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相愛,是彼此被對方的深度催眠。”但倘若深度催眠中,一個施與催眠的人突然消失,另一個被深度催眠的人將怎樣呢?
一
那天午后,頭兒很突然地讓鴻影去大型央屬國企A公司辦理合同簽訂業(yè)務,簽合同對什么單位來講都是很重要很機密的事情,鴻影隱約覺得這事兒哪里不對,但心機全無的鴻影對想不通的事情從來不多想一秒鐘,在頭兒的催促下抓起公文包就出發(fā)了。春天的海城冷一陣兒熱一陣兒,衣服加加減減總會慢半拍兒,趕不上氣溫的變化,讓人常常窘迫衣服穿得不合時宜。等鴻影在A公司迷宮一樣的辦公樓五樓里迂回尋覓,卻總也找不到寫有“企劃處處長”字樣的房間時,便覺得海城的春天非常不容易討好,它讓鴻影汗出涔涔,并后悔沒及時脫掉昨天才穿上的薄絨衫,沒趕上春天善變的腳步。黑色的薄絨衫起了一層毛疙瘩,鴻影感覺領口的毛絨線刺撓得自己的脖子一陣陣發(fā)癢,出汗讓汗毛孔張開,也讓毛絨線上的刺一根根都活起來,讓鴻影陡然覺得自己落魄得不合時宜。出汗對不善粉飾周旋又愛美的女人來說,總是會帶出窘態(tài)和不適,這讓鴻影無奈又惱火。
走廊內很安靜,兩側辦公室的門都關著,地上鋪著厚厚的暗紅地毯,腳步聲被吸收得干干凈凈,機關內的暗啞沉悶壓迫著走廊里的空氣,看看手機已經快到約定的時間了,“企劃處處長”這幾個字還是沒有找到。鴻影告誡自己稍安勿躁,下一刻,說不定下一刻,那五個字就會冒出來。不管多難的答案都會在孜孜不倦的追求后出現(xiàn),只要追求者夠孜孜、夠不倦。想是這樣想,但鴻影的汗還是不斷地沁出來。外面的春風在樓群的擠壓阻斷里橫七豎八地肆意亂逛,卻無論如何也沒能闖進這走廊內。
終于,在南北走向的一條長走廊的最盡頭,鴻影看到了“企劃處處長”的字樣。門久敲不開,也無人應答,要不是走廊盡頭的墻上開了扇大大的玻璃窗,有明晃晃亮艷艷的春光泄進來,鴻影會擔心有幽靈冒出來??墒沁@明晃晃的春光竟像極了昨夜夢里的月光,那月光竟似這春光一般!空曠、孤獨。鴻影試探著擰門上的把手,門一開,便有一股清新的風從辦公室里的窗子擠進來,窗簾歡快地拍打著窗玻璃,發(fā)出啪啪的輕響,一下趕著一下迫不及待似的。這是個寬敞的大套間,靠近門口的是洗簌間,里面靠窗是一張巨大的黑巧克力色的辦公桌,房間內沒有人,推拉式的塑鋼窗開了一小半。鴻影把門推開讓門吸子吸住,春風便暢行無阻地逛進了走廊。鴻影透了口氣,終于涼快了!
走進房間內,窗臺上一個透明的圓玻璃缸內養(yǎng)著一大簇綠蘿,油綠的葉子上布滿星星點點的金斑,一副淡定從容悠然樂活的樣子。窗前桌上一只雙層水晶杯里,新沏的茶水冒著淡淡的氣,鴻影覺得人不會走遠,要回來喝茶的吧。鴻影在沙發(fā)上坐下來,打量這個房間。房間很整潔,有一股細微淡幽的香氣,玫瑰花瓣一樣的香味,很好聞,若有若無,坐得稍久一點兒便聞不到了。沙發(fā)的正對面是一幅書法“清靜無為”,字體風骨俊逸,翩然若仙??肯词g那面墻立著一個書櫥,櫥內上中下三層立滿了書籍,全是些企業(yè)典籍規(guī)章制度一類,在最下層的書與中層隔板之間橫放了一本書,坐在鴻影所在的位置可見,若站在書櫥前須得彎腰才可見。鴻影探身看清楚是一本精裝本的《莊子》,忍不住開始猜想這個房間的主人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女子。
鴻影憑直覺本能地判斷,在這里辦公的應該是一位女子。來的時候頭兒只告訴鴻影處長姓譚,說一切他都聯(lián)系妥了,讓鴻影拿合同蓋章去,塞給鴻影一式三份已經蓋好T公司印章的合同,還主動打電話幫鴻影要公車,公車正在外出,看看時間恐怕晚了,催促著讓鴻影自己打車來,現(xiàn)在時間剛好到約定的2點。鴻影低頭從公文包里拿出合同,聽到這時有人進了房間。
“鴻影!你來了!”伴著一聲克制但清晰的輕呼,門被隨手關上。
鴻影吃了一驚,似曾相識的聲音!溫暖的沙啞的聲音,讓人感覺親近的聲音。起來看時,卻見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面容陌生。
女子身著豆綠色連身裹臀裙,外罩一件乳白色薄料小西服,黑絲襪亮白色高跟鞋,豐滿可觀的胸部使得稍顯圓滾的身形有了玲瓏的曲線感,斜劉海削短發(fā),膚色白皙。鴻影記憶里是有這樣皮膚瓷白的女子的,只是那個女子的白晰里是透著血氣的飽滿瑩潤,而眼前的白皙卻是有著冰一樣的透明薄脆,眼角也已經有了細密的魚尾紋,一雙眼睛依然冰水般瑩汪清澈,滴溜溜的黑眸子正瞪圓了看住鴻影,直看到鴻影的心里去。
這身衣服可正趕得及時的合宜好看,鴻影努力在心中搜索關于眼前這位迷人女子的訊息,聲音也很熟悉,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這樣的女子,目光里便露出茫然。
“我是綠蘿?。 彼p拍鴻影的胳臂提醒鴻影,眼簾垂下來,長長的睫毛一閃,蓋住眼中的窘迫。
“譚……綠蘿……?”
