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明
2016年大選的結果將直接影響到美國未來至少四年的內政外交政策走向,而中國議題向來是候選人辯論的重要議題。密切關注美國大選初選時其社會內部的選情動向、選民態(tài)度、參選人外交政策、對華政策意向的分析等就顯得尤為必要。
2016年2月1日,美國中西部農業(yè)州艾奧瓦舉行黨團初選,從而正式拉開新一輪選舉周期的帷幕。此次大選將于2016年11月8日產生新一屆美國總統,全部435位國會眾議員、34位國會參議員、14個州或屬地的州長以及巴爾的摩、圣地亞哥、巴吞魯日等城市政府也都將面臨改選。作為后金融危機時代的首次換屆選舉,2016年大選的結果必將直接影響到美國未來至少四年的內政外交政策走向。就中美關系穩(wěn)步發(fā)展的大局而言,2016年大選也將為美國對華政策帶來不可低估的變數,值得密切關注。
大選選情走向預估
美國著名政治學家波爾斯比和威爾達夫斯基曾指出,總統選舉中所有參與者的策略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當時既定的、難以改變的環(huán)境的制約。[1]從選情發(fā)展的總體態(tài)勢看,2016年大選也明顯受到三個層次的環(huán)境塑造,即后金融危機時期的美國內外狀況、總統政治周期約束下的奧巴馬政治遺產以及兩黨初選的選舉結構。
首先,后金融危機時期的美國內外環(huán)境決定著本次選舉的基本背景與關鍵議題。金融危機特別是奧巴馬執(zhí)政以來,美國國內的深層次矛盾并未得到有效解決,依舊無法令公眾滿意。在政治層面上,兩黨極化纏斗加劇,國會中所謂“否決政治”明顯抬頭,政治掣肘降低政府效率與公信力,美國政治對民意的回應性每況愈下。在經濟層面上,美國經濟在統計指標上雖然持續(xù)緩慢復蘇,甚至在2015年末的失業(yè)率已降低至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的水平,但考慮到持續(xù)下降的勞動參與率,美國經濟依然堪憂,且給予民眾帶來的實際“獲得感”有限,與公眾期待存在差距。[2]在社會層面上,中間階層所在比例空前縮水、降至50%以下,移民、控槍、墮胎等議題不斷引發(fā)爭議,同性婚姻合法化的落實也遭遇較大不確定性,種族矛盾與沖突呈現出頻發(fā)態(tài)勢。[3]與國內政經環(huán)境壓力相比,美國在國際舞臺上仍盡力維持所謂“全球領導地位”,持續(xù)強化亞太戰(zhàn)略,實現美古復交、力促伊朗核協議,但面對敘利亞問題以及“伊斯蘭國”(IS)等恐怖主義威脅抬頭的現實,奧巴馬政府卻選擇了“不做傻事”的廉價平衡,無法令國際社會信服。
根據皮尤民調顯示,接受訪問的美國民眾中至少有60%對當前國家發(fā)展方向并不看好,認為國家急需改變的首要議題按順序大致為經濟與就業(yè)、反恐、醫(yī)改、移民以及外交政策。[4]這就意味著,選民對本次選舉仍然具有強烈的變革期待,而他們關注的這些首要議題也需要兩黨參選人認真應對、提出改變方案的選舉關鍵議題。
其次,在任期的約束下,奧巴馬的執(zhí)政遺產構成了兩黨競選攻防的核心內容。2016年選舉可以被理解為是對奧巴馬八年執(zhí)政績效的民意測驗,滿意者可能傾向于延續(xù)民主黨政府,而失望者則會轉而期待實現政黨輪替、希冀共和黨帶來改變。
就奧巴馬過去七年的政績而言,全民醫(yī)改、經濟刺激計劃、清潔能源、移民及控槍新政的嘗試等,都將作為民主黨竭力捍衛(wèi)、共和黨猛烈攻擊的重要內容。而在大選年期間,奧巴馬被預期將抓住最后時機鑄造歷史地位,控槍、刑法改革、關閉關塔那摩監(jiān)獄、促成《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即TPP)在國會通過、以歷史性訪問古巴來強化美古復交“不可逆轉”等皆為奧氏的可能選項,因而這些議題勢必上升為選舉焦點,從外部塑造選情。[5]比如,奧巴馬在新年伊始推出的控槍行政令,可能激化全美步槍協會等擁槍團體對共和黨參選人在競選經費和社會動員上的支持。又如,在TPP議題上,以希拉里·克林頓為首的民主黨參選人不得不與奧巴馬保持距離,從而避免失去工會團體的票倉。再如,鑒于古巴裔美國人對美古復交的態(tài)度在過去一年中呈現出積極轉變,如果奧巴馬在11月大選前訪問哈瓦那,一定程度上會牽動古巴裔為數眾多的大選關鍵州佛羅里達的選情。換言之,奧巴馬的執(zhí)政遺產更像是一把雙刃劍,有助于兩黨鞏固基本盤的同時,也可能反向動員共和黨的參與度、弱化民主黨的團結度。
