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依然
(華東政法大學 法律學院,上海 20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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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消費者撤回權之行使
成依然
(華東政法大學 法律學院,上海 200063)
當前,我國新修訂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對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規(guī)定過于簡單,缺乏操作性,導致這一制度在實際運行過程中存在保護對象受限、權利告知義務缺失、行使權利的規(guī)定模糊不清等問題。為進一步完善我國消費者撤回權制度,應適當擴大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適用范圍,明確告知義務,規(guī)范消費者撤回權的行使期限和行使方式,厘清法律后果,使該制度發(fā)揮更好的法律規(guī)范作用。
消費者;撤回權;消費者權益保護
2014年3月15日,新修改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正式施行。此次《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修改的幾大亮點引發(fā)了學界的熱議,其中最具爭議的是該法第25條規(guī)定的消費者無理由退貨制度。無理由退貨制度在學理上又稱為消費者撤回權制度,是指在特定消費交易中,消費者享有在合理期限內無理由地撤回合同的權利。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對于撤回權的規(guī)定,保障了在消費交易領域信息不對稱的情形下,消費者訂立合同的真實意思表達,促進了交易的公平有序開展。但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關于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規(guī)定,在具體實施中仍存在保護對象受限、權利告知義務缺失、行使權利的規(guī)定模糊不清等問題。本文基于對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學理剖析,探討如何解決這些問題。
(一)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發(fā)展
消費者撤回權制度起源于20世紀的消費者保護運動。1960年代,西方各國在消費者權益保護的立法上已日臻完善,德國、美國、英國等國家都相繼確立了撤回權制度或與之相似的冷靜期規(guī)則,以妥善解決消費者的非理智、沖動型消費問題。
在我國,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出臺前,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中同樣也出現(xiàn)了類似消費者撤回權的規(guī)定。2002年頒布的《上海市消費者權益保護條例》中,就首次出現(xiàn)了對該項制度的規(guī)定。在直銷領域,2005年國家工商總局頒布的《直銷管理條例》第25條中賦予了消費者30日內的單方解約期限。
可見,消費者撤回權制度早已在我國的消費者權益保護立法中生根發(fā)芽,并對維護消費者的正當權益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但需指出的是,由于對該制度的權利性質尚存爭議,學界對該制度的表述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概念。但無論使用何種名稱,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實質都是指在特定類型的消費交易中,依法賦予消費者在規(guī)定期間內,無理由地通過特定方式撤回合同,終止當事人之間的合同義務的權利。我們認為,“撤回”二字體現(xiàn)了該制度的核心內涵所在,因此,本文采用“消費者撤回權”這一概念。
(二)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性質分析
