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康俠++天明
2010年12月30日傍晚,在通往青海格爾木和西寧的109國道上,一場車禍致使車上3個年輕人死亡。據(jù)當?shù)孛襟w報道:死于車禍的是邊城格爾木億萬富豪王榮斌的二女兒王捷捷、小兒子王寧寧,還有王捷捷的男友嚴忠。此時,王榮斌已因患食道癌病入膏肓。僅10個月后,53歲的王榮斌在徐州老家病逝。
王榮斌的前妻劉康俠從江蘇邳州老家趕到格爾木,痛不欲生。14年前,她被迫與有婚外情的丈夫離異,幾個孩子受盡顛沛流離之苦,好不容易盼到他們大學畢業(yè),兒子王寧寧即將正式接管父親的公司,她也馬上就要和離散的兒女們團聚,一場車禍卻在轉(zhuǎn)瞬間把這一切碾得粉碎!而在車禍之后,劉康俠又和三女兒王艷麗對簿公堂、反目成仇……
一名母親究竟有多么無奈和悲涼?劉康俠講述了她這一家的婚變之災和刻骨傷痛……
泣血生子后面臨婚變
1994年底,王榮斌提出要和我離婚。我說做人要講良心,王榮斌不屑地說:“良心在哪?看不見摸不著?!蔽业男脑诘窝?/p>
1980年,我在江蘇邳州老家和王榮斌結(jié)婚。我是家里老大,有兩弟一妹;他是老二,有一姐二妹。1982年5月,我生下大女兒王芳芳。王榮斌是單傳,想生兒子傳宗接代,又怕超生被罰款。1983年底,我把芳芳交給婆婆和兩個沒出嫁的姑子照料,帶著兩個多月身孕,隨王榮斌投奔在青海格爾木當兵的親戚,他在石灰廠干雜活。1984年6月,我挺著大肚子,一路擠火車回到娘家,住到一個廢棄的舊會堂里。7月7日,我生下二女兒王捷捷。
1985年春節(jié),王榮斌回來,還要讓我回格爾木生兒子。捷捷才5個多月,我流著眼淚,強行給她斷了奶,交給我父母和沒結(jié)婚的弟弟、妹妹照料。
一位徐州老鄉(xiāng)把王榮斌介紹到金峰路辦事處一家下屬單位做木工,我們用竹席、蘆葦搭了個安身的棚子。我推著工地上不用的小鐵架子車,夏天賣冰棍、西瓜,冬天賣棒棒糖、瓜子,有時一天跑十幾公里,把賺的錢寄回老家撫養(yǎng)兩個女兒。
1986年1月9日,我痛得牙都咬出了血,在棚里生下三女兒王艷麗。王榮斌對我又生個女兒非常失望,一定要我生個兒子。因此還沒等艷麗滿月,我只好悄悄回到老家,在娘家住了1個多月后,匆匆地給艷麗斷奶,交給她的大姑代為照料和撫養(yǎng)。
為了給王家生個兒子,我只好拖著虛弱的身子再次回到格爾木。1987年2月14日,看到我終于生了兒子,王榮斌高興地為兒子取名叫王寧寧。不久,王榮斌托人把我和孩子們的戶口都轉(zhuǎn)到格爾木。1989年春節(jié),我把已經(jīng)8歲的芳芳接到格爾木上小學。王榮斌賺了一小筆錢,在旅社旁邊租了間小平房安身。
這年6月10日中午,王榮斌在屋里跟人談工程,我在炒菜,芳芳帶寧寧在一個沙堆前玩耍。一輛拉沙車倒車時把芳芳撞倒,孩子當場就沒了,我哭得昏過去。王榮斌把芳芳埋在沙漠里,我的心也干涸了……
不久,金峰路辦事處給我們分了房子。王榮斌時來運轉(zhuǎn),成立了一家建筑安裝公司,我給工人們做飯。1990年4月,我被查出乳腺癌,回到徐州市第二人民醫(yī)院做了左乳切除手術。從那以后,王榮斌對我冷淡下來。
1991年后,娘家婆家兩邊眾多親戚先后來格爾木投奔王榮斌,但因利益不均等很快鬧起矛盾,造成我和王榮斌不睦。1993年暑假,我把兩個女兒接到格爾木,想彌補欠缺她們的母愛,也想借機緩解夫妻矛盾。捷捷和艷麗都在金峰路小學上學,我每天接送。艷麗已經(jīng)7歲,由于她主要是在奶奶家長大的,對我表現(xiàn)得很冷漠,對她二姑二姑父、三姑三姑父卻很親近。我才意識到由于童年缺少父母的關愛,她在感情上跟我們很是疏遠。我內(nèi)疚而又無奈。
