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倪
她的手被紅色指甲油襯得蔥段一般白,像妖精的手,能勾魂。
1
樓下一個年輕男人在打電話,下意識往樓上張望。
朱湘隔著窗簾看了看他,轉(zhuǎn)身走到梳妝臺前,從抽屜里拿出一只玉鐲子戴在腕上,翠綠剔透,煞是好看。
朱湘最后梳理了一下及腰長發(fā),下樓打開店門,男人收了手機(jī),彎腰將地上的貨物搬起來。男人長得很英俊,但不怎么機(jī)靈,因?yàn)樗_口就管朱湘叫姐。他說,姐,貨放哪兒?聲音清朗有力。朱湘說,你可以叫我朱湘。男人仿佛沒聽見她的話,環(huán)顧四周,自作主張將貨堆在墻角。然后從牛仔褲兜里,抽出貨單,遞給朱湘,姐,你驗(yàn)一下。朱湘肆無忌憚地盯著他,像個妖精一樣笑了。
朱湘向男人借筆打欠條,落款處寫了干凈秀氣的一串?dāng)?shù)字。她注意到男人在盯著她的手看,她的手被紅色指甲油襯得蔥段一般白,像妖精的手,能勾魂。
她將欠條遞過去,說,這是我的號碼,店里的電話我很少接。男人接過去,看也不看,折了兩下塞屁股兜里了,然后轉(zhuǎn)身往外走。
昆山。朱湘叫了他一聲。昆山裝聾作啞,腳步不停。你這個樣子我會以為你在乎我。朱湘提高了聲音。
昆山猛地收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身走回來。朱湘緊盯著他,一顆心狂跳。
昆山走進(jìn)來,走到桌子前,伸手拿起剛才借給朱湘的筆,夾在上衣兜里,轉(zhuǎn)身又走了出去,看也沒看朱湘一眼。
2
過了兩天,昆山又來了。門也不進(jìn),跨在一輛破摩托車上,問朱湘,要退什么貨?
朱湘壓根兒沒想退貨,每一款盤子都是她親自看過貨下的單,銷量很好,沒理由退。但現(xiàn)在不同,沒理由就是理由。她招呼昆山,你過來看哦,這一款盤子花色太陳舊老土,不如你給我換一款。朱湘舉著盤子在昆山眼前晃來晃去,她發(fā)現(xiàn)昆山又在看她的手。
朱湘第一次到昆山的倉庫看貨的時候,昆山就被她的手吸引了,他忽然著魔似的握住了她的手。如今,他倒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任朱湘怎么暗示,他死活不接招,生怕沾上她會死似的。
誰也沒注意到鄭嘉民是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朱湘一轉(zhuǎn)頭,他已經(jīng)站在那里了,她嚇了一跳,手里的粉彩瓷盤落了地,粉身碎骨。朱湘心里暗罵自己,并沒有做虧心事,心虛什么。
昆山蹲下來拾起瓷盤殘片,丟進(jìn)垃圾桶,然后對朱湘說,十個粉彩,十個灰青,你記一下,明天我送另外二十個過來。
鄭嘉民客客氣氣送走昆山,轉(zhuǎn)而握住朱湘的手,問,有沒有傷到?又說,這鐲子還戴著呢,我再送你好的。朱湘抽回手,問他來有什么事?鄭嘉民完全不介意她的冷淡態(tài)度,從懷里掏出一個絨盒,打開來給她看,一枚鉆石發(fā)著冷冷的光。鄭嘉民叫她晚上早點(diǎn)收工,補(bǔ)一個求婚儀式給她。
朱湘氣惱不已,鄭嘉民,你給我滾。
鄭嘉民嬉皮笑臉,我困了,上去睡個午覺,只有在你這,我才睡得著。
3
朱湘和鄭嘉民從相戀到談婚論嫁,他送她最貴重的禮物,就是那個翡翠鐲子。送的方式和那次求婚一樣隨便。其實(shí)是朱湘先發(fā)現(xiàn)的那個鐲子,在床頭柜上擺著,像是誰隨手脫掉擱在那里的。鄭嘉民說,買回來給她戴著玩的,將來還會送她更好的,叫她不必看得太重。
怎么能不看重呢。鄭嘉民一句情話就能攪亂她的心。他特意買給她的首飾,她自然當(dāng)寶貝一般看待,當(dāng)這個寶貝莫名其妙失蹤了,她便吃不下睡不著,三更半夜翻箱倒柜,最后在鄭嘉民的公文包里找了出來。她去問醉酒的鄭嘉民,鄭嘉民閉著眼噴著酒氣說,不就是個鐲子么,明天我就跟她要過來還你。秘密袒露的太隨意,以至于朱湘完全沒有準(zhǔn)備,差點(diǎn)被擊昏過去。
一夜之間,朱湘化身福爾摩斯,連鄭嘉民的頭發(fā)絲都細(xì)細(xì)地探查過,很快,她弄清楚了鐲子真正的主人。那女孩叫小翡,來她店里推銷自家代理的餐具,也不過幾面之緣。鄭嘉民是如何把小翡哄上床的,朱湘想象不出來,她以為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也可能是一見傾心,一觸即發(fā)。
朱湘打電話給小翡,約時間看貨,接電話的是昆山,接待她的也是昆山。
囤貨的倉庫在地下室,燈光昏暗,朱湘的手在一只白瓷盤上滑過來滑過去,昆山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朱湘一驚,瓷盤差點(diǎn)落了地。她問,你干什么?昆山仿佛忽然醒過來一般,忙松開了她的手。
