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蔻梁
在老撾瑯勃拉邦的河邊,我的目光從合歡樹蔽日的樹冠上落下,落到一位金發(fā)碧眼的男士身上。
“這里真舒服,對不對?”他向我舉了舉酒瓶子。
“這么早就開始喝酒了?還是早上呢?!蔽覇枴?/p>
“哦,是這樣,我有腎結(jié)石,醫(yī)生說應(yīng)該多喝啤酒?!彼约旱亩亲樱f。
“難道醫(yī)生不是應(yīng)該叫你多喝水嗎?”
“我只是覺得啤酒可能比水好一點,酒里有很多麥子,也許它們經(jīng)過腎結(jié)石的時候會把它敲一下?!彼J真地闡述自己的理論,看起來完全不像開玩笑。
他叫大衛(wèi),美國人,50歲,是個老嬉皮士。
“親愛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坐在陽光下,但是我也明白,你希望保護你的皮膚,所以不要緊,你坐在樹陰下,我坐在陽光下,我們就這樣聊會兒天吧?!贝笮l(wèi)喝了一口啤酒,“有時候,我覺得曬曬太陽就會生長,不必吃飯,也不必喝水。人像樹木一樣,曬曬太陽就好?!?/p>
大衛(wèi)一邊扭動著自己光著的腳趾,一邊說。他認為不穿鞋是汲取天地精華的一種方式,光腳踩在土地上,他就會覺得有營養(yǎng)順著他的腳爬到體內(nèi),足夠他維持生命所需。
大衛(wèi)在瑯勃拉邦住了八年,時常去探望一座村莊。那座村莊在深山里,要先坐兩小時的船——當然是需要人力撐的那種,然后走好幾十分鐘的山路才能到達。整座村莊的人都管他叫“我們的大衛(wèi)”,而他管那座村莊叫“我的村莊”。
接著,我們聊了聊他的老婆。她的老婆才二十多歲,是本地人,精神稍有點兒不正常。
“大衛(wèi),她也許不可能成為一個好妻子?!蔽椅竦卣f。
大衛(wèi)搖搖頭,說:“她是最好的妻子,你不知道她有多善良。我還記得那年她剛認識我時,我教她26個英文字母的樣子。有一天傍晚,她在橋上等我,在我手里放了一條小小的魚,那是她從河里抓來送給我的?!?/p>
大衛(wèi)拿出妻子的照片撫摸著,接著說:“我永遠不會忘記她那時候的笑臉。我從她13歲那年就愛上了她,但我向上天發(fā)誓,當時我沒有對她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倒是她小時候會坐在我的膝蓋上,對我說:‘大衛(wèi),大衛(wèi),我很喜歡你……你覺得我有罪嗎?如果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該死的美國,美國佬會把我送進監(jiān)獄……他們不懂。”
大衛(wèi)喝了口啤酒,說:“該死的美國佬,除了錢以外,什么都不懂!”
合歡樹的樹陰一路向東移動,而太陽則向西飛行。我們聊村莊里的生活,聊愛情、人生、哲學(xué)、苦難。
該分別了,大衛(wèi)與我握手告別:“享受這個完美的國家,親愛的姑娘?!比缓?,他把妻子的照片鄭重地放進上衣口袋,提著他的酒瓶緩慢地過了馬路。
(摘自《如果你在就好了》中國華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