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楚淮女

撰文　劉樹英

我和紐約父子的悲歡情殤

口述楚淮女

撰文劉樹英

這是一個在美國生活了兩年的女子的真情敘述，征得本人同意，隱去真名，實錄如下。

（一）

2014年春 從北京外國語學院畢業(yè)后我去了紐約 在南布朗克斯哈萊姆街的姨媽家暫住。南布朗克斯區(qū)哈萊姆街是紐約的一大貧民窟 這里90%住戶是中國移民。但是 紐約不愧有“世界時尚之都”的美稱 這里的青年男女不僅個個穿著時髦、得體 而且都能說出一串關于“伊夫·圣洛朗”、“夏奈爾”、“迪奧”之類的品牌故事。更令人驚奇的是 因被中國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所打動 在這里 唐裝、旗袍和漢字刺青竟大受年輕人的推崇。來到美國的最初一個多月間 我迷茫地在貧民窟的凄涼與大都會的繁華之間彷徨。

不久 經(jīng)姨媽介紹我嫁給了羅森斯。和他認識很偶然。那是一個周末 我剛一出哈萊姆街 就有一個人將—張廣告單遞過來 我抬頭竟是羅森斯。原來 他利用周末替某公司在曼哈頓區(qū)的街頭發(fā)廣告單 掙一點生活費。他看見我有些尷尬正在他難堪之時 我從他手中抽出一疊廣告單 向來往的人發(fā)起來……我們就這樣相識了。

經(jīng)過接觸我很滿意羅森斯的品行和能力 雖然國內(nèi)富有的父親百般不滿這門婚事 可姨媽和我認可了羅森斯 于是我們的愛情“開花結(jié)果”了 父親給我匯來5萬美金作為出嫁聘禮。

婚后我們的收人大部分都用來支援他那個困難的家。羅森斯的家在南布朗克斯區(qū)哈萊姆街最亂的貧民窟 他有兩個弟弟與一個小妹 大弟弟羅伯特在南布朗克斯區(qū)第11中學讀書 小弟與小妹都患有小兒麻痹后遺癥——小弟長年病癱 小妹圈著雙臂又少了一條腿 而他年齡已高的父親則患有肺癆病。多年來 為了給父親治病與保持最低水準的生活 羅森斯全家還欠了12萬美金的私貸……我無怨 我理解羅森斯身為長子的那份孝心。但是 婚后我與羅森斯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 是從羅伯特弟弟一次次向我借錢又一次次有去無回開始的。我奇怪 上學時 父親每月給我們的零花錢都是綽綽有余的 而弟弟最近要錢的借口為什么越來越多呢

那一天是周末 我回家時羅森斯不在 只有羅伯特弟弟一人在家 我推開他的房門 一幕觸目驚心的鏡頭像針一樣扎在我的心上 羅伯特弟弟竟在吸毒“啪 ”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自從羅森斯知道羅伯特吸毒后 臉色一天天地陰沉起來。他知道—個家庭只要有一人沾染上毒癮 家就成了一座隨時可能倒塌的危房。從那之后 羅森斯交給我的工資越來越少了 一筆筆錢全給了他的弟弟羅伯特。他對我的不信任 讓我們一次比一次更深地傷害了彼此。

不久羅森斯的弟弟進了戒毒所 而我遠在中國南京的父親因公司破產(chǎn)也背上了沉重債務 我失去了維持這個家庭的所有經(jīng)濟來源。那天盤點完家中所有的現(xiàn)款還差8萬元的債務要還 我決心離開羅森斯 不過 我準備找份工作幫助這個家還清8萬美金的私貸再離婚。

