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彩云
(浙江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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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統(tǒng)治下故宋世家大族的挫折與延續(xù)
——以溫州平陽孔氏家族為例
陳彩云
(浙江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平陽孔氏是元代江南孔子圣裔子孫中較為知名的一支,在延續(xù)南宋時期家族文化的基礎(chǔ)上,積極利用元朝優(yōu)待圣裔的特殊政策,多以學官身份出仕元朝。同時平陽孔氏族人把精力投入家庭和宗族建設(shè)中,利用密切的婚姻、師友、交游等關(guān)系,參與溫州路和平陽州的地方公共事務,保持家族在溫州的顯赫威望。元明易代后平陽孔氏家族政治上遭受打擊,從而逐步衰落。
元代;平陽;孔子圣裔
歷史上的改朝換代所帶來的政治和社會動蕩都會給世家大族的生存帶來嚴峻考驗,有些家族甚至就此消亡,不過相對而言,在正統(tǒng)王朝的轉(zhuǎn)換過程中,家族的存續(xù)問題往往并不太嚴重,因為新政權(quán)也需要和舊的社會勢力合作,利用世家大族的力量穩(wěn)固政權(quán)。不過在蒙元統(tǒng)治時期,故宋江南世家大族面臨的局面更為復雜,元代用人取士首重根腳的體制和不重文學經(jīng)義的用吏風氣使得科舉中斷半個世紀之久,故宋世家大族為維持血脈和社會地位面臨更大的挑戰(zhàn)。本文以元代江南孔子后裔①中較為知名的溫州平陽孔氏一支為探討對象,對其科舉仕宦、家族建設(shè)、婚姻圈、元明之際的動向等問題進行初步探討,管窺蒙元統(tǒng)治下故宋江南世家的歷史命運。
南宋時期溫州科舉鼎盛,加之經(jīng)濟繁榮,溫州士人出將入相,許多人身居南宋中樞及地方政局高位,元初戴表元回顧溫州士人在南宋末期官場的顯赫威勢時說:“永嘉異時為公卿淵府,一閧之聚,十朱九紫?!盵1]卷十四溫州士人在積極參與南宋國家政治事務的同時,也積極廣置田疇,增強自己家族的經(jīng)濟實力,又勤課子孫讀書,攻舉子業(yè),一些家族還為善鄉(xiāng)里,加強自身家族的影響力以長保富貴,于是出現(xiàn)了許多世家大族。如平陽嶺門林氏自五代由福建莆田遷居,發(fā)跡于林遵至,官至某路帥府參議,其子林季倫官至知諫院,其后子孫更是 “以科舉宦學相繼迭起,沿于宋季六世”。[2]卷十二
不過蒙古軍隊的鐵蹄將溫州大族延續(xù)富貴的夢想踏碎,元軍統(tǒng)一江南的過程并非和平過渡,它伴隨著殺戮、劫掠等政權(quán)過渡難以避免的社會動蕩,在戰(zhàn)亂之中,溫州大族遭到嚴重打擊,擁有高樓美宅又無力自保的家族極易成為元軍和起事民眾劫掠的對象,因此入元之后不少溫州世家大族深受打擊而衰落,元末蘇伯衡為平陽州蔡氏家族族譜寫序時說:“雖然今通都大邑,故家舊族雖可指數(shù),而子孫日就衰替,其克保先業(yè)者蓋甚少也?!盵2]卷四可見溫州故宋世家大族極少能夠延續(xù)至元代仍舊興旺。
在溫州的故宋世家中,平陽孔氏算不上顯赫,據(jù)稱是自五代后唐同光二年(924)始遷祖孔檜自闕里曲阜避亂來平陽,南宋中期開始崛起,代有聞人,不過仕宦并不大顯。[3]卷六如孔煒,慶元二年進士,官至工部郎中??自?,寶慶二年進士,官至泰州教授,從子孔夢斗,字彝南,景定四年進士,又以經(jīng)明行修薦,歷秘書正字,慶元府通判,著有《尚書本義》。孔夢斗侄子孔景行,咸淳四年進士,官至兵部架閣文字,宋亡后不仕。[4]卷八與絕大部分的溫州世家大族一樣,在元朝統(tǒng)治之初,面對政權(quán)動蕩,孔氏族人在“君臣大義”和“華夷大防”的感召下成為遺民,不仕元朝,可以說,宋元易代的戰(zhàn)亂給孔氏族人在仕宦上以巨大沖擊。
