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紅

在我國，從小學操場到大學校園，塑膠跑道幾乎已成為標配，然而，這最不易引起人們重視的校園跑道，近來卻接連出現(xiàn)問題：2015年9月，江蘇蘇州元和小學的十多名學生陸續(xù)出現(xiàn)流鼻血、頭暈、起紅疹等癥狀，為確保學生健康，學校將新鋪的塑膠跑道移除；上海市松江區(qū)華亭第二幼兒園部分孩子出現(xiàn)嗓子疼等身體不適癥狀，疑是幼兒園新鋪的塑膠跑道所致；鄭州市緯一路小學、緯三路小學等家長反映，孩子上學后集中出現(xiàn)了頭暈、惡心等身體異常，家長們懷疑學生的癥狀與塑膠跑道有關。

探究：問題起因

2015年10月14日，姜女士發(fā)現(xiàn)北京市豐臺區(qū)芳草地小學麗澤分校上學的兒子連續(xù)一周流鼻血、雙臂出現(xiàn)紅疹等癥狀，她與班里其他家長閑談中得知，班里有幾個學生都出現(xiàn)了同樣的癥狀，姜女士突然想到“與幾天前電視上報道的因‘毒跑道中毒的學生癥狀非常類似”。姜女士說：“9月開學上課時跑道還在施工。很多家長不知道跑道有問題。有些孩子在‘十一前就有了反應，但當時還沒人當回事?！?/p>

意識到兒子的病癥“或許與跑道有關”后，姜女士與有類似“情況”的家長組建了近250人的微信群，要求“學校公布真相”。豐臺區(qū)教委和校方先后于同年10月29日及11月12日向家長出具了跑道生產方在施工之前提供的質量合格檢測報告及空氣質量檢驗報告，但這兩份結果都顯示“合格”。隨后，校方表明“為了把孩子的健康放在首位，即使操場檢測結果合格，也決定把操場跑道鏟除”。報告公布后不到30個小時，紅綠相間的塑膠跑道被下令鏟除。

就在此事還沒有平息之時，清華大學附屬中學豐臺學校小學部也被媒體曝出——至少有38名學生近期出現(xiàn)頭暈、惡心等身體異常。這些學生的檢測報告均顯示：血液和尿液中含有苯甲酸，其他肌酐和二氧化碳結合力數(shù)值呈現(xiàn)下降態(tài)勢，尿潛血呈弱陽。

中國人民解放軍307醫(yī)院中毒救治科主任邱澤武說：“根據報告來看，并不是苯中毒?！鼻駶晌漭^為關注“毒跑道”事件。他發(fā)現(xiàn)：廣東、太原、哈爾濱和北京等地都出現(xiàn)過類似的事情，“截至目前，至少我尚未看到一例‘中毒的完整病例?！鼻駶晌浔硎?，據他了解，塑膠跑道在鋪設早期是有毒物存在的，尤其粘合劑中通常含有苯系物，“但有毒物也不一定就導致中毒。”邱澤武解釋說。人在暴露的環(huán)境下接觸毒物，接觸的量、時間和接觸毒物的毒性都會影響最后的結果。國內諸多學生出現(xiàn)的頭暈、頭痛、乏力、眼部不適、身上起疹子等情況，“可能與接觸毒物有關，尤其身上出皮疹與過敏體質更相關；脫離接觸毒物后，上述癥狀很快消失，到醫(yī)院檢測，也沒有明確生化指標的異常，多考慮毒物接觸反應，不能判斷為中毒”。他進一步解釋說，判定“中毒”通常指毒物進入體內后，對肌體產生損害，并有相應臟器損害的指標呈現(xiàn)，但“在我所接觸的許多孩子中，沒有看到明顯的心、肝、腎功能損害指標異常，因此，不能明確診斷為中毒”，至于備受家長高度關注的少數(shù)學生尿中檢出的“苯甲酸”，則不能作為診斷“苯中毒”的條件。