第二天我去找工作晚上回家時 羅森斯早早做好了飯等我。飯后 他將一個大信封遞給我 “我的父親已經(jīng)病?！磥磉@是我們在這個家里度過的最后一個晚上了 明天起這里就是別人的了。請原諒我把這兩間房子賣了。信封里的10萬美金希望能幫你?！蔽殷@愕著說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把房子賣了這么急于還債 ”羅森斯哭喪著臉說 “私貸主發(fā)話了 如果我再不還清這筆債就燒了我們的房子……”我的眼淚流出來了 “我不要 你的家需要這些錢 我們離婚吧 ”

說到離婚 羅森斯極為震驚 他既不理解 也不愿這事發(fā)生。他慢條斯理地勸我 巴望我能回心轉(zhuǎn)意。就在這時 我破天荒地給他下了跪 “你放了我吧 ”我求他。他也撲向我跪抱在一起 倆人臉貼臉哭了許久 最后他哽咽著說 “是的我不能拖累你……你走吧……”

為了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幾天后 我含著眼淚離開了哈萊姆街 也離開了做了半年夫妻的羅森斯。我在南布朗克斯區(qū)一戶香港老夫婦家租了一間房 每天尷尬和無言地出門 穿行于紐約最繁華的第五大道找工作。

（二）

紐約是個處處充滿浪漫的國際大都會。在第五大道 街頭藝術是當?shù)匾坏懒聋惖娘L景。這些流浪藝人 或彈著熱烈的吉他 或拉著傷感的小提琴 悠哉悠哉自我陶醉著 不在乎有沒有人欣賞 臉上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與國內(nèi)不同的是 這些流浪藝人同樣是“藝術家”。

如果生活是面包 我想愛情就是涂在上面的那層奶油 可以讓干巴巴的時光甜美滋潤起來。在紐約 剛開始我雖沒什么“艷遇” 但熱情的紳士確實遇見過幾回。在路上走著 忽然會有一個小伙子冒出來說 “小姐 您很優(yōu)雅 我想請您喝咖啡如何 ”人家很大方地邀請 我卻像灰姑娘似的想逃 可是人家讓我難堪的時候還真是少有 說聲打擾后就瀟灑走了。

直到認識紐約男人克里斯后 我平靜的感情湖面上又一次掀起了漣漪。那是2014年萬圣節(jié)前一天 我來到紐約一家時裝公司應聘 經(jīng)過一系列筆試、面試后我成了這家公司的白領 負責銷售。

工作沒多久 我的業(yè)績就很突出了引起了總經(jīng)理的注意?？偨?jīng)理摩西·克里斯是一個紐約人 離異 有一個兒子。現(xiàn)年49歲的他 是紐約許多家時裝公司中最年輕的領導者 曾在上海留過學 能講一口流利的漢語。我第一次見他 是在銷售部的新年策劃會上。我提出的與電視臺合辦一個時尚欄目 引導消費的提議 受到大家的認可。我在抬頭的一剎那 觸及到克里斯凝視我的目光 那眼神除了欣賞之外仿佛還有一層別的意思 我不敢想象。

我的銷售策劃使公司的知名度大增贏利數(shù)十萬元。新年慶功宴上洋溢著喜悅的氣氛 但是我獨自坐在角落 一個人靜靜地喝酒。對我來說 幸福已是一種奢侈。因為經(jīng)歷生活坎坷的我 已很難讓自己在歡樂的氣氛中放松了。當舒緩輕柔的樂曲響起 克里斯伸出手邀請我跳舞時我才從恍惚的意識中清醒過來。我把手輕輕地搭在克里斯的肩上 他的手很暖 我可以感覺出他手心沁出的細微的汗。旋轉(zhuǎn)中 我美麗的裙擺 像一朵睡蓮般燦然開放?？死锼股钋榈赝?藍色的眼睛閃著迷人的光澤 “你是我見過的最美、最獨立的中國女孩。”

