拜六派”,前者為上海舊式才子,后者是海上新式才子,但大同小異,“只是倦于正視人生”,聚集在租界成一特殊階級,“制造出一種濃厚的海上趣味”[13]。而這正是新文學中心轉移上海后,新出版物出現(xiàn)商業(yè)競賣現(xiàn)象,故“一切趣味的俯就,使中國的新文學,與為時稍前低級趣味的海派文學,有了許多混淆的機會”[14]。我們從沈從文對“海派”的認識里,不難發(fā)現(xiàn)他主要指責的是隱藏在海派習氣里的文學商業(yè)化所導致的文學的墮落和趣味惡化的傾向。
20世紀30年代,小品文創(chuàng)作在文壇上一度十分興盛,京派對其文學趣味及不良影響有尖銳的批評。沈從文認為人生文學的不能壯實耐久,原因之一就是當年人生文學提倡者(實指周作人)同時是“‘趣味主義’講究者”[15]38,他們一味“要人迷信‘性靈’,尊重‘袁郎中’,且承認小品文比任何東西還重要”[16]93。其興味和態(tài)度使人生文學失去了嚴肅,從此流入“瑣碎小巧,轉入泥里”[15]38。而其中的幽默,“作者只是存心扮小丑,隨事打趣,讀者卻用游戲心情去看它。它目的在給人幽默,相去一間就是惡趣?!保?6]90對此,沈從文毫不客氣地指出周作人、廢名等后期創(chuàng)作的“趣味化”是“畸形的姿態(tài)”[17]。李健吾則批評他們所謂“發(fā)揚性靈”只是“銷鑠性靈”[18]。在批評中,應該說京派無論是對小品文還是幽默本身的看法是客觀的。朱光潛曾講到“小品文本身不是一件壞事,幽默本身也不是一件壞事”[19]429,沈從文也認為“諷刺和詼諧”在原則上說來也不悖于人生的文學[15]38。但問題是原本還有新鮮意味的晚明小品文經許多人一模仿,“就成為一種濫調了”,且他們把個人的特殊趣味加以鼓吹宣傳,成為彌漫一世的風氣;而幽默在其中又毫無分寸,結果便造成“濫調的小品文和低級的幽默合在一起”[19]429的創(chuàng)作怪象。京派敏銳地批評了他們玩文學的態(tài)度、與時代的隔閡及其在文壇上所造成的惡劣影響。沈從文認為他們在自己所選定的方向上只是“玩著文學”,流入純粹的個人消遣主義,這種白相文學態(tài)度正是他們的精神墮落處[15]40。對小品文與時代的隔閡,魯迅曾指出這種性靈文學是在“風沙撲面,虎狼成群的時候”“靠著低訴和微吟,將粗獷的人心,磨得漸漸平庸”[20],只是“撫慰勞人的圣藥”[21]。在這方面,京派與魯迅的意見是一致的。沈從文說在當時的社會情狀里,20多歲的讀者哪里還有這種瀟灑情趣?哪里還適宜于培養(yǎng)這種情趣?[16]93朱光潛則在猛然回頭中“聽到未來大難中的神號鬼哭”“深深感覺到我們的文學和我們的時代環(huán)境間的離奇的隔閡”[19]430。它在文壇和社會上所造成的影響則是一種“嚴重的病相”“作家與讀者不拘老幼皆學成貌若十分世故”[22]“不但學生壁報和報紙副刊在學《論語》的調子,就是許多認真的作家往往在無意之中也露出油腔滑調?!保?3]而這壞風氣的制造者正是以周作人、林語堂等為代表的純粹個人趣味主義的講求者。
左翼、海派和小品文,不同程度上都有著朱光潛所指陳的低級趣味表現(xiàn),這些文壇現(xiàn)象均在京派“掃蕩”之列。京派有著反“清客化”、反“商業(yè)化”和反純粹個人主義趣味的文學傾向,在具體的批評中彰顯出他們嚴肅純正的文學趣味觀。因為“一種豐富而健康的文學既不包含印象派批評所要達到的那種個人細小的趣味,也不包含教條派批評所要人們強迫接受的那種理性和單一的趣味,它所包含的是多元化的趣味”[3]156。京派正是在這種批評中開啟了自身文學趣味的建構之路,但具體到理論總結,對其提供較為完備的理論形態(tài)的還是他們的理論家朱光潛。
朱光潛談“趣味”的文章很多,如《談學文藝的甘苦》《談趣味》《談讀詩與趣味的培養(yǎng)》《詩的隱與諧》《詩的主觀和客觀》《文學的趣味》《文學上的低級趣味》等,都圍繞著“趣味”打轉。朱光潛雖聲稱這些文章只是些散漫性的理論,但它們是自己的“興趣偏向”“精神方面的自傳”[24],代表的趣味正是純正的文學趣味。在朱光潛所建構的純正文學趣味里,主要涉及到三方面內容:一是純正文學趣味的培養(yǎng);二是在此基礎上對其本質內涵的認定,三是其意義所在。
