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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教授的退休生活

2016-03-04 09:23王旺山
參花(上)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閨女小妹狗狗

◎王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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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教授的退休生活

◎王旺山

太陽還沒有出來,窗外的國槐緊湊而茂密,樹冠上間雜著一撮一撮的翠黃。立秋剛過,大自然就顯現(xiàn)出了歲月的蒼茫。就連樹下不知名的綠草,也像涂了一層老蠟般的蒼勁、決絕,全沒有了春天的生機,夏日的蔥蘢。幾十年如一日,石教授都像一架機械的擺鐘,忠實而有序地忙碌著。陡然間,不上課的日子,讓石教授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按學院的規(guī)定,正教授退休,本可以安排一定的課時,但他拒絕了張非返聘的盛情。為此,盡管老伴數(shù)落了好幾天,但石教授并不覺得自己傻。一年不就少拿幾萬塊錢的課時費嘛,至于嗎?

石教授對老伴說:“退了就好好歇息,何必哪。”

石教授退休前,是中文系的主任。退休后,他的生活就像一只蜻蜓掠過校園智慧湖的水面,沒有一丁點的漣漪。教了一輩子的書,搞了十年的行政,石教授早就想回歸田園,抓一抓自己的研究了。老家是回不去了,舊宅子早已拆遷復(fù)耕了。校園如今竟成了他晚年的歸宿地?,F(xiàn)在早晚和老伴一起,在校園散步遛彎,也成了石教授每天的必修課。剛開始倒還覺得新鮮,悠哉悠哉地走在校園幽靜的道路上,聽著、看著學生們無拘無束的歡聲笑語,他的嘴里也時不時地哼幾聲前蘇聯(lián)民歌。這樣的美好時光,過了不到兩個月,石教授的心情起了波瀾。每天早晚的散步遛彎,他一言不發(fā),有時老伴問話,他也懶得應(yīng)答。有時老伴走出老遠了,他還在某棵樹前發(fā)呆?;氐郊铱磿?,也沒有了往常的平靜。一會兒,嫌老伴走動的聲音太大,一會兒,又抱怨鄰家的狗叫聲,打斷了他的思路。用老伴的話說,石教授到了更年期。莫名的煩躁,讓石教授特別懷念退休前的生活。老伴埋怨歸埋怨,但看到石教授焦躁、郁悶、孤寂的樣子,很是著急。無奈之下,就怯怯地勸石教授到小區(qū)找人去打麻將。她知道,過去石教授最煩她打麻將?,F(xiàn)在勸他去,無異于在挑釁石教授的底線。我不去,那地方太亂了,烏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好著呢。小區(qū)棋牌室在3號樓的地下室。人雜,空氣也不好?,F(xiàn)在老伴除了陪他,也很少去那里打牌。盡管他之前極力反對老伴去打麻將,但他還是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給老伴回報了一個旁人不易發(fā)覺的微笑。但老伴感覺到了,朗聲說,不去也好,那兒不適合咱。你別看書了,歇歇,我給咱包茴香餡餃子。

石教授說,我?guī)湍恪?/p>

老伴說,不用。你看會電視。說話間,門鈴響了。石教授遲疑了一下,打開貓眼一瞄,閨女回來了。門未敞開,外孫從門縫里擠了進來。石教授一個趔趄,剛想說點什么,突然看見一只棕色的寵物狗,從外孫懷里掙脫下來,在石教授兩腿間轉(zhuǎn)了一圈,眨眼間,躍上沙發(fā),又旋即跳下,夸張地嗅著老伴的褲腿,然后,又興致勃勃地跑進了臥室……石教授張嘴屏息了一會兒,嘴里才發(fā)出一串“哎,哎”聲,追了上去。

“給我爸的。”閨女坐在母親對面說。

“你爸不喜歡狗?!?/p>

“這狗挺貴的?!遍|女說。

“你爸嫌狗身上有味?!?/p>

“我給狗拿了一個月的糧食?!遍|女繼續(xù)說,“吃專用糧,身上就沒異味。”

這時,石教授跟在狗的后邊,回到了餐廳。

石教授說:“什么狗啊,還要吃專用糧?!?/p>

閨女說:“泰迪,這狗通人性。”

外孫搶著說:“姥爺,我媽還給狗取了個名字。”

石教授故作驚訝地問道,“哦,叫什么?”

