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明
吳佩孚密裁鄂督
●東方明
1924年9月8日,第二次直奉大戰(zhàn)爆發(fā)。奉系軍閥張作霖進兵山海關,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曹錕發(fā)布討伐張作霖的命令,委派吳佩孚為總司令,兵分四路與奉軍激戰(zhàn)于山海關、熱河等地。9月23日,馮玉祥部倒戈,從古北口、密云、懷柔、高麗營前線秘密回師北京,包圍總統(tǒng)府,囚禁曹錕,發(fā)動了震驚海內(nèi)外的“北京政變”。吳佩孚的直軍后院起火,軍心大亂,遂大敗。
吳本人率七八百殘兵敗將狼狽逃竄,被馮玉祥的國民軍圍困于雞公山上,后來總算脫險,來到武漢。湖北督軍肖耀南拒納吳佩孚,吳只得入湘。在岳州蟄伏了10個月,終于東山再起,于1925年10月21日由湘赴鄂,在武漢就任“十四省討賊聯(lián)軍”總司令,雄心勃勃,企圖實現(xiàn)“以武力統(tǒng)一中國”的黃粱美夢。
吳佩孚此次出山,聲勢浩大,手下有十四省軍隊響應。他在《通電》中聲稱:“此次討奉戰(zhàn)役將戮力同心,義無反顧……救國拯民,豈容袖手!”把奉軍大帥關東草頭王張作霖嚇得不輕,張其時正與馮玉祥不和,互相虎視眈眈。倘若直軍一宣戰(zhàn),馮玉祥的國民軍再乘機伐奉,那張作霖必定一敗涂地?;钊瞬荒茏屇虮锼?,張作霖靈機一動,派兩名特使密赴漢口面見吳佩孚,陳說利害,勸吳聯(lián)奉伐馮。吳佩孚因馮玉祥的倒戈,早就對馮恨之入骨,經(jīng)過一番考慮后決定接受張作霖特使的建議:聯(lián)奉伐馮。
消息傳出,直系聯(lián)軍內(nèi)部開始出現(xiàn)分裂苗頭。聯(lián)軍副總司令兼后方總司令、鄂軍司令、湖北督軍、省長肖耀南本來就跟吳佩孚有隙,加上吳佩孚一來武漢就強征軍款,弄得鄂人怨天尤地,一致要求父母官做主,他就產(chǎn)生了離異之心。正好這時廣東政府派人來聯(lián)絡,勸肖耀南與南方合作。肖便開始考慮“倒吳計劃”。
哪知,吳佩孚被一年多前馮玉祥部的倒戈搞得心驚肉跳,已經(jīng)充分吸取了教訓,還未登上十四省聯(lián)軍總司令位子的時候,就已開始著手做情報工作。吳佩孚派人悄然潛入武漢,以重金收買了肖耀南的部屬鄂軍第二十五師師長兼武漢保安司令陳嘉謨。這樣,肖耀南的“倒吳計劃”尚在胎腹中時,就已被吳大帥察知端倪。吳佩孚暗吃一驚,尋思強龍難壓地頭蛇,老子這會兒在湖北地盤上,別著了肖耀南的暗算!得想個法子對付。
吳佩孚翻來覆去考慮了整整兩天,最后終于做出了決定:將肖耀南秘密解決!吳佩孚決定把這個重大使命交由陳嘉謨?nèi)マk。1926年2月上旬的一個細雨蒙蒙的夜晚,吳佩孚把陳嘉謨秘密召往其漢口劉家花園行館,向陳言明了自己想密裁肖耀南的原因,陳嘉謨表示理解大帥的苦衷。
于是,吳佩孚說:“這件事,本帥想委托你去辦。”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這藥你拿去,設法讓肖衡山(肖耀南字衡山)吃到肚里,必死無疑。肖衡山走后,他的職位就由你接任?!?/p>
次日,陳嘉謨正好接到肖耀南的通知,讓他前往肖公館談事,于是立馬趕去。
原來接連三天,武漢三鎮(zhèn)民眾集會游行,大呼過激口號。肖耀南招陳來是問他有否掌握了這方面的情報。陳報告,據(jù)情報,今天將有萬人聚集于武昌閱馬場開大會,漢口也有五六千人準備在華商跑馬場集聚,會后均將上街游行。這些集會、游行原因是民眾反對吳大帥發(fā)行軍用券和增捐加稅。正說到這里的時候,勤務兵端上兩杯香茶,放在肖、陳所坐的沙發(fā)中間的茶幾上,陳嘉謨看著心里一動。
肖耀南說,聽說吳大帥有出動保安部隊開槍鎮(zhèn)壓游行民眾的念頭,此事你一定要頂住,千萬不能開槍殺人,否則就會引發(fā)更大的風潮,也容易被赤色分子所利用。陳嘉謨點頭,說他準備出動兩個團分別守住漢口、武昌的各處路口,能攔就攔,不能攔就放行,伺機抓幾個為首分子以向吳大帥交差。這時,肺部有疾的肖耀南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涕淚齊淌。陳嘉謨乘其掏出手帕擦拭時,借起身為肖拍背撫胸的機會,迅速將毒藥下于茶杯內(nèi)。
肖耀南恢復正常后,陳嘉謨端起了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稱贊這茶不錯。肖耀南端杯欲喝時,花園里傳來高亢悅耳的女高音,唱的是漢劇《滾紅燈》:“……天下烏云趕烏云,底下老鷹趕鵪鶉;外來的芋頭掌了帥印,要奪南瓜錦繡前程……”那是肖耀南戲子出身的五姨太閑著沒事,讓書記官馬志宏拉胡琴伴奏過戲癮。肖耀南宿命思想頗重,一聽就暗自惱火:芋?玉之諧音,不是正指吳子玉(吳佩孚字子玉);“要奪南瓜錦繡前程”,南,不是暗指我肖耀南嗎?!這樣想著,就按鈴喚來勤務兵,讓速傳馬志宏。
馬志宏急急進屋,一聲“報告”話音未落,便挨了肖耀南的訓斥:“混賬東西,身為軍人,不思習武,卻終日拉琴哼戲!”