關于消費者撤回權性質的判斷是影響該制度存在和發(fā)展的關鍵。因此,正確認定撤回權的性質,對該制度在我國的具體設計和司法實踐意義重大。我國學界對消費者撤回權性質的認定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消費者的撤回權本質上是消費者知情權、自主選擇權的延伸[1]。持這一觀點的學者主張在信息不對稱的前提下,允許消費者在一定期限內做出選擇,撤回合同的決定正是撤回權設置的初衷。由此來看,消費者撤回權從本質上而言是消費者的知情權、選擇權。但我們認為,消費者撤回權雖然與知情權、選擇權存在密切聯(lián)系,但兩者間存在本質上的差別。民事權利劃分為支配權、請求權、形成權與抗辯權四類。知情權歸屬于請求權,其旨在當知情權遭受不法侵害時,請求對知情權的保護。而消費者的撤回權,從其定義上來看更類似于形成權。形成權指的是由特定人所有的,通過其單方行為來宣告實施,目的在于確定法律關系的內容,或者建立、變更、終止法律關系從而導致權利關系產生變動的權利[2]。因此,從消費者撤回權的定義來看,其基本上符合形成權的構成要件。事實上,隨著學界對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研究的不斷深入,有關消費者撤回權是知情權、選擇權的觀點已被大多數(shù)學者所摒棄。
第二種觀點:消費者撤回權是形成權。目前,學界已基本達成了消費者撤回權是形成權的共識,存在的爭議在于,消費者撤回權應當細化為何種類型的形成權。
有的學者認為:消費者撤回權的性質應屬于合同撤銷權。持此觀點的學者指出,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設立往往是出于消費者信息不對稱,極易造成消費者意思表示不完全的考量[3]。因購物消費中消費者可能存在意思表示的瑕疵,而國外又多把該情形下設立的合同歸入可撤銷合同,因此,有學者認為應將消費者撤回權定性為合同撤銷權。對此,我們認為“撤回權屬合同撤銷權”的主張不可取。因為,如將消費者的撤回權定義為合同撤銷權,勢必會造成與《合同法》相關規(guī)定的相競或抵觸。根據(jù)我國《合同法》對撤銷權的規(guī)定,合同撤銷權的行使以存在意思表示瑕疵為前提,這與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規(guī)定有所出入,消費者撤回權并不要求消費者在訂立合同中存在任何意思的瑕疵??梢?,消費者行使撤回權并不存在諸如欺詐、脅迫、乘人之危、重大誤解、顯失公平等前置性的條件。只要消費者認為自身的消費屬于沖動、非理智的消費,那他就有反悔的權利。相比之下,消費者行使撤回權要更為簡單和便利。
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消費者撤回權本質上是一種“特殊法定解除權”[4]。持此觀點的學者認為:“消費者通過撤回自己的意思表示,否定的是一個己經(jīng)完全生效的合同。那么在效力上,這個撤回權已無異于合同解除權。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消費者撤回權被認為是前提條件和法律后果比較特殊的法定解除權?!盵5]筆者亦贊同此觀點。消費者撤回權認定的性質之爭主要集中在撤銷權和解除權方面。而認定消費者撤回權的解除權性質主要基于兩個前提:其一,消費者撤回權針對的對象是合同而非要約;其二,在撤回期間合同效力應是確定有效的。首先,就第一個前提來看,雖根據(jù)德國、歐盟立法構架來看,歐洲國家的消費者撤回權制度將要約納入撤回權規(guī)制對象。但實際上,這并不妥當。一方面而言,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構建實質上針對的是合同。消費者撤回權行使期限、行使的法律后果等基于的是一個合同,而非要約。另一方面,將要約作為消費者撤回權行使對象,將造成消費者撤回權與合同法上要約撤銷權的混淆,使消費者撤回權的性質更加模糊。因此,消費者撤回權行使應是在合同訂立后,不存在要約撤銷。根據(jù)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5條規(guī)定,消費者撤回權針對的也是已成立的合同。至于第二個前提,則又是在第一個前提成立的基礎上進行判定的,既然消費者撤回權行使是在合同成立以后,那在撤回期間的合同效力自然是確定有效的。
為何將消費者撤回權認定為特殊的法定解除權?這涉及到合同解除與合同終止的關系問題。目前,在我國民法理論構架下,將合同解除作為合同終止的情形之一,合同解除是合同終止的下位概念。兩者的區(qū)別主要在于,首先,合同解除通常被視為對違約的一種補救措施,是對違約方的制裁。因此,違約是合同解除權適用的前置條件。合同終止雖同樣包括違約的情形,但主要發(fā)生在非違約的情形下,如合同因發(fā)生履行完畢、雙方協(xié)商一致決定終止、抵銷、混同等情形而終止。其次,合同解除權的行使具有溯及力,合同一經(jīng)解除即溯及至合同成立之時,該合同自始無效。而合同終止不具有溯及力,終止只消滅合同將來的效力,無須承擔恢復原狀的義務。由此來看,根據(jù)消費者撤回權的制度設計,其行使的前提條件類似于合同終止,針對的是非違約情形,而其法律效果上又類似于合同解除,具有溯及力,雙方需承擔恢復原狀之義務——消費者需要退還商品,買家需要退還貨款。因此,在現(xiàn)有的立法框架下,可以說消費者撤回權是一種前提條件和法律后果特別的法定解除權。
綜上所述,消費者撤回權制度是隸屬民法體系下的制度構建,它是一種有別于傳統(tǒng)合同法上撤銷權的特殊法定解除權。從享有撤回權的消費者作為合同主體可以任意撤回合同這一點來看,消費者撤回權制度有悖于傳統(tǒng)合同上合同自由與合同堅守這一基本原則的規(guī)定。那么,立法者創(chuàng)設該制度的正當性何在?僅憑“保護消費者”這一理由能否保證該制度存在的正當性?該制度創(chuàng)設下的合同自由是否受限?