外孫說:“小妹?!?/p>

石教授一聽,樂了。這名字讓他想起了小時候,老家鄰居的那條叫老黃的公狗。那是一條普通的看家狗。粗碩的脖子和脊背,以及時刻卷起的尾巴,都是深黃色的,毛色像太陽下的黃土,粗糲而堅硬,越往下顏色越發(fā)淡白,到了四個蹄爪部位,卻又是深黃。短粗的嘴巴,還有臉上,有不少發(fā)黑的傷疤。全然沒有眼前的這只叫小妹的泰什么的寵物狗可愛。聽大人講,那些傷疤都是老黃與其他狗咬架時,留下的印痕。因為老黃經(jīng)常下口咬人,在石教授的記憶里,那條狗大部分時間,都被主人用一條鐵鏈拴著。至今,石教授都沒有弄明白,老黃除了自家人,看見誰它都會呲牙咧嘴,露出一副兇狠的面目。一想起老黃那副兇樣,石教授不寒而栗,擺手連說:“我不養(yǎng)狗,我不養(yǎng)狗?!?/p>

閨女說:“為什么呀?”

石教授說:“爸不喜歡狗?!痹捯粑绰涞?,那條活潑的泰迪,瘋子似的蹦跳著奔石教授而來。石教授本能地躲到了孫子的身后。那狗頑皮,竟繞過孩子,追逐石教授。石教授嘴里“唏噓”著,又躲到老伴一側(cè),那狗孩子似的,不依不饒,又攆到石教授身后,用嘴逗咬著石教授的褲腿。教授一急,大喝一聲,“把狗帶走!”剛才還沉浸在一片歡樂之中的幾個人,一下子愣在那兒,不知所措。

石教授又說:“快,快把狗弄走!”

閨女委屈地瞥了眼母親。小外孫“哇”的一下,哭出了聲。

老伴一把拽過外孫,厲聲對老伴說:“你有病呀。”

石教授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愣怔了一下,說:“我怕狗嘛?!遍|女再看父親時,發(fā)現(xiàn)往日溫和的父親,此刻僵硬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閨女起身把狗攆進臥室,忙把父親扶坐在沙發(fā)上。頃刻間,客廳里的氣氛,仿佛冬季校園里的裸雕,凝固一般尷尬。少頃,緩過勁來的石教授,無聲地捋起左邊褲腿,指著一處疤痕說,幽幽地說:“你看?!遍|女看到,有四個暗紅的牙痕,突兀地嵌在父親小腿肚子上。

“小時候,鄰家的狗咬的?!?/p>

閨女心里“咯噔”一下,忙說:“對不起,老爸。”

外孫說:“姥爺,疼嗎?”

石教授呵呵一笑,說:“早好了?!?/p>

盡管如此,在老伴的堅持下,石教授還是留下了閨女給他特意買的狗。盡管小妹沒有襲擊人類的基因,但石教授開始還是有些心存芥蒂,時刻與小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半個月后,石教授邁過了那道坎,已經(jīng)可以與小妹和諧相處了。

從此,每天早晚,石教授除了散步,又增加了遛狗的任務(wù)。剛開始,小妹還不習慣長距離的跋涉。走走歇歇,歇歇走走,排泄完后,石教授都會和老伴輪換著抱一會小妹。不知不覺間,一場大雪,宣告了冬天的來臨。這時的小妹比剛來家時,長了足足一個腦袋。挺拔而碩長,渾身散發(fā)著青春的活力。像一個剛剛長成的少女,調(diào)皮中多了一些矜持。萌萌的,惹人注目。散步時,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在后,很多次讓石教授想起了小時候的閨女。

不用說,這個北方溫暖的冬季,這條調(diào)皮、可愛的寵物狗,已經(jīng)成了石教授退休生活里,一塊抹不掉的“胎記”。除了逗教授開心,很大程度上焊接上了石教授童年的生活。在石教授的大腦里,小妹就是鄰家那條叫老黃的土狗的轉(zhuǎn)世。盡管老黃給他的是一個永遠的夢魘,但那畢竟是他生命深處的一片亮色??梢韵胂?,一個生活在童年時光里的老人,該是多么的快樂啊。這種快樂,夾雜著過去幾十年的人生況味,酸甜苦辣,以及對退休生活的全部愜意。然而,一件突發(fā)的意外事故,終結(jié)了石教授這種快樂的退休生活。

