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振華
(山東社會科學院《東岳論叢》編輯部,山東 濟南 250002)
魯迅研究
關(guān)于魯迅與梁實秋論爭的“意氣之爭”
——兼及《“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文本解讀
曹振華
(山東社會科學院《東岳論叢》編輯部,山東 濟南 250002)
魯迅與梁實秋的論爭,是不同政治立場的文學者嚴肅的思想理論爭鳴,論爭涉及的一系列理論問題,反映了現(xiàn)代中國的文學家和文學評論家在歷史大變革時代對文學參與社會現(xiàn)實變革的不同主張和不同努力方向。這些問題是貫穿中國現(xiàn)當代文藝運動發(fā)展的基本問題,卻由于政治禁錮長期得不到深入探討。而在政治束縛解除之后,在公共文化空間,對歷史的反思、尤其涉及歷史人物評價,呈現(xiàn)出一種越來越明確的全面反轉(zhuǎn)傾向。這表面上似乎體現(xiàn)了思想的解放,實質(zhì)上更多的是由長期政治高壓造成的被壓抑情緒的宣泄。思維方式是政治平反式的。前幾年圍繞魯迅《“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一文撤出中學語文教科書而起的熱議,尤其網(wǎng)絡(luò)上關(guān)于魯迅、梁實秋評價的反轉(zhuǎn),并不是一個偶然的孤立事件。輿論同情梁實秋,貶損魯迅,這對于過去意識形態(tài)壓制下將敵對階級簡單否定、甚至是惡意丑化來說,是被壓抑情緒的釋放,因而是可以理解的。從魯迅這方面來說,將其作為意識形態(tài)工具來利用的政治綁架,無論如何都是對他這個人及其思想的閹割,同時也是對其真正的思想影響力的封鎖。因而,這種反轉(zhuǎn)從重新思考歷史角度看,也有其積極的一面。但由此導致忽視對文本的解讀,僅僅滿足于對某些歷史性論斷作出相反結(jié)論,并進而形成一種新型的話語專制,目前并未引起足夠認識。在魯迅與梁實秋論爭問題上,避免非歷史的反思歷史傾向,重新細讀魯迅、梁實秋的文本,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魯迅;梁實秋;《“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意氣之爭”
與梁實秋的論爭,是魯迅筆墨生涯中的一件小事,但這件小事影響之大,卻超出了事件本身,延續(xù)至八九十年后的今天,并延伸至歷史文化變革的縱深處,卷入當代中國社會文化思潮交鋒的漩渦。實質(zhì)上,這次論爭是不同政治立場的文學者嚴肅的思想理論交鋒,涉及的一系列理論問題,是中國現(xiàn)代社會歷史大變革時代文學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問題,反映的是文學者對大時代急劇變革的不同理解、不同立場,以及由此而來的對文學參與社會變革的不同態(tài)度主張和不同努力方向。這是貫穿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運動發(fā)展的基本問題,但是長期沒能得到深入探討。這是因為,在提出問題的當時,爭論雙方都主要針對實際進行著的社會變革發(fā)言,無暇顧及深入的理論研討,何況民國時代所謂“言論自由”也極其有限,有關(guān)此類問題的討論,不可能暢所欲言。在此后的歷史發(fā)展中,言論空間越來越逼仄,以至于歷史遺留尚待解決的問題,到八、九十年后的今天被重新提起,也仍然是由現(xiàn)實矛盾引發(fā),重提的目的不過是“意在言外”,即仍然借歷史話題影射現(xiàn)實。
