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fēng)為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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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的靚湯

文◎風(fēng)為裳

季尉然很想抱一抱這個絕望的女人。但他只是說：“好的婚姻是會給人溫暖的。我希望你會感受到?！?/p>

杯盤狼藉間的險惡用心

秦家的流水席毒死了人。

季尉然得知這個消息時，正在洛陽辦案。火速趕回來，被告知案子已破，是那鍋周打魚湯出了問題。魚湯是秦夫人做的，她已招供是她下了毒。

死的是什么人？

是一個叫伍薇的女人，男主人秦凱正在醫(yī)院搶救。

季尉然的腦子“嗡”了一下。他要了卷宗，又親自去了秦家，秦家當(dāng)晚的現(xiàn)場還是原樣，還好是冬天，兩日，并無異味。杯盤狼藉間，季尉然想象得出當(dāng)晚的熱鬧。

只是，無論如何，他不相信黎珊會下毒殺人。

秦家的菜好吃，但是秦家的菜吃出問題，這已然不是第一次。

去年10月，秦夫人的竹筍魚湯吃出了問題，席上十幾個人連拉帶吐進(jìn)了醫(yī)院，后來查明是那些魚不夠新鮮，養(yǎng)魚的魚塘受過污染，直接導(dǎo)致那鍋湯出了問題。

秦家的菜很有名。吃過的朋友都羨慕秦凱討到好老婆。這年頭，山明水秀的漂亮女人到處都有，但好廚娘就算打著燈籠都不一定找得到。

季尉然說：“人這一輩子，床上的事不能天天辦，飯卻要天天吃，所以，吃大過天。”說這事時，季尉然瞄了瞄黎珊。她就是秦凱的老婆秦夫人。

秦夫人最擅長做靚湯，喝過她煲的湯的人，再喝別的湯，覺得那些湯簡直就是泔水，不能入口。

季尉然跟秦凱是司法警官大學(xué)的同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后，季尉然順理成章做了警察，秦凱則去美國繼承了叔叔一筆不大不小的遺產(chǎn)，回來開了公司。

黎珊是秦凱在美國結(jié)識的。據(jù)說她家在那邊開中國餐館。

季尉然第一次見到黎珊時，覺得她一點兒不像那些ABC那種黃皮白瓤的香蕉人那樣有洋范兒，相反，她很溫婉，長發(fā)，穿著藍(lán)底白花的改良旗袍，說著臺灣式的普通話，偶爾輕輕一笑，面頰處開了兩個小小的梨渦。更讓季尉然沒想到的是，她居然做得一手好菜。那次季尉然喝到的是俄式紅湯。

整一個晚上，季尉然都在心里慨嘆真是同人不同命。自己每日四處奔波，到處看到的都是兇殺、罪惡，而秦凱卻坐在300平方米的家里，坐擁嬌妻，盡享美食。

秦凱是張揚的人，喜歡呼朋喚友，然后大講特講自己如何在商場英勇殺敵，1000萬的資產(chǎn)被吹成了10個億。大家吃人嘴短，奉承的話頂破房頂。

季尉然偶爾進(jìn)廚房幫助黎珊，他說要學(xué)兩手，黎珊笑著幫他系圍裙，說：“你一個人，還那么忙，干嘛學(xué)這個，想吃啥就來。”

季尉然從來沒那么心動過。因為這一點心動，很久，他沒去秦家。

冰冷目光里的壯懷激烈

穿著囚服的黎珊臉色蒼白。見了季尉然，淡淡地笑了一下。她說：“我知道你會來看我。”

季尉然很想握一握黎珊的手，他想那手一定很冰很冷。有一次，他幫她收拾魚時，她笑著說自己最怕殺魚，她說：“你摸摸我的手?！奔疚救晃樟宋账氖种福褚痪^冰凍的蔥。

季尉然說：“以后這活都讓秦凱做。”黎珊瞟了一眼客廳，說：“他？他就會吃?！?/p>

如今，那雙會做無數(shù)美味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她抬眼道：“我還能活多久？”

季尉然咬了一下唇，他說：“你為什么要下毒？”

黎珊的目光在季尉然的臉上停了一秒鐘就滑下去，她說：“來家里的并不都是客人，還有強盜。伍薇就是，你知道我在廚房里的感覺嗎？就像他們是主人，而我是低微的廚娘。還有……秦凱很久不碰我了，他說我身上有股油煙味兒……”

黎珊再抬起頭來時，冰冷的目光里居然有壯懷激烈的悲憤。

季尉然見過伍薇，不是在秦家，而是在天津的一個大酒店里。季尉然去辦案，剛好碰到秦凱摟著伍薇穿過酒店大堂。伍薇戴著墨鏡，前凸后翹，穿著小背心牛仔短褲，一條修長的腿明晃晃地從眾人面前走過。