1994年,為了緩和家庭和親戚間的矛盾,我把娘家親戚都勸回了老家。此時經(jīng)三妹夫周進民介紹,王榮斌認識了在一個招待所當會計的陳麗平。27歲的陳麗平老家在安徽蕭縣,有夫有子。他倆成了情人,在外租房同居,還是陳麗平丈夫找到我我才知道。見婚外情敗露,王榮斌要跟我離婚,我跟他吵鬧,他就對我拳腳相加。
1994年底,我一氣之下帶兒子回到老家上幼兒園。艷麗去二姑、三姑那里吃飯,捷捷是在我娘家長大的,跟奶奶一家不親,因此她總是饑一頓飽一頓。1995年,我去格爾木準備把她接回老家,她哭著說:“你要是不帶老三(艷麗),我也不走!”姐妹倆親,舍不得分開,我也想把艷麗帶回老家,可她根本不理我。兩個女兒只好仍留在格爾木,我心里很痛苦。
沙漠公路飛來兒女死訊
此后,王榮斌向法院起訴離婚。我不清楚他公司有多少資產(chǎn),他也從不告訴我。1996年12月,格爾木市人民法院缺席審判我和王榮斌離婚,因為兒子一直跟著我,法院就把兩個女兒判給王榮斌,把兒子判給了我。我得到老家4間平房和20萬元。捷捷雖被判給她父親,但她在格爾木根本得不到溫暖。1997年,我將寧寧和捷捷的戶口又轉(zhuǎn)回老家,但捷捷和艷麗還是留在格爾木上學,而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于這樣的骨肉分離。
王榮斌給了陳麗平丈夫一筆經(jīng)濟補償后,陳麗平得以離婚,兩人結(jié)婚后生了一個女兒。2001年,王榮斌把捷捷送回我身邊讀高中。不久,他將艷麗也轉(zhuǎn)回老家上初中,我們母女終于團聚。捷捷跟我感情深,但艷麗對我始終很冷淡,高中時開始住校。
2004年夏,捷捷考上河南一所大學。2005年,孩子們告訴我王榮斌得了食道癌。這時他在格爾木已是富豪,畢竟他是孩子們的父親,我希望他平安無事。
2006年初,兒子寧寧高考前,做過手術的王榮斌突然回到老家,說青海那邊高考錄取分數(shù)低,要接兒子回格爾木并把戶口轉(zhuǎn)走,他向兒子許諾:將來公司、房子都是他的!我哭著不讓兒子走,怕沒人管他,兒子卻心疼爸爸有病,偷走了戶口本。為了兒子的前途,我只好忍痛割愛。
寧寧回到格爾木后,于當年考上一所警校,王榮斌卻不讓他上,讓他學建筑,將來好接他的班。2006年夏,艷麗考上云南一所大學。王榮斌給她學費,我也500元、1000元地給她寄生活費,生怕對她再有虧欠。
2007年夏,寧寧考上青海一所技術學院。2008年夏,捷捷大學畢業(yè)后,進青海都蘭縣一家礦業(yè)公司當出納。寧寧讀大學時,與一個家在青海的女同學相戀。2009年下半年,他進父親公司實習,病重的王榮斌讓他學著管理公司。捷捷也和她的同事嚴忠相愛。她給我買衣服、寄雪蓮,寧寧給我買參片、蟲草,還給我寄來一個玉鐲。寧寧給我打電話,說父親給他留下遺囑,讓他以后接管公司,他讓我最多再熬1年,就把我接回格爾木。這兩個懂事的孩子讓我心里有說不出的溫暖和期待。
2010年7月,王榮斌母親去世,他帶著3個孩子回來奔喪。這時,病重的他走路都要人攙扶。喪事結(jié)束,捷捷和寧寧特意來看我。兩個孩子看著我吃的藥,摸著我頭上的白發(fā),止不住流淚。我安慰他們:“只要你們過得好好的,媽再苦也不怕?!睂帉幮判臐M滿地說:“媽,你只要再等半年!”哪知,這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捷捷和寧寧……
2010年12月30日晚約9點,艷麗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捷捷和寧寧出車禍受傷,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第二天下午,大弟劉康忠陪我乘飛機到格爾木。當晚,艷麗的三姑父周進民安排我們在一家小旅社住下,告訴我兩個孩子已在車禍中死亡,同時死亡的還有捷捷的男友嚴忠。我痛不欲生!