在中國大陸長期受極左意識形態(tài)管制的年代,魯迅被政治神化,其論敵梁實秋則是作為被否定的對象出現(xiàn)于大中學教科書;而在“自由中國”的臺灣,魯迅作品長期遭國民黨當局封殺,讀書人藏有魯迅著作都要冒坐牢的風險,在這所謂“自由、民主”制度下,其實也是只剩梁實秋一面之詞的自由。就此而言,不論大陸還是臺灣,有關(guān)魯迅與梁實秋論爭的研究,曾長期處于嚴重政治化了的不正常狀態(tài)。直至大陸沖破意識形態(tài)管制,魯迅又因曾經(jīng)被供上神壇,招致諸多責難。這些責難,實際上是束縛解除之后的異常反應(yīng),映照的或者是在政治高壓解除后,思想文化界的無所適從或價值取向方面的無所歸依,與其說是自由的思想,不如說是禁錮解除后的反彈,很少具有文化與思想生長創(chuàng)新意義。前幾年因《“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一文撤出中學語文教科書引起的輿論強烈關(guān)注,就凸顯了長期以來一直為當年提出的相關(guān)理論所困擾的境況。時隔八九十年,魯迅與梁實秋那場論爭再度引起公眾熱切關(guān)注和參與,可見其影響深遠。這原本可以成為深入探討以從根本上理解論爭問題的歷史契機?,F(xiàn)代文學研究界已有多篇扎實的論著,許多博士、碩士論文也以魯迅、梁實秋論爭為選題,從不同層面不同角度思考,梳理總結(jié)論爭的是非功過。在學術(shù)界,梁實秋文學理論主張得到了專業(yè)性研究,也有些研究者以平和的態(tài)度對論爭雙方理論主張取客觀中立立場。但是,所謂“把顛倒了的是非再顛倒過來”之類的貼標簽式評判,仍然深入人心。魯迅由于曾被政治權(quán)力供上神壇而遭受嚴厲指責,尤其在網(wǎng)絡(luò)空間,輿論傾向一時間滿足于為梁實秋討公道,把嚴肅的思想碰撞簡單理解為由性格、心理導致的“意氣之爭”,根本忽視那場論爭涉及的思想理論問題,甚至竟認為論爭毫無思想史意義,僅僅是由于魯迅受了蘇聯(lián)階級斗爭理論的蠱惑,晚年站錯了隊造成。還有些人認為把“意氣之爭”的責任推給魯迅,就算反對專制,并為爭取思想自由盡了力。特別是來自自由主義立場的有些所謂“解密”或“歷史還原”,基于對極左思想的厭惡而滿懷撥亂反正的使命感,導致另一種思想不自由,與其說這種狀況體現(xiàn)了思想的解放,倒不如說表征了后管制時代集中發(fā)作的管制綜合癥或管制后遺癥。
如果不認真清理這種政治平反式思維和報復式情緒宣泄,就無法深入思考認識魯迅與梁實秋那場論爭提出的問題,而一些必須廓清的歷史問題一再延宕,也是當下中國各種文化思想觀念激烈交鋒總在進行著、卻又極少原創(chuàng)性思想建樹的原因。本文之所以將“意氣之爭”這樣“非學術(shù)”的問題提出討論,就是鑒于目前對魯迅、梁實秋論爭的所謂是非認定,受到膚泛焦躁的文化氛圍熏染,存在基于“翻烙餅”式的簡單化思維的草率評判,許多論者僅僅根據(jù)立場不同就判定“是非”,而且這種思維已經(jīng)影響著正常學術(shù)探討。因此,在各種思潮興起、不同立場觀點競相反思歷史的大氣候中,理清所謂“意氣之爭”成為研究魯、梁論爭涉及的若干重要理論紛爭必須面對的問題。
魯迅在當代大多數(shù)中國人心中的形象,即中學課堂灌輸?shù)哪莻€批判階級敵人的雜文高手,其實與魯迅本人相去甚遠。魯迅形象固化為專門寫革命大批判文章的權(quán)威,有其形成的歷史過程。1949年以后,原來處于被壓迫、被統(tǒng)治地位的“無產(chǎn)階級”,經(jīng)過政治軍事斗爭勝利,奪取了政權(quán)。于是,“無產(chǎn)階級文學”主張一派,是革命文學理論的代表,魯迅的文學主張對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認可,就成了天然的政治正確。多年以來,通過政治權(quán)力把魯迅的《“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一文,作為階級斗爭教育的范本,選入中學語文教科書,政治意識形態(tài)主導著對魯迅與梁實秋論爭的闡釋,因為政治立場不同完全否定了反對者。在當代中國大陸,具有中學教育程度的人,對那次論爭都略有所聞。在某些特殊的歷史時期,比如“文革”時期,許多中學生對魯迅和梁實秋的第一次“理解”,都是來自中學語文課堂的“正面教育”:被要求背誦統(tǒng)一的“標準”“正確”答案。正因如此,在近幾年中國思想文化界的派別紛爭背景下,中學語文教科書撤換了《“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一文,就引起大小媒體炒作,釀成轟動一時的文化事件。錢理群先生曾經(jīng)說過:“魯迅對于中國,是一個‘現(xiàn)在進行時’的存在?!?錢理群:《魯迅的當代意義與超越性價值》,《濟南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八九十年前的那場論爭,再次引起關(guān)注,而且其熱心者、參與者廣泛,不僅限于現(xiàn)代文學研究專業(yè)領(lǐng)域。參與者涵蓋社會階層之廣、社會關(guān)注度之高,一則成為網(wǎng)絡(luò)時代公眾文化事件激發(fā)社會文化熱情和想象活力的明證,一則凸顯魯迅作為巨大的文化符號仍然具有的當下意義。但由此凸顯的更嚴重問題是,參與者普遍對自己擁有發(fā)言權(quán)深信不疑,連必要的閱讀一遍原文工夫也不愿破費,或者此時此刻,即使反復閱讀,受前在的撥亂反正觀念遮蔽,歷來忽視的真正思想的價值實亦難以被重新發(fā)現(xiàn)。