不過在元代,孔氏家族與其他溫州世家不同,迎來了特殊的歷史機遇。元代出于彌合社會、族群矛盾等需要,對孔子圣裔尊崇備至,曲阜嫡系子孫尊封為衍圣公,而流落江南的圣裔子孫也得到元朝官方和曲阜衍圣公的承認,可優(yōu)先擔任各地學校教官,時人說“衍圣襲封上公,曲阜裔孫布衣,得授郡教,一考即入流品,江南諸裔,加歷省注,升教于郡,恩數(shù)優(yōu)異”。[5]卷八故而在元代中期以后,平陽孔氏多被薦舉擔任地方學官,明初蘇伯衡就說“昔有元致崇極于光圣,凡厥子孫例得以布衣補州縣學官,以故平陽孔氏于時有祿位成功名者相隨屬”。[2]卷十二如孔景行之子孔士璘,延祐年間以圣裔資格薦授永嘉教諭??揍痔扈?,為士璘之仲子,以翰林院鄭陶孫舉薦,授永新州學正,改龍溪書院山長,升江州路儒學教授,所至有政聲,后任湖口縣主薄。后轉(zhuǎn)慶元、會稽縣尹,年六十,引疾歸。[6]卷十一孔岑之次子孔皖,字子充,至正二年鄉(xiāng)貢,授宗文書院山長,秩滿歸里。[7]卷十元末經(jīng)略使伯顏不花、李國鳳至平陽州,孔晥上《政略》五篇,言天下利害,伯顏不花、李國鳳奇之,除浙東元帥府照磨,元亡后絕意仕進。
孔氏族人因為特殊的機遇擔任地方學官,盡管品秩卑微,然依舊秉持著儒家士人的理念,興辦教育,受到時人的高度評價??孜亩ㄔ谒文閲鴮W弟子員,未及授官,入元之后直授南康路儒學教授,官滿之后調(diào)任溫州路儒學教授。元朝大儒吳澄送孔文定歸拜曲阜孔廟時,對其興起溫州儒學之風抱有很深的期待,他說:“君家于溫而淑溫之士,誾誾然,彬彬然,浸用丕變,溫其不為小洙泗矣?!盵8]卷十四孔文振亦以圣裔資格薦任建德路桐廬縣學及徽州路歙縣學,后居錢塘。其子孔森,字英夫,學有所成,至正初年,衍圣公府移文江浙行省,薦授慶元路翁洲書院山長,書院在舟山海島中,去城遠,有司不暇照顧,“殿宇頹圮,米廩弗給,釋奠不備”,孔森請于郡守加以修葺一新,并由路府供給學官諸生祿米俸錢。[9]卷十三孔文栩,字周卿,刻意為學,長成游學杭州,遍游遺民大儒方回、仇遠、龔開、戴表元、胡長孺等門下,后以圣裔授義烏縣學教諭,秩滿遷去[10]卷三后改池州路學正,因忤逆郡守而辭官去,后衍圣公孔思晦薦舉為吳江州教授,“公所至,必興學校以教化為先,諸生具有成績”。后以疾卒于任。[2]卷十三諸子多以學官為業(yè),克熙官長林縣學教諭,克勛官建德路學教授,克然官興化路學正,克烈幼學有成,兩舉鄉(xiāng)薦,元末曾任江陵路儒學正,入明之后曾任瑞安縣丞,后返鄉(xiāng)歸隱,著有《雁山樵唱詩集》,蘇伯衡曾為之序。[2]卷五孔文栩之兄孔文植,字貞卿,大德八年進《尚書大義》,以圣人子孫授慶元路教授,延祐元年十月二十日之任。[11]卷二后官至建康路錄事,皇慶二年曾歸拜孔廟。其子孔克炯,字晦夫,以恩例升全寧路教授,泰定三年歸拜孔廟。②由于孔氏族人頗受元朝優(yōu)待,孔氏族人甚至甘冒鋒鏑為君盡忠死難者??妆},孔克烈次子,以恩例授泉州路儒學正,調(diào)增城縣烏石寨巡檢,后至元三年,縣民朱光卿反,眪督兵往捕被殺。[12]卷三十六