我聽艷麗和她二姑介紹:12月30號中午,周進民讓寧寧坐喬傳領(一個包工頭)的桑塔納,去100公里外都蘭縣取艷麗從云南轉(zhuǎn)來的戶籍證明。寧寧連電腦都沒關,就上車了。傍晚車子返回,捷捷、嚴忠和另一名同事張海棟順便搭車下班。連接格爾木和西寧的109國道路很直,兩邊是廣闊的沙漠。晚上約7點55分,車駛到2704公里處,突然撞上停在路邊的一輛貨車尾部。喬傳領打了下方向盤,被氣囊彈出后,馬上打電話給周進民并報警。格爾木市交通警察大隊民警趕到現(xiàn)場后,發(fā)現(xiàn)寧寧已經(jīng)死亡,捷捷、嚴忠被送到醫(yī)院搶救無效后死亡。張海棟兩臂骨折,喬傳領只受了點擦傷。
2011年元旦,我和弟弟在醫(yī)院太平間里見到捷捷和寧寧的遺體。我痛哭著撲上去,哭得昏天黑地。
與親骨肉對簿公堂
兩個孩子死得太慘了!此時,王榮斌卻在北京住院,我連他的電話也要不到。周進民說公安局要求盡快火化,并說王榮斌給他出具了一份“授權(quán)委托書”,委托他處理善后一切事宜。
1月2日晚在旅館里,在我一再要求下,周進民才撥通王榮斌的電話。我哭著說兩個孩子死得不明不白,王榮斌也哭:“老天應該報應我,怎么報應在兩個孩子身上……”話說到這兒,那邊電話就突然斷了。
我哭著對艷麗說:“你姐姐和弟弟都沒了,媽就剩你了。他們?nèi)蝿諞]完成,你跟我回去,找對象生孩子,我?guī)湍銕Ш⒆?,培養(yǎng)孩子上大學……”她只是流淚不說話。
1月3日,捷捷和寧寧被火化。第二天,孩子大姑父去沙漠起了芳芳的尸骨,隨他們一起火化……
格爾木市公安局出具了法醫(yī)學尸體鑒定書,稱嚴忠、王寧寧系機械性損傷致顱腦損傷死亡;王捷捷胸部遭受鈍性外力擠壓造成窒息死亡。我?guī)е活w破碎的心和3個孩子的骨灰回到老家,把他們安葬在邳城山上。我哭老天不公,哭命運對我太殘酷!
