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保
我國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改什么呢?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對此進行了明確,那就是五大任務: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補短板。
當下,“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成為最熱門的經濟關鍵詞之一,受到大眾的廣泛關注。
去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多次、反復提到要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重要的修飾語有兩個:“供給側”和“結構性”?!肮┙o側”就是說要通過改進供給而不是刺激需求,要通過促進創(chuàng)新而不是通過擴張規(guī)模來拉動經濟增長;“結構性”就是說改革的目的是促進供給的結構性調整,有的要增有的要減,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大水漫灌。
“供給”與“需求”是古典經濟學里的一對老概念,不是什么新詞。今天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提出之所以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主要源于我們前些年對需求側刺激的過于專注,轉過身來,才覺得這難能可貴。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就有很多學者呼吁要從“供給側管理”的角度反思中國的宏觀調控政策,只是在前幾年,這種主張往往被“穩(wěn)增長”的聲音所遮蓋。但是,從2009年到2013年的“需求側”救市所導致的嚴重過剩產能,以及近乎翻倍的整體經濟負債率,讓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中國經濟的復蘇之路。
如今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提出預示著政府、學者和市場在以下幾個方面已經達成了基本共識:其一,中國依靠外需的時代已經過去。去杠桿是世界經濟未來較長一段時期的主旋律,而且即便外部需求復蘇,其與中國經濟增長的關聯(lián)度也大為下降,因為受發(fā)達國家“制造業(yè)回流”和更不發(fā)達國家“制造業(yè)崛起”的雙重擠壓,中國低端制造業(yè)的國際競爭力已注定風光不再。其二,中國國內的消費需求已經升級。改革開放的前30年,在旺盛的外需和內需的作用下,只要產品造出來就不愁沒有市場,但現在不同了,國內初級消費市場已經飽和,中國已經進入了品質化消費和個性化消費的新時代,消費需求與生產供給的結構性矛盾開始突顯。其三,中國投資的邊際收益已經銳減。不論是在公共建設領域,還是在私人投資領域,擴張性投資的效率和邊際收益都遠不如以前,不加選擇地繼續(xù)以投資需求促增長既不可行也不合算,所以,必須從根本上改進投資的方式和投資的主體。
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中國經濟問題倒逼之下的選擇,也是對中國經濟認識上的巨大轉變,更是彰顯了管理層“壯士斷腕”的改革決心。因為這意味在接下來的一段時期內,我們不得不面臨以下挑戰(zhàn):經濟增速繼續(xù)放緩、財政收入增長大幅下滑、就業(yè)形勢不容樂觀、金融風險可能局部暴露。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改什么?
要回答這個問題,不妨先看看美國在上世紀80年代進行的供給革命。美國80年代初面臨的經濟困境是滯脹,也就是增長停滯加上通貨膨脹。為突破滯脹經濟困境,里根總統(tǒng)上臺后,供給學派替代凱恩斯學派開出的藥方主要有四個:一是穩(wěn)定貨幣環(huán)境,以M2作為調控中介目標,讓貨幣增長與經濟增長相匹配,以穩(wěn)定通脹預期。二是減稅,先后于1981年和1986年出臺了旨在大幅減稅的經濟復興稅法和系列稅收改革法案,簡化稅制并分步調低個人所得稅和企業(yè)所得稅稅率;后來的布什總統(tǒng)也秉承這一衣缽,推行了1.3萬億美元的減稅計劃。三是解除市場管制,在運輸、通信、能源、金融等領域放寬市場準入條件,激發(fā)市場活力。四是干預匯率市場,讓國內的制造業(yè)向世界轉移。
我國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改什么呢?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對此進行了明確,那就是五大任務: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補短板。相比之下,美國的供給改革政策比較偏宏觀,而我國的改革政策偏向中觀。
這五大任務可以分成兩大類,前三個是經濟剎車政策,后兩個是經濟加油政策,這與美國當年類似。美國當年的貨幣政策是緊縮,而財政政策是擴張,一腳剎車一腳油門,就把美國帶出了滯脹的泥潭。這比較好理解,就好比要想讓一個胖子提高跑步成績,首先肯定要減肥,其次才是要強化跑步訓練,中國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亦是如此。
