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 關維興繪

文

爸爸的花兒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林海音 關維興繪

文

還在上小學的你，想過有一天會依依不舍地離開校園的場景嗎？我們漸漸長大，可小時候的記憶總能撥動我們的心弦，這時，愛與靈感就會在內心靜靜流淌。今天我要介紹的這本《城南舊事》也是關于“回憶”的，書中有個小女孩叫小英子，她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心，會學駱駝嚼草料的樣子磨牙，會和金魚“頂牛兒”……看著看著，我仿佛也回到了過去的北京城……

你多半也知道，小英子其實就是作者林海音自己。林海音是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寫過許多兒童小說、兒童散文，不少作品入選了中小學教材，她的作品中最著名的當然就是《城南舊事》啦。

新建的大禮堂里坐滿了人，我們畢業(yè)生坐在前八排。我的衣服上有一朵粉紅色的夾竹桃，是來時媽媽給我別上的。她說：“夾竹桃是你爸爸種的，戴著它，就像爸爸看見你上臺一樣！”

爸爸病倒了，他住在醫(yī)院里不能來。

昨天我去看爸爸，他的喉嚨腫脹著，聲音是低啞的。我告訴他，畢業(yè)典禮時，我會代表全體同學領畢業(yè)證書。我問爸爸，能不能起來參加畢業(yè)典禮?

爸爸拉起我的手笑笑說：“我怎么能去？”

我說：“爸爸，你在臺下，我上臺說話就不發(fā)慌了?！?/p>

爸爸說：“英子，不要怕，無論遇到什么困難的事，只要硬著頭皮去做，就闖過去了。明天是你在小學的最后一天了，可不能遲到！”

“我知道，爸爸。”

我雖然答應了，但是覺得爸爸講的話讓我很不舒服，自從六年前的那一次，我何曾再遲到過？

當我上一年級時，就有早晨賴在床上不起床的毛病。每天早晨醒來，看到陽光照到玻璃窗上，我心里就一陣愁：已經(jīng)這么晚了，等起床，洗臉，扎辮子，換校服，再到學校去，準被罰站在門邊。同學們的眼光會一個個向你投過來。我雖然很懶惰，卻也知道害羞呀！所以又愁又怕，每天都是懷著恐懼的心情，奔向學校去。最糟的是爸爸不許小孩子坐車上學，他不管你晚不晚。

有一天，下大雨，我醒來就知道不早了，因為爸爸已經(jīng)在吃早點。我望著大雨，心里愁得不得了。我上學不但要晚了，而且要穿著不合腳的油鞋，舉著一把大油紙傘，走著去學校！想到這么不舒服地去上學，我竟有勇氣賴在床上不起來了。

媽媽進來了。我皺緊了眉頭，低聲向她哀求說：“媽，今天晚了，我就不去上學了吧？”

當媽媽轉身出去，爸爸就進來了。他站在床前瞪著我：“怎么還不起來？”

“晚了！爸！”我硬著頭皮說。

“晚了也得去，怎么可以逃學！起！”一個字的命令最可怕，但是我居然有勇氣不挪窩。

爸爸氣極了，一把把我從床上拽起來，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他左看右看，從桌上抄起雞毛撣子，在空中一掄（lūn），發(fā)出咻咻的聲音，我挨打了!

爸爸把我從床頭打到床尾，從床上打到床下，外面的雨聲混合著我的哭聲。我號哭，躲避，最后還是冒著大雨上學去了。我像一只狼狽的小狗，被宋媽抱上了洋車——第一次坐車去上學。

我坐在車里，一邊抽抽搭搭地哭著，一邊撩起褲腳來檢查我的傷痕。我把褲腳向下拉了拉，遮蓋住最下面的一條傷痕，我怕被同學恥笑。

雖然遲到了，但老師并沒有罰我站，這是因為下雨天可以原諒的緣故。老師教我們把手背在身后，閉上眼睛，靜靜地想五分鐘。老師說：想想看，昨天的功課有沒有做好？早晨跟爸媽有禮貌地告別了嗎？……我聽到這兒，鼻子抽搭了一下，幸好我的眼睛是閉著的，淚水沒有流出來。

正在靜默當中，我的肩頭被拍了一下，我睜開眼，原來是老師站在我的位子邊。他叫我向窗外看去，我猛一轉頭看，是爸爸那瘦高的影子！

我的心又害怕起來了！爸爸點頭示意我出去。我看看老師，老師也微笑地點點頭。

我走出了教室，站在爸爸面前。爸爸沒說什么，打開了手中的包袱，拿出來的是我的花夾襖。他遞給我，看著我穿上，又拿出兩個銅子兒來給我。

后來怎么樣了，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那是六年以前的事了。只記得，從那以后，每天早晨我都是等待著校工開大鐵柵校門的學生之一。冬天的清晨站在校門前，戴著露出五個手指頭的那種手套，捧著一塊熱乎乎的烤白薯在吃著。夏天的早晨站在校門前，手里舉著從花池里摘下的玉簪花，送給親愛的韓老師，她教我唱歌跳舞。

我的爸爸也像英子的爸爸一樣，是一個很嚴厲的人。不過我很喜歡他，因為他教會了我，無論何時，我們都不應該逃避自己所犯的過錯！

?。∵@樣的早晨，一年年都過去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這所學校里啦!

當當當，鐘響了，畢業(yè)典禮就要開始了。看著外面的天，我忽然想，爸爸會不會忽然從床上起來，給我送來花夾襖？我又想，爸爸的病幾時才能好？

這時，韓主任已經(jīng)上臺了，他很正經(jīng)地說：

“各位同學都畢業(yè)了，就要離開上了六年的小學到中學去讀書，做了中學生就不是小孩子了，當你們回到小學來看老師時，我看你們都長高了、長大了，一定很高興……”

我唱了五年的《驪歌》，現(xiàn)在輪到同學們唱給我們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我哭了，我們畢業(yè)生都哭了。我們是多么期望長高了變成大人，我們又是多么怕呢！當我們回到小學的時候，無論長得多么高、多么大，老師，你們要永遠拿我當個孩子呀！

◎《城南舊事》描寫了20世紀20年代末北京城南一座四合院里一家普通人的生活，里面許多故事都是林海音小時候的真實經(jīng)歷。她以充滿童真的眼光觀察著周圍的世界，善良地對待身邊的每個人。讀著這本書，我覺得好像也在一點點地和自己的童年告別。有點兒難過，又有點兒不舍。

選自中國青年出版社《城南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