第三,兩黨初選產生的總統候選人決定著競選戰(zhàn)略結構乃至選舉結果。在當前所謂“以候選人為中心”的選舉政治中,兩黨候選人的優(yōu)劣直接左右整個選舉。目前,民主黨初選選情的基本面比較明朗,希拉里在全美及艾奧瓦、新罕布什爾等關鍵初選州的民調中持續(xù)領先,佛蒙特州國會參議員伯尼·桑德斯始終緊隨其后,存在反超可能。如果希拉里得以在2月1日和9日的艾、新兩州初選中大勝,她極可能很快鎖定提名。不過,“郵件門”司法化、克林頓基金會海外捐款以及其他可能爆出的潛在丑聞仍有可能在初選或大選階段發(fā)酵,進而為希拉里及其民主黨的競選帶來無法預期的變數。比較之下,共和黨初選陷入十余位參選人的亂戰(zhàn)之中。所謂“反建制派”參選人唐納德·特朗普雖然自7月20日以來持續(xù)在全美以及艾、新等關鍵民調中領先,但其政治上的過激言論備受質疑。具有茶黨色彩的參選人馬爾科·盧比奧、特德·克魯茲等人因初具政治經驗而被認為是更為務實的提名人選,此前因高知名度而被廣泛看好的杰布·布什由于立場溫和、表現乏善可陳而選情低迷堪憂。[6]在混亂的初選形勢下,3月1日或15日即超過兩個州同時初選的“超級星期二”有可能發(fā)揮加速明朗化、降低內耗損失的作用。如果無法在3月15日之前明確提名人選,共和黨提名人選就將不太多見地拖延到7月中旬的全國代表大會上最終產生,進而縮短了大選競選運作的時間、直接降低了獲勝的幾率。
從目前兩黨對陣民調看,希拉里與任何一位共和黨參選人比較,雖然得以勝出,卻并不存在明顯的壓倒性優(yōu)勢。具體而言,68歲的希拉里對決69歲的特朗普可以確保勝出,優(yōu)勢可達5%上下。但在對陣44歲的盧比奧或者45歲的克魯茲時,希拉里則在多數情況下以1%到3%的微弱劣勢被反超。[7]這一差異說明,高齡問題在大選中仍可能是一個困擾希拉里的重要難題,特別是在動員年輕選民投票的意義上尤甚。
大選對中美關系的潛在影響
客觀而言,中美關系堪稱兩國最為重要的雙邊關系之一。作為事關未來四年美國內政外交走向的選舉,也勢必對中美關系產生舉足輕重的潛在影響。這種影響可以根據選舉政治規(guī)律劃分為選舉周期和選舉結果兩個層次。
就選舉周期中的影響方面,首當其沖的即競選中兩黨參選人對中國議題的負面炒作。傳統上,經濟、就業(yè)等國內事務往往占據美國競選綱領的核心位置,外交事務議題相對處于次要地位,只有在國家處于戰(zhàn)爭或面對威脅時才會重點聚焦外事議題??梢钥隙ǖ氖?,中國議題和中美關系并不會進入2016年大選的核心議題。而本次選舉中關于中國議題的炒作卻不同以往,不但更為頻繁而負面,關注領域也明顯有別,必然產生深遠影響。
中國議題以及中美關系在本次選舉中的突出,至少存在兩方面原因:首先是選舉周期適逢美國學界、戰(zhàn)略界對中國事務的重大辯論,參選人要回應輿論導向,進而“熱炒”中國議題;其次,希拉里、盧比奧等參選人具有明顯的外交政策導向,前者有四年國務卿經歷,后者則是國會參議院對外關系委員會成員,有動機以及專業(yè)積累通過外交政策闡釋來展現自身能力,中國議題自然是其中重點。特別需要指出的是,2016年大選中的中國議題明顯有別于以往將中國事務與美國經濟和就業(yè)掛鉤的做法,轉而將中國議題闡釋為南海議題、網絡安全議題,將中國視為美國國家發(fā)展模式和國際領導地位的所謂“威脅”。這種從“低級政治”向“高級政治”的議題結構轉變,必然對并不太熟悉中國的美國公眾造成負面印象,侵蝕作為兩國關系深化動力的民意基礎。
第二,選舉期間產生的競選壓力將對奧巴馬政府的亞太戰(zhàn)略造成牽扯。在這一維度上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作為亞太戰(zhàn)略重要基石的TPP能否順利在國會兩院通過。按照一般預期,奧巴馬政府將在2月初簽署TPP,進而開啟為期90天的國會審議程序。而這一審議過程卻完全與國會議員謀求連任的初選過程重疊同步展開,從而增加了議員獲得提名的民意壓力。需要工會組織支持的民主黨人將繼續(xù)持反對立場,而受到黨內極端派初選威脅的共和黨人也會修正原本的支持立場。[8]一旦TPP進程在選情的牽絆下被迫延緩,將為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帶來新的變數,也會改變中美在亞太地區(qū)的經貿互動。
第三,選舉期間兩黨內部各自不同程度上表現出的極端化傾向影響對外政策的氛圍。在初選過程中,民主黨參選人桑德斯作為“平民主義派”的代言人曾一度反超希拉里,而領先共和黨陣營的特朗普更是代表著一種反華府、反精英以及反全球化的具有“民粹主義”意味的民怨宣泄。兩黨如此同步的極端化態(tài)勢將導致美國政治以及內外政策的“內向化”傾向,其中的新孤立主義、貿易保護主義也將為選舉年前后的中美經貿關系深化增加難度。
選舉結果對中美關系的影響也可以從四個方面加以考察。