盡管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誕生源于消費者保護運動的發(fā)展,但該制度所包含的正當性基礎絕非僅用“保護消費者”所能概括的。消費者撤回權制度本身屬于私法領域內的制度構建,無論是消費者還是經(jīng)營者都受到私法自治與合同自由的保護,因而基于平等原則的考量,絕不可能為保護消費者利益而賦予其優(yōu)于經(jīng)營者地位的法律。所以說“保護消費者利益”不能就此成為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正當性基礎。
合同自由是指合同當事人之間意思表示一致,合同經(jīng)完成即宣告成立,當事人便受到合同的約束。作為合同法上的基本原則,該原則又分為形式上的合同自由和實質上的合同自由。形式上的合同自由是指自我決定簽訂合同的可能性。所謂實質上的合同自由則是指,在實現(xiàn)法律上可能的合同規(guī)則時,不存在事實上的阻礙或侵害。形式上的合同自由是實質上合同自由的實現(xiàn)前提,而實質上的合同自由則是其所追求的真正價值意義。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特點在于,在消費合同成立后的規(guī)定期限內,消費者可無條件地撤回該合同[6]。由此來看,一方面,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確保了當事人意思表示真實,服務于實質上的合同自由,另一方面,又是對“合同堅守原則”(即合同約束力)的突破,限制于形式上的合同自由。因此,如何協(xié)調該制度與合同自由原則的沖突矛盾,才是尋求消費者撤回權制度正當性基礎的關鍵突破口。
消費者撤回權誕生的正當性基礎源于消費者相對于經(jīng)營者所處的弱勢地位,及由此造成的消費者意思表示障礙。在消費合同領域,消費者相對經(jīng)營者而言往往處于弱勢地位。由于兩者對合同標的存在信息上的不對稱,消費者往往容易受到合同相對方(經(jīng)營者)的影響,無法形成自由真實的意思表示。尤其是在遠程銷售、上門推銷等特定合同和特殊銷售方式中,消費者意思表示的形成更容易受經(jīng)營者影響。由此,該項制度的正當性基礎即源自消費者意思表示的形成受到了妨礙。當然,這種妨礙不需要在具體個案中真實客觀地存在,只需有形成意思表示妨礙之可能性即可認定。
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立法目的在于保障消費者在合同訂立過程中意思表示的真實自由,其追求的是實質上的合同自由。事實上,立法者創(chuàng)設合同自由原則是建立在自由平等的主體模式之上,無論是形式上的合同自由,還是其衍生下的“合同堅守原則”,該原則所堅守維護的都理應是合同當事人的真實意愿。但現(xiàn)實生活中,消費者與經(jīng)營者之間往往處于不對等的主體狀態(tài),在特定類型的合同中,由于兩者間的信息不對稱,往往會造成消費者無法表達真實意愿。此時,立法者就需要創(chuàng)設某種法律機制,使消費者能夠從基于非真實意愿的合同桎梏中得以解脫。這正是消費者撤回權正當性基礎的內涵所在。
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5條對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規(guī)定過于簡單,缺乏一定的操作性,應出臺更為細致的司法解釋來確保該制度的有效施行。我們試圖從消費者撤回權的適用范圍、行使條件和方式、厘清法律后果等方面對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5條做簡要評析,以期該制度能發(fā)揮更好的法律規(guī)范作用。
(一)消費者撤回權的適用范圍
根據(jù)《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5條規(guī)定,消費者撤回權制度適用于經(jīng)營者采用網(wǎng)絡、電視、電話、郵購等方式銷售商品[7]。關于《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對消費者撤回權適用范圍的規(guī)定,首先,應當肯定其將適用范圍劃定在網(wǎng)購等容易造成消費者信息不對稱的新型交易模式下。但是,該條款規(guī)定的適用范圍仍然過于狹窄。從各國法律規(guī)定來看,首先,消費者撤回權適用于一些特殊形式的消費交易,如上門交易、消費借貸等。這些交易的特殊性,常使消費者無法充分獲得商品或服務的信息,進而導致合同常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簽訂。其次,從交易客體來看,消費者撤回權適用于以商品與服務為交易客體的消費交易,即不限于商品買賣,還包括服務的提供與接收。如《德國民法典》第312條規(guī)定,異地銷售合同,是指企業(yè)主和消費者之間僅通過長途通訊手段訂立的以交付商品或提供服務為內容的合同。日本的《訪問買賣法》也明確規(guī)定各種訪問買賣均包括商品和服務在內[8]171。