“趣味”的概念雖難以確定,但可以培養(yǎng)。朱光潛指出個人在創(chuàng)作和欣賞上的趣味差異大凡受資稟性情、身世經歷和傳統(tǒng)習尚三個因素的影響,它們很自然地鑲嵌在一個人身上,很難擺脫也不必完全擺脫。但對此我們該下功夫,“根據(jù)固有的資稟性情而加以磨礪陶冶,擴充身世經歷而加以細心的體驗,接受多方的傳統(tǒng)習尚而求截長取短,融會貫通”[1]175。這番功夫就是普通的學問修養(yǎng),純恃天賦的趣味和環(huán)境影響所造成的趣味都不足為憑,“純正的可憑的趣味必定是學問修養(yǎng)的結果”[1]175。文學趣味的偏狹大半就是在知上有欠缺,他們往往無知、錯知或偏知,診治這些毛病唯一的方劑就是“擴大眼界,加深知解”。而研究文學正是如此,“你玩索的作品愈多,種類愈復雜,風格愈紛歧,你的比較資料愈豐富,透視愈正確,你的鑒別力也就愈可靠?!保?]176
真正文學教育的意義就是培養(yǎng)純正的文學趣味。如何培養(yǎng)?朱光潛給出了明晰的思路,它必須經歷從“偏”到“不偏”的過程。他認為文學不一定只有一條路可走,但在出發(fā)時只有走一條路,故初事文學的人在入門時“不能不偏,不能不依傍門戶,不能不先培養(yǎng)一種偏狹的趣味”[25]347。但這種門戶之見只可“范圍初學而不足以羈縻大雅”[25]347,因為文學一時有一時的風尚,但這種一時風尚向來都是靠不住的,所以在入手時雖偏,后來卻要能不偏,要“能憑空俯視一切門戶派別,看出偏的弊病”[25]347。朱光潛把文學趣味的培養(yǎng)看成是“開辟疆土”的過程,“須逐漸把本來非我所有的征服為我所有?!保?]176他以自己個人的經驗對此進行了詳細論證。他的所謂“開辟疆土”實包含了兩方面的意思,一是鞏固舊領土,再是開辟新領土,只有在文學上建立廣博厚實的基礎才能使自己的趣味不偏,所以他說“涉獵愈廣博,偏見愈減少,趣味亦愈純正”[25]348。
朱光潛甚至還為純正文學趣味的培養(yǎng)提供了具體途徑,他認為詩是最好的媒介,“要養(yǎng)成純正的文學趣味,我們最好從讀詩入手?!保?6]350在朱光潛看來,詩比別類文學“較謹嚴,較純粹,較精致”。它不僅在文化層面表達“藝術家對于人生的深刻的觀照”,且在藝術層面“傳達這種觀照的技巧”[26]350,由此實現(xiàn)了藝術對日常世俗經驗的審美超越,此乃詩的“佳妙”所在,對這種“佳妙”的了解和愛好在朱光潛看來就是所謂“趣味”。而愛好小說戲劇的人往往只能見到其中最粗淺的一部分,即故事,只是滿足童稚的好奇心。他把第一流小說中的故事比喻成枯樹搭成的花架,其用處只是撐扶一園葛藤花卉,故事以外的東西才是小說中的詩?!白x小說只見到故事而沒有見到它的詩,就像看到花架而忘記花架上的花?!保?6]350所以詩是培養(yǎng)趣味的最好媒介,能欣賞詩自然能欣賞其它種類文學。另一方面,趣味終究是人的趣味,它與人生關聯(lián),是“對于生命的澈悟和留戀”,因“生命時時刻刻都在進展和創(chuàng)化,趣味也就要時時刻刻在進展和創(chuàng)化”[26]352。藝術趣味與濫調是不相容的,如果它沒有創(chuàng)造開發(fā),拘囿在一個狹小的圈套里,就會僵死和腐化。而詩恰恰具有創(chuàng)造開發(fā)的藝術特質。朱光潛認為所謂“詩”并無深文奧義,“它只是在人生世相中見出某一點特別新鮮有趣而把它描繪出來”[26]353,所以讀詩可使人到處覺得人生世相新鮮有趣,可以吸收維持生命和推展生命的活力。只有生生不息的趣味才是活的趣味,這樣在朱光潛的識見里,能欣賞詩的人不僅可以對其它種類文學有真確的了解,并且會覺得人生不是一件干枯的東西。
從以上朱光潛對純正文學趣味培養(yǎng)問題的闡述中,可得出三點結論:其一,純正的文學趣味是文學修養(yǎng)出來的;其二,它必然經歷從“偏”到“不偏”的過程;其三,詩是培養(yǎng)這種趣味最好的媒介。正是在這一過程中,朱光潛揭示了純正文學趣味的本質內涵。他說學文學的人“最壞的脾氣是坐井觀天,依傍一家門戶,對于口味不合的作品一概藐視”[26]352。而“文藝上的純正的趣味必定是廣博的趣味”[26]352。朱光潛建立“純正”即“廣博”的文學趣味,自然對現(xiàn)代文壇諸種偏狹文學趣味具有糾偏的作用,但其根本并不僅僅在此,其最終鵠的是企圖以此為文藝的創(chuàng)作、欣賞和批評建立一個更為合理的文藝標準。他說:“文藝自有是非標準,但是這個標準不是古典,不是‘耐久’和‘普及’,而是從極偏走到極不偏,能憑空俯視一切門戶派別者的趣味;換句話說,文藝標準是修養(yǎng)出來的純正的趣味?!保?5]348而這正是其建構純正文學趣味的目的和意義所在。