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在人世。格爾木有兒女們的魂,有很多未了的事。2011年2月,妹妹劉康英陪我趕到西寧。我和妹妹在格爾木待了20多天。格爾木市交通警察大隊做出事故鑒定,認為“因雙方當事人的過錯導致交通事故發(fā)生,認定喬傳領負此次事故的主要責任;蔣梁賓(貨車車主)負此次事故的次要責任”。我聘請律師起訴喬傳領,喬傳領聲稱愿交50萬元,希望獲得減刑處理,周進民替喬傳領到處求情。兩個孩子出事使王榮斌深受打擊,此時已病入膏肓,公司落在周進民的手里,而他和喬傳領等關系非同一般。艷麗跟三姑感情好,對已經(jīng)實際掌握公司大權(quán)的三姑父言聽計從。雖然她是我惟一剩下的親骨肉,可我連她的面都見不上,她僅僅跟我通了一次電話,不讓我打官司起訴喬傳領。寧寧是為了去取回她的戶籍,與捷捷等一起死在沙漠公路上的,她怎么能讓肇事者逍遙法外?血脈相連,竟冷漠如此,讓我痛徹心扉。
2011年10月28日,格爾木市人民法院判處喬傳領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我不服判決,提出申訴。法院開庭調(diào)解時,艷麗竟代表她父親稱不用賠償,連主辦法官都聽不下去,質(zhì)問她:“那你媽來格爾木哪來的路費?病拿什么治?”她頓時啞口無言。
其間,我去捷捷生前工作的礦業(yè)公司,發(fā)現(xiàn)她的工傷賠償已被艷麗取走16.9萬元,才意識到我這個僅存的女兒,已不顧我這個母親的生死。更叫人吃驚的是,我在律師陪同下,在平安保險公司查到:2010年10月6日,車禍前僅兩個多月,寧寧竟在平安保險公司辦了一份“平安智盈人生終身壽險”,業(yè)務員竟是陳麗平的妹妹,留存回訪聯(lián)系電話戶主卻是王艷麗,實際使用人也是陳麗平。保險存單上“王寧寧”的簽字,和他平時寫的字根本不一樣……
此時,王榮斌已被轉(zhuǎn)回老家徐州市第四人民醫(yī)院做最后的治療,我想去醫(yī)院看望,卻遭到艷麗和陳麗平的攔阻,致使我一直沒能見到王榮斌。11月15日,王榮斌終于撒手人寰,老家人紛紛哀嘆,說他雖然拼成億萬富豪,但其實活得很不值,孩子沒了,公司被周進民拿去,房子和財產(chǎn)被后妻占了,剩下一個女兒還不認親娘……我聽了欲哭無淚。
王榮斌死后,周進民正式接管了公司。2012年6月29日,法院第二次開庭。周進民開著王榮斌的越野車將艷麗帶到法院門口,車上還坐著喬傳領夫妻等人。這次,艷麗把自己追加為原告,也要求喬傳領賠償。喬傳領在法庭上作證,說王艷麗、王捷捷沒跟我在一起生活過。艷麗在法庭上指著我說:“這個女人光生我沒養(yǎng)我?!蔽蚁蚍ㄍコ鍪玖私o她的匯款證據(jù),她馬上改口說:“不就上學養(yǎng)了幾天嗎,以前你養(yǎng)過我嗎?”我心痛得幾乎暈倒。
王榮斌死后1年,周進民允其陳麗平從公司拿走2000萬元,嫁給一個28歲的男青年。她還賣掉公司的一塊土地得到600萬元,分100萬元給了她一些親戚,而這是我和王榮斌的婚前財產(chǎn)。
2013年3月12日,我終于拿到青海海西自治州人民法院終審判決,判決喬傳領賠償我死亡賠償金等413967.4元;判決不應賠償王艷麗。這筆錢卻是周進民從公司拿的。我仍申訴,認為應該判喬傳領實刑。2014年11月,青海省高級人民法院駁回我的申訴。
法院判貨車車主蔣梁賓賠償我26萬元,2015年7月終于賠付;寧寧那18萬保險賠償,至今仍被凍結(jié)。其間,公司法人代表變成了陳麗平,周進民替她管理。
2015年農(nóng)歷八月十五,是捷捷和寧寧去世后第五個中秋節(jié),我和孩子們的魂魄只能在清冷的月光下相聚。在他們離開的日子里,捷捷和寧寧的同學都來祭奠過他們,艷麗卻從沒來過。我也捫心自問:雖然當年丈夫逼我生子,我不得不把艷麗留給奶奶和姑姑們照顧,她對我感情越發(fā)冷淡和疏遠,而我對她也沒有像對捷捷和寧寧愛得那么深;她的青春期,我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我記得捷捷和寧寧考中了哪所大學,卻惟獨想不起她考取了云南哪所大學……對這些,她都有理由抱怨我,甚至記恨我。周圍親友也說如今她跟著自小就照料她的姑姑、姑父,享有富貴榮華;若跟我,掌管了公司的姑父肯定會跟她決裂,她就什么也得不到。她對我本來就沒有什么感情,又有這么多利益的誘惑,也許我該理解她。
如今,我貧病交加,她是我世上惟一的親人,我仍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她。希望當我永遠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這個惟一的親骨肉能把我和她的3個姐弟葬在一起,讓我在天國里永遠陪伴3個孩子……
(本文除陳麗平、周進民外,其他均為真名)
(責編/鄧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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