中學語文教材對《“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的選入和闡釋,是政治革命思維主宰一切的時代對魯迅的“工具化”利用。世事變遷,教科書撤下此文本屬正常調(diào)整,卻被炒作成“魯迅滾出教科書”事件,刺激出網(wǎng)絡(luò)上對魯迅、梁實秋攻擊和捍衛(wèi)的“口水戰(zhàn)”,充斥著由簡單評判而來的無休止爭吵。過去千篇一律的對魯迅壟斷式闡釋,使得《“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一文成為革命階級宣揚對敵斗爭徹底性的代表作,“走狗”一詞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權(quán),也被派給魯迅,成為他批判諷刺梁實秋的智慧比喻,是魯迅雜文對敵斗爭的辛辣無情、以及其革命性戰(zhàn)斗性藝術(shù)手段高明的表征。正是這種按政治需對魯迅的塑造,才使在反思“文革”時代魯迅首當其沖遭遇反叛強制灌輸而來的貶損、解構(gòu),推到極致則是徹底翻盤,對魯迅從過去的神化轉(zhuǎn)而成為現(xiàn)如今的妖魔化。一方面,作為論爭一方的梁實秋,因為成了受政治迫害者而被譽為“自由主義者”,為人溫和寬厚,連他與魯迅的筆戰(zhàn),也是維護自由和自由主義,于是收獲了輿論對受害人廣泛的同情,以至在為梁實秋討還公道的同時形成對其著作的熱捧;另一方面,《“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一文,不僅成為魯迅“不寬容”“刻薄”“思想專制”“反對自由主義”等等的證據(jù),也是否定上世紀三十年代左翼文學歷史正當性的證據(jù)之一。
這里特別要提到有一些自由主義的信奉者,他們沒有勇氣去直接對抗現(xiàn)實政治權(quán)力,就通過對曾經(jīng)為政治權(quán)力所推崇的魯迅進行某種所謂的真相“解密”這一沒有什么政治風險的方式,來表明他們作為自由主義者的那種天然的政治正確性,而這種政治正確反過來則又讓他們對魯迅的討伐看起來是符合某種先天的道德原則。通過這種方式,他們在公眾面前顯得像是一個為思想言論自由而奮斗的自由斗士,但他們卻很難意識到,這實際上卻誘發(fā)了一種新型的思想不自由和一種新型的話語專制。而且,較之于來自政治權(quán)力的專制,這種新型的專制對思想的鉗制更具隱敝性。這是因為,來自政治權(quán)力的專制無論多么嚴酷,但它在理論上是可以反抗的,因而總是相對的:人們至少可以通過內(nèi)心的不服從來實行這種反抗。但是,道義卻是無法反駁的東西。因此,自由主義通過政治正確來實施這種思想專制就成了絕對而無法反抗的。于是,任何真正意圖以客觀的態(tài)度來對待魯迅與梁實秋之爭的努力,都會在政治傾向上被看作是有問題的,并因而被認為在道義上是站不住腳的。持這類觀點的人,對自己的正義性深信不疑,認為肯定梁實秋、否定魯迅,才是維護自由、反抗專制?!白杂芍髁x”又幾乎成了人人只能贊成的絕對真理,并在自由主義追隨者那里具有了宗教裁判一樣判決思想的絕對權(quán)力。
事實上,這是深中了極左路線教育的毒害,即正是以“文革”思維模式“反思文革”。
為了避免流于旨在對論爭雙方給予“政治平反”,一切評判應(yīng)該立足于文本解讀,即所謂“回到文本”。對重要理論分歧的梳理,是學術(shù)研究的本分,以理解魯迅和梁實秋的文章為依據(jù),從分析文本說話,是切實可行的辦法。而從理清所謂“意氣之爭”的角度,《“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一文,無論其寫作藝術(shù)還是代表性,都可以是文本細讀的首選。