馬志宏說為五太太伴奏是督帥您下的命令啊!肖耀南大怒,抓起茶杯就朝馬扔過去。馬志宏閃身退席,茶杯砸在護墻板上,茶水濺落一地……
陳嘉謨沒想到自己的努力就這樣化為烏有,只好開腔勸慰,并讓馬志宏回避。
陳嘉謨的這次下毒雖未成功,不過倒也沒打草驚蛇。但是,他不敢再親自出馬了,于是就考慮物色一個合適的刺客人選。陳嘉謨苦思冥想,排出了一串名單,最后用筆在書記官馬志宏的名字下面畫了一道粗杠。
馬志宏跟肖耀南的五姨太經(jīng)常出入于戲院、飯店、公園,形影不離。五姨太年輕貌美,妖艷風騷,而肖耀南卻是一個其貌不揚、年過半百的癆病鬼。馬志宏年歲與五姨太相仿,長相英俊,舉止瀟灑,兩人接觸得這樣親密,不會沒有那層關系。陳嘉謨認為,只要有這個把柄捏在手里,跟馬志宏的談判就有了成功的基礎。
2月13日下午,陳嘉謨候得馬志宏前往保安司令部送機要文件的機會,跟其進行了一次單獨談話。先是遞給馬志宏一個標著“絕密”字樣的卷宗袋,讓馬志宏打開看看。馬志宏打開一看,魂飛魄散:都是情報人員關于他與五姨太幽會活動的情況記錄,有戲院茶役、飯店賬房等的旁證簽名,甚至還有幾張照片!
馬志宏大驚失色:“陳師長……陳司令,這……這……”
“這可是可以斷送你性命的!”陳嘉謨冷冷道。
馬志宏立馬下跪求饒,陳嘉謨說現(xiàn)奉吳大帥之命,給你安排一條出路,如若點頭,此事不究,還可以立刻獲得大洋千元;事成之后,另賞三千,調(diào)來我部擔任團長之職。如果拒絕,那你就回不去了,吳大帥已有手令,以勾引肖督軍眷屬之罪,立刻槍決。
馬志宏此刻已經(jīng)別無選擇,只好點頭。陳嘉謨把一小包毒藥交給他,將如何下手以及下手后應該如何做都一一做了交代。
馬志宏受命而去,一番思慮后,決定次日就下手。
肖耀南身體很差,患著多種疾病,十年前為治胃痛病而染上了鴉片癮。最近三天他感冒低燒,但還是天天抽鴉片。肖公館內(nèi)專門辟有一間密室供其抽鴉片,每天下午,勤務兵都會來煙室料理,弄得妥妥帖帖,只等肖耀南午睡起來后前來吞云吐霧。
這天,勤務兵小蘇正做準備工作時,馬志宏進來了,說五姨太差其立馬去寶順路購物,這里的事情由別人來做。勤務兵一離開,馬志宏立刻掏出毒藥,混進了煙泡。不想這天肖耀南午睡時間短了些,提前起床來過煙癮了。馬志宏還沒來得及開溜,門簾一掀,督軍大人已經(jīng)進來了。肖耀南見馬志宏竟然在煙室,不禁有些奇怪,問是怎么回事。
馬志宏勉強應付道:“太太差小蘇上街買東西去了,我怕影響督帥起來抽煙,代他來侍弄一下?!?/p>
肖耀南打量一應煙具,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干凈清爽,于是臉露笑意:“你倒是還真能侍弄的。過些日子,我提拔你做總務處長。”
馬志宏只想趕快離開這里,連忙說了幾句感激話語后道:“督帥,那我走了?”