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對消費者撤回權適用范圍的規(guī)定僅限定在網(wǎng)購等遠程銷售方式下的商品范疇。“商品”二字,明顯排除了以提供服務為內容的消費行為,適用范圍過于狹窄。對此,國家應當出臺相關司法解釋,在一定程度上擴大消費者撤回權的適用范圍,預付式消費行為應納入保護范圍。在預付式消費中,往往是消費者付費在先,經(jīng)營者提供服務在后。此類消費模式下,消費者常常遇到商家直面高壓的營銷模式,在各種所謂的優(yōu)惠折扣、辦年卡、入會等推銷模式下,消費者極易形成非理性的沖動型消費。當前關于預付式消費中的風險規(guī)制體系不成熟,商家卷款而逃的現(xiàn)象常有發(fā)生,預付式消費下,消費者的利益難以得到保障。因而賦予該消費行為下消費者撤回權的享有,能保障消費者在一定期限內冷靜考慮是否真正需要相應的消費服務,不至于因信息不對稱而做出錯誤決定,確保消費者合法權益。
(二)告知義務
《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5條中并未提及經(jīng)營者的告知義務,而其第28條關于經(jīng)營者的告知義務中也并未明確規(guī)定消費者撤回權的相關告知義務。需指出的是,消費者之所以在立法上被設定為弱勢群體,不僅源于其在商品或服務性質等方面處于信息劣勢地位,更因為消費者對其所享有權利也不能知之甚稔[9]。但是,經(jīng)營者對這些法律上的規(guī)定卻很熟悉且善于利用,如不通過告知義務以確保消費者對自身享有撤回權的知悉,該規(guī)定極有可能淪為形式,甚至會被經(jīng)營者利用來對付消費者。因此,有必要出臺相關司法解釋或執(zhí)行條例來明確經(jīng)營者履行對消費者撤回權的告知義務。
經(jīng)營者告知義務的規(guī)定應當明確三個方面的內容。首先是關于告知義務的內容。從比較法考察角度,歐盟指令、美國的《冷靜期規(guī)則》、TILA都明確規(guī)定了撤回權的告知義務,甚至還確定了告知義務的范本格式。對此,筆者認為,其他國家關于經(jīng)營者告知義務的規(guī)定對我國具有借鑒意義。具體而言,經(jīng)營者的告知義務應當包括:合同訂立的時間;撤回權行使的開始時間和期限;撤回權行使的方式和程序;撤回權行使對象的名稱、聯(lián)系方式和地址;撤回權行使的法律后果,包括消費者的退貨義務、退貨方式以及運費承擔等詳細規(guī)定。其次,關于告知義務的形式問題。告知義務的行使一般以書面形式為準,但對合同形式?jīng)]有特殊要求的情形下,對經(jīng)營者告知義務的履行方式也不應作過于嚴格的規(guī)定。如網(wǎng)購等遠程交易,由于存在交易對象眾多、交易頻繁、交易量大的特點,出于現(xiàn)實和成本的考慮,可以允許經(jīng)營者在訂立合同的同時通過格式文本向消費者提供統(tǒng)一的告知信息,而不必另行征得消費者同意。最后,關于告知義務的時間,應規(guī)定在合同訂立之前較妥。
(三)消費者撤回權的期限要件
關于消費者撤回權行使期限,《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規(guī)定的是消費者有權自收到商品之日起7日內不附理由地行使退貨權。撤回期限的長短、行使期限的起算時間以及撤回權的延長是關于消費者撤回權行使期限的三個構成要件,其中后兩個要件尤為重要。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規(guī)定的7日的撤回期限,我們認為并無不妥,該期限設置上既不存在期限過短,無法實現(xiàn)保障消費者的目的,也不會因為撤回期限較長而打消經(jīng)營者的積極性。需注意的是,關于消費者撤回權行使期限的起算時間和消費者撤回權延長的問題。
首先,就撤回期間的起算時間來看,在其他國家的立法上主要有以下幾種規(guī)定:自合同訂立或有約束力的初步合同訂立之日;自消費者收到相關告知信息之日;自合同訂立之日或消費者實際占有商品之日與消費者收到相關告知信息之日中較遲之日;消費者實際占有商品之日。顯然,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采取的是第4種模式,自消費者實際收到商品之日起算。對于此規(guī)定的做法還有待商榷。誠然,在網(wǎng)購等遠程交易情形下,由于消費者與經(jīng)營者信息的不對稱,往往只有消費者實際收到商品后,才有機會進一步獲取商品的實際信息。此情形下,以收到商品作為撤回期限的起算點具有合理性。然而,如果按上文中提到的擴大第25條規(guī)定的撤回權適用范圍,在以提供服務為內容的消費行為下,仍采取收到商品為起算點的做法就值得推敲了。實際上,從各國立法來看,撤回權期限開始的關鍵點應當是經(jīng)營者告知義務的行使。如歐盟第2002/65/EC號指令規(guī)定,撤回期限從遠程合同簽訂之日起(除人壽保險合同應從消費者被通知遠程合同已經(jīng)訂立時起之外)或從消費者收到合同條款和相關告知信息之日(如果該日遲于合同訂立之日)起計算。所以,如果消費者撤回權適用范圍不局限于遠程交易,消費者撤回權期限起算應以告知義務是否履行比較適宜。只有在個別情形下,適當考量其他因素。比如遠程交易中可采取消費者收到商品之日與收到告知信息之日中較遲時間為準,服務合同中則可采取消費者合同訂立之日與收到告知信息之日中較遲時間為準。