盡管不同派別立場的論者對魯迅與梁實秋論爭的多個問題觀點各異,卻也存在最沒有爭議之處,那就是對“意氣之爭”的否定。評判魯迅、梁實秋是非曲直觀點截然對立的兩派,幾乎都對論爭雙方的“意氣用事”表示遺憾。在批評者看來,這“意氣之爭”盡管雙方都難以避免,但認為魯迅尤其言辭尖刻,不厚道,即引起“意氣之爭”更多或者說主要是魯迅的問題。因而,即便贊同魯迅理論主張者,往往為了“公允、公正”,也難免惋惜所謂魯迅的“意氣之爭”。也就是說,無論是否贊同魯迅的意見,認為導致思想理論之爭無法深入下去,最終成了“意氣之爭”,主要責任在魯迅。
回望歷史,盡管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到當時的現(xiàn)場去經(jīng)歷魯迅、梁實秋的“風景”,但是,對相關(guān)史實簡要了解,還是不難做到的。然而,卻很少有人這樣去做。各種的評說議論,各種的打抱不平,沒有多少史實依據(jù),竟然暢行無阻。這是現(xiàn)當代中國關(guān)于魯迅話題的常態(tài),“文革”時期造反派利用魯迅而捧之上天,算是做到了極端。在當下中國社會文化思潮碰撞交鋒語境中,魯迅更是頻遭誤解、備受爭議。魯迅生前曾想?yún)R集歷來有關(guān)自己筆墨官司的文章,書名“謂之《圍剿集》”*魯迅:《三閑集·序》,《魯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他想保存論爭對手的文字,有助于后來人理解“歷史情境”,免得當對手的文章消滅了之后,時過境遷,因為“無可比對”,“當時的抗戰(zhàn)之作,就都好像無的放矢,獨個人在向著空中發(fā)瘋”*魯迅:《“題未定”草(六至九)》,《魯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432頁。,但他自己沒有著手編輯。好在有關(guān)魯迅與梁實秋的論爭,早已有后人編輯的雙方文章結(jié)集*目前筆者見到的有關(guān)魯迅梁實秋論爭文集有兩種:1.璧華編:《魯迅與梁實秋論戰(zhàn)文選》,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79年版;2.黎照編:《魯迅梁實秋論戰(zhàn)實錄》,北京:華齡出版社,1997年版。。
由于長期革命話語極力渲染魯迅的“戰(zhàn)斗”,造成一般人的錯覺,用當下批評他的人們的話說,就是魯迅好斗,因而先在地認為所有爭戰(zhàn)總該是他挑起事端。魯迅與梁實秋的論爭,也肯定是魯迅先發(fā)起。而真實的情形是,論爭的起因,并非魯迅主動尋梁實秋的文藝主張來批判。而是由梁實秋發(fā)起,而且梁一再主動發(fā)難。目前,學術(shù)界已有專門論著研究梁實秋的文學批評,對梁實秋與魯迅論爭的評價,也已經(jīng)不再定性為階級斗爭語境下的敵我矛盾,而是不同立場觀點的理論主張之爭*羅鋼:《梁實秋與新人文主義》,《文學評論》,1988年第2期;溫儒敏:《中國現(xiàn)代文學批評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俞兆平:《梁實秋的古典主義文學理論體系》,《廈門大學學報》,2006年第4期。朱壽桐:《面對新人文主義:魯迅與梁實秋的意氣之爭》,《魯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11期。王學謙:《對敵意的詩性升華——魯迅梁實秋論戰(zhàn)的審美分析》,《求是學刊》,2012年第5期,等等。。按理說,論爭由誰發(fā)起并不重要。但是,具體到本文探討的“意氣之爭”,弄清由誰首先挑起,也不是無關(guān)緊要的。參閱目前收錄資料較詳細的論爭文集《魯迅梁實秋論戰(zhàn)實錄》所錄,梁實秋從1926年就發(fā)表了多篇不利于魯迅的文章,有的甚至是無中生有、搬弄是非,魯迅是知道的,但無意直接回應(yīng)*參見黎照編《魯迅梁實秋論戰(zhàn)實錄》:梁實秋《現(xiàn)代中國文學之浪漫趨勢》一文,認為五四新文學描寫人力車夫是淺薄的人道主義。特別是梁實秋以“徐丹甫”的筆名發(fā)表的《北京文藝界之分門別戶》,稱魯迅為“雜感家”,其“特長,即在他的尖銳的筆調(diào),除此別無可稱”;編造魯迅是“《晨報》副刊的特約撰述員”(暗示魯迅屬研究系,即使不給《晨報》寫文章也拿錢);尤其對魯迅人身安全造成危害的是,此文編造魯迅已經(jīng)到武漢,當時正值國民黨“清黨”,所謂某人“到武漢”的說法,就是此人是共產(chǎn)黨的一種隱晦表達,而魯迅此時正住在大肆捕殺共產(chǎn)黨人的廣州,也有人向當局告發(fā)他是共產(chǎn)黨。