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明

舊時在山東高密農(nóng)村，一進入臘月就開始忙年了，有一句老話流傳至今，即“一進臘月門，天天都是年”。人們天天忙著趕集，裁新紙、置新席，挑一個高粱桿扎的鍋蓋墊、捎帶一個玉米皮編的干糧笸籮……吃的喝的，過日子的家把什樣樣不能少，左手拎右手提，前掛后背，乘興而來盡興而歸，謂之曰“忙年”。

這里面有一樣要忙的是買年畫，有錢的人可以鋪張顯擺，沒錢的人買一張年畫也算是心安理得地置辦了年貨，在當(dāng)?shù)氐哪戤嬓欣镉幸痪淇谡Z是“有錢沒錢，買張年畫回家過年”。年畫中神像畫所占數(shù)量最大，又以《財神》銷量最多。販賣此種年畫，除了棧莊（開門頭房）、擺攤之外，還有專門挨家挨戶上門推銷的。他們長著一張巧嘴，見什么樣的人說什么樣的話，緊要關(guān)頭還會掏出竹板說上一段快板書，或是邊拉二胡邊唱上一段民間小調(diào)，實際上就是催促著人家來買他的畫。

各保一方財

山東高密是一個多品種年畫的產(chǎn)地，出產(chǎn)的《財神》年畫分純手繪（也叫“撲灰年畫”）、半印半繪、木版套印三種。其圖案樣式分多種，《文財神》俗稱“大財神”，據(jù)說上面所繪的人物是商朝的宰相比干。該類年畫可供多數(shù)人家張貼懸掛，有的還配有對聯(lián)，文字為“興家立業(yè)財源主，治國安邦福祿神”，字體多是用現(xiàn)成的字樣撲灰印上輪廓，再填墨而成，也有的是用木版直接印出。

《武財神》所繪人物為關(guān)羽，一些打鐵的、開五金店的家庭多選擇《武財神》來掛，可能是覺著鐵器跟武行有關(guān)聯(lián)吧?！段湄斏瘛芬灿邢鄳?yīng)配掛的對聯(lián)，文字為“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師臥龍、友子龍、龍師龍友”。

《二堂財神》，也稱《文武財神》。掛此種年畫可謂文武兼?zhèn)洌饶茏屓税l(fā)財，又能替人守住財，這種畫像多供給開商鋪做生意的人家掛。

還有《三堂財神》，此種畫像分文武財神之上帶玉皇大帝圖像的和文武財神之上帶觀音圖像的兩種。在民間信仰中，玉皇大帝被奉為宇宙萬物的主宰，老百姓種地都指望著能風(fēng)調(diào)雨順，獲得個好收成，掛這種年畫仿佛保險系數(shù)更大，心理上會覺著更加踏實。觀音是保平安的，多是家中有病人的家庭來掛，以求祛病消災(zāi)。

以上各種《財神》年畫，多掛在閑屋或是臥室里。此外，在高密有一種比較講究的掛年畫方式是，誰跟長輩住在一起，誰的家中要掛《家堂》（一種繪有圖像的掛式家譜，一般掛在堂屋的北墻上）。分家之后，長支家中掛《家堂》，次支家中掛《財神》，也有掛福字的，名“福字家堂”，均掛在堂屋的北墻上。

另有《增幅財神》，又稱“增福相公”、“福善平施公”，畫面人物最明顯的標志是頭頂一福字，腳前放置聚寶盆，多為木版套印，上印的人物相傳是南北朝時的一個清官，名叫李詭祖。《增幅財神》一般貼在家堂的旁邊或是家堂的后面，撤下家堂就顯出《增幅財神》，喻示“多福多壽”。《黃財神》直接用單色木版印在黃色的紙上，也叫“新財神”，多貼在家堂或是《增幅財神》的一側(cè)，表達“財神已經(jīng)接到”。另外一種是印在紅色紙上的叫“喜財神”，為結(jié)婚時用。

還有一類《財神》的顏色是帶金色和銀色的，名曰“套金”。其制作方式是把木版上涂有膠的圖案印在紙上，再用紙粘上金粉和銀粉，或是把金銀粉撒在粘有膠的紙上，抖摟去多余的金銀粉，就顯出了金光燦燦或是銀光閃閃的財神圖像。該種年畫投入成本高，賣價也高。

灶王報平安

銷量次之的是《灶王》，亦稱“灶神”、“灶馬”、“灶王爺”、“東廚司命”，是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時家家戶戶必貼的一種年畫。

一家人守著灶臺過日子，免不了會有磕磕碰碰的事情。傳說這一天，灶王要到天廷匯報工作，怕家丑外揚，為了讓灶王說好話，人們便備一些糖瓜供奉他，好讓他的嘴甜一點，多說好話，故有“二十三，糖瓜粘”一說。有的灶王邊上會帶一幅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上天言好事”，下聯(lián)是“下界降吉祥”橫批是“一家之主”。

貼《灶王》時，嘴里還要念叨上這樣幾句話，如“灶王，灶王，吃了餃子上天堂，少帶是非，多帶五谷雜糧”，或是“灶王，灶王，上天堂，多報平安，少報錢糧（認為報多了是負擔(dān)）”，然后，鉸下《灶王》頂端一小塊紙（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灶馬頭”，上印有一騎馬的灶王圖案），弄點飼料（其用意是喂灶王所騎的那匹馬）夾在紙錢里面一并點火燒了，表示上天廷報信去了。