其次,需要討論的是消費者撤回權延長期限的問題。目前,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并未規(guī)定消費者撤回權的延長期限。前文中提到,告知義務的履行對消費者撤回權期限的起算具有關鍵作用。那么,在經(jīng)營者不履行告知義務,或者履行告知義務存在瑕疵時,為確保消費者合法權益得到保護,就需要對消費者撤回權的行使期限適當?shù)匮娱L。實際上,無論是歐盟還是美國在立法上都相應地確立了延長期限。如德國立法上確立了自簽訂之日起6個月的延長期限。對此,我國在該制度設計具體實施中可通過出臺相應司法解釋確立延長期限。至于期限的長短,應注意若撤回期限延長過短,則不足以對經(jīng)營者起到懲戒作用,而如延長期限過長,則經(jīng)營者承擔的風險又會過大,同時也不利于交易的安定性。6到12個月的消費者撤回權的行使期限比較適宜。
(四)消費者撤回權的行使及法律后果
1.消費者撤回權的行使方式
關于消費者撤回權的行使方式一般有兩種:一是書面通知,二是退回商品。有些國家同時規(guī)定了兩種方式,如《德國民法典》第355條規(guī)定,撤回權無需說明理由,但必須以文本方式或以通過寄回物品的方式,在2周內發(fā)出。但也有國家只限定了其中一種方式,例如日本的《訪問買賣法》只規(guī)定了書面通知形式[8]174。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則規(guī)定了退還商品的行使方式。
《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對于采取商品退還方式的規(guī)定,有待不斷地完善。
首先,《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對撤回權的行使只規(guī)定了退換商品的方式,這種規(guī)定有欠妥當。消費者撤回權行使的方式可以同時采取書面通知和退還商品兩種方式來規(guī)定,讓消費者能享有更大的選擇權,從而有利于消費者作出便利的選擇。只規(guī)定“退還商品”的行使方式,在交易客體為有形商品時,不存在問題。但如若行使撤回權針對的是以提供服務為內容的消費行為時,不存在實體“物品”,顯然無法實現(xiàn)“退還商品”,只可能借助書面通知的方式來行使消費者撤回權。
其次,關于消費者退還商品的行使方式,“消費者退還的商品應當保存完好”這一規(guī)定過于模糊和籠統(tǒng),究竟怎樣的標準衡量下才算消費者退還的商品完好、順利完成了退貨義務?在法律缺乏具體認定標準的情形下,一般將“商品完好”標準定義為商品退還后不影響其“二次銷售”。那么,怎樣才算不影響商品的“二次銷售”?打開外包裝、沒有發(fā)票、減掉吊牌是否算影響二次銷售?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雖然賦予網(wǎng)購等非實體消費模式下的消費者有7天內無理由退貨權,然而由于缺乏“商品完好”的具體認定標準,各網(wǎng)絡電商仍打著“影響二次銷售”的口號,讓無理由退貨終成了“有條件”退貨。消費者在網(wǎng)購等非實體消費的過程中,享受7天無理由退貨的權利仍舉步維艱。因此,為最終落實消費者撤回權的行使,國家應出臺相應的法規(guī)和具體的實施辦法來解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對“商品應保存完好”的認定標準。
2.消費者撤回權行使的法律后果
消費者撤回權行使的法律后果可以分為直接的法律后果和間接的法律后果。直接的法律后果實質為消費者作出撤回合同決定后引發(fā)的合同法律效力消滅。而間接的法律后果是指合同失去法律效力后所引起的財產、費用、損害等的處理的問題。這里,我們討論的是關于消費者撤回權引發(fā)的間接法律后果的問題。