這三個字像開啟潘多拉魔盒的咒語,厚重的挫敗感驟然涌現(xiàn)壓住鴻影,一段屏蔽深藏的往事透過暗漫的歲月重又夢魘一樣的洇過來。鴻影眼里閃過鄙棄和厭絕,挪后一步躲開綠蘿伸過來的手。
鴻影忍住深深的挫敗感和厭惡,把合同放在綠蘿的辦公桌上,凜然說道:
“譚處長,我是來簽合同的!請您早點兒把章蓋好。”
“鴻影,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許我們之間相隔的只是一場誤會。”
“誤會?誤會就誤會吧!快把合同章蓋好了!我不想再看見你?!?/p>
綠蘿卻也不惱,沉吟片刻,走到辦公桌前撥通電話:“嗯,是我,你過來一下,這兒有份合同你核對核對?!?/p>
扣好電話,一個年輕的女孩敲門進來,喊聲:“譚處長!”綠蘿沒吭聲,把合同給她,女孩接過合同,沖鴻影點頭笑了笑,出去了。
女孩唇上有一顆暗紅的痣,隨著女孩的笑跳了跳。鴻影卻受了驚,想起來綠蘿應該也有一顆紅痣的,怎么如今不見了?
“合同核對要等一會兒,你回去吧,晚上七點前來我家拿吧。有個人,你一定想見?!?/p>
“不必去你家,和你有關的人我都不想見!”頓了頓又說:“我相信我的眼睛,說什么根本不重要!”
“你還是糊涂。說的也許是假的,但所見也并不一定是真實,眼睛有時會蒙蔽你的?!?
鴻影被綠蘿的話激怒了,“我是糊涂,但我不害人!更不把人害死!”意識到自己被激怒,頓住后慢慢地說:“我相信我的眼睛不會蒙蔽我!”
“誰都會有被眼睛蒙蔽的時候?!?/p>
綠蘿的堅持讓鴻影氣結,謾罵的話呼之欲出,嘴張了張,還是忍了回去。鴻影想我即便是個敗兵,也要有尊嚴地離開。
“你看看這只鉛筆,”綠蘿揚了揚手上長直的綠色鉛筆,而后把它放進了茶杯。“鉛筆看起來比剛才粗了短了也彎了,是吧?”
鴻影不說話,冷眼看著,那支鉛筆怪異地彎曲著,浸在水里的部分粗得夸張而突兀。
綠蘿也不等鴻影回答,又說:“這只是一只鉛筆,你知道它本來直且長的樣子,所以你不會被你的眼睛蒙蔽。如果它是你未知的事物呢?你會不會因為相信眼睛而不能了解它本來的樣子呢?”
鴻影眼里的冷氣消失了那么一會兒,俄而轉到聲音里,“一個簡單的光的折射原理而已。再說了,誰的心里不長著第二雙眼睛?你也甭在這里演繹你的聰明!我不欣賞!”
“好吧,慕白的孩子你見不見?”
一句話把鴻影定在那里。
“慕白他怎么會有孩子?”
“你見還是不見?”
“在哪兒?我見!”鴻影又一次繳了械。這一次投降,連鴻影自己都沒意識到。
綠蘿俯身寫下一個地址遞給鴻影說:“晚上七點以前過來?!?/p>
綠蘿送走鴻影,重新站到窗前的時候,意識到十年間唯一不變的可能就是鴻影的單純和善良了。十年前,無意間利用了鴻影的單純,讓自己一敗涂地的同時也讓鴻影孤單至今;十年后,會怎么樣呢?