臨近元旦時,老伴被一輛疾駛的電動摩托車撞倒,不幸身亡。石教授趕到現(xiàn)場時,老伴手里,還緊攥著買菜的提兜。新鮮的黃瓜、茄子、水芹菜撒了一地。兩個摔爛的西紅柿咧著嘴,紅色的汁液染紅了路上的積雪。一向溫順的小妹,“嗷”地撲上去,邊嗅邊圍著女主人轉(zhuǎn)了一圈,焦急地對圍觀的人狂吠了兩聲。然后,咬住女主人的袖口,全身后蹲,使勁地拽拉。兩只撐開的前爪,在雪地上留下一片凌亂的抓痕。石教授見狀,一時也沒了主意。圍觀的人,議論紛紛……等120趕到時,老伴已經(jīng)沒了心跳。那個肇事的校工,早已癱坐在一旁,像一座蠟像沒了知覺。這樣的情景,大概是他人生中,沒有料到的一幕。石教授沒有為難校工,他謝絕了校工托人送來的五萬塊錢。校工過意不去,開追悼會那天,讓小舅子租了一輛大轎車,專門負責接送參加追悼會的親戚和朋友。送完老伴,閨女要搬回來住,石教授沒有同意。閨女要接石教授到她家住,他也沒有同意。他淡然地告訴閨女,你媽走了,我還有小妹哩。閨女知道父親的脾氣,沒有強求,只是回家的頻率多了些。起初石教授沒說什么。后來,他對閨女說,你們工作忙,不用操我的心。閨女還是不放心,最后石教授厲聲喝道,“我又不是孩子,我能照顧自個兒。”

老伴走后,小妹成了石教授唯一的伙伴。冬去春來,每天早晚,他依然要在校園里散步遛狗。不同的是,原先的三人行,變成了兩人行。之前遛彎時,愛吟誦幾句古詩詞的石教授,現(xiàn)在很少發(fā)聲,像換了個人似的,沉默寡言。路上即使有學生或同事打招呼,他也只是點點頭,極少開口說話。盡管小妹極盡逗樂的本事,石教授仍然像個移動的木頭人,很少和它交流。這讓小妹很是郁悶了一陣子,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情,百般討好主人。

春天來了。驚蟄一過,萬物還在半睡半醒之間,校園里的迎春花,卻已經(jīng)綻放成了一片燦爛的橘黃。不時有同學嬉笑著,簇擁在迎春花前留影拍照。校園初春的傍晚,是一天中愜意的時刻。空氣里開始有了大自然的味道,暖暖的,熏熏然,讓蜷縮了一個冬天的校園,漸漸恢復(fù)了生機。過了一歲的小妹踏著花式碎步,跟在石教授身后,須臾不離。它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石教授孤寂的生活狀態(tài),只有主人主動和它交流時,它才露出頑皮的一面。突然,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叫聲,吸引了石教授和小妹的注意力。從叫聲看,像是一到兩只小狗,發(fā)出絕望的哀鳴。這突兀的哀鳴,一下子打破了校園寧靜的傍晚。在鄰近智慧湖的林蔭幽徑上,幾乎所有的行人,都駐了步。或驚訝,或冷漠地用目光尋找這哀鳴的出處。幾秒鐘后,先前駐足的人,又各自邁開了腳步。這狗的哀叫聲,很快就被校園祥和的氣氛,吞噬得一干二凈。石教授是跟在小妹的身后,走到這哀鳴現(xiàn)場的。這一聲緊似一聲的哀鳴,突破七八個學生和家屬圍成的圈子,直抵石教授的胸膛,啃噬著他的心。石教授搶將過去,奮力撥開人群,大聲喝道,“住手!不要打狗?!?/p>

有人認識石教授,“石老師,這是野狗下的崽子?!?/p>

石教授說:“那也不能打。”

這時,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氣喘噓噓地從遠處跑回人群。摟抱住一個四五歲的男孩不住地說:“小虎不怕,小虎不怕?!毙∧泻Ⅲ@魂未定,顫巍巍地指著地上呻吟的兩只小狗說:“爸爸,狗狗要死啦。”

戴眼鏡的年輕人說:“死了活該!誰讓它咬小虎哩?!?/p>

這時,那只被眼鏡追趕到別處的母狗,又折了回來,在不遠的地方,焦急地轉(zhuǎn)著圈,無助地發(fā)出一陣陣低沉的哀鳴。小男孩眼里噙著淚花,對眼鏡說:“爸爸,狗媽媽哭啦。”