有意思的是,與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一次會議上首次提出“供給側改革”時相比,彼時的“四大殲滅戰(zhàn)”變成了現在的“五大任務”,具體措施多了一個“補短板”。其實,“補短板”才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精髓。我們該如何理解“補短板”呢?我想主要包括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清理無效供給。這是調整資源配置,為“補短板”打基礎。近期的任務是加快淘汰“僵尸企業(yè)”,有效化解過剩產能。“僵尸企業(yè)”的存在一方面吞噬了太多的流動性,擠占了市場信用;另一方面拖累了整個產業(yè),造成“幾個人沒飯吃,大家都沒飯吃”。
第二,提高供給品質。這是要解決供給與需求不匹配的矛盾。數據顯示,2014年中國消費者全球奢侈品消費達到1060億美元,占全球奢侈品銷售額近一半。每到假期,總見媒體報道中國人在國外搶購奶粉、手包、化妝品,甚至馬桶蓋,為什么?不是中國人沒有消費能力,而是中國的很多產品和消費環(huán)境著實讓人不放心。
第三,挖掘潛在供給。這是要找短板。與產能過剩相比,在中國醫(yī)療、教育、金融、交通、通訊等諸多領域,還存在一定程度的“供給短缺”,某些壟斷企業(yè)和特權部門從中獲取超出正常水平的稀缺性溢價的現象仍普遍存在。對此,唯一的辦法就是打破壟斷、放開市場。
第四,創(chuàng)造新供給。這是要打造經濟升級版。蘋果手機的故事告訴我們,消費需求確實是可以創(chuàng)造的。中國不能再一味依賴“后發(fā)優(yōu)勢”,模仿和引進占領不了高端市場,而是要強調“先發(fā)優(yōu)勢”,要靠產品研發(fā)和創(chuàng)新來提高中國制造業(yè)的國際競爭力。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不改什么?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強調未來改革重點由需求側轉向供給側,在2016年里,圍繞五大任務的具體改革也會陸續(xù)亮相。但是,過多地關注于“轉變”可能會產生一些誤解,最大的誤解就是認為政府可能不要“穩(wěn)增長”了。這是錯誤的。筆者以為,要避免誤解,還要深刻理解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改”背后所蘊含的“不改”。概括起來,“不改”有四個,就是穩(wěn)需求、守底線、防風險和靠市場。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指出,2016年要“堅持穩(wěn)增長”,要“保持經濟運行在合理區(qū)間”。會議強調,今年及今后一個時期,要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同時,著力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實施相互配合的五大政策支柱。也就是說,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適度擴大總需求”。
就中國當前而言,“供給側”與“需求側”都是同等重要的,只是說與以往相比,政策的天平應該多向“供給側”傾斜一點?!皵U大總需求”是“保底線”,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求未來”,現在與未來,哪個都不能舍。只不過,往哪邊偏向多一點,要看2016年的具體經濟形勢。
先預測一下2016年的經濟形勢。受產能過剩和企業(yè)利潤下降的影響,2016年投資增長可能下降至9%,房地產投資可能降至零增長,基礎設施投資繼續(xù)回落2個百分點。消費可能2013年來首次跌入個位數增長。得益于外需復蘇、人民幣貶值和PPI回升,2016年進出口增長可能由負轉正,但增長率不會太高,估計在5%以內。全年GDP增長會進一步下滑至6.5%左右。
2016年的經濟運行雖仍在合理區(qū)間,但就業(yè)、金融、財政收入等各方面都將面臨巨大壓力。因此,要指望2016年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取得巨大進展是不現實的。以鋼鐵業(yè)去產能為例,雖然高層的決心很大,但是“關停并轉賣”五個舉措中,估計并購重組的可能性會大一些。否則,就業(yè)怎么辦?地方財政收入怎么辦?銀行的巨額貸款怎么辦?每個地區(qū)都有大量鋼鐵企業(yè),關誰不關誰,地區(qū)間的利益平衡也很難。
因此,可以判斷,在2016年里,“改”與“不改”肯定會并行推進。比如,去杠桿的同時會加大金融業(yè)改革,發(fā)展多層次資本市場,拓展企業(yè)的直接融資渠道;去產能的同時會增大民生、基礎設施等領域的政府引導下的投資,以穩(wěn)定需求;減稅提高企業(yè)抵抗風險能力、吸引企業(yè)加大投資的同時會提高政府赤字率,以保證政府財政支出,維持積極財政政策;加強政府引導、穩(wěn)步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同時,會進一步放松市場管制,以激活市場活力,并以市場的力量來決定誰是優(yōu)秀企業(yè),誰是“僵尸”企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