不管十年前怎樣,但此刻真的見到鴻影后,綠蘿心底卻充滿了自責,對自己曾經的過失,綠蘿想要彌補。從窗口看著鴻影走出公司大門,綠蘿感覺鴻影承載了太多的落寞和孤單,應該讓她知道真相。她的人生不能一直在蒙蔽和混沌里,清醒和混沌,當然應該選擇清醒。即便清醒后痛苦,混沌著她又何嘗幸福。
二
十年前,鴻影畢業(yè)于西南大學,按國家分配進入大型國企T公司,那時候的鴻影白衣飄飄清純無邪,一個月的上崗培訓結束后便被派到離家300多公里的T公司海城分公司,時間也按部就班地走到了九月。第一天報到后,鴻影被分到業(yè)務科實習,住進海城分公司單身宿舍。
宿舍樓是坐落于北馬路北側的一棟磚混結構的老式樓房,據(jù)說是建于上世紀六十年代。樓是平頂,有五層,第五層比底下四層分別在兩頭少了十多個房間,遠看起來就像一個大大的“凸”字,樓的外墻上覆滿爬山虎綠綠的葉片,只露出窗子,樓墻穩(wěn)固厚實給人老成持重的觀感。樓內宿舍被一條走廊分成陰陽兩面,鴻影的宿舍在5樓的最西頭陰面的房間。后勤科的王師傅幫鴻影將行李拿到門口就回去了,鴻影拿鑰匙開門,卻發(fā)現(xiàn)鑰匙不好用,怎么都打不開鎖,急得跺腳。舉目無親,也沒有人能幫忙,一堆行李在這里又不能回公司去。實在想不出辦法,鴻影看看手表下午四點多了,再等會兒同宿舍的人就該下班回來了,索性也不開了,轉身走向走廊盡頭的門洞。
出了門洞豁然開朗,蔚藍色的天空一覽無余,這里是四樓的樓頂,平平的樓頂像個大大的平臺,有半個水泥籃球場大。鴻影訝異,在擁擠的城市里竟然有這么個空曠無用的所在,實實在在一個奢侈的閑地。平臺水泥頂上鋪了厚厚的黑色防雨氈,腳踩在上面像踩在厚厚的橡木地板上,結實而富有彈性,三周用高起平臺約半米的水泥矮墻圍住,矮墻上用拇指粗細的扁鋼圍成簡易的護欄,護欄銹跡斑斑,護欄底下順雨水留下的銹漬滲進水泥臺里,留下一團團大小不一的銹斑。西南角上一座磚砌的廢棄煙囪,方方正正地矗立在那里。鴻影站在樓頂迎著南來的風,就如同站在海中航行的巨輪的甲板上,忍不住輕輕地閉上眼睛,張開臂膀,感覺風從指縫間流過。初秋的陽光不無熱情地照著樓頂單純的鴻影,和樓下北馬路上熙熙攘攘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等待的時間最是漫長和無聊,鴻影從背包里拿出WORKMAN聽音樂。一直等到華燈初上,同宿舍的人也沒回來。鴻影進樓內探視了幾次,發(fā)現(xiàn)其他宿舍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來了,高跟鞋撞擊水泥地面發(fā)出清脆的“嘚嘚嘚”聲,門開開合合斷續(xù)露出電視上播放廣告的聲音。而鴻影宿舍的門依然緊閉,讓鴻影感覺自己是門外者,被無端地拒絕和排斥著。鴻影失望地溜達回平臺,繼續(xù)無聊地等待,看著月亮從東方的樓群上一點一點露出臉來。月光開始明亮起來,陽光下的繁忙擁擠漸漸隱退。月光總讓鴻影感覺空曠和清涼,淡淡的失意和無以言說的寂寞惆悵襲上心頭。鴻影關掉“隨身聽”,輕輕地嘆了一聲,真是等得無望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背后有腳步聲傳來,鴻影回頭看到一個身材頎長的年輕男子站在月光里,著白襯衣灰西褲,鼻子上架一副銀邊眼鏡,月光里依稀可見,男子的眉毛又黑又濃,兩道非常有氣勢的眉峰聳起來,一雙星目閃爍著,鼻梁高挑,臉龐容長方正,整個人看起來文質彬彬風度翩翩。鴻影打量男子的時候看到了男子眼里閃爍的光芒。
“你是秋鴻影吧?”男子的聲音低沉清晰,令人聞聲禁不住精神一振。
“嗯,我是。你是?”
“李慕白!”男人伸出手來,虹影羞澀地笑了笑,手卻沒動,剛參加工作的鴻影對陌生男人做出的握手禮儀本能地排斥,李慕白收回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又說:“綠蘿讓我過來叫你回宿舍?!?/p>
哦,綠蘿???這個綠蘿不會就是在總公司培訓時聽說過的那個“easy lover”,那個“萬人迷”譚綠蘿吧?據(jù)說她膚白貌美人風流,左眼角下有一粒朱砂痣,能讓世上的男子為她癡狂。那么這個李慕白也是她的追求者吧?想到這里鴻影心里竟有了酸溜溜的感覺,有些失望,便也不說什么。此時傳來一陣“嘀嘀嘀嘀”的傳呼聲,李慕白解下腰間的呼機查看,鴻影繞過李慕白向樓內走去。
宿舍門口的行李已經被誰拿進去了,門開著。
房間內開了燈,水泥地剛被拖過,還蘊氳著溫熱的濕氣,鴻影才覺出樓頂?shù)睦淝鍋怼粲袄镆粋€和鴻影年紀相仿的女孩正俯身整理床鋪,個子高挑背影柔曼,一頭烏發(fā)束成馬尾,低低地伏在頸后,孔雀綠色的無袖連衣裙長至纖細的腳踝,只一雙玉臂露出來,襯著綠長裙更顯白皙柔膩。聽到有人進來,直起身來回頭沖鴻影嫣然一笑,鴻影看到她白璧一般的臉蛋透著瑩潤嬌嫩,兩腮微微泛出酡紅,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盯著人看,襯著左眼角下那粒細細的朱砂痣,嫵媚極了。便是同為女人,鴻影也感覺到自己的心驟然緊縮了一下,天!原來是真有這么一個好看的女子。那女子開了口,聲音卻是柔軟中略帶沙啞的溫暖:“聽說來了個漂亮的大學生,果然名不虛傳!我是綠蘿,以后我們就是朝夕相伴的同居室友了,你就用這個床鋪吧!柜子你就用門后第一個吧,那個柜子一直空著。”綠蘿指指身后剛整理的床鋪,又指指門后的儲物柜。
鴻影心里半下午門外苦等的不快,那些被拒絕和排斥的郁悶,頃刻間隨這一句好聽的話云消霧散,笑說:“好,謝謝你!綠蘿!”