眼鏡用嘴輕噓著男孩被咬紅的手,輕聲問:“疼不疼?”小男孩幽幽地說:“不疼!”眼鏡邊輕聲安撫孩子,邊兇巴巴地說:“打,打,把狗日的都弄死。”

石教授說:“年紀輕輕的,怎么這樣狠呀?!?/p>

“沒咬你孩子,你在這說風涼話呢?!毖坨R說完,扭頭一看,見說話的老者一臉怒氣,聲調(diào)立馬掉了下來,訕訕地說,“又不是你家的狗?!?/p>

的確,這是一窩流浪狗。石教授經(jīng)??吹接袑W生,從飯?zhí)脦須埜桂B(yǎng)小狗的母親。雖說沒有主人,但人脈并不比其他狗狗差。而且,這是一條頗具靈性的流浪狗。它曾經(jīng)被學生帶進過課堂。石教授記得,那是一節(jié)自修課,這條狗竟人模人樣的,半蹲在教室的過道上,靜靜地旁聽了一堂課。印象里,那神態(tài),萌萌的,比有的學生還要投入。

但什么時候,懷孕下了小狗,石教授全然沒有想到。石教授也想不通,這樣一只通靈的狗狗,怎么會襲擊一個孩子呢?一打聽,才知道母狗之所以襲擊男孩,是因為男孩調(diào)皮,要抱某只正在吃奶的狗崽。情急之下,母狗才襲擊了男孩。

護犢之心,人畜皆有。石教授抬頭一看,那只母狗一副落魄的樣子,正站在不遠處,凝望著人群。也許有小妹的緣故,石教授能感受到那母狗的兩眼迷惘,充滿了絕望。石教授在與那母狗目光對視的一瞬間,心里“咯噔”了一下,蹲下身,抱起了其中一只受傷的小黑狗。另一只花狗已經(jīng)瀕臨死亡,眼看著小狗的肚子劇烈地抽搐了一陣子,咽了氣?!白髂醢?,一條活生生的命,就這樣被你們粗暴地扼殺啦?!笔淌谠诒娙说倪駠u中,一跺腳,抱起小黑狗,快步離開了人群。

被救回家的流浪狗,是一只小公狗。在寵物醫(yī)生的治療下,很快恢復(fù)了健康。他本想把小狗送還給母狗??梢贿B去了幾次,都沒有發(fā)現(xiàn)那母狗的蹤影。后來,聽學生說,有人看到那只母狗,叼著那只死去的小花狗,出了校門,再也沒有回來。究竟去了哪里,沒有人知道。唏噓之余,石教授只好收養(yǎng)了這條小黑狗。也給狗狗起了個名字,叫浪浪。就是一只流浪狗的意思。浪浪的母親,原本也是一種寵物狗。雖然沒有小妹金貴,但也很可愛。蜷縮在屋角的浪浪,看上去像一團黑棉紗。小妹開始對浪浪還有些許敵意,但沒幾天,兩只不同品種的狗,居然成了最好的玩伴。石教授看書的時候,他們就會在客廳里戲耍。對于這意外的收獲,石教授沒有覺得是負擔。相反,他對失去老伴的家庭,重新迎來一種歡樂的氛圍,感到很欣慰,也很知足。但有一件事情,讓石教授做了難。那就是狗糧。小妹的糧食,浪浪一口也不吃。無奈之下,他只能把給自己定購的鮮牛奶,分一半給浪浪吃。還有浪浪不像小妹那樣懂事,早晚在遛彎時,排泄污物,而是隨地大小便。沒幾天,客廳里的空氣,開始有了異味。石教授倒沒有特別強烈地感覺到。是閨女周末回家后,發(fā)現(xiàn)的。因此,閨女強烈要求父親,把浪浪送人?;蛘咚偷洁l(xiāng)下的老家去。但石教授孩子似的,堅決不讓步。閨女沒辦法,只好要求父親每天打開窗戶,流通空氣。