高密印制的《灶王》分《大灶王》和《小灶王》兩種。《大灶王》上印有三個人頭圖案，分別是灶王爺和他的大婆二婆，很世俗化，傳說大婆名叫丁香，二婆名叫秋海棠，此種版樣的《灶王》多供本地區(qū)使用。《小灶王》上只印有灶王爺和灶王婆兩個人頭圖案，尺幅較《大灶王》小一些，這一種主要是發(fā)往東北的。

民間有關(guān)灶王的傳說有多個版本，在高密說的是有個叫張臘月的人，是個好色之徒，在外看上了好吃懶做的風(fēng)騷女子秋海棠，便把結(jié)發(fā)之妻丁香休了。丁香改嫁后，日子越過越好。張臘月和秋海棠二人不持家務(wù)，坐吃山空，過了沒多久就把家給敗了。窮困潦倒的張臘月淪為乞丐，靠四處乞討為生，一次討飯他無意間走進丁香家里，看到前妻丁香他羞愧難當(dāng)，最后死在灶臺邊上。善良的丁香憐其有悔過之心，便畫像掛于灶前祭祀，有鄰人見了問她祀的是何人，她不便明說，就說祭的是灶王。鄰人聽后競相效仿，久而久之就當(dāng)成一種祭灶的禮俗傳播開了。

另有一種《灶王》畫面圖案分為三組，上為文財神，中為灶神，下為武財神，周圍刻滿了童子和侍衛(wèi)的頭像，是發(fā)往臨沂、淄博一帶使用的。高密年畫銷往的區(qū)域很廣，很多年畫都是根據(jù)客戶的要求來制作的，用途一樣，畫面設(shè)計不一樣。

處處有神靈

年夜在老百姓的眼里處處都存有神靈，他們認為三十這一天，從落太陽一直到出太陽這段時間是陰形的白日，所有的陰形都會在這段時間里出來活動。為避邪圖吉利，家里家外要貼神像，名目繁多。如有貼在院門上的《武門神》、貼在內(nèi)房門上的《文門神》、在媳婦房里用來保佑小孩子平安的《張仙》、貼在老人房里祛除病魔、保身體健康的《狐仙》（亦稱《胡三太爺》）。

還有一種是貼在牲口棚里的《牛王、馬王》，為年前貼，與大門上的對聯(lián)、《門神》同時貼，主要貼在拴牲口的柱子上，以保佑大牲畜健壯、繁衍多產(chǎn)。與《牛王、馬王》印在一起的還有幾幅畫面是不帶彩的，不帶彩的多用于焚燒，它們分別是《三代宗親》、《宅神》、《眾神》等?！度谟H》和《宅神》在初二或初三送年后在供家堂的供桌前焚燒。

這種不同畫稿合在一起的印制方式，方便用戶，買回一版就算齊套了，用時可分割開使用。這類用來和紙錢一起焚燒的畫片統(tǒng)稱“紙馬”，樣式也分很多種，如有在倉門口焚燒的《倉神》、在圈門口焚燒的《圈神》、在院子里焚燒的《眾神》、在井口邊焚燒的《井神》、在十字路口焚燒的《車神》、《路神》，還有《梯神》、《場神》、《土神》、《山神》、《火神》、《雞神》、《豬神》等。也有把各路神印在一整版上的，俗稱“馬子”。燒的時候，當(dāng)?shù)厝斯軣唤袩钦f“發(fā)”，帶有發(fā)送和發(fā)財雙層含意，故有“發(fā)馬子”這一稱謂。

說起《車神》很有意思，除了原先帶有馬車圖案的，后來還出現(xiàn)了帶拖拉機和摩托車圖案的，這說明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藝人們也在根據(jù)市場的需要進行創(chuàng)新，廣開銷路。

從事行業(yè)工作的也要請各行各業(yè)的神，如干木匠的有《魯班》、干醫(yī)藥的有《藥王》、干紡織的有《機神》、干染坊的有《梅葛二仙》等。有一張年畫名為《一千二百神》，上面密密麻麻雕刻了天地諸神的名字和圖像，買一張這樣的年畫有一個好處，代表所有的神全請到了，不用擔(dān)心會忽略了哪一位神。

進入正月，節(jié)令多，出現(xiàn)的“神”也多，如初一是元始天尊（彌勒佛）的生日，要供彌勒佛的畫像，依次是孫天一真人（初四）、清水祖師（初六）、閻羅王（初八）、玉皇大帝（初九）、石王（初十）、神農(nóng)（初十一）、關(guān)勝（初十三）、門神（初十五）等。請這些神像回來不能草率，要有禮數(shù)，要按老規(guī)矩辦事，如貼財神叫做“請財神”、“接財神”。年三十傍晚，請財神的人端著傳盤出家門，來到街頭上，按照民間日歷上記載的財神方位，擺上供品，燒上香，可把香直接插在泥土里，然后燒紙、放鞭炮，朝著所謂財神來的那個方向叩一個頭，再端著傳盤回家，把《財神》畫張掛或是張貼起來，就表明已把財神接回到家中。供財神也要像供家堂一樣，要續(xù)香火，讓香火不斷，直至送年，以表示財源不斷。

這些被美化和丑化的神，都是人為的產(chǎn)物，人為的產(chǎn)物都帶有理想化的色彩，它最大的缺點是逃避現(xiàn)實，它最大的優(yōu)點則是貼近大眾懲惡向善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