后來季尉然專門找過秦凱，他說：“咱倆同窗四年，住上下鋪，我希望你不要胡來?！鼻貏P愣了一下，季尉然說了他親眼看到的。秦凱笑了，說：“哥們兒你當(dāng)警察都快當(dāng)成和尚了，趕緊找個女人，你就知道這女人跟女人不一樣了?！?/p>

季尉然吸了一口煙，輕輕地吐出來，說：“黎珊是個好女人?！?/p>

秦凱嘆了口氣說：“好有什么用，不能生孩子。人他媽的就沒十全十美的。”

季尉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半晌，他說：“如果碰到我愛的女人，我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好了。沒有孩子，可以領(lǐng)養(yǎng)一個，或者就我們兩個到老?！?/p>

秦凱拍了拍季尉然的肩膀，說：“你這還是不清醒時說的話?！?/p>

季尉然從看守所出來，去了醫(yī)院，秦凱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只是還很虛弱，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沒想到……她那么狠……”

案情好像就是如此一目了然。但是季尉然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他提醒自己別感情用事，在找理由為黎珊開脫。

魚是單純到一輩子不會哭的動物

季尉然找了那晚在秦家吃飯的全部賓客。

常來秦家混飯吃的老于聽到伍薇跟秦凱在臥室里吵。老于說：“伍薇那女人太囂張，她跟老秦那點兒事，長個眼睛都能看出來。還登堂入室，這也就是黎珊好脾氣，換了我家女人，下毒？早用刀砍了……”

另一位第一次來秦家的肥羅說：“我早就說老秦這福享大發(fā)了，大老婆美食，小老婆美色，齊人之福。那晚，伍薇也是找死，當(dāng)著大家的面逼著老秦跟她喝一碗周打魚湯，喝了一口，她又說湯腥，嚷著讓老秦給她重做，結(jié)果老秦就屁顛屁顛地把湯端到了廚房。黎珊也跟進(jìn)去了，兩個人吵了起來。”

“后來呢？”

后來黎珊重新?lián)Q了海碗端出來一碗湯，她對伍薇說：“以后我跟著你學(xué)做湯吧，你做一碗不腥的湯來給我喝喝看！”

伍薇喝了一口湯，嘟嚷了一句：“不能下蛋還占著窩?！?/p>

這句話把老秦惹惱了，他端著那碗湯說：“伍薇，你今天必須把這碗湯給我喝掉，然后跟我太太道歉?！?/p>

伍薇終究是靠著老秦的女人，她眼淚汪汪地喝了那碗湯，然后拎起包走人。

老秦喝了很多酒……

季尉然去了秦家。他進(jìn)了書房，書房里一盆鈴蘭開得正好，白色鈴鐺狀的花朵，甚至還結(jié)了一些橘紅色的果實。只是，靠近根部的葉子被撕掉了，季尉然看了看莖，似是很久以前撕掉的。

季尉然打開了書房里的電腦。收藏夾里有很多美食網(wǎng)站，季尉然一一點開，黎珊背井離鄉(xiāng)，跟秦凱來了這里，她就是靠這些食譜打發(fā)日子的嗎？

季尉然進(jìn)了一個叫“魚的眼淚”的博客。里面是一道道季尉然吃過的、沒吃過的菜的圖片，那只白底藍(lán)花的湯碗是季尉然熟悉的。那是黎珊慣用來盛湯的碗。

黎珊寫：從醫(yī)院出來，我看到穿一身白紗的新娘在不遠(yuǎn)處拍照。那是離我多遠(yuǎn)的事了？我感到羞恥。

另一篇里，黎珊說：我今天打電話給母親說我想回家。母親說：男人都那樣，都是要過一輩子的。她哭了，我也哭了。

季尉然點了一枝煙，走出秦家。

那個晚上，季尉然找到魚的眼淚的博客，一直看到天亮。博客頭題上是一句話：魚是單純到一輩子不會哭的動物。

季尉然想到了有一個夜晚，黎珊打電話給他，她說：“能陪我出去走走嗎？”那時，他正在辦一起連環(huán)殺人案，一秒鐘都走不開。那之后，黎珊再沒打過電話給他。

撒進(jìn)魚湯里的悲傷

刑偵大隊的人都不知道季隊長那張英俊的臉上為什么最近總是讓人不可琢磨。就算是他的好友家里出了事，他也不能喪失理智吧？

季尉然找到化驗部門問那鍋周打魚湯里到底是什么毒?；瀱T說只是伍薇喝的那碗周打魚湯里有毒，是萘中毒。

化驗員哦了一聲，說：“就是衛(wèi)生球的主要成份，阿斯匹林過敏者吃了會很嚴(yán)重?！?/p>

季尉然的心里豁然亮了一下。

他去醫(yī)院找秦凱。醫(yī)院說秦凱已經(jīng)出院了。

季尉然的心里咯噔一下，他打秦凱的電話，秦凱說他正在機(jī)場，馬上要去美國處理些業(yè)務(wù)。

季尉然立即讓手下的刑警查一查最近一班飛往美國的班機(jī)是幾點的。手下很快反饋回來，今天午后有強對流天氣，所有航班都推遲起飛了。

季尉然抓起衣服，叫上手下直奔機(jī)場。

直到進(jìn)了審訊室，秦凱還在叫：“我知道你喜歡我老婆，你這是公報私仇，我要見我的律師?！?/p>

季尉然靠在桌子角上，他說：“你是美國警匪片看多了吧？”半晌，季尉然遞給秦凱一枝煙，說：“咱倆是老同學(xué)了，我是什么人，你不會不了解。”