“慢!我還有話要問你哪!”肖耀南此刻已躺上煙榻,正動手燒煙泡。馬志宏無可奈何,硬著頭皮站著不動。
肖耀南說,你替我干了不少事情,是該提拔了,等過了這陣,就下命令讓辦理。
肖耀南把煙槍嘴伸進嘴巴,先微微淺啜了幾下,爾后深吸一口。突然,他感到不對頭,這煙跟往日不一樣。他又吸了一口,細品感覺愈加不妙,太陽穴一陣灼痛,連胸腔內(nèi)也覺隱痛!肖耀南頓起疑心,半撐身子細看煙盤里的煙泡:“這煙土今天不對頭嘛……我抽著怎么覺得頭疼啊?”
“這個……興許是督帥您連日操勞,又患著重傷風……”馬志宏強裝鎮(zhèn)定,但大腿頻頻發(fā)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上下兩排牙齒瑟瑟打戰(zhàn)。肖耀南抬臉一看,頓覺有異,指著馬志宏喝道:“好你個小子,竟敢圖謀不軌,暗害本督?!”
馬志宏膝蓋一軟竟跪下了:“督帥,您聽我說……”
這一跪,證實了肖耀南的猜疑,這當兒還有什么說不說的?他把瘦骨嶙峋如同雞爪般的手伸進衣袋,掏出手槍,對準馬志宏:“你……”
“督帥饒命!”馬志宏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哀號。肖耀南不想饒他,但突如其來的死神剝奪了他開槍的能力。他大叫一聲,側(cè)身倒在煙榻上。
馬志宏立刻往外發(fā)出“成功”信號,陳嘉謨事先指派的一連士兵當即包圍了肖公館,迅即將連同馬志宏在內(nèi)的所有上下人等悉數(shù)控制起來。半小時后,陳嘉謨和吳佩孚派出的醫(yī)官抵達官邸,一番裝模作樣的檢查后,宣稱肖是“肺癆發(fā)作,咯血而逝”。
次日,湖北各報刊登重大消息:1926年2月14日,肖耀南因“積勞成疾,猝然去世”,享年51歲。
全鄂轟動,肖耀南的部屬將領、親朋舊友紛紛涌向武昌督軍官邸。
肖耀南的靈堂設在不久前他為迎接吳佩孚入鄂而舉行晚宴的大客廳里,靈臺正面墻上,掛著一幅肖耀南的大幅照片,靈臺下面擺放著用整棵楠木雕成的棺材。棺材兩邊兩根高大的圓形柱子上,貼著一副長約丈余的由吳佩孚親手書寫的挽聯(lián):
鐵馬金戈半世功楚天稱雄
精心治鄂建偉業(yè)千古流芳
橫批是:天地同哀
中午時分,吳佩孚在陳嘉謨和聯(lián)軍總參謀長蔣百里、政務處長、軍法處長、外交處長、副官處長的陪同下,乘坐專車從漢口趕來吊唁。隨著一聲“總司令駕到”的吆喝聲,原先正在大哭小號的人們立時止聲,整個靈堂一片寂靜。
吳佩孚左臂佩戴著一個寬寬的黑紗箍扎,邁著沉重的步伐來到靈臺前,雙目怔怔地凝視著肖耀南的遺像,臉上呈現(xiàn)出痛惜哀傷的神情,用哽咽的聲調(diào)緩緩開腔道:“衡山賢弟,你宏愿在胸,志存高遠,治理鄂境數(shù)年,上應天時,下合民心,深孚眾望。誰料想終于積勞成疾,溘然仙逝。而今,我軍為民請命,萬眾一心,前方壯士奮勇討賊,凱歌在即,眼看要與弟共享勝利之歡娛,你竟英年不永,別我而去!真是令我備嘗失臂之痛,傷悲至極??!”
吳佩孚言畢,緩緩轉(zhuǎn)過身子,人們看見他的兩腮掛著淚珠,不禁大為動容,爆出一片哭號。稍停,蔣百里大聲道:“大家珍重身體,務請節(jié)哀?,F(xiàn)在,請總司令說幾句話。”
吳佩孚說:“肖公謝世,是本軍和全鄂父老的重大損失。為使肖公瞑目,他留下的大事我們應當接著干下去?,F(xiàn)在本總司令命令:任命陳嘉謨將軍為湖北督軍,全權負責湖北全省一應軍務事宜;督署參謀長由馮家古接任,原參謀長張厚生將軍調(diào)總司令部另任他職。”
說完,吳佩孚率隨行官員向肖耀南遺像行三鞠躬禮后,又對肖府家眷勸慰數(shù)言,匆匆離開了督軍官邸。
一場血腥鬧劇,就此降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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