第一,關于撤回合同后的消費者退貨義務問題。首先,在退還運費上,《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5條規(guī)定:“退回商品的運費由消費者承擔;經(jīng)營者和消費者另有約定的,按照約定?!笨紤]到消費者與經(jīng)營者利益的平衡,我們認為,這種費用分擔方式就責任分擔而言是比較公平的。其次,是退還貨物過程中,貨物毀損風險的承擔問題?!断M者權益保護法》中并未規(guī)定消費者在貨物退還中所發(fā)生的貨物毀損風險責任承擔主體。關于貨物毀損風險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無規(guī)定的情況下,可適用合同法關于標的物風險負擔的一般原則。雙方當事人之間對風險承擔有約定的依約定,無約定的貨交承運人時即完成交付,風險發(fā)生轉移。也就是說,消費者退貨后貨物毀損的風險責任由經(jīng)營者一方承擔。
第二,關于撤回合同后經(jīng)營者的義務。消費者行使撤回權后,經(jīng)營者的義務主要為返還消費者已支付的費用。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關于經(jīng)營者義務的規(guī)定表述為:“經(jīng)營者應當自收到退回商品之日起7日內返還消費者支付的商品價款?!贝颂幍囊蓡栐谟谌绾谓缍ā笆盏缴唐贰睍r間。商品收到的時間究竟以快遞單顯示的簽收時間來界定,還是以現(xiàn)實中拿到商品的日期來界定?目前,代收商品現(xiàn)象十分常見,代收情況下又當如何界定收到商品時間?對此,筆者贊同中國消費者協(xié)會律師團團長邱寶昌提出的觀點:收貨時間應當以快遞簽收為準。但針對目前普遍的代收現(xiàn)象,建議網(wǎng)絡電商、物流公司對可否代收提前設置約定。邱寶昌認為,要減少收貨期限引發(fā)的維權糾紛,涉及電子商務相關的方方面面,例如必須規(guī)范快遞物流業(yè),本人簽收和代收貨應嚴格按約定操作[10]。
消費者撤回權作為平衡消費者與經(jīng)營者之間利益的制度,在保護消費者合法權益上發(fā)揮著不可磨滅的作用。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對于消費者撤回權的規(guī)定,對該制度在我國的構建具有重大意義,值得肯定。但是,該條款的規(guī)定存在不少問題,如適用范圍狹小、缺乏關于撤回權告知義務規(guī)定、撤回權行使要件不具體明確等。我國關于消費者撤回權制度的建設仍需要不斷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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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舒陽曄)
Exercising Consumers′Right of Withdrawal
CHENG Yi-ran
(Law School,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Shanghai 200062,China)
Provisions concerning consumers′right of withdrawal are far too simple in China′s newly revised Law on Protection of the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Consumers.The weak feasibility of such provisions results in problems such as limited protection,lack of information obligation,and equivocal statement on exercising the right.To improve provisions concerning consumer protection,we ought to expand the scope that the provision applies to,clarify traders′obligation to provide consumers with certain information,regulate the length of withdrawal period and the way to exercise the right,and give explicit statement about the legal consequences.
consumer; right of withdrawal; protection of the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consumers
2015-08-25.
成依然(1991—),女,湖南湘潭人,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在讀碩士,研究方向:民商法學。
D923
A
1673-0712(2016)01-001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