“謝什么!你還沒吃飯吧?”不等鴻影回答,又說:“我和慕白也沒吃呢,你和我們一起出去吃吧?”“是啊,一塊兒去吧!”那個李慕白在身后熱情地說。
鴻影感覺二人是情侶,不想去當那二百瓦的大燈泡,又恐怕人家只是客氣一聲而已。就謊說已經吃過了。
綠蘿微微側了臉,斜著眼睛看了鴻影那么一下,只一下,鴻影便覺得被那目光刮了下臉皮,臉上忍不住熱了。鴻影怕自己紅了的臉被發(fā)現(xiàn),局促起來,手腳都不知道該怎樣。
“不只我和慕白,還有長安和建設!一個人在外面要多結交些朋友才好啊?!本G蘿當然看出了鴻影的單純與窘迫,心內說還臉紅呢!面上卻只裝作沒看出。
“去吧,去吧!人多才熱鬧!”李慕白又勸。
綠蘿見李慕白那么積極地邀請鴻影,心里不禁起了醋意,想試試李慕白對自己的心,便撇清似的謊說:“我和慕白只是普通朋友,你別誤會啊!”
鴻影卻信以為真,以為綠蘿是真心想讓她一起去,心下一熱,不免后悔自己剛剛撒了謊,又不想被綠蘿識破,既已負了人家一片好意,就不要再傷了和氣。只得輕聲輕氣地笑說:“我真的不餓!還要收拾一下這些行李。時間不早了,你們快去吃吧!咱們以后有很多時間一起的。”
李慕白聽綠蘿那么說和自己的關系,猜測出綠蘿恐怕是不滿自己對鴻影的熱情,哪里敢再勸,悵然若失地看了鴻影一眼,就跟在綠蘿后面走了。
看他們二人出去,鴻影忍不住揚起嘴角,為那個李慕白臨走前意味深長的一瞥,鴻影讀懂了里面的不忍和憐惜,一股暖意將鴻影的心包裹起來,起了些美好的憧憬。
鴻影帶的行李真不少,鋪蓋卷兒衣裳兒水果兒小零食兒洗簌缸兒七七八八零零碎碎,一氣整理完了,發(fā)現(xiàn)沒帶衛(wèi)生紙,是非得上街一趟的。鴻影帶上鑰匙錢包鎖好門,出去買了東西回來,掏鑰匙開門,門“吧嗒”一聲開了,鴻影才想起自己的鑰匙應是開不了門的。
能開門就好了,至于下午的時候為什么打不開門,鴻影心思簡單,想了一下不得其解,便撂下不再去想。燒水泡了個碗面,好歹敷衍飽了肚子,累了一天,洗洗睡下了。
三
黑甜一夢,鴻影在清晨的鳥鳴聲中醒來時,發(fā)現(xiàn)綠蘿的床上平整如昨,看來真是無風不起浪啊,大約那些傳言都是真的。但想到綠蘿待人和氣,自己又不是男子,自然吃不了綠蘿的虧,就又釋然了。拉開窗簾,迎著的居然是初升的朝陽,原來這棟樓順著北馬路的走向而建,并不是正南正北的朝向,樓后院內的梧桐樹上麻雀們正開晨會呢。
鴻影哼著歡快的《玩具兵進行曲》,去公共洗漱間洗簌的時候碰到李慕白,兩人互相微笑致意??磥砭G蘿和李慕白真的不是情侶,鴻影心下快樂地想。
“一會兒我?guī)闳ナ程贸栽顼?!你還不知道食堂在哪兒吧?”李慕白吐掉滿口的牙膏沫子對鴻影說。
“嗯,還沒去過。”鴻影眨巴著眼睛老老實實地說。
“那我一會兒過去叫你!”李慕白一邊清洗涂了滿臉的香皂沫兒,一邊用力閉緊眼睛說。
干凈的青花香味傳來,讓鴻影忍不住打量正閉眼洗臉的李慕白。他穿著兩根筋的白汗衫,胳臂上的肌肉隨著洗臉的動作一束一束地跳躍,麥黃色的皮膚泛著亮晶晶的光澤,藍白格子的長沙灘短褲下露出肌肉結實的小腿肚子,濃密的汗毛張揚著雄性的威猛,鴻影沒想到看起來稍顯文弱的李慕白竟有這么性感的肌肉,鴻影感覺自己的心轟轟地跳起來。意識到自己在偷看,鴻影忍不住又紅熱了臉,害羞地輕咬了一下舌尖。
李慕白沒等到鴻影的回話,急急地沖去肥皂泡兒,睜眼看時卻見鴻影羞紅了臉打量自己,輕咬舌尖兒的樣子似笑非笑倒更添了幾分嫵媚可愛。
兩下里目光再對視的時候,鴻影的目光便急急回避,李慕白的目光卻緊追不舍。
等到吃過早飯,李慕白便約鴻影周末去爬塔山,鴻影欣然應允;到了月底的周末便約著晚上去看正熱播的電影《泰坦尼克號》,鴻影也欣然應允。對于李慕白,鴻影打心眼里彌漫著說不出的喜歡,見到別人鴻影都會拘束和不安,可是和李慕白在一起,他從來不會讓鴻影有任何的不適,他讓鴻影感覺自己怎么說怎么做都對;和李慕白在一起,鴻影感覺自己是美好的,被喜歡被需要和悅納的;和李慕白在一起,鴻影感覺自己就像一朵沐浴陽光雨露美麗盛開的花朵。這種感覺讓鴻影欣欣然飄飄然,那段時間鴻影經常夢到自己在夜空中飛翔,夜里沒有月亮,伴著滿天繁星,乘著夜涼如水,御風而行,想到哪兒就到哪兒,歡快自如。
電影里Rose和Jack立在船頭甲板上迎風飛翔的時候,鴻影想到了樓頂?shù)钠脚_。
從影院里出來的時候,鴻影看到綠蘿和一個禿頂?shù)闹心昴腥俗咴谇懊?,想追上去打招呼,卻被慕白拉住了。
“你餓不餓?咱們去吃宵夜吧,前面西大街十里香的小餛飩,皮兒薄汁兒鮮樣兒美!頂風都能香飄十里!”