后來魯迅自稱“被清黨這血的游戲嚇得目瞪口呆”,不敢吭一聲。但是,魯迅對梁實秋這些不良用心,只在文章或講演中需要舉例說明一種世相或文藝觀時偶爾談到過。例如,《魯迅梁實秋論戰(zhàn)實錄》所選的《革命時代的文學》《文藝與政治的歧途》《略談香港》《通信》《我和〈語絲〉的始終》等文,魯迅都是一提而過,目的無非是為自己澄清事實。對梁實秋,連名字都沒提,至多不過讓他看了心里也明白,到此為止。若非經(jīng)編者一一注釋出來,讀者一般不會想到魯迅一語帶過的某些例證涉及梁實秋。。直到魯迅讀到梁實秋批評盧梭的幾篇文章,反對近代民主平等思想,主張所謂“人類自然的不平等”之后*可參見梁實秋:《盧梭論女子教育》,首發(fā)《晨報副鐫》(1926年12月15日),1927年10月11日《復旦旬刊》重發(fā)。,魯迅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才作文批評*魯迅之《盧梭和胃口》《文學和出汗》等文,收入《而已集》,見《魯迅全集》(第3卷)。。拋開文藝理論主張的分歧高下,在魯迅與梁實秋論爭中,從一開始就是梁實秋先挑戰(zhàn)。即使最為人“詬病”的“資本家的走狗”的所謂“辱罵”,起初也與魯迅并無關(guān)系。本來是梁實秋與馮乃超論爭,梁實秋在回應(yīng)馮乃超的文章里特別提到“魯迅先生”,并暗指左翼作家拿了蘇聯(lián)的盧布,魯迅才以《“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一文予以反擊。由此可以斷定,魯迅與梁實秋的論爭,是為公仇而非因私怨。
魯迅反擊的力度極強,的確讓梁實秋出丑,但如因同情梁實秋,置其先自挑釁的一方、借端生事的事實于不顧,將梁實秋塑造成溫柔敦厚的道德楷模,魯迅的反批評就成了“意氣之爭”,這既難以令人理解更難以令人信服。例如,類似的網(wǎng)絡(luò)意見就是典型代表:“《‘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是魯迅雜文中的下下品。夾雜大量漫罵乃至辱罵,實在魯迅用筆之毒前所未有,大大背離了自己‘辱罵和恐嚇決不是戰(zhàn)斗’的信條。而梁實秋比魯迅寬厚得多,可謂中國傳統(tǒng)意義上的標準文人:謙謙君子,溫文爾雅?!?見“野草的博客”:《也看魯迅和梁實秋的筆戰(zhàn)》,網(wǎng)址:http://blog.sina.com.cn/sncsnc2001。
那么,魯迅是否不講道理?挪威奧斯陸大學中國文學教授杜博妮(Bonnie Mc Dou-gall)說:“我多年前研讀這場爭論的印象是,魯迅并不公平,論辯也有欠邏輯,文字上很不客氣,還有人身攻擊。相形之下,梁實秋就理性得多,公平而且有耐心。這場筆戰(zhàn)的結(jié)果,就我的印象而言,是魯迅得勝,但并不是他有理,而是因為他的文筆比較犀利。不過,道理是在梁實秋這邊的?!?轉(zhuǎn)引自蔡清富:《魯迅梁實秋論戰(zhàn)評議》,《魯迅研究月刊》,1998年第6期,(杜博妮原文刊發(fā)《魯迅研究動態(tài)》1988年第7期)。中國也有學者認為魯迅不大“講理”:“《‘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則是抓住梁實秋論爭文章中片言只語的‘裂隙’,對證據(jù)進行某種改造,并予以擴大。”“這里的是非姑且不論,單就文章來說,其中論證邏輯是不嚴密的,因為忽略了別的可能性,而他緊緊抓住一點,不及其余,要把論敵死死地釘在一根柱子上?!薄靶蜗蠡墓δ苁俏勖?,污名化用俗語來說就是罵人,喜罵只是師爺筆法的突出特點”*黃開發(fā):《魯迅雜文與師爺筆法——現(xiàn)代散文探勝之一》,《名作欣賞》(上旬刊),2016年第1期。。
以上兩位中外學者的意見很具代表性,態(tài)度也是平和公正的。這里有必要弄清魯迅文章的理路。而要理清魯迅的邏輯,首先得仔細閱讀梁實秋的文字?!丁皢始业摹薄百Y本家的乏走狗”》是一篇駁論,魯迅的邏輯,是順梁實秋的文章而來,“走狗”這頂帽子,不是魯迅專門按梁實秋頭上的,而是在魯迅作文之前馮乃超與梁實秋論爭時的互相指認,梁實秋反駁馮乃超的文章已經(jīng)先把這頂帽子戴自己頭上了。