晚會結(jié)束后 克里斯提出開車送我。夜風很涼 他體貼地將大衣披在我身上這一個細微動作讓我感動得想哭。坐上車 克里斯問我家在哪里時 我才意識到自己的難堪 那個南布朗克斯區(qū)貧民窟般的家啊 當車子在城市兜了大半個圈后我終于開口告訴了克里斯我的一切。我被克里斯輕輕攬在懷里 淚水打濕了他的肩頭?？死锼箤⒁粡?0萬元的支票給了我“這是我給你的新年禮物 也是你工作出色應得的獎金。我不希望你背著沉重的思想包袱投入工作?！狈謩e時 克里斯忽然叫住我 在我的臉頰輕吻了一下 “再見 ”便開車消失在夜色中。

我沒有辜負克里斯對我的希望 不久 我被升為銷售部經(jīng)理 再后來我又升為總經(jīng)理助理。我們的辦公室只隔一層透明的玻璃 有時抬頭 總能觸及克里斯那雙像海一樣深的眼睛。漸漸地 我發(fā)現(xiàn)克里斯占據(jù)了我的心 我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了他 愛上了這個比我大20歲的紐約男人。

（三）

2015年1月 我陪克里斯回上海洽談一筆生意。就在我們準備返程時 克里斯的老毛病胃炎忽然發(fā)作了 疼得他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什么也吃不下 還時常嘔吐。整整一個星期 我守在克里斯的病床前 并學會了煮紅棗蓮子粥和雞湯給克里斯補身體。在我的精心照顧下 克里斯終于病愈出院了。

隨著相互了解的深入 我們的感情也在不斷升溫 克里斯的每一句話 都讓我心情明亮如初春的清晨。2月14日情人節(jié)那天 我特意穿了件粉色風衣 和克里斯一起去散步。那晚 克里斯帶我去喝昂貴的德國冰酒 獨特醇美的味道滑過舌尖沁入肺腑 在心底漾起快樂的漣漪。他還送我高級香水 我的心情變得芬芳起來。這時克里斯突然將我抱住 吻我的臉 我的頸 我的耳垂 聲聲切切地叫著我的名字 呼吸急促……

克里斯用紐約人浪漫的方式敲開了我的心扉。每天清晨當我推開辦公室的門辦公桌上總是插著一束還帶著露珠的玫瑰。克里斯則隔著透明的玻璃 深情地望著我。晚上下班后 他開著黑色的奔馳帶著我聽音樂聊人生 吃情調(diào)晚餐。有時我們也會很隨意地將車停在路邊 在街邊吃羊肉串喝啤酒。日子在簡單而快樂中不知不覺過了3個月。

當那個叫摩西·愛德恩的英俊男孩站在我面前時 我才驚呼時光的飛逝 克里斯的兒子已大學畢業(yè)。看著他們父子親密的相擁 我很感動。

（四）

愛德恩進入公司擔任總經(jīng)理。最初一段時間 為了使愛德恩盡快熟悉中國市場 克里斯和我在一起相處的時光越來越少 也許在兒子面前他有所顧慮 他不知兒子是否會接受我這個同他年齡相仿的中國女人做他的母親。他需要時間。

就在我和克里斯等待我們的愛情成熟時 一場意想不到的情感介入壞了我的好事——愛德恩愛上了我。

我不知道這種感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當我意識到有一雙火辣辣的眼睛一直追尋我的時候 我還以為是錯覺。

起初同愛德恩只是工作上的接觸 后來我的辦公桌上陸續(xù)出現(xiàn)了各種精致的禮物 一瓶瓶價格不菲的紐約香水 美麗的胸針 可愛的毛毛熊。當我將禮物退給愛德恩時 他藍色眼睛里泛起海一樣深的憂愁 讓我的心微微有些痛。被父子兩人同時愛上 絕對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我不希望傷害任何人。