鴻影吃吃笑了,說:“跟個賣餛飩的似的!看你廣告做得好,今晚上的宵夜我請了!”
到了十里香才知道十里香原來是海城頗有名氣的美食店,三層小樓裝修古樸典雅,店里幾乎囊括了中國所有的特色小吃。鴻影他們去時已近凌晨,但人還真不少。慕白讓鴻影點菜自己做東,鴻影惦念著慕白是回民,就點了海腸小餛飩、紅油茭白和蔥拌牛肉,慕白卻興致勃勃地要了一瓶海城古釀說:“美女美食,不能獨缺了美酒!”
那晚上的小餛飩什么味道鴻影早就不記得了,但鴻影永遠記得那晚樓頂平臺上,溶溶的月色,細淡的微風和被慕白緊緊擁住時心內的悸動和顫栗。如果那時綠蘿沒有尋釁,該多好。
四
那晚,兩人喝光了那瓶一斤裝的海城古釀。鴻影原不會喝酒,就說不喝。慕白就嚷嚷:“一個人不喝酒兩個人不賭博!鴻影你是個爽利人,不能干這沒意思的事兒!”鴻影便說:“不然這樣吧,咱們兩個斗草,誰輸了誰喝酒!”“斗草是怎么個斗法?我只在《紅樓夢》里聽說過,好像要去花園里搜集花草才行吧!”“去花園好像不行啦,咱們換個玩法,就光說名字好了,比如我說虎耳草,你對雞冠花或馬齒莧都行!誰若說不上來就喝酒!”“好!這個玩法好!又新奇又有趣!就這么的!”斗草鴻影最拿手,贏得多輸?shù)蒙伲染频臍夥諈s濃厚了,一來二去,眼見著瓶子就見了底。
酒足飯飽,其時月上中天,天空中幾片稀薄的白云,更襯得一輪明月皎潔無瑕,萬丈銀輝靜靜地撒向人間。再有兩天就是中秋節(jié)了,鴻影看著皎潔的月亮,心里升起無限的柔情,想要留住這種感覺,就借口說喝多了,要消消酒兒。兩人就著清明的月色,沿著西大街往回走。凌晨的西大街上,偶爾有一輛計程車駛過,更顯得街上安靜空曠,人們大都入了夢鄉(xiāng)。慕白將手插在褲子口袋里倒著走,身體大幅度地晃著以保持平衡,白襯衣在微風里微微鼓起,一邊倒行一邊沖著鴻影傻笑。月影朦朧讓鴻影心里升起平靜祥寧的安全感,在這異鄉(xiāng)的街頭,鴻影很想靠在這個男人的肩頭上酣酣地睡上一覺,就像小船泊在寧靜的港灣,嬰孩睡在母親的臂彎里那樣。鴻影想象著,也沖著慕白傻傻地笑,微醺的感覺真好,整個人都放松舒展著,整個世界都變得美妙。兩個人不說話,互相看著對方笑,空氣里游蕩著溫情脈脈的芬芳。
慕白一直送到鴻影宿舍門口,還是不舍得離去,問鴻影:“你困不困?”鴻影看著慕白抿嘴一笑搖搖頭。慕白又問:“你累不累?”鴻影還搖頭。慕白就將抄在褲子口袋里的手伸出來,交握住鴻影的手指,十指交握的瞬間,鴻影感覺整個人都舒暢了,全身的血液快速地流淌起來,帶著愉悅鴻影隨慕白走到樓頂平臺上去。
一輪明月亮汪汪地掛在西天上,天空中那幾絲云彩不知隨風去了哪里,只剩一汪明月掛在天空寶藍色的帷幕上,散發(fā)著冷艷迷人的魅光。那座廢棄的煙囪拖了一抹寂寞的影子立在月光里,遠處的樹木樓群馬路全部覆上一層銀白的月光,樓下馬路旁的路燈變成一長串黃黃的團團的絨絨的光暈,蜿蜒伸向海城的深處。整座海城都淹沒在銀白的月光里,清涼明凈,安然恬適。鴻影心底漫出的幸福感,如同這漫天滿地的美麗月光,鴻影感覺又幸福又快樂,整個人都要飄起來。在煙囪的陰影里,慕白將鴻影拉進懷里,陌生又美妙的觸感瞬間傳遍全身,慕白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隔著薄薄的襯衣傳到鴻影的耳內,慕白將鴻影纖細的腰肢越抱越緊,以壓住那就要跳出來的心。鴻影感覺著慕白劇烈的心跳,仰頭看見慕白的眼睛里閃著熠熠的光,心里如同湖水瞬間起了漣漪,眩暈蕩漾開來,忍不住輕輕閉了雙眸。
“鴻影,鴻影,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美……”慕白壓低了聲音在鴻影耳邊喃喃說道。
慕白身上淡淡的青花香味和著淡淡的煙草香,和著低語聲,一起撞進鴻影的心里,讓鴻影的心內起了陣陣的顫栗,心劇烈地跳動起來,鴻影不敢說話,生怕自己一張嘴這顆心便會跳出來。
李慕白的唇重重地壓上來,鴻影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李慕白!你……”身后一聲斷喝,飽浸失望、怨恨和不舍,綠蘿從煙囪的另一面閃出來,慕白吃了一驚,推開鴻影。
鴻影吃了驚嚇,被慕白一推跌坐在地上。
綠蘿紅了臉,沖到慕白跟前揚起手來,慕白作勢欲躲,綠蘿的手卻沒有落下來,向圍欄沖去。
慕白緊跑幾步想沖到護欄前面攔住綠蘿,一股酒勁沖上來,慕白收腳不及撞斷了最上層已經生銹的護欄,溶白的月色里,鴻影只看見慕白像一只張開了翅膀的大鳥一樣向樓下跌去。
三人發(fā)出驚恐的尖叫。
“?。 ?/p>
“慕白!”