秦凱吸了一口煙，吐出煙圈，他說：“你讓我說什么？我就是搞了個女人，黎珊容不下，最毒婦人心，差點兒把我也藥死，幸虧老子福大命大……”

季尉然斷喝一聲：“秦凱，我沒想到你是這么沒種的男人，敢做不敢當(dāng)，讓女人替你擔(dān)著罪……怎么回事，用我給你講嗎？”

審訊室里的空氣凝固在一起。很久，秦凱說：“那毒……是伍薇自己放的?！?/p>

“伍薇阿斯匹林過敏嗎？”

秦凱一愣，手里的煙抖了一下。說：“不知道?！?/p>

季尉然又提高了音量，“你撒謊，我們在伍薇家搜到一張化驗單……”

秦凱頹然低下頭。

秦家的第一次魚湯中毒事件是黎珊弄出來的。那段日子，黎珊覺得身體不舒服，她去醫(yī)院檢查，居然查出了不干凈的病。之前她是知道伍薇跟秦凱的關(guān)系的，她默認(rèn)了，她想他只是貪玩，玩夠了就會回來的。還有，她跟伍薇在網(wǎng)上聊過，伍薇說她只是喜歡錢，只要給她一筆錢，她是不會糾纏的。而秦凱說他只是想讓伍薇給他們生個孩子。

可是，秦凱居然這么不檢點，害得她也得了病。黎珊萬念俱滅。她去菜市場，一眼看到那些死魚，她買回來，放了竹筍做了一鍋湯，只要把泡過鈴蘭葉子的水放進(jìn)湯里，所有的人都會……

那個晚上，黎珊在廚房里打電話給季尉然，季尉然不能出來，他說：“黎珊，改天有空，我要喝你做的湯，饞死我了。”

就是這一句話惹出了黎珊的眼淚。她說：“好，什么時候想吃你就來。”

她把鈴蘭葉子泡過的水倒掉，卻忘記了那些魚是不新鮮的。

掃雷的女人最終炸飛了自己

黎珊那鍋不新鮮的魚湯給了伍薇靈感。她跟秦凱商量著除掉黎珊。秦凱的公司有黎珊老爸給黎珊做嫁妝的59％的投資。伍薇說：“如果你婦人之仁，哪天黎珊翻了臉，就不是讓你吃不新鮮的魚這么簡單了，她掌管了公司，你就……”

就是這句話讓秦凱利令智昏的，他想：你們斗，反正不關(guān)我的事。

秦凱的公司做的就是衛(wèi)生球。弄到萘是太容易的事。

那晚，秦凱還是有些反悔，伍薇跟他在臥室里吵完后，兩個人在餐桌上演了一出戲。大家都眼睜睜地看著黎珊重新給伍薇做了碗湯，伍薇喝下去。只是，伍薇沒想到的是，在進(jìn)廚房趁黎珊不注意時，秦凱往那湯里放了多一倍的萘。

而伍薇自己往湯碗里放的不過是很小的劑量。

季尉然拍了拍秦凱的肩膀：“你想用黎珊的手除掉伍薇，一箭雙雕！至于你的中毒，不過是你自己服了少許的萘，做做樣子……”

秦凱抬起頭，他說：“我獨獨忘了你。你對黎珊有情，你不會放任她被冤枉?！?/p>

季尉然說：“我看到黎珊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在說謊。她的眼里全是絕望。她沒放毒，或者她明白整件事，只是，她覺得活著沒希望……

“后來，我見到了那些被撕掉葉子的鈴蘭，如果是黎珊想放毒，鈴蘭比萘對黎珊來說更好……

“還有，我忘了告訴你，伍薇肚子里有了孩子，而那孩子并不是你的，她是已婚女人，她的老公就在你們公司……”

秦凱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繼而抱住頭痛哭起來。

季尉然把黎珊從看守所里接出來。他握住了那雙手，他說：“我想喝你做的魚湯?！?/p>

黎珊沒回答，她問：“婚姻就像是雷池，外面的女人們都知道有危險還要不顧死活進(jìn)來掃雷，結(jié)果……”

季尉然很想抱一抱這個絕望的女人。但他只是說：“好的婚姻是會給人溫暖的。我希望你會感受到?！?/p>

冬日的陽光居然也很暖和，季尉然拉了黎珊的手，他說：“以后殺魚的活都交給我。”

以后的日子還長著。

只是，秦夫人的靚湯從此成了江湖神話，因為季尉然不愿意讓自己愛的人只呆在廚房里。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