半年后,浪浪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石教授的生活節(jié)奏。每天早晚,隨著主人在校園里散步遛彎。每天都有看不完的風景,聽不完的笑聲。石教授又開始站在草坪上獨自吟誦唐詩宋詞了。小妹和浪浪,是石教授忠實的觀眾。每每此刻,它們就會蹲在石教授面前,靜靜地注視著主人,分享著主人此時此刻的快樂。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眨眼間,又是一個春天。此刻的浪浪,早已長成了一條矯健的成年狗。體型比小妹大出了很多。四條粗壯的短腿,支撐起一截粗粗的身軀,憨憨的,活像一個馬戲團員,走在校園總是惹人圍觀。每次遛彎時,看到十樓侯老師家的狗,浪浪總喜歡湊上去討好,直到那條狗發(fā)出警告,抑或石教授招呼,浪浪才會不舍地歸隊。按說小妹也是一只母狗,但浪浪似乎不是很喜歡小妹。十樓侯老師家的那條黑白相間的狗,和浪浪是一個品種。什么品種,石教授叫不上來。只知道這種狗,比一般的土狗小兩碼而已。浪浪喜歡侯老師家的狗狗,石教授覺得在情理之中。

有時候,一不留神,浪浪就會獨自從一樓爬樓梯上到十樓,在侯老師家門外踅摸,等候那只和它一樣矯健的同類。大多數(shù)時間,浪浪都會無功而返,垂頭喪氣地回到一樓,用爪子敲開門,郁悶地蜷縮在一隅。這天,石教授為了討好浪浪,特意買回了幾塊豬排。浪浪似乎并不領(lǐng)情,吃了兩小塊后,就再也不肯吃了。趁石教授早上通風的機會,叼起一塊排骨,又上了十樓。在侯老師家門口蹲守了不一會兒,防盜門突然打開了。那只叫花花的母狗,“嗖”的一下沖了出來,在浪浪身上使勁地嗅著,浪浪從嘴里吐出排骨,讓給了花花。隨后出來的侯老師,并沒有注意到浪浪的存在。也許是忘記了什么似的,正要拉門的她,又踅身進了房子。幾分鐘后,侯老師一聲尖叫,刺破了樓道的寂靜。那一聲既無助又夸張的喊叫,蛇一樣穿行在幽暗的樓梯間。沒有一個人影閃現(xiàn),驚愕中的侯老師用手里的菜兜,朝著兩只熱戀的狗狗,盲目地揮舞著。侯老師自小在城里長大,沒有見過狗狗發(fā)情,看到花花和浪浪的屁股連在了一起,一時沒了主意。情急之下,她返回房子倒拿著拖把,在并不寬敞的樓道上,追打著浪浪。兩只驚恐的狗狗,時東時西,忽左忽右,狼狽地躲閃著侯老師的追打。侯老師舞動的掃把,始終沒有落下。她擔心打著自家的狗。終于她瞅準了一個機會,用力砸下。只聽“嗷”的一聲尖叫,花花前腿一軟,趴在地上,被浪浪拖出兩米。這時,電梯門開了。石教授一臉驚詫地看著眼前的情景??匆娛淌冢罾蠋焺傁腴_口,被石教授揮手制止了。

“不能打。別嚇著狗狗?!笔淌诓⑽蠢頃罾蠋煹氖B(tài),只是緊緊盯著兩只驚恐的狗狗,說,“人之常情,哦不,是狗之常情?!?/p>

一聽此話侯老師似乎有些激動,說:“狗屁!你家狗侵犯了我家花花,你還好意思說這話?!笔淌诓⒉簧鷼?,而是溫和地對侯老師說:“狗和人類一樣,也有七情六欲,不然,早就絕種了?!?/p>

侯老師說:“哎呀,石老師,你啥時候又研究狗了?”

說話間,兩只狗散開了。浪浪像一個犯錯的孩子,低眉耷尾地站在石教授的身后?;ɑ▌t回到了侯老師的家里。狗散開了,自然漫天的烏云,也散去了?;氐郊遥死藚s變得沉默寡言,不愿動彈了。任憑小妹百般挑釁,都無動于衷。開始石教授以為浪浪病了,帶到寵物醫(yī)院一看,醫(yī)生說沒病。就是精神有些抑郁,需要人干預(yù)、開導(dǎo)幾天,就好了。石教授只好放下手頭的書本,按照醫(yī)生的囑咐,每天早中晚三次,給浪浪做心理治療。早上下樓遛彎,石教授帶著小妹和浪浪,又是賽跑,又是練站立,搞得一身臭汗。午飯后,石教授在電腦上,給浪浪播放租回來的碟片,動物世界或者米老鼠和唐老鴨。傍晚遛彎時,石教授還是邊走邊說,說什么他也不知道,醫(yī)生囑咐說,反正嘴里不停地說話就行。然后還是帶著小妹和浪浪,又是練站立,又是賽跑,幾天下來,石教授早已是精疲力竭了。六十多歲的人了,哪里經(jīng)得起這么折騰。浪浪的抑郁癥沒見好,石教授卻把自己折騰進了醫(yī)院。那天閨女趕到時,石教授已經(jīng)掛上了吊瓶。醫(yī)生說身體無大礙,休息幾日,調(diào)整一下就沒事了。