在魯迅參與之前,我們來看馮乃超與梁實秋的“對罵”:馮乃超在《階級社會的藝術(shù)》一文中,指梁實秋的理論,有利于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因而是替資本家來說教,于是稱其為“資本家的走狗”*馮乃超:“無產(chǎn)階級既然從其斗爭經(jīng)驗中意識到自己階級的存在,更進一步意識其歷史的使命。然而,梁實秋卻來說教——所謂‘正當?shù)纳疃窢幨侄巍粋€無產(chǎn)者假如他是有出息的,只消辛辛苦苦誠誠實實的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當?shù)馁Y產(chǎn)’。那么,這樣一來,資本家更能夠安穩(wěn)的加緊其榨取的手段,天下便太平。對于這樣的說教人,我們要送‘資本家的走狗’這樣的稱號的。”(《階級社會的藝術(shù)》,《拓荒者》第2期,1929年)。;梁實秋隨后作《“資本家的走狗”》一文,對自己被罵為“資本家的走狗”,表示“我不生氣”。但是,他將“走狗”回贈左翼作家,并暗示左翼作家主張“無產(chǎn)階級文學”,是拿了蘇聯(lián)的錢,是共產(chǎn)黨,其邏輯是:“大凡做走狗的都是想討主子的歡心因而得到一點點恩惠”,所以主張文學有階級性,就和主張階級斗爭的“××黨”一樣是拿了蘇聯(lián)的盧布。對于自己是否“資本家的走狗”,梁實秋既在文字上、邏輯上承認,又試圖從事理上否認:“至于如何可以到資本家的賬房去領(lǐng)金鎊,如何可以到××黨去領(lǐng)盧布,這一套的本領(lǐng),我可怎么能知道呢?也許事實上我已經(jīng)做了走狗,已經(jīng)有可以領(lǐng)金鎊或盧布的資格了,但是我實在不知道到哪里去領(lǐng)去。關(guān)于這一點,真希望有經(jīng)驗的人能啟發(fā)我的愚蒙”*梁實秋:《“資本家的走狗”》,《新月》第2卷第9期,1929年11月10日。。按照梁實秋的邏輯,他承認了自己也許事實上已經(jīng)做了資本家的走狗,只不過“不知道主子是誰”,“是某一個資本家還是所有資本家?”因而不知道如何去主人那里領(lǐng)賞錢,不像左翼作家知道主子是誰,去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領(lǐng)取盧布。
當然,梁實秋承認自己是資本家的走狗,目的只在暗示左翼作家得了“恩惠”,暗含另外的意思則是:他沒有得到誰的恩惠,當然不是走狗。但其邏輯前提是:凡是主張有利于無產(chǎn)階級的,就是無產(chǎn)者的走狗;有利于資產(chǎn)階級的,就是資本家的走狗。
魯迅《“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為聲援馮乃超而作,同時也是回應(yīng)梁實秋之作,文體上屬駁論。文章首先順著對方的邏輯:主張有利于無產(chǎn)階級的,是無產(chǎn)者的走狗;有利于資產(chǎn)階級的,是資本家的走狗。這是彼此都認可的。那么,梁自己認為,“也許事實上我已經(jīng)做了走狗”,只不過自己找不到主人。按照這樣的邏輯,“我還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誰”,卻無法否認自己就是“走狗”,沒有主子的“流浪狗”,生活中多的是,所以既然是走狗又不知道主子是誰,自然就是“喪家的”走狗了。那么,如何鑒定是否“資本家的走狗”呢?對主人的忠誠是狗的特性,即主張有利于無產(chǎn)階級的,是無產(chǎn)者的走狗;有利于資產(chǎn)階級的,是資本家的走狗,即使無人豢養(yǎng),而“遇見所有的闊人都馴良,遇見所有的窮人都狂吠”,這就成了屬于所有資本家的證據(jù)。這才是耐心細致的在講理!
如果用“走狗”指人是把對手形象化即污名化,那么,此番論爭的形象化即污名化出自哪里呢?當然不是魯迅那里,而是首先馮乃超,其次梁實秋。
可見,如果說以“走狗”喻人是辱罵,那么,就梁實秋與魯迅二人的恩怨即所謂“意氣之爭”看,也是梁實秋辱罵魯迅在先,而且梁實秋與馮乃超一人對罵時,辱罵所有左翼作家。魯迅此文,是將“走狗”回贈梁實秋。魯、梁是互貼“走狗”的標簽給對方,因為魯迅挨罵在先,他也只不過是“回罵”,所以雙方理論主張的是非暫且不論,“意氣之爭”、刻薄謾罵等等壞名聲,應(yīng)該首先由梁實秋承擔。如果說,魯迅的論敵如楊邨人、施蟄存的“革命小販”和“洋場惡少”標簽,的確是被魯迅貼上的,那么,梁實秋“喪家的”“資本家的走狗”名號,卻是自己貼上的。