元代延祐年間復行科舉后,孔氏族人積極應舉,得以大放異彩,贏得極高的名聲與地位。元朝在科舉上實行對江南士人的歧視政策,配額稀少,競爭激烈,與南宋時期溫州府進士人數(shù)達一千多人相比,在元朝溫州僅有十人登第,其中竟然有兩人出自平陽孔氏??揍涌讜D,字子升,至正二年進士,授衢州路錄事、至正九年任處州路慶元縣尹,以親老歸鄉(xiāng),不言仕進,周嗣德割據(jù)平陽州對抗方國珍時,出任平陽州同知。[2]卷十三孔克表,字正夫,至正八年進士,授建德路錄事,乞養(yǎng)歸里,丁憂服除,改鎮(zhèn)江路錄事,后遷瑞安州判官、永嘉縣尹等職。[13]卷一孔克表曾為平陽當?shù)嘏硎霞易逅鶎俚哪δ峤趟略骸x真寺撰寫碑文,從而為摩尼教和元史學者所熟知。[14]
薦舉入官或是科舉入仕的重要基礎(chǔ)是家族教育,由家族藏書與設(shè)立家塾、聘請家庭教師來教育子弟以延續(xù)其家學淵源和世家大族的形象??资霞易逯匾暯逃龑彝グl(fā)展的作用,孔文栩之父孔淇孫遣其“受經(jīng)于鄉(xiāng)先生林公霽山,學詩于安固張公湛江”。林霽山當時文名可謂譽于海內(nèi),而安固張湛江,即是張龍澤,瑞安人,元初官吳縣教諭。宋元之際兵毀導致孔氏藏書盡毀,孔文栩四處抄記經(jīng)史典籍,口誦心讀,至忘寢食。[2]卷十二家族傳統(tǒng)在孔文栩去世后依舊延續(xù),當他亡于吳江州教授任上,諸子皆在襁褓,寡妻汪氏守節(jié)自持,并以圣裔子孫的榮耀來勉勵諸子不可廢學。她說“先圣子孫不讀書,自樹將羞先圣人,此若父平日用以自勉者,故我今以之勉若等,若等其識之”。[2]卷十四孔氏家庭內(nèi)重視教育,即便生活貧困仍不稍改。孔森五歲時,其父孔文振去世,其姊嫁同郡葉氏,孔森與母章夫人依附居住,其姊夫見其困苦,經(jīng)常誘使孔森棄儒從商,孔森卻認為以圣門子孫,應該游學四方增廣見識,不可追逐小利而棄學。[9]卷十三
除了通過師友、交友等關(guān)系提升家族影響力外,婚姻關(guān)系對孔氏家族的發(fā)展也有甚大關(guān)系,婚姻將彼此的關(guān)系由家族間友誼上升到親情,以血緣來凝結(jié)家族的情感??资系幕橐鼍喗Y(jié)一般在本州縣內(nèi)選擇經(jīng)濟、門第上適宜的家庭內(nèi)進行??讜D娶同里大族王氏之女,王氏“世家王薁,邑著姓也”,[2]卷八曾祖父王甲,宋咸淳年間鄉(xiāng)貢進士,祖父王修以文行稱,薦舉于朝,以疾辭,父王紹祖倜儻好誼,涉及經(jīng)史,可謂書香門第。[2]卷十三王氏族人王原京重視家族建設(shè),在居室之南建起三間祠堂祭祀祖先,曾請孔旸為之作記。[2]卷十四孔文栩的婚姻也大體類似,先娶同里陳氏,早亡,后續(xù)娶汪鼎新之女汪淑真。汪鼎新也是平陽人,歷任溫州路學錄、平陽州儒學教授,“學行文章為溫儒宗”,兩家可謂門當戶對。汪氏出嫁前孝順父母,精于女紅,濡染習禮法,通經(jīng)史,善筆札。婚后孝敬公婆,勤儉持家、周濟鄰里,特別是孔文栩性情剛烈,常被同僚嫉恨,而汪氏常加規(guī)勸而得免于禍。孔文栩早亡后,能干的汪氏“善生理,家業(yè)日殷”,維持著家庭的運轉(zhuǎn)。
宗族作為擁有共同的祖先的血緣群體之一,孔氏家族重視祖先祭祀,作為加強宗族凝聚力的重要舉措,平陽孔氏家廟位于城西,原先粗建未能如制,其后孔文栩與兄孔文植將其改建高座?!肮じΞ叾箫L雨挾海潮奄至,平地深水六七尺,而圣像以座髙無虞,眾服其先見。”在血脈相連的情感下,家族內(nèi)部的互相接濟成為人之常情??孜蔫蚪?jīng)常在親戚中進行濟困。其姐嫁于潘氏、妹嫁于薛氏,時常加以饋問,外祖母周氏無后,歲時祭祀其墳墓。同時也在宗族內(nèi)濟困?!捌缴V恩義,好施與,宗族百余口,尊其老者以禮,懷其少者以惠,直言正色,舉宗推重之?!盵2]卷十二建立家廟定期祭祀祖先,重視家族教育,宗族內(nèi)接濟等措施都表明孔氏子孫積極維持家族內(nèi)部的向心力,積極思索如何將地位和財富代代傳衍,保持家族始終興旺發(fā)達。