一是兩黨在美國外交戰(zhàn)略上的異同。一方面,從過去兩黨政治人物的政策表達上可以判斷,亞太戰(zhàn)略在兩黨政治中已具有一定共識。換言之,即便是共和黨總統上臺,也應該不會改變目前亞太戰(zhàn)略的整體方向。但比較而言,共和黨的亞太戰(zhàn)略將更為強調在區(qū)域安全意義上的“再平衡”,進而將持續(xù)強化軍事力量在亞太地區(qū)的部署,致使該地區(qū)局勢進一步緊張。而在目前中東反恐局勢驟變的背景下,共和黨上臺后極可能會放棄奧巴馬政府在中東的“廉價存在”,具有對中東事務特別是反恐事務給予更多投入的強烈主觀意愿,進而在客觀上會牽扯其在亞太地區(qū)的戰(zhàn)略資源投射。另一方面,與民主黨理念截然不同,共和黨陣營無視氣候變化議題、甚至持有堅決反對立場。[9]可以預見,共和黨的上臺將最大限度地打壓中美在氣候變化、減排溫室氣體上的合作空間。面對這一重大變化,中美必須尋求得以踐行“合作共贏”的其他領域。
二是作為最高外交決策者,新任總統的外交理念特別是對華態(tài)度至關重要。在2016年大選的兩黨陣營中都明顯存在著對華立場負面的參選人。作為亞太戰(zhàn)略的始作俑者之一,希拉里在中國事務上素來強硬,且多次操作“人權”事務,其上任后勢必繞開以往新任總統的所謂“學習曲線”,立即著手強化亞太戰(zhàn)略,就南海、網絡等議題對中國施壓。共和黨陣營中,以盧比奧、克魯茲為代表的茶黨及極端宗教保守派對中國持有嚴重的意識形態(tài)偏見,特朗普也曾多次毫無依據地公開抨擊中國。這樣看來,任何一黨的新總統在對華政策上強硬的可能性日漸增加。在總統政治周期意義上預估,中美關系可能會延續(xù)所謂“低開高走”的傳統走勢,甚至此次開局可能會“走得更低”。
三是新政府的外交團隊對美國對外政策特別是中美關系的負面介入不可忽視。除了關注總統本人的外交導向之外,其外交團隊的構成與立場也是預判其對華政策走向的關鍵指標。目前看,希拉里外交團隊基本上延續(xù)了其推進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的原班人馬,在中美關系的處理上雖然并不積極,但也相對熟悉專業(yè),甚至與中方保留著一定的溝通渠道。反觀共和黨陣營,多位參選人召回了小布什時期以及羅姆尼2012年參選時的外交顧問團隊。比如,盧比奧雇用了曾出任羅姆尼競選外交政策顧問的“臺灣”裔美國人陳仁宜(Lanhee Chan),可能助長其原本對華的強硬與偏見。[10]
四是國會關鍵涉華議員的變動將影響國會的涉華行動。國會中的某些關鍵涉華議員在選舉中的職位變動將牽動未來一屆國會的涉華立法。比如,作為人民幣匯率議題鼓吹者之一的紐約州國會參議員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將接替哈里·里德(Harry Reid)出任國會參議院民主黨領袖,其是否憑借領袖權力繼續(xù)推進包括匯率、貿易、人權等在內的負面涉華議案、從而平衡共和黨多數,值得警惕。[11]又如,曾任美中工作小組創(chuàng)始主席之一的伊利諾伊州國會參議員馬克·柯克(Mark Kirk)面臨極大的連任壓力,國會失去這樣一位對華態(tài)度頗為積極理性、致力于推進中美合作深化的政治人物對中美關系也并不是好消息。再如,現任美中工作小組聯席主席的路易斯安那州國會眾議員查爾斯·博斯坦尼(Charles Boustany)正在競選國會參議員,如果其當選,也將在更大的政治舞臺上務實推動中美合作。
當前的中美關系正向著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方向穩(wěn)步發(fā)展。雖然中美兩國在“相互尊重”哪些核心利益、是否均等地“合作共贏”等問題上仍需要充分溝通與磨合,但奧巴馬政府整體上從未否認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努力,兩國在“不沖突、不對抗”意義上也達成了高度共識。2017年美國新政府上臺后,“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無疑將面臨一個是否重新得到美方建設性積極回應的嚴峻考驗。必須看到的是,如今民主共和兩黨參選人在“中美新型大國關系”上表態(tài)都頗為模糊,且大多曾公開批評中國,將中國視為美國國家發(fā)展模式和國際領導地位的雙重威脅。如此過激表達即便存在“競選語言”的成分,但中國政府也有必要做好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的長期性、復雜性乃至反復性的各層次充分準備。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