而不少家長卻質疑：“學生身體出現(xiàn)同一異常情況，醫(yī)學方面無法鑒定為塑膠跑道中毒所致，難道非要等我們的孩子成為無法挽回的中毒案例，才能為其定罪？”

那么，塑膠跑道的行業(yè)標準能不能為學生的安全把關？

行業(yè)：不能推脫的責任

據悉，我國目前對于跑道的建造標準（以下簡稱“標準”）為《合成材料跑道面層》（GB/T14833-2011），是由國家質量監(jiān)督檢驗檢疫總局和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參照國際田徑聯(lián)合會《田徑場地設施標準手冊》中對田徑場地合成材料跑道面層質量要求，結合環(huán)境保護及產品發(fā)展的需要進行修訂的。標準根據場地用途、競賽級別、參賽運動員人數(shù)與技術水平等因素將室外合成材料跑道面層場地分為三類。近日，媒體曝出的“校園有毒跑道”應屬于“適用于教學和大眾健身”的第三類跑道。

塑膠跑道的基本原料多是聚氨酯。聚氨酯是由聚醚多元醇和異氰酸酯等化學物質合成的。河南科技大學化工與制藥學院教授張玉清說：“我們說塑膠跑道有‘毒，主要是因為它里面的異氰酸酯有毒。在理想狀態(tài)下，聚醚多元醇與異氰酸酯按照科學比例配比，并進行化學反應形成聚氨酯。實際上，多數(shù)廠家在配比這兩種原料時控制不好比例，致使這兩種原料不能完全反應，殘留下來的異氰酸酯就揮發(fā)出了有毒氣體。此外，聚氨酯還需要用有毒的甲苯、二甲苯等溶劑來稀釋。甲苯、二甲苯具有刺激性氣味，會導致接觸它的人出現(xiàn)皮膚瘙癢、頭暈等癥狀。有些施工方在施工時還會加入重金屬催干劑——鉛鹽，它能促使跑道凝固定型，但鉛經氧化后變成的氧化鉛，以粉塵的形式積聚在離地面一米左右的空氣中，對中小學生的健康有一定影響。”

全國體育標準化技術委員會設施設備分會秘書長劉海鵬表示：一些不良生產廠家和工程商大量使用回收聚醚、工業(yè)毒石蠟、催干劑等垃圾類原材料，并在施工中為降低難度，大量使用稀釋劑（如甲苯、二甲苯等味道重、毒性大的稀釋劑、天那水、汽油），加入便宜的無機填料，最終降低塑膠材料成本，昧著良心地制作一些毒性大和污染大的非達標產品。這種產品不僅在鋪裝過程中會對施工人員產生強烈的刺激和危害，在鋪裝完成后，5年內都不會揮發(fā)干凈，始終會有稀釋劑的味道，在炎熱天氣或強紫外線照射下，會加速釋放有味道的氣體，這種味道會一直毒害校園和大氣，這樣的場地不僅環(huán)保性能不達標，物理性能也不達標，經常會出現(xiàn)諸如厚度不夠、表面太硬、與基礎脫層等現(xiàn)象，最終造成學校的孩子尤其是運動員不同程度地受害。

實際上，如果配方科學，環(huán)保的塑膠跑道中各化學單體完全充分反應，上述化合物的殘留會非常少甚至沒有。因為反應完全了，哪怕在高溫環(huán)境中也沒有味道。但是，不科學的配方，反應不完全，就肯定會有殘留，這也就是有毒氣味的來源。那么，既然“毒跑道”是可以避免的，為什么很多學校卻一不留神鋪設了“毒跑道”呢？