京派在對現(xiàn)代文壇諸種創(chuàng)作“趣味”現(xiàn)象批評中開啟的純正文學趣味建構之路,最終在朱光潛手里形成了完整的理論形態(tài),從而成為京派文學理想的重要內容。與此相應,京派也以自身的實際文學活動為這一理論提供了理想的范例。
這首先表現(xiàn)在他們的文學編輯活動中。京派作家主持編輯的文藝副刊和文學刊物很多,但代表京派流派傾向且最具影響的是沈從文主持的《大公報·文藝副刊》和朱光潛主編的《文學雜志》,在其刊物宗旨中鮮明地體現(xiàn)出純正的文學趣味觀?!洞蠊珗蟆の乃嚫笨冯m然沒有發(fā)刊詞,但在創(chuàng)刊號上,楊振聲和林徽因分別寫了《乞雨》和《惟其是脆嫩》,實具有“發(fā)刊詞”的性質,其中內容闡發(fā)了刊物宗旨所在。他們不僅要打破北方文壇的沉寂局面,更為重要的是維護文學的獨立性,即文學要非政非商,要貼近普遍人生,為此楊振聲特別提出了“了解與同情之于文藝”的態(tài)度[27]。朱光潛主編《文學雜志》,提出了對理想的文藝刊物的希望:“它應該認清時代的弊病和需要,盡一部分糾正和向導的責任;它應該集合全國作家作分途探險的工作,使人人在自由發(fā)展個性之中,仍意識到彼此都望著開發(fā)新文藝的一個共同目標;它應該時?;仡櫟揭颜加械念I域,給以冷靜嚴正的估價,看成功何在,失敗何在,作前進努力的借鑒;同時,它應該是新風氣的傳播者,在讀者群眾中養(yǎng)成愛好純正文藝的趣味和熱誠?!保?8]甚至在“編輯后記”中也是闡明這種趣味態(tài)度,提倡大家“盡量地愛好自己所愛好的,同時也費一點力求了解旁人所愛好的。”[29]在具體的編輯活動中,他們身體力行這些宗旨原則,不僅創(chuàng)作、理論和批評并重,且掃除門戶派別之見,既登載京派作家創(chuàng)作、批評,同時也廣泛容納左翼等作家的創(chuàng)作和意見??箲?zhàn)后,《文學雜志》復刊,其宗旨一如既往,采取寬大自由嚴肅的態(tài)度,不執(zhí)門戶派別,始終堅守“文學上只有好壞之別,沒有什么新舊左右之別”[30]的純正廣博的趣味觀。
在創(chuàng)作上,他們認為“從商品與政策推挽中,偉大作品不易產生,寫作的動力,還有待于作者從兩者以外選一條新路,即由人類求生的莊嚴景象出發(fā),因所見深廣,所知甚多,對人生具有深厚同情與悲憫,對個人生命與工作又看得異常莊嚴,來用宏愿與堅信,完成這種艱難工作,活一世,寫一世,到應當死去時,倒下完事?!保?1]他們以近乎宗教般的虔誠態(tài)度從事創(chuàng)作,反對玩票白相;始終強調文學與人生的緊密聯(lián)系,將一切作品植根在“人事”上,“用人心人事作曲”。為此,沈從文提出“趣味在生活里”的主張[32]。蕭乾則聲稱自己是“未帶地圖的旅人”,自己做新聞記者只是想“借旅行及職務擴展自己生命的天際線”[33]。而大家閨秀的林徽因也表示自己向“窗子以外”張望的努力。如此種種都表明京派作家在創(chuàng)作上廣泛涉獵人生,努力在人生世相中表現(xiàn)文學的廣博純正的趣味。具體到他們的創(chuàng)作世界,他們鐘情的是鄉(xiāng)村社會,但也描寫都市人生,既寫高門巨族又趨向“少受教育分子或勞力者”[34]的生活,文學觸角的伸展十分廣闊。在藝術表現(xiàn)上,他們既吸納新潮又珍視傳統(tǒng),對促使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性轉換進行了孜孜不求的探索和努力。
在文學批評上,京派主張和追求的是“創(chuàng)造的批評”,雖然他們認為在批評上“不可抹視主觀的私人的趣味,但是始終拘執(zhí)一家之言者的趣味不足為憑”[25]348,因此在追求批評的創(chuàng)造性過程中京派始終堅持以純正文學趣味作為文學批評的標準。這特別體現(xiàn)在對批評中“意識偏見”的拒絕和排斥上。在批評上因主觀私人趣味會形成“無意識的偏見”,另一方面因宗派情緒會形成“有意識的偏見”,但它們都是“健全批評的絆腳石”[35],其根源就在于趣味的偏狹和心胸的狹隘,而京派以純正廣博的文學趣味對此作糾正,還批評以誠懇和公允。以純正文學趣味作批評標準,在與批評對象趣味相合時感同身受地喜悅,與對象趣味不同時也能給對方一個公允的評價。