“不要!”
慌亂中綠蘿只扯住了慕白的衣角,一聲裂帛后,慕白消失了。
鴻影站起來磕磕絆絆地沖下樓去。
清亮的月光下,滿眼滿世界都是慕白紅紅的血。
鴻影在那滿眼的血光中跌下去,跌下去,明亮的月光消失了,整個世界陷入黑暗。
五
傍晚七點的時候,鴻影如約敲開了綠蘿位于一層的家門。綠蘿的家比鴻影想象的要大和豪華,復式結構的兩層裝修呈歐式風格,大大的落地窗前,一個十來歲的男孩正在彈奏鋼琴練習曲,隨著手指優(yōu)雅地上下彈跳,流出一串干脆利落的“叮叮咚咚”聲。
男孩的眼睛大約是看不見,鴻影走進來的時候,男孩歪著頭聽,卻并沒有轉頭過來看。鴻影走到鋼琴前面來,男孩的眼睛大大地睜著,眸子里卻是死水一樣的平靜。男孩問:“媽媽,鴻影阿姨來了嗎?”
“嗯,起來和阿姨打個招呼吧?!?/p>
男孩把手伸過來,鴻影迎住,男孩站起來脆生生地問了聲:“鴻影阿姨好!”
鴻影端詳著男孩,一樣高挑的鼻梁,方正的臉,麥黃的皮膚,只是眼睛圓大,瞳仁卻是白色的,直直地看向虛無。男孩聽不到鴻影說話,又歪著頭說:
“鴻影阿姨,我媽媽老說起你,你終于來了?!?/p>
鴻影憐憫地摸了摸男孩的頭,卻說不出話來。
鴻影明白這個男孩是李慕白的孩子,可是李慕白怎么會有孩子?孩子又怎么叫綠蘿媽媽?
“成成,你去樓上和姥姥玩吧?!?/p>
綠蘿將鴻影讓到書房內,書房有三十多平,貼著綠地百花壁紙,貼墻兩面大大的書櫥里全是書籍,臨窗橫放一張大書桌,上有一臺白色蘋果電腦,一玻璃盆內水生著一簇茂盛的綠蘿,桌前左側落地窗前一張長沙發(fā),一張長條幾,長條幾上是那份合同,窗外隱約可見園內的綠色植被崴葳蕤蕤。盯著滿櫥書籍,鴻影心內暗暗納罕,綠蘿和我從前看到的難道真的不同?
“來杯茶吧!”綠蘿示意鴻影坐在沙發(fā)上。
鴻影在沙發(fā)上坐了,綠蘿將茶杯放在條幾上,自己坐在條幾側的方墩上,嘆了口氣,良久才說:
“聽說,這么多年你居然是一個人?!?/p>
鴻影探究地看著綠蘿,簡單的心里搞不清楚綠蘿要說些什么,只好不說話。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李慕白。讓你來,一是想告訴你慕白他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美好,二是告訴你慕白的孩子。”
說到李慕白,鴻影的心劇烈地疼起來。當初,慕白雖然是意外墜樓,但眼前這個女人卻逃不了干系,憑什么她活得這么滋潤!這么想著眼里便有了恨意。
“我也知道你心里恨毒了我,我也恨我。你知道自己恨自己有多痛苦嗎?”
鴻影看了看綠蘿,心下說,現(xiàn)在說恨有什么用?說說李慕白的孩子。哦,怎么會有孩子?她和慕白不是普通朋友嗎?