據了解，由于塑膠跑道建設是以建筑工程立項，中標單位多為建筑公司，而建筑公司中標后又會進行層層轉包。另外，能對施工過程進行監(jiān)督的監(jiān)理公司也缺少化工方面的專業(yè)知識，根本無力對塑膠跑道的材料優(yōu)劣進行辨別。老杜經營一家彈性材料生產公司，從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制造塑膠跑道。他說：“近一年來，在全國范圍內就新增了近3000家原料生產供應商。這些小型作坊一年就占原有生產原料市場的50%以上份額，沒有資質、沒有技術、沒有生產管理系統(tǒng)，沒有質量保障體系，沒有安全生產管理措施，沒有產品檢驗檢測手段，沒有專業(yè)生產人員和技術人員等，制造成本很低。有的廠家違規(guī)采用有毒有害的低價劣質原料生產產品，在塑膠原料中添加甲苯、二甲苯、丙酮以及含過量重金屬的低劣稀釋劑、催化劑、溶劑等。更為嚴重的是，一些廠家采用芳烴類的化學物品，用化學遮蓋方法來遮蓋有毒氣味，使這些原料更加可怕?！?/p>

我國具有一定規(guī)模塑膠原料生產廠家，基本都有自己的全套管理制度和認證系統(tǒng)，有一定的研發(fā)能力和檢測手段。這些單位在過去的我國體育場地建設中發(fā)揮了一定的作用，曾經也取得過輝煌的業(yè)績。如今，這些單位面臨被眾多的小作坊取而代之的窘境。老杜說：他的公司已經逐漸退出了這一領域。因為一些機構在制定采購塑膠跑道招標文件時，規(guī)定了最低價中標，劣幣驅逐良幣，他們很難維持生存。

業(yè)內人士王斌說：“國產合格的攤鋪型的混合型和復合型塑膠跑道的市場價格一般在每平方米200元左右，優(yōu)質的產品價格在每平方米250元左右甚至更高，滲水型塑膠跑道的市場價格一般在每平方米150元左右。預制型的橡膠跑道材料市場價格一般不會低于每平米380元，甚至更高。低于這個價格的報價，基本可以斷定是不可能合格的?！?/p>

專家：盡快完善行業(yè)標準

劉海鵬說：“杜絕有毒的塑膠跑道進入學校，除了規(guī)范學校管理，還要把好竣工驗收這道防線。許多場地的建設單位領導在場地上走走看看，就算驗收通過了；還有，就是請當?shù)厮^專家進行驗收，其專業(yè)性遠遠不如權威機構；即使是送專業(yè)實驗室進行檢測，很多送檢的產品樣品并不能真正代表施工現(xiàn)場的實際情況。場地施工期間，應要求施工單位同期同地點用同樣的原材料制作與塑膠跑道一樣的樣品，或者在竣工現(xiàn)場挖取樣品，然后將樣品送到有資質的專業(yè)的檢測機構進行物理和化學性能的檢測，當檢測結果證明合格后，方可進行工程結算。”

國家建筑材料質量監(jiān)督檢驗中心總工程師梅一飛認為：需要改進的還有低價中標的模式，尤其面向學生群體的學校及教育行政部門，應當在選擇廠商及監(jiān)督鋪設等環(huán)節(jié)更加重視。不要給使用不合格材料的廠商創(chuàng)造條件。事實上，如果原材料把控好，且鋪設后留有近14天的晾曬時間，避免在鋪設時就讓學生接觸，塑膠跑道的侵害性并不足以讓人恐慌。但它的前提是：該重視的，要重視起來，不能因為標準不全就認為無害；該遵守的，就一定要去遵守，別把好事變成壞事。

中國環(huán)保協(xié)會理事師建華表示：目前，“毒跑道”事件曝光后，深圳已經著手對地方標準進行修訂，而國標目前尚未有明確計劃，不過修訂是遲早的事情。塑膠跑道的管理應該上升到食品安全管理的力度。

國家建筑材料測試中心化學檢驗認證部部長郭中寶說：“雖然行業(yè)標準還沒有修改，但自從媒體曝光‘毒跑道事件后，我所在的檢測機構前來咨詢和檢測塑膠跑道的廠家明顯多了。以前大家不夠重視，現(xiàn)在廠家和學校腦海里都多了這根弦，把超出指標的產品排除了。不過，在污染物擴充、檢測方法改進、增加原材料檢驗等方面的完善，還是刻不容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