家族教育、名門聯(lián)姻、宗族互濟等延續(xù)家族的方式都需要經(jīng)濟實力的支撐,元代平陽孔氏除了利用元朝特殊優(yōu)待政策取得儒官的官俸收入,按例享受免除徭役的特權(quán)外,同時謀求家族多種經(jīng)營方式增加收入。平陽孔文栩繼配夫人汪氏相夫教子,侍奉姑舅之余,鼓勵子孫讀書參加科舉,謀取功名外,一方面親自參加生產(chǎn)勞動,“闔門紡績”,另一方面從事資金放貸業(yè)務,其金融經(jīng)營頗有儒家風范而受到表彰,鄉(xiāng)人“從夫人質(zhì)錢過期而贖,未嘗取贏,稱貸不能償者則焚其劵。”汪氏夫人經(jīng)營田產(chǎn)有道,其父平陽州儒學教授汪鼎新早亡,其母潘氏在堂,汪氏常派人治美飲食往饋之,潘氏有疾,無論寒暑則親自歸家侍奉。潘氏喪沒,出錢帛助弟侄喪葬。汪家有田五百畝在平陽南湖,官府的布米力役之征,汪氏命孔家諸子代之,本家有經(jīng)濟困難,則代之輸,三十年如一日。在汪氏的努力下,孔家家業(yè)“善生理,家業(yè)日殷”。[2]卷十四
盡管史料缺失使我們難以全面了解孔氏家族在元代溫州的社會活動情況,但在有限的資料中,仍可以看出孔氏家族積極參與了平陽州地方事務,力圖得以維持其在社會上的聲望、權(quán)勢。平陽地處溫州東南沿海地區(qū),受到臺風和強海潮沖擊,自古以來就需要修建海塘攔阻海潮,御潮蓄淡,實行旱澇兼治,水利修建成為地方上頭等大事。平陽州金舟鄉(xiāng)的陰均大埭及其陡門,是保護鰲江南岸數(shù)十萬畝農(nóng)田的重要水利設(shè)施,宋以來代有修建,宋元之際歲久失修,至正八年知州岳祖義到任,命當?shù)孛筷愇膬y主持修建,事成之后,當?shù)匚娜思娂姼柙伷涫?,官府和民眾還特地立碑紀念,碑文由進士、慶元錄事陳高撰文,平陽州判官張君錫篆額,時任處州路慶元縣尹的孔旸書丹,能在這隆重的場合書寫碑文,非僅說明他書法精湛,更彰顯孔旸在平陽的地位和知名度。[12]卷六十四
孔氏家族保持家族原有的優(yōu)勢(地方聲望、家學傳承)外,還借助著宴會、雅集等方式,維持并強化在地方上的聲望??孜蔫蛉纬刂萋穼W正時,因為學田糾紛與守令不合,退居家鄉(xiāng)平陽。“治園亭,蒔花木,日求四方賢士與鄉(xiāng)人之老者,觴詠爼豆之間,隤然與世相忘。”[2]卷十二以歌詠行樂為目的的宴會,即聯(lián)絡(luò)了鄉(xiāng)誼,也積累了人脈。宴集中以詩文相酬在元末戰(zhàn)亂之時亦盛行,也未中斷??卓吮砼c諸友于至正十二年夏四月八日會于平陽張明善的近山軒。當時除了張明善外,還有曾伯大、陳德華、徐德顯、金士名、呂敬中、盧文威、鄭子敬、陳高等,都是當時平陽州的能文之人,酒酣賦詩歌詠。陳高記載當時情況說:“命賦詩分韻……朋友會合而歡晏詠歌亦古人所重也,然平居無事,時而接杯觴、弄筆墨?!盵16]卷三群體間的交游和宴會,有助于聯(lián)絡(luò)在鄉(xiāng)的官吏和士大夫的情誼,對于家族關(guān)系網(wǎng)的擴展都有莫大的幫助。
元朝對圣裔子孫頗為優(yōu)待,故在元末之時,不少孔氏子孫為挽救行將傾覆的元朝而積極奔走,兩位進士孔旸、孔克表在元明易代之際的經(jīng)歷則更具代表性。
孔旸登第后不久因親老歸鄉(xiāng),不言仕進。元末大亂,平陽州盜賊紛亂,劫掠各地,當?shù)卮笞逯芩玫略谠俜降闹С窒拢懫礁鞯乇I賊,對外抵御方國珍的進攻,對內(nèi)興修水利,重視教育,積極推行內(nèi)政,營造戰(zhàn)亂中的一方樂土。[2]卷十二至正十九年中書省參政伯顏不花,御史臺治書李國鳳巡查至平陽,拜孔旸為平陽州同知,輔佐周嗣德治理平陽州??讜D治理平陽“無大小一裁以法,雖族姻不少假借之,君子稱其識大體”,王文琰為孔旸的內(nèi)弟,其季弟王峙因事忤周嗣德,將殺之,眾將苦請得不殺,命輸軍儲以贖罪,王峙磬盡家財猶不足,靠王文琰代輸才得活命,可見孔旸執(zhí)政之無私。