六
原來,綠蘿的父親是海城市的高官,綠蘿大學畢業(yè)后不想依仗父親的權力謀職,想靠自己的能力在社會上立足,想了法子隱去出身背景自己在T公司謀了份職位,住到單身宿舍。因為母親不放心她住單身便要她隔三差五的回家來住,還有一些要好的同學來找綠蘿,又要刻意隱瞞出身,便讓綠蘿的行蹤過于神秘。后來,綠蘿愛上了豐神俊毅的李慕白,苦追了一年,李慕白卻總是不肯就范,不肯對綠蘿認真。弄得綠蘿又傷心又不甘,更變本加厲地狐媚別的男子,以期喚起李慕白的嫉妒心,誰知卻把李慕白推得更遠。綠蘿追求李慕白的目的沒有達到,卻在公司內引得流言四起,有些個被綠蘿魅惑又苦追不得的男子,便私下里吹噓曾怎樣怎樣一親芳澤,大家傳來傳去,最后傳到總部那里綠蘿便成了個極富傳奇色彩的“easy lover”。
有一天,綠蘿患了傷風又發(fā)起燒來,就請了假在宿舍休息,讓人捎信給李慕白,讓他幫自己買藥。誰知捎信的腦子不好使,到下午上班才想起來說給李慕白。等李慕白買了藥買了粥送來,已是半下午了。綠蘿看到姍姍來遲的李慕白,加上一直苦追不得的委屈,便期期艾艾地哭起來。這一來,李慕白便頓時起了憐香惜玉的心,又是哄又是勸又是擦眼淚,綠蘿更索性抱住李慕白大哭,溫香軟玉熱辣辣地撲進懷里,李慕白便是冰塊也融化了,況且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一個是卿本情深,一個是美人初抱,一會兒便如合了股融化的奶糖般了。
等二人大汗淋漓地回過神來時,門外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綠蘿慌得幾欲驚叫,幸被慕白及時掩住嘴,兩人在門內屏住聲息,綠蘿瞪著眼睛看慕白驚慌的樣子,想想方才慕白在自己身上要死要活的模樣,忍不住要笑,慕白見綠蘿粉臉生輝,越發(fā)俊俏的模樣,想著方才二人顛鸞倒鳳,忍不住情欲又熾,熱熱地吻上綠蘿左眼下那粒美艷的紅痣,柔軟的唇,紅櫻桃一樣小巧的乳頭……耳聽著,門外沒了動靜,門外的一切二人便顧不得了。
累極了的二人,一直睡到華燈初上,醒來后,兩人不免慌亂,忙不迭地起來收拾整理,叫鴻影進來。
那天晚上,綠蘿的母親因為知道綠蘿感冒了,便讓她父親的司機小高去接她回家,所以那晚上本來要一起去吃飯的慕白,也只看到一個開著好車的年輕男子來接走了綠蘿。綠蘿上車前看到慕白冷下來的臉,想說點兒什么,終于什么也沒說,只用手指捏了捏慕白的小臂,沖慕白露出美麗的笑臉,以為慕白會懂她,她想晚上回家和父母說說李慕白,并預備著找個時間讓慕白去家里見見父母。而李慕白見上了車,絕塵而去的譚綠蘿,卻想起自己平日里聽到的關于綠蘿的那些話,心里暗暗后悔自己的不能把持,竟忘了平常對綠蘿的忌憚,這樣的女子怎能娶做妻子?一面后悔,一面不甘,心里不免瞧不起綠蘿來,也恨自己,感覺自己被耍弄了。索性飯也不吃了,心事重重地回了宿舍。
同宿舍的老張,正坐在那里剔著牙看電視,看見慕白回來,興沖沖地說:
“哎,今天剛分來個女大學生,長得比easy lover還漂亮!哎,你還沒見過她吧?長得跟周慧敏一樣清純!好看!說起話來,哎,還會臉紅呢!名字也好聽,叫秋鴻影!你聽聽這名字!我要是沒結婚,我就去追她!哎,你咋了,怎么不說話?”
自顧自說了半天的老張,終于發(fā)現(xiàn)李慕白情緒低落,犯了什么大錯一樣木木呆呆的。
老張瞅了李慕白一眼,扔掉牙簽,去洗簌間洗了把手,回來接著說:
“隔壁住那倆小子,可是看好了人家小姑娘了哈。不過,我看他們倆沒戲!咱單位就數(shù)你小子有才,還長得人模狗樣的,別錯過了?。≌依掀啪偷谜覀€清純的,太風騷了太精明了你降不住!”
