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躍
梁三小時候的家里很窮,那是上個世紀的60年代,不能說吃了上頓沒下頓,但是,下半月的幾天老娘總要端著個豁了口子的小號搪瓷盆到家底稍稍殷實些的鄰居家去借點玉米面來等著下個月快些來到,那時糧本就不光是個紙質(zhì)小本本了,那是活命的標志?,F(xiàn)在娘的心思就是低三下四地求借人家,也好把家里那些個癟癟的肚子弄得鼓一點點。
梁三對老娘去借人家玉米面得逞后的神態(tài)記憶猶新,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千恩萬謝的。老娘當年的丹鳳眼而今浮腫成一大一小的兩只水汪汪的耗子眼,紅鮮鮮的,那可不是風吹日曬后留下的跡痕,每當一家老小前心貼了后心餓得嗷嗷叫的時候,老娘就總是在黑旮旯里偷偷地落淚,那一臉的無奈就像一匹母狼打食兒空口而歸時的彷徨與無助。
于是每每向人求借時碰了釘子,老娘就總是去找里院的老光棍子家,梁三們都叫廉叔那家伙,廉叔是車站的裝卸工,那時候叫“扛膠行”的,掙得多,又是一個人,生活就相對熨帖些,老娘就總是能端回點什么,十來口人往往狼吞虎咽地風卷了殘云。
一來二去的,就有了風言風語的甚囂塵上。
老爹是市場口的那家小百貨店站柜臺的,好聽的話叫營業(yè)員。老爹小的時候在農(nóng)村家里干活過了力,就是所說的“傷力”了,成年的嘿兒婁氣喘的,干不成累活,動輒就在家里公休,還總是罵罵滋滋的。每當廉叔的“嚼咕”轉(zhuǎn)移到家來,他就先用為快,全不顧梁三們七個大眼瞪著八個小眼,享用完了就開罵,什么難聽的都會雜合著小酒奔涌了出來。
老娘就找個清靜的地方掉淚去,牙咬碎了吞到了肚子里。
老娘的名聲就日漸地狼狽,上了街總是有指指點點的,梁三們出去后竟有人叫“廉三”什么的,弄得這些小崽子就常常鼻青臉腫地回家來,不是把人家打得住了院,就是費了家里的紅藥水和碘酒。
不過歲月不光是殺人,還養(yǎng)人,幾年的工夫,老爹就被“殺”,早早地拜了拜;梁三們倒被滋育成了五大三粗的漢子和水蔥似的白娘子。開放后,還有好幾位成了款爺和款奶,出有車,食有魚,天天肉山酒海的。
就是很少有人去看老娘。
老娘還住在小院子那處黑乎乎空落落的地窖子一樣的屋子里,據(jù)說那小院子拆遷時,開發(fā)商把老娘從屋子里“扶”了出來,鏟車就瘋子樣上了去,一瞬間就什么都成了烏有。
再找老娘時,就不見了影蹤,“是不是老太太又回了屋子里?”大伙就都猜。但是那現(xiàn)場真是亂得可以,就誰也沒太追究下去。而且那補貼足可以讓所有的人三緘其口。
幾年后,一位老鄰居由她的兒子開車來找梁三,給了他一個小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字:“孩子,娘和你廉叔真的沒什么事!”那字是娘小時候從唱本里“習”出來的,有的字還得猜著來,顯得淚跡斑斑的紙面如此的不堪……
(責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