最后順便提及的是,京派關于文學趣味的思想在現(xiàn)代中國的命運是分外寂寞的。在救亡圖存的時代主潮下,文學往往更多地擔負著“文以載道”的使命,功利性過多滲入使文學不可能真正走向純正的趣味之途,因此京派這一文學理想在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語境中就有些生不逢時。但當我們跨過歷史煙塵,重新審視中國現(xiàn)代文學時,它究竟是應該在“文以載道”的磨道里轉圈,還是應該走向廣博的純正趣味之路,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可以說是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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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Jing School’s Thourgts about Literary Taste
QIAN Guochang
(Literature and Media School, Chizhou University; Chizhou, China 247000)
The Jing school(Beijing style) started the construction of pure literary taste in the criticism of political interest represented by the Left-Wing literature, commercial interest represented by the Hai school(Shanghai style) literature and the pure individualistic interest represented by Zhou Zuoren and Lin Yutang. Later on, the Jing school’s pure literary taste is finalized the complete theoretical formation initiated by Zhu Guangqian. The viewpoint of Zhu Guangqian becomes the dominant content about the taste of Beijing style literature. Correspondingly, Jing style writers set good examples for such thoughts in their literary edition,literary creation and literary criticism.
Jing School; Literary Thought; Literary Taste
I206.6
A
1674-3555(2016)05-0056-06
10.3875/j.issn.1674-3555.2016.05.009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從xuebao.wzu.edu.cn獲得
(編輯:劉慧青)
2015-11-28
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AHSKQ2014D103)
錢果長(1978- ),男,安徽青陽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代文學和世界華文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