慕白沖老張擺擺手,拉過被子蒙頭睡下。
想到下午的事情,躺在床上的李慕白腦子里跟京劇里武戲開演一樣,叮叮哐哐鑼鼓齊鳴,跟斗旁立花槍羽翎馬不停蹄,方寸舞臺上雜雜沓沓,仿佛永不停歇一樣的鬧鬧騰騰,卻始終不能開唱,也就永遠不能知道主題,不能劇終謝幕。耳聽著老張的呼嚕打起來,李慕白掀開被子,看到南窗上泄進來水銀般的月光。李慕白起身坐在床上,點上一支煙,盯著亮汪汪的月亮出神。也許,那種事兒對綠蘿真的算不了什么的,她不是公認的easy lover嗎?擁有眾多的追求者。我也許只是她從沒見識過的也輕易得不到的小點心,嘗過了,就罷了,丟開手上了別人的車。車,車是李慕白這種工薪族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越想越覺得自己沒出息,李慕白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看看天快亮了,就起來跑步到東海岸,轉了一圈,終于打定主意,趁陷入綠蘿織就的情網未深,盡早抽身。
在洗漱間看到清純無邪的秋鴻影,就更堅定了自己一大清早的決定。只是沒想到簡單清純的秋鴻影那么輕易地落入自己的情網。
后來在電影院,李慕白又看到綠蘿和她父親在看電影,以為是綠蘿不堪的情人,以至誤會更深。綠蘿已經看出來慕白對自己的冷落,對鴻影的熱絡,自然以為慕白是個朝三暮四的登徒子。無奈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身孕,那晚上等到大半夜,才等到醉酒晚歸的慕白和鴻影,急怒之下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無法和李慕白理論,便作勢要跳樓,本來是要嚇嚇李慕白的,沒想到卻害死了醉酒的李慕白。
李慕白死了,綠蘿覺得自己也仿佛死了一樣。因為鴻影指認是綠蘿害死的李慕白,使得本就萬念俱灰的綠蘿幾乎認罪,但綠蘿的父親對李慕白的家人說了綠蘿懷孕的事,兩家私下里達成協(xié)議,李家撤了訴,綠蘿的父親也多方周旋,才使得綠蘿無罪釋放。應付完警察的調查,綠蘿辭掉T公司的工作,跟隨母親回了家。
鴻影只知道綠蘿被無罪釋放,其余一概不知,一心想讓綠蘿受到懲罰的鴻影,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挫敗,為自己的無能深深歉疚于李慕白,也深恨譚綠蘿。對李慕白懷著深深愛戀的鴻影,從此走不出那個月夜。夢幻一樣的日子,倏忽過去了十年。
從T公司辭職回家的綠蘿,在房間里關了三天三夜,除了流淚和昏睡,粒米未進片言不發(fā)。最后決定,按照協(xié)議留下腹中的孩子。孩子生下來卻看不見,為此綠蘿沒少哭,哭過后的綠蘿變得更堅強。在父親的幫助和自己的努力下,綠蘿謀到了現(xiàn)在的職位。那些痛苦的過往,綠蘿全依仗了這滿屋子的書籍,才得以熬出來,將痛苦墊在腳下,走到人生的高處。而鴻影卻被流放在那個噩夢里,至今未曾獲釋。
綠蘿安靜地講述,將鴻影所以為的真實輕輕擊碎。鴻影呆呆地聽著綠蘿的敘述,頭懵懵的,簡單的大腦里無法承載這么多的突如其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對于突然間的真相大白,總是難以置信。鴻影不知道該怎樣才好,從開始到現(xiàn)在,自己都是瞎著的,這十年來自己深深愛戀著思念著的人,竟然是這樣的不堪。
綠蘿的隱瞞或是欺騙沒讓鴻影受到傷害,可綠蘿敘述的真相卻實實在在傷害了鴻影,鴻影覺得多年的執(zhí)著一下子沒了意義。鴻影直愣愣地望著綠蘿,只把綠蘿看到心虛,直把自己的雙眼看到酸痛盈滿淚水,鴻影吸一下鼻子,搖著頭說:
“我不需要知道真相!”語氣里浸滿悲哀。
“你需要真相!需要從真相里走過!走出來!”停了一會兒又說:“我明白你心里的感受,但是你要明白,你愛的只是你的想象,真實的李慕白并不是你想象得那么完美和無可替代。”
鴻影木木地站起來,一邊直直地往外走,一邊本能地喃喃自語:
“不,不,這一定不是全部的真相,慕白他……”
可是真相,真相從來都不會平面地鋪展在人前,真相總是浮游于想象之外。真相到底又有誰能真正知道?
從綠蘿那里出來,鴻影失魂落魄地坐在2路公交車站點的長椅上,月光凄迷,一圈圈光暈無力地罩下來,穿不透城市的燈光。鴻影想找到李慕白問問,到底什么才是真相?可是去哪里找李慕白?鴻影感覺一切都那么無情,那么滑稽,又那么粗暴。鴻影甚至想不起來那個溫情的夜晚是不是真的存在過,那晚的月光是不是只是重復地出現(xiàn)在自己的夢魘里……任憑夜的春風肆無忌憚地撕扯著衣服頭發(fā),鴻影抬起手,無意識地摸摸臉頰,臉上的是淚水嗎?是它的流動讓自己感覺癢嗎?雙手過處臉上如同被粗礫的砂紙搓過,微微的痛感火辣辣地傳到鴻影的心里,心很痛,很痛。鴻影知道自己臉上的皮膚已經開始松弛,頭發(fā)也開始蹦星兒地變白。青春于鴻影來說已是昨日黃花,永遠留在了回憶里,永遠都不在了,鴻影的青春已經壽終正寢,悄然而亡。意外地見到綠蘿,得知真相,讓鴻影有長夢乍醒般的不適和驚恐,意識到自己已經永遠的不再青春不再美貌,自己的人生從此將走在下坡路上。從開始就注定的,綠蘿在門內,而自己在門外,永遠地被鎖在門外。在人生的路上,自己將永遠是個失敗者,卑微的失敗者。而這一切,已經無法補救。
天上又升起了月亮,但那已經不是十年前的月亮。十年前的月亮,它該知道所有的真相吧?如今,暗淡的月光淹沒在街上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光里,過去的一切變成發(fā)了黃的幻影,四散在再也清亮不起來的月光里。
真相與所知,綠蘿和自己,這些無可更改的強大又劇烈的差距,讓鴻影心里漫出了天塌地陷般的絕望。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凄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作者簡介:念蘇,女,原名李麗,出生于1976年4月,1997年畢業(yè)于蘇州鐵路學校,現(xiàn)供職于濟南鐵路局青島供電段,魯迅文學院第八屆網絡文學班學員。愛閱讀,愛寫作,愛美和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