昆山留了自己的手機(jī)號碼給朱湘,說他是小翡的合伙人,小翡打算嫁人了,所以不做了,以后要貨就跟他聯(lián)系。
從地下室出來,外面下起了雨,深秋的雨,裹著寒氣。朱湘感到手腕處徹骨的冷,褪下鐲子擱在包包夾層里。小區(qū)門崗處,有人招呼昆山吃火鍋。昆山邀請朱湘一起去,朱湘沒有推辭,是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了,她又餓又冷,覺得已經(jīng)沒有力氣回到鄭嘉民那里了。
后來,昆山每每進(jìn)了新貨就叫朱湘去看,朱湘是最爽快的客戶,也最欣賞昆山的品味??赐曦?,昆山就將貨和朱湘一起送回店里。比起他的小面包車,朱湘更喜歡坐他的摩托車,昆山會用厚實(shí)的軍大衣將她裹成一塊面包,她的心就在那面包里融化成了一灘奶昔,綿軟至極。
遇見昆山后,朱湘甚至慶幸鄭嘉民的背叛,如此她就有了光明正大不嫁他的理由。
那一次是朱湘主動的,那天下了大雪,昆山開面包車送她,昆山忽然問,你那個玉鐲子是在哪兒買的?朱湘說,前男友送的,有特別的意義。昆山就不說話了。離朱湘的家越來越近,朱湘摩挲著鐲子說,我不想回去,到你那里去,可以嗎?我煮火鍋給你吃。朱湘其實(shí)也沒想進(jìn)展的那么快,她真的只是想在那樣一個大冷天,到昆山的家,和他一起吃熱騰騰的火鍋,喝熱辣的酒,只有他們兩個人??墒腔疱佁珶?,酒更熱,點(diǎn)燃了他們。朱湘第一次有了如花般盛放的感覺。昆山卻很快冷了,他再見朱湘,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4
朱湘到底還是趕走了鄭嘉民,她鎖了店門,去見昆山。到如今,她已經(jīng)不怕輸,只怕不曾擁有,而且她總覺得她和昆山不會就這樣結(jié)束。昆山的態(tài)度太奇怪,他的冷太像是刻意表現(xiàn)出來的,而真正的冷漠該是來去自由,不著痕跡。
隔著馬路,朱湘看到昆山從小區(qū)走出來,手里拎著一個女式行李箱,上了那輛小面包車。朱湘快步走過去,拉開另一扇車門坐進(jìn)去。
昆山問,你來干什么?朱湘瞟一眼后座的行李箱,我今天沒有事情做,你呢?
昆山不再說話,也沒有趕朱湘下車,他發(fā)動車子駛上大路,拐了不知多少個彎,來到一棟公寓樓下。朱湘隔著車窗認(rèn)出了前面那輛車,那是鄭嘉民的車,從車上下來的女孩正是小翡。昆山打開車門下車,鄭嘉民的車已經(jīng)開走了。
小翡。昆山叫住她,將行李箱拎出來。還沒送到她面前,小翡用一個手勢止住了他的腳步。小翡說,都扔了吧。昆山就再也挪不動腳步了。
昆山又把那個箱子拎了回來,長久的沉默之后,他對朱湘說,你知道我為什么接近你嗎,因?yàn)槟莻€鐲子,小翡告訴我不小心弄丟了,而我一開始就知道是丟在了你的床上。
那個鐲子是昆山的祖母傳下來的,傳給后世子孫。昆山以為小翡會是他孩子的媽,可是沒想到,她根本不稀罕這樣的傳承。
昆山征服朱湘的那一刻,內(nèi)心是帶著復(fù)仇的快意的,可是過后他發(fā)現(xiàn),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線,也失去了內(nèi)心的安寧,跌入一片空茫里,不知前路在何方。對于朱湘,他不知該如何面對。
5
朱湘將鐲子還給了昆山,她喜愛那副鐲子,如果有緣,該是她的東西,她自然還會再擁有。
鄭嘉民喝多了酒,揣著那枚戒指,賴在店里不肯走。朱湘被他糾纏煩了,干脆把店丟給他,一個人隨便到哪里逛。意外接到昆山的電話,焦急地問她在哪兒。
朱湘站在大街上,驚恐地望著自己臥室的窗口噴出火,火苗順著窗簾往上躥。昆山緊緊摟住她的肩,說還好你不在里面,店沒了,我給你再盤一間。
火勢漸漸被控制住,忽然,前面的人群一片騷動,有人說二樓臥室的地上躺著一個人。消防官兵將那人抬了出來。朱湘一眼就認(rèn)出來,那人是鄭嘉民,他面目模糊,肢體扭曲。朱湘感到胃里一陣翻攪,她猛地捂住了嘴,一雙腳仿佛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人群里有個女人撲了出來,瘋了一樣,亂打亂抓。昆山試圖制止她,他不停地喊她的名字,小翡,小翡,你冷靜點(diǎn)。小翡最后撲到了朱湘面前,問為什么死的人不是朱湘,她明明看見朱湘在二樓拉上了窗簾。朱湘被小翡的話嚇得心驚肉跳,為什么她要死?小翡兩只眼睛都充血了,你當(dāng)然得死,你死了,嘉民就不用娶你了。
小翡被警察帶走了。朱湘站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只覺得一陣眩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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