時間轉(zhuǎn)眼就到了5月20日網(wǎng)絡情人節(jié)。我精心為克里斯挑選了一條領帶 還買了一盒“只給最愛的人”的巧克力。因為這一天是特別的日子 克里斯精心安排了節(jié)目 我們相約晚上下班后去參加托馬斯飯店的網(wǎng)絡情人節(jié)狂歡活動。愛德恩那天下午沒來 看著他那張空著的辦公桌我的心里有一種很久都沒有過的輕松感覺。晚上下班時 收拾好東西 剛要下樓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我拿起話筒 里面?zhèn)鱽砹藧鄣露黪磕_的中國話 “情人節(jié)快樂 我在樓下等你。”還沒等我反應過來 電話已掛斷。

我步履沉重地走下樓 剛推開寫字樓的旋轉(zhuǎn)門 一眼望見靠在車門上手里拿著一大捧玫瑰的愛德恩?！?9枝白玫瑰 我愛你?！迸踔?我難堪地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 我瞬間看到對面馬路上克里斯的車發(fā)動了引擎 很快從我視線中消失了我的心突然沉落 尷尬無言 悵然若失。

愛德恩一把將我拉進車里 拽到駕駛副座上 我麻木地扣上安全帶。愛德恩一眼瞅見了我手提袋里送給克里斯的禮物他驚喜地拿出來 拆開了巧克力盒子 大口嚼起來。隨后又拆開領帶盒子的包裝紙 抖出了那條領帶。他興奮地望著我 藍色的眼睛里閃爍著迷人的光澤 柔情蜜意地說 “謝謝你送給我的禮物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無動于衷。領帶的色澤老氣了些 更適合我父親。不過只要是你送給我的 我都喜歡?！?/p>

我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 所有的理智都被痛苦淹沒了。“那不是送給你的 是我精心挑選送給你父親的。我們原本準備時機成熟了再告訴你。我沒想到……愛德恩 我很抱歉 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我匆匆下車 冬日的冷風向我襲來 比風更冷的是我的心。

那夜克里斯和愛德恩都喝得酩酊大醉 我失眠了。這之后 我們3個人之間的關系更復雜了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 我們幾乎不說話。我的心受到了從沒有過的重創(chuàng) 傷口緩緩地裂開。我們中間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五）

記得那一天 愛德恩推開克里斯辦公室的門直視父親的眼睛 堅定地說 “不到最后 我決不放棄自己的愛情。無論結(jié)果如何 我決不會輸給你 我不能接受自己深愛的女人做我的母親?！睈鄣露髡f完這些話 轉(zhuǎn)身走出辦公室 輕輕關上了門 在此之前門是開的 他是故意讓我聽的。

我呆呆地望著克里斯 看他失神地站在窗前。我泡了杯咖啡走到他面前 他竟沒有發(fā)覺。我關了窗戶 屋內(nèi)立即溫暖了起來。克里斯轉(zhuǎn)身看我 眼里流下了滾燙的淚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 “我明天就去洛杉磯分公司了 公司總部的所有業(yè)務我都準備交給愛德恩……和你 很抱歉 我不得不放棄愛德恩比我更適合你?！?/p>

“可是我愛的是你啊 ”我走出辦公室時 臉上沒有一滴淚 我想那種感覺就叫“悲歡情殤勢必心死”吧。

在紐約皇后區(qū)的肯尼迪國際機場。我在離機場不遠的一輛出租車里 看著克里斯乘坐的飛機飛過我的上空 直至變成一個黑點。

這是一個尷尬無言的結(jié)局?？死锼棺吡?帶著我的心飛向了另一個遙遠的都市。我在完成了手中的策劃后 向愛德恩遞交了辭呈。在克里斯離開的幾個月里 愛德恩極盡溫柔地待我 想要征服我的感情 但我在愛德恩驚異而受傷的目光里 堅定地走出了公司。其實決定離開是很早以前就有過的想法 我之所以堅持到做完策劃 是覺得我應該完成我該做的工作 也算是對他們父子的一點補償。我知道我放棄的是什么 但我不后悔。

我乘上了飛往中國南京的飛機 我知道 我和克里斯從此海角天涯 再也不會有相見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