[2]卷十三面對方國珍從海上的襲擾,周嗣德下令修筑平陽州城,而孔旸的姻親陳順民以材武著稱,曾以千夫長的名義追隨周嗣德經(jīng)略平陽的江南地,此時被任命為督工。修筑所需石料來自城北的萬全石塘,率十鄉(xiāng)之民數(shù)萬人分地運輸,“外浚隍濠,內(nèi)增甃筑,凡雉堞樓櫓,一舉而新之,巍然為一方之巨鎮(zhèn)”。[15]133不久孔旸因丁憂去職,至正二十三年,方國珍之侄子方明善擊敗了周嗣德,占據(jù)平陽州。為了穩(wěn)定在當?shù)氐慕y(tǒng)治,方明善積極爭取平陽當?shù)氐闹С?,尤其重視對平陽士大夫的籠絡(luò),孔旸終不為所用?!爸琳┓絿鋼?jù)臺、慶、溫,用名士以收人心,凡士居其地者,不為所用則為所禍。而其于公(孔旸)也,不得而用之,亦不得而禍之,四方之士聞而莫不高其風?!盵2]卷十三
至正二十三年(1363)冬,朱元璋軍胡深部攻入平陽州,孔旸有浮海遠避之志,以親老不能成行,胡深薦舉于朝,孔旸以親老年逾九十而辭。洪武元年浙江按察提刑司僉事趙壽再薦,孔旸終辭不應。“士益以是高之”,孔旸臨終對其子言:“有面目見其曾祖父于地下。”孔旸之曾祖父就是孔景行,宋末官至主管兵部架閣文字,宋亡則不復出仕。元亡后,孔旸心懷元室,不愿改事新朝?!爸页疾皇露鳌钡娜寮矣^念影響至深,其心中之君乃是蒙古皇帝?!安皇露鳌睕Q心也體現(xiàn)在孔旸晚年給自己取號“潔庵”,很明顯是勉勵自己保持對元朝君王的忠節(jié)。[2]卷五不過作為勝國遺民,盡管對政治仕途不感興趣,孔旸依舊關(guān)心民瘼。自元中后期開始,由日本諸島的武士、浪人和奸商等組成的“倭寇”就時常對平陽地區(qū)進行騷擾和劫掠,明初開始,倭寇更是同方國珍余部勾結(jié)在一起,出沒沿海地區(qū),防衛(wèi)倭寇侵擾是地方官的重要職責。洪武五年夏,倭寇登岸肆虐平陽縣南部,沿海居民望風而逃,平陽鎮(zhèn)守王某率士卒星夜趕往,殺傷倭寇大半,余者登船而逃,孔旸為文以贊之。[12]卷六十五作為當?shù)赜兄匾绊懥Φ氖咳耍讜D難以回避與當?shù)毓賳T的交涉,不諱言贊頌明代地方官的政績。
孔克表,文名早著,至正八年赴會試,同邑陳高賦詩稱贊他“把文南省已驚俗,對策明堂定絕倫。桐樹朝陽鳴彩鳳,桃花春浪化金鱗”。[16]卷七登第初時即授官建德路錄事,而他卻因父母年逾九十,以孝親辭官而為時人所矚目,鄞縣人鄭真有詩贊頌他孝親的美德。“朱顏白發(fā)壽期頤,喜看賢郎射策歸。天上恩除承紫詔,堂前歡笑舞斑衣。椿萱慘慘星霜變,莪蓼哀哀涕泗揮。幸際圣朝新孝理,征書行復下丹扉”?!盵17]卷九十一正如詩中所提,孔克表在父母雙亡后出仕元朝,改鎮(zhèn)江路錄事,遷瑞安州判官、永嘉縣尹等,元末方國珍不斷襲擾溫州,孔克表連上安邊數(shù)十策,不報。不滿朝政的孔克表,大為失望,遂棄官而去,于平陽州家鄉(xiāng)昆山之麓筑室隱居,號為“迂隱庵”。明洪武五年孔克表、貝瓊(桐鄉(xiāng)人,時任浙江鄉(xiāng)試官)、錢宰(會稽人,洪武二年任國子監(jiān)助教)等人會于錢塘,詩文酬答數(shù)日,孔克表出所著《迂隱生傳》請貝瓊為序,而錢宰亦有詩贈孔克表,“所性倦俯仰,闊焉與世殊。野服謝簪紱,衡門薄軒車。對酒不解飲,乃與陶潛俱。朝采籬下菊,夕釣江上魚。榮名如浮云,富貴非我圖。隱顯吾不知,迂叟方著書”。[18]卷一從朋友的賦詩中可知,明初的孔克表和孔旸一樣,多少有些遺民情懷,寧愿隱逸山林,不肯出仕明朝。