石教授反復(fù)叮囑閨女,說:“你一定要照顧好小妹和浪浪?!?/p>

閨女沒好氣地說:“你對我媽都沒這么上心過?!?/p>

石教授說:“你再來把狗狗帶上,讓我看看?!?/p>

旁邊換藥的護士插嘴說:“大叔,醫(yī)院不讓帶寵物。”

石教授瞥了一眼護士,對閨女擠了擠眼睛,下巴一撇,閉上了眼睛。第二天上午,閨女和女婿每個人抱著一個凌亂的被單,在醫(yī)生查房之前,來到病房。一進門,石教授就問,“帶狗狗了嗎?”女婿“噓”了一聲,扭身朝門外探頭一看,心虛地說:“小點聲?!闭f話間,分別從閨女和女婿的懷里跳下兩條狗來。聽到石教授的聲音,小妹和浪浪欣喜若狂,瘋了似的直撲病床。兩只前蹄趴在床沿上,“嗷嗷”地與石教授打招呼。石教授兩只手,忙不迭地撫摸著兩個狗腦袋。嘴里說道,“吃了沒有?呵呵,想我了吧?!眱芍还废袷锹牰耸淌诘脑挘班秽弧钡亟兄?,使勁用嘴巴拱著石教授的手掌,在石教授的提攜下,兩只狗幾乎在同時,上了病床。又幾乎在同時,趴在石教授的胸前,熱情的舌頭,直奔石教授的臉頰。石教授見狀,忙用手護住臉。兩條滾燙的長舌,紛紛落在了手背上??粗@熱鬧的場面,閨女無奈地搖了搖頭,任憑父親孩子般的任性,在這逼仄的病房里游蕩。在閨女的印象里,父親沒什么特別的嗜好,除了上課,就是看書寫文章。母親走后,父親除了繼續(xù)研究他的學問,兩只狗幾乎成了父親全部的樂趣。作為教授,父親與普通人養(yǎng)狗的不同之處在于,他沒有簡單地把狗狗,收歸在家庭成員的序列,而是經(jīng)常從人與動物,與大自然的和諧相處,審視一個人,甚或一個時代的品格。為此,父親還專門撰寫了文章在省報上發(fā)表。閨女是學院附屬中學的老師,對父親的基本觀點,她還是認同的……有時候,她不敢想象,要是沒有了狗狗,父親的退休生活,將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假如現(xiàn)在,突然間,沒有了這兩只可愛、懂事的狗狗,父親將情何以堪。

“醫(yī)生來了!快,快。”一直站在門口的女婿低聲嚷道。

石教授愣怔了一下。他不知道女婿所謂的“快,快”是什么意思。茫然間,閨女和女婿疾步以敏捷的動作,用被單分別把小妹和浪浪包裹起來,緊緊地抱在懷里。局促地站在一旁,看著一大堆醫(yī)生、護士,圍著石教授詢問,查看。臨走時,石教授的主管護士,疑惑地看了看石教授和遠遠站在一旁的女兒女婿,說:“沒事兒吧?”石教授感到臉頰有些發(fā)熱,支支吾吾地說沒事兒。一旁的閨女使勁地搖了搖頭,連說,“沒事兒,沒事兒?!?/p>

護士走后,石教授迫不及待地揮手示意,趕緊啊。小妹和浪浪自然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暈頭暈?zāi)X地站在病床上,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石教授說:“好險哪?!?/p>

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人。和狗狗一樣,大家的心跳,還沒有平和下來,又“轟”的一下,墜入枯井一般,愣在了原地。幾秒鐘后,閨女訕訕地說,“張主任,你來了。”

“哪來的主任,我是石老師的學生?!眮砣俗叩讲〈睬?,溫潤地說:“我是昨天才知道您住院。石老師,您可是咱們學院的寶貝,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啊?!?/p>

石教授說:“系里的工作忙,你怎么來了?”