(責任編輯:徐海娜)
[1] [美] 納爾遜·波爾斯比、艾倫·威爾達夫斯基著:《總統選舉:美國政治的戰(zhàn)略與構架》,管梅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頁。
[2] 美國勞工部勞工統計局官方網站:http://data.bls.gov/timeseries/LNS14000000 .
[3] “The Middle Class is Losing Ground”, PewResearchCenter, Dec 8, 2015, http://www.pewsocialtrends.org/2015/12/09/the-american-middle-class-is-losing-ground/st_2015-12-09_middle-class-01/ .
[4] “Direction of the Country”, Polling Report, http://www.pollingreport.com/right.htm;“Problem and Priorities”, Polling Report, http://www.pollingreport.com/prioriti.htm.
[5] Rebecca Kaplan,“President Obama s 2016 Wish List”, CBS News, Jan 1, 2016, http://www.cbsnews.com/news/president-obama-2016-wish-list/.
[6]“懸念迭起:5大猜想揭秘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新華網,2015年12月31日,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5-12/31/c_128582955.htm .
[7] “2016 Republican Presidential Nomination”, Real Clear Politics, http://www.realclearpolitics.com/epolls/2016/president/us/2016_republican_presidential_nomination-3823.html.
[8] Paul Kane and David Nakamura, “McConnell Warns that Trade Deal Cant Pass Congress Before 2016 Elections”, The Washington Post, Dec 10, 2015,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mcconnell-warns-that-trade-deal-cant-pass-congress-before-2016-elections/2015/12/10/b8151f26-9f66-11e5-8728-1af6af208198_story.html.
[9] Emma Foehringer Merchant, “How the 2016 Presidential Candidates View Climate Change”, New Republic, Nov 30, 2015, https://newrepublic.com/article/124381/2016-presidential-candidates-view-climate-change.
[10] Phillip Rucker, “Top Romney Policy Adviser Signs on with Marco Rubio”, The Washington Post, Sep 14, 2015,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post-politics/wp/2015/09/14/top-romney-policy-adviser-signs-on-with-marco-rubio/.
[11] Manu Raju and Burgess Everett, “Schumer in Line to Succeed Reid”, The Politico, March 27, 2015, http://www.politico.com/story/2015/03/harry-reid-endorses-chuck-schumer-1164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