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莫景春(廣西)
母親的背簍
文 莫景春(廣西)
被磨光了背柄的背簍靜靜地掛在墻上,似乎沉浸在對往事美好的回憶之中。它的邊框泛著歲月金黃的光芒,竹編的棱角磨得光溜溜的,有些雜草還緊緊地勾掛著,一陣風(fēng)吹來,窸窸窣窣地響……
母親如這背簍一樣隨著歲月的逝去而日漸蒼老,而這背簍卻滿滿地裝了一輩子的愛。
背簍,是西南少數(shù)民族村寨常見的用具。故鄉(xiāng)遍地山石,坑坑洼洼,難見一段平坦的路和一塊平整的地。山野到處長著繁茂的雜草藤蔓,行走十分困難。背簍光潔油滑,服服貼貼地靠在背上,安全穩(wěn)妥。背背簍的人走在路上,見到什么可取的東西,隨手一摘,順手扔進(jìn)口闊肚大的背簍,背簍便成了包羅萬象的百寶箱,成了山民們的寵兒。
母親的背簍里裝的不僅是五花八門的雜草野菜,還裝著活生生的人。
記憶中家窮,兄弟姐妹又多,父母為養(yǎng)家糊口整日在田地里奔波勞碌,孩子們沒人管,到處東奔西跑,經(jīng)常弄得鼻青臉腫。母親放心不下,于是常常帶著還不會走路的小孩到田間地頭,邊勞動邊照顧;又因家窮,買不起別人家那種繡著精美圖案的背帶,只好將年少的我們放進(jìn)這裝有各種野菜雜物的背簍里。背簍就這樣成了我們最舒適的搖籃,坐在背簍里隨著母親的身軀一搖一晃,十分幸福溫暖。
母親的背簍是爺爺從深山老林里精選那些長了多年的老竹子做成的。爺爺截取無蟲咬的一節(jié),剖成細(xì)長柔軟的竹篾。這些竹篾皮兒青透發(fā)亮,堅韌柔軟。竹篾在爺爺?shù)氖种休p快地飛舞,一只圓鼓鼓的背簍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編成了,散發(fā)著一股清新的竹青味,心靈手巧的爺爺還在簍邊別出心裁地編織了些飛禽走獸。就是這背簍把歲月一天天背走,背大了哥哥,背大了姐姐,也背大了我。
記起每天天剛翻魚肚白,母親就匆匆起床,生火做飯,喂豬放牛,忙完家活,便將睡眼朦朧的我往簍里一塞,撂到肩上,一把抓起鋤頭,匆忙往地里趕。一到地頭,母親將簍一丟,轉(zhuǎn)身就去地里松土除草了;過一會兒母親順手抓一把鮮嫩的野菜,放在簍的一邊;有時干脆在地頭架起火,煨好一兩個熱騰騰的紅薯,放在簍里,讓我餓了掰著吃。
母親摘回各種野菜,有時還帶著一兩朵裊娜的花。花兒帶一股奇香,彌漫在簍里,讓人心醉。那迷人的香氣也招來了幾只多情的蝴蝶。蝶兒翩翩地飛來,盤繞在簍邊。我極力伸出小手,企圖捉住個五顏六色的蝶兒做伴,可它們卻調(diào)皮地東躲西藏。肚子“咕咕”叫了,我便拿起放在簍里的紅薯,捧在手里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也弄碎不少,散落在簍邊,惹得樹上的小鳥也來湊熱鬧。它們不怕人,直直飛下來,停在簍邊,先是啄著落在地上的紅薯片,接著是吃簍里的,更有大膽的竟搶啄我手里的紅薯……
多少次夢中醒來,發(fā)覺自己躺在舒適的簍里,身子不停地晃動,猶如在搖籃里一般;還聽見母親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我躺在簍里,簍背在母親的背上。母親或是在齊人高的玉米地里辛勤地舉著鋤頭,揮汗如雨,或是抱著一捆柴火趕回家,吃力地走著。腳步走得是那樣的沉重,但又是那樣的平穩(wěn);汗水不停地從母親黑黝黝的臉上冒出,沿著下巴不斷地往下流,整個身子濕透了,連編得細(xì)細(xì)密密的背簍也不時滲進(jìn)汗水,貼在身上的那部分漸漸泛黃。我舒舒服服地躺在背簍里,還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艱辛,但仍覺得母親很辛苦,只能老老實實地在背簍里待著,不敢亂哭亂鬧。
我越來越重了,壓得母親的腰越來越彎了。當(dāng)我從背簍下來,走出大山,洗凈雙腳坐在辦公室里,母親卻和背簍一樣,被歲月風(fēng)干,腰彎成一張枯瘦的弓,倚在門邊,思念著山外的兒子,與墻上的背簍深情相望。
背簍,裝著寂寞而溫馨的童年,裝著一個母親沉甸甸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