“再忙也得來,您是我的恩師啊!”放下手里的水果,張主任怕狗似的,不經(jīng)意地向后挪了一小步。閨女眼睛尖,忙把兩只狗抱下了床。

閨女說:“張主任你坐?!?/p>

張主任謙恭地說:“不是主任,是主持工作?!?/p>

閨女打小在學院長大,中文系的叔叔阿姨都熟悉。聽了張老師的話,不假思索地說:“那還不是遲早的事兒?!?/p>

張非是石教授的學生。在中文系的幾個副主任中,張非的學術(shù)成就也許不是最大的,但綜合起來看,張非在學院同齡人中,對行政卻表現(xiàn)出了異常的熱情。尤其是在為人處世、待人接物等方面,明顯地要比其他人干練許多。正因為這樣,石教授才會在退休之際,極力推薦張非接替他,主持系里的工作。至于能否順利過渡,成為中文系的第十任主任,還要看個人的造化……高校去行政化,喊了多年,情形非但沒有改善,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石教授從心底厭惡這些非學術(shù)的東西,但他人微言輕,只能獨善其身。對此,社會上的一個朋友,給他講過這樣一個橋段,讓困惑多年的他醍醐灌頂,幡然醒悟。說現(xiàn)在某些事情,好比電影散場,大家都往外走,一個人就是有再大的力量,你想在這個時候返身進入電影院,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也就是很多人,晚節(jié)不保的社會原因——從那以后,石教授的心態(tài)好了許多,同樣的人群,同樣的景物,石教授總能在紛繁中,及時捕捉到自己內(nèi)心,哪怕是一丁點的快樂后,傳遞給身邊的每一個人。所以,在大家的心目中,石教授是一位個人修為深厚、學術(shù)造詣高深、快樂而陽光的師長或可愛的老頭兒。良好的形象,讓石教授在學院領(lǐng)導(dǎo)的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無為、不爭、專注,是石教授一生治學、做人的生命哲學。對周圍贊譽的目光,石教授不置可否,一律泰然處之。尤其是退休后,他更是一門心思撲在曾經(jīng)給他帶來無限榮光的杜甫研究上。真正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獨居小樓成一統(tǒng)。一本書,一壺茶,兩個書童(石教授覺得小妹和浪浪就是上天派給他的書童),圣賢一般的生活,足矣。

就這樣,石教授的閨女每天,用同樣的方式讓父親見一次狗狗。在病房里,百無聊賴的石教授很快找到了一個知音。主管護士也是一個愛狗族,她對狗狗的癡迷程度,絕不亞于石教授。從護士那里,石教授曉得了浪浪郁悶的真正原因——鬧春,也就是到了發(fā)情期,狗狗都會表現(xiàn)出異常的煩躁或者郁悶。石教授恍然大悟之后,連連感嘆,隔行如隔山吶,還是護士,不,是女人的直覺,讓學識淵博的石教授,自嘆弗如。

石教授出院后的第二天,十樓的侯老師敲開了石教授的門。侯老師是數(shù)學系的,平日里,兩個人并無往來。所以,在打開防盜門的瞬間,看到侯老師站在自家門前,石教授一臉的疑惑。他以最快的速度,揣想著各種來訪的理由。探視健康,應(yīng)該不會,兩人素昧平生,碰面也只是點點頭而已。交流學術(shù),也很扯淡,他對數(shù)學一竅不通,侯老師對文學應(yīng)該也沒有多大興趣。那會有什么事兒,哦,對了,石教授一拍腦門,一定是交流狗經(jīng)。想到這兒,石教授馬上換了一副表情,微笑著,打開了房門。

“是這樣,石老師,”侯老師站在門外,略顯拘謹?shù)卣f,“你們家狗狗,啊不,是我們家狗狗,懷孕了?!?/p>

石教授說:“好事啊,進來說吧?!?/p>

“不了,就幾句話?!焙罾蠋熃又f,“你知道的,是你們家狗……狗的,你說怎么辦啊。”

石教授覺得侯老師有點小題大做。心想,兩只狗狗,兩情相悅,這有什么過錯呢。但一時又不知如何應(yīng)答。出于禮貌,石教授只好“這個,這個”地支吾著,不知道侯老師到底想說什么。侯老師不等石教授開口,又接著自言自語道:“我早就發(fā)現(xiàn)你們家浪浪,糾纏我們家的狗狗。就這,緊防,慢防的,那天還是讓你們家的狗狗得手了。你說,這算什么嘛。還是一條流浪狗?!笔淌谛南耄毫骼斯吩趺戳??你家狗不也是這個品種嘛??吹绞淌诓槐響B(tài),侯老師有點生氣:“你說吧,咱是私了,還是公了?”