魯迅的被罵當時就不為人所關(guān)注,此后也只有梁實秋一人貼牢“走狗”標簽,這并非魯迅的過錯,只是因為梁實秋的文章表現(xiàn)力不足,邏輯有漏洞,所以也就缺乏影響力。畢竟,筆戰(zhàn)憑的是文章的力量,而金錢、權(quán)勢、武力以及什么“無產(chǎn)階級”“資產(chǎn)階級”的專制等等其他力量概莫能助。文章的表現(xiàn)力,并非來自為文者的刻薄陰險、用心刻毒等人性的負面因素,而是來自作者對人生的感悟、對人情物理的理解分析等所謂綜合素質(zhì),即決定于作者的智慧和人生境界。
這里再品味魯迅加在“喪家的”“資本家的走狗”之前的那個“乏”字。如果聯(lián)系梁實秋的文章,不止“意氣之爭”,甚至暗含超于“意氣之爭”之上的借刀殺人心理,兩相對比,魯迅的反擊是留情面的,并心存促其反省改正的忠厚愿望。多有學者指出此次論爭中梁實秋的惡劣:把論敵指為共產(chǎn)黨,是借助政治權(quán)力來打倒自己的論敵*錢理群:“魯迅的《‘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這篇文章,這些年來一直受到尖銳的批評,并被很多人拿來作為魯迅‘局限性’(‘偏激’呀,‘粗暴’呀,‘不寬容’呀,等等)的‘有力’證據(jù);其實,只要看看十數(shù)年文壇的風風雨雨有那么一些人總想借助政治權(quán)力來打倒自己的論敵,便可知道,魯迅對這類社會(思想)的典型的概括仍然具有生命力,是絕非一句‘局限性’就能抹殺的?!?參見:《魯迅和他的論敵文選·序三》,北京:今日中國出版社,1996年版)。朱壽桐:“他(指梁實秋)與魯迅的論戰(zhàn)詞鋒之間常暗藏殺機,似有一種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險惡。他每每攻擊魯迅等;到××黨(暗指共產(chǎn)黨)去領(lǐng)盧布(蘇聯(lián)的錢幣,暗指拿共產(chǎn)黨的錢)’,正如魯迅在《‘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一文中尖銳指出的那樣:從事這種帶有政治報警性質(zhì)的‘批評’,‘這職業(yè),比起“劊子手”來,也就更加下賤了。’這決不是誣枉……這是國共兩黨生死對決的時代,為觀念之爭而不惜將對手往死路上送,可就不是有失厚道的問題,簡直真有點借刀殺人的意思了?!?《面對新人文主義:魯迅與梁實秋的意氣之爭》,《魯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11期)。。為梁實秋一辯的意見也有:“在白色恐怖當中,梁實秋的說法很容易激起政治高壓下左翼作家的敏感和憤怒”,“魯迅咬住不放:‘那故意暗藏的兩個×,是令人立刻可以悟出的“共產(chǎn)”這兩字,指示著凡主張“文學有階級性”,得罪了梁先生的人,都是在做“擁護蘇聯(lián)”,或“去領(lǐng)盧布”的勾當?!@里把梁實秋‘莫須有’式的或然判斷變成了全稱的肯定判斷,然后做出評價:‘在梁先生,也許以為給主子嗅出匪類(“學匪”),也就是一種“批評”,然而這職業(yè),比起“劊子手”來,也就更加下賤了?!币驗椤霸诎咨植喇斨?,梁實秋的說法很容易激起政治高壓下左翼作家的敏感和憤怒”,魯迅“拈出一個‘乏’字,陷對手于‘死地’?!?黃開發(fā):《魯迅雜文與師爺筆法——現(xiàn)代散文探勝之一》《名作欣賞》上旬刊,2016年第1期。然而,魯迅論證邏輯是嚴密的:既然是“白色恐怖”,那么,被人說成當時的反政府武裝的共產(chǎn)黨就極其危險,所以,“很容易激起左翼作家的敏感和憤怒”。因為公開自己的文學主張就可能危及人身安全,誰還敢發(fā)表與梁實秋不同的主張呢?而梁實秋是文學批評家,與左翼作家論爭的是對于文學的不同主張。然而,在其《“資本家的走狗”》一文中,不討論理論主張,卻以“莫須有”來暗示論爭對手是政府的敵人。一個文學批評家如果不是憑借專業(yè)理論力量使論敵服輸,而是靠這樣給對手布下一點取死之道,用恐嚇使對手不敢反對自己的主張,那么,“從文藝批評方面看”,可不就是“乏”么?