明太祖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屢次下詔尋訪前朝賢能人才,以禮敦請。作為前朝進士,孔克表率先為地方官舉薦,然而他起初并未應詔,以子孔希靖應舉,授官武陵縣丞。直到洪武六年復行察舉,地方再次薦舉,孔克表始肯出仕明朝,授官翰林院修撰兼國史編修官,秦王府說書等職。[12]卷三十七孔克表在翰林院期間,除了與御史中丞劉基,秦王府紀善林溫(永嘉人,至正十四年進士,元末官至福建行省左右司郎中)等人共事外,還曾請當時“當今文章第一”的金華人宋濂為其《資治通鑒綱目附釋》寫序。稱贊孔克表深得朱子微意,給《資治通鑒》標列凡例和綱目,褒善貶惡,明著義例,考訂精詳,一字不茍。序中除贊揚他“有功朱子”外,還稱贊他“博通六籍,而文又稱之,士林咸推為巨擘”。[19]卷二十五不過孔克表仕途并不順利,明太祖雖廣納賢才,但頗為猜忌,倚靠高壓暴力政策樹立權(quán)威,士人動輒得咎,對待前朝士人并無特別優(yōu)待,孔克表任職翰林院等清閑機構(gòu),主要職責不過是制定禮樂制度、典章,編輯儒學經(jīng)典等,而他僅以“侍食失儀”就下刑部獄,不食而卒,年七十二。
元明易代后,明王朝雖然繼續(xù)優(yōu)待曲阜衍圣公后裔,不過對于江南孔子后裔的免役、仕宦上的特權(quán)加以取消,平陽孔氏與溫州一般仕宦家族無異。不過,作為有影響的前朝仕宦科舉世家,在明朝仍代有族人出仕。明初,孔光霽曾以貴胄身份薦舉為國子監(jiān)上舍生,后任伊王府審理,永樂三年八月歸溫州,迎母就養(yǎng)于京師,同郡黃淮等人賦詩賀之。[20]卷三孔鐸,永樂二十一年舉人,字公循,宣德初年任福安縣學教諭,國子監(jiān)助教,正統(tǒng)十年四月任翰林院檢討,著有《循庵集》,現(xiàn)存《循庵詩存》一卷,溫州圖書館藏有民國時期敬鄉(xiāng)樓抄本,乾隆《平陽縣志》卷十九載其修纂有《昆陽孔氏世譜》,此譜現(xiàn)已難覓。孔鐸子孔彥雍,成化四年戊子科舉人,任唐山知縣。弘治五年應知縣王約之請,與青田人包瑜同修《平陽縣志》,此書今已不存。[21]卷十二
平陽孔氏自五代來居溫州,南宋開始崛起,依靠元朝特殊的優(yōu)待江南圣裔政策,通過家族仕宦、家學傳承、社會交游、婚姻拓展、科舉考試等努力,成為當?shù)鼗钴S的文化世家,它的經(jīng)歷為我們展現(xiàn)了江南圣裔子孫在元朝的變遷,盡管蒙元統(tǒng)治初期遭受挫折,平陽孔氏積極與官方合作,參與地方政務和社會事業(yè),宋元易代背景下依舊保持社會威望和仕宦家族的地位。
注釋:
①參見申萬里《元代江南孔子后裔考述》,(韓國)《亞洲研究》2008年第3期,第143-169頁。
②參見孔慶杭《孔子世家平陽派長支支譜》,2002年族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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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廖向東)
【編者按】 余華是浙江走出去的享有世界聲譽的作家,其作品以鮮明的風格和杰出的藝術(shù)成就蜚聲海內(nèi)外。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現(xiàn)當代文學學科聘請余華擔任客座教授,創(chuàng)立“余華研究中心”,多年來持續(xù)對余華作品及其文學世界展開追蹤研究,在史料積累和批評深度上取得了成績,對余華的創(chuàng)作發(fā)展、當代文學寫作現(xiàn)場的活躍以及當代文學史的經(jīng)驗累積,都有一定的貢獻。本期約請的這一組文章,既有從余華早期閱讀經(jīng)驗給予余華創(chuàng)作的影響角度展開的考察,也有從選本編纂對余華文學地位生成的歷史追蹤,亦有對余華各個階段創(chuàng)作特色以及余華最新經(jīng)歷的創(chuàng)作瓶頸的分析??梢哉f,在“多維視野下的余華研究”這一總題下,它們各具特色,期待能為當前的余華研究增添活力,繼而引發(fā)對當代文學的研究范式和視域的更多思考和關(guān)注。作為學術(shù)探討,這些見解只代表學者本人的意見。
The Frustration and Continuity of the Late Song Aristocratic Families in the Yuan Dynasty: A Case Study of Ping-yang Kong Family
CHEN Caiyun
(CollegeofHumanities,ZheJiangNormalUniversity,Jinhua321004,China)
Ping-yang Kong family is relatively famous among the descendants of Confucius living in the south of Yangtze River during the Yuan Dynasty. They followed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s family tradition and took advantage of the special policies adopted by the Yuan authorities to descendants of Confucius, as a result of which, they were given some favorable conditions working as government education officials. In the meantime, they spent efforts in strengthening their patriarchal clan, in building and consolidating their social network via marriage and connections among teachers and students, friends, and in participating in public affairs in Wenzhou and Pingyang, so as to maintain the presence and prestige of the family. Along with the collapsing of the Yuan Dynasty and the ruling of the Ming Dynasty, Ping-yang Kong family suffered the attack in politics and went on the wane.
the Yuan Dynasty; Ping-Yang Kong family; the descendants of Confucius
2016-03-09
陳彩云(1983-),男,浙江瑞安人,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史學博士。
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瑞安孫氏學術(shù)世家研究”(10JDJ01YB)
K247
A
1001-5035(2016)03-006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