石教授一時沒有轉(zhuǎn)過彎來,“什么私了公了的,至于嗎?你說吧,聽你的?!焙罾蠋熣f:“我都不好意思給你說,自從你家狗狗和我家狗狗那個以后,我家狗狗就得了婦科病。光看病就花了一百多塊。還有等生下了狗寶寶,還不得買奶粉什么的,麻煩大了去了?!?/p>

這個時候,石教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不可置否的“撲哧”一下笑了。他真沒想到,浪浪的一次沖動,竟然給他惹下了這么大的麻煩。無意間,他回頭瞥了眼趴在沙發(fā)邊的兩只狗狗。也許是看到了他的表情,也許這狗狗們能聽懂人類的語言,此刻的浪浪一臉的無辜,訕訕地蹲在那兒,一言不發(fā)。像做錯事兒的孩子一樣,等待著主人嚴厲的訓(xùn)斥,甚至懲罰。回過頭,石教授從容了許多。

“已經(jīng)這樣了,你有什么要求?”

侯老師說:“都是熟人,你把醫(yī)藥費……還有奶粉錢……給我?!?/p>

石教授說:“多少錢?”

侯老師說:“五百。”

石教授說:“太多了,三百吧!”

送走侯老師,石教授陷入了一種莫名的郁寂之中。坐在沙發(fā)上,小妹起身,嗅嗅他的拖鞋,趴在了他的身邊。浪浪抬起頭,看了看主人,沒挪窩,討好似的搖搖尾巴……從醫(yī)院回來,還沒有出去遛過彎。石教授用手輕輕地拍拍小妹的腦袋,說:“走,下樓?!?/p>

初秋的校園,充滿了異國的情調(diào)。隨處可見的銀杏樹、玉蘭樹、合歡樹、洋槐樹、女貞樹,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景觀樹,像似誰打翻了染缸一樣,茂密中透著彩妝。遠遠望去,萬紫千紅,秋高氣爽。就連往日里稀疏單薄的草坪,也都泛著滿眼的青蔥??觳阶咴谛@的林蔭路上,石教授像一個外國政要,惹人注目。前邊是浪浪開道,后邊有小妹斷后。時不時有學生或者老師與他打招呼,問候。這樣的情形,石教授很受用。老伴去世的憂傷,像校園飄落的樹葉,漸漸遠去。兩只狗狗給他帶來的快樂,也在無意間充實了他略顯寂寞的生活。他開始主動與熟與不熟的行人,點頭或者揮手打招呼了。一個晴朗的早上,石教授走到13號家屬樓拐角時,身后“砰”的一聲悶響,驚得石教授一個趔趄。扭頭一看,是一只血肉模糊的小狗。石教授下意識地抬頭朝樓上瞭望,只見一群信鴿,呼嘯著掠過樓群飛向遠方。突兀的白色樓體,襯托得天空湛藍湛藍的有些眩暈。沒有風,也沒了鳥叫蟬鳴。

這時,上班上課的行人,紛紛駐足,成了意外的看客。路過的侯老師,小聲在石教授耳邊說:“這小狗是昨天張非的女兒才從她家抱走的?!?/p>

聽說是張非。人群里一下子炸了鍋?!疤幌裨捔恕!薄霸趺茨苓@樣啊,還是領(lǐng)導(dǎo)呢。”“這樣的人,也配當領(lǐng)導(dǎo)?”

石教授感覺到一股熱血頂上了腦門……他覺得自己像一只醉貓,草地、高樓、樹木,甚至天空的白云,都在無聲地旋轉(zhuǎn)起來。旁邊的議論聲,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了,他哆嗦著手,想高聲譴責這慘無人道的暴行,但他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了。

年終學院人事變動,呼聲很高的張非,沒有當上中文系的主任。他被調(diào)到學院圖書館,出任常務(wù)副館長。圖書館的常務(wù)副館長,調(diào)到中文系履職,成了中文系第十任系主任。

有人說,是石教授寫信,告了張非的狀。

有人說,怎么會,張非是石教授的得意門生。

作者簡介:王旺山,陜西省作協(xié)理事、簽約作家,渭南市作協(xié)副主席。著有12部文學、戲劇作品。曾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責任編輯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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