當然,近幾年還有一派意見認為,魯迅這是過于敏感,甚至還有人說魯迅是“迫害狂”心理,認為魯迅當時根本沒有危險,他因為柔石被害而避難,也是警惕過度。理由是,罵國民黨的人很多,像胡適、傅斯年、張奚若等等,他們就不像魯迅那樣特別小心。但是,魯迅明白他與胡適等人有區(qū)別,同樣是罵國民黨,胡適他們是要做黨國的“諍友”,其罵也是“怒其不爭”,或者是“得不到幫忙的牢騷”;而他自己支持的是當權(quán)者的敵人,“幾條雜感就可以送命的”。魯迅確信不是生活在民主自由的社會,這一點,掌權(quán)的國民黨也確信,所以那時綁架、秘密處決并不罕見。
還有一點為人忽略因而必須特別明確的是,論爭中魯迅對梁實秋和新月派的期待。盡管魯迅指出梁實秋超出文藝批評的“論爭”暗含對左翼作家的殺機,但是,他對梁實秋并無同樣惡毒之意:在《“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中只不過按照梁實秋的邏輯,加以嚴密論證,使“走狗”標簽更準確、生動、貼切而已;即使在整個與梁實秋的論爭過程中,魯迅針對的與其說是梁實秋本人,毋寧說更多的是新月派。魯迅是要促使新月派諸人認識到,他們標榜的主義,在當時的中國沒有任何實行的空間,他們的努力,實際上與“賈府上的焦大”一樣,從精神世界到現(xiàn)實處境都是奴才。對盯著他沒完沒了的論敵包括梁實秋,魯迅在1932年曾經(jīng)寫過一段文字,有不乏善意的提醒、規(guī)勸和希望:“但對于只想以筆墨問世的青年,我現(xiàn)在卻敢據(jù)幾年的經(jīng)驗,以誠懇的心,進一個苦口的忠告。那就是:不斷的(!)努力一些,切勿想以一年半載,幾篇文字和幾本期刊,便立了空前絕后的大勛業(yè)。還有一點,是:不要只用力抹殺別個,使他和自己一樣的空無,而必須跨過那站著的前人,比前人更加高大。初出陣的時候,幼稚和淺薄都不要緊,然而也須不斷的(!)生長起來才好。并不明白文藝的理論,而任意做些造謠生事的評論,寫幾句閑話便要撲滅異己的短評,譯幾篇童話就想抹殺一切的翻譯,歸根結(jié)蒂,于己于人,還都是‘可憐無益費精神’的事,這也就是所謂‘聰明誤’了?!?魯迅:《魯迅著譯書目》,《魯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85頁。在這里,批評是有的,也很尖銳,但是,善意也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在論爭全部過程中,魯迅不僅直接批評梁實秋的文章比梁實秋批評他的數(shù)量少得多,而且也無意于個人恩怨。這段文字寫完沒有公開發(fā)表,只是《三閑集》出版時作為最后一篇收錄。但是,哪句話哪些事是說著梁實秋,兩人心里都清楚。梁實秋隨后就寫了對此文的回應(yīng)。
本文一開始就說,近年來有關(guān)魯迅、梁實秋的論爭再度成為熱點,主要由于兩方面原因:一方面是,如前所述,這次論爭提出的問題重大,反映的是不同政治立場的文學者對中國社會大變革時代歷史走向的不同理解把握,以及由此而來的對文學參與社會變革的不同態(tài)度主張和努力方向,而這類問題,在當代中國社會急劇變化的歷史條件下,與其說是文學理論問題,毋寧說是更具有迫切性的文學實踐問題。另一方面是,過去那種政治意識形態(tài)制約下,將敵對階級的人物簡單批判甚至丑化,封閉了理論探討和文學實踐的正常空間。因此,政治禁錮一旦解除,勢必引發(fā)對高壓的強烈反彈。這又反過來成為另一種極端不講理。這樣的輿情,從另一角度觀察,對魯迅和魯迅研究也未必不是一種解放。本來,被政治綁架,無論被褒被貶,善意惡意,都是對魯迅及其思想的閹割和對其影響力的封鎖。因而無論因何種原由、以何種方式,解除綁架,即使造成新一輪的混淆是非、顛倒黑白,也是利大于弊,即王朔所謂的“解放思想需要一個耍王八蛋的過程”*王朔:《我看魯迅》,《收獲》2000年第2期。。但是,思想界應(yīng)該清醒,“耍王八蛋”本身卻永遠不能由此而成為某種具有正當性的東西。在大眾獲得了對魯迅及其作品獨立解讀權(quán)的當下,不同派別觀點的爭鳴,是魯迅研究和魯迅的讀者“回到魯迅”,或者說是魯迅回到讀者的良好契機。魯迅作品本來就只屬于他的讀者。學術(shù)研究需要注意的是,在如何理解魯迅的問題上,文革式的“不講理”由于另一種政治正確就具有正義性,并由此而形成一種新型的話語專制,例如,對魯迅及其思想不同于自由主義的認識都被認為是“左”,是“局限”。在這個大眾媒體成為某種至高權(quán)力的時代,它甚至還可能在一般公眾中間誘導變種的文革思維和紅衛(wèi)兵式的野蠻。對現(xiàn)代社會來說,這是危險的。
[責任編輯:周 南]
曹振華,山東社會科學院《東岳論叢》編輯部副研究員。
I21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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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353(2016)012-006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