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的島
在我們家鄉(xiāng),晨起觀天象,謂之看老天。天藍藍的,云絲兒在天空飄渺,就會說,天氣真好。普通的百姓,肉眼是看不出大氣污染的數(shù)據(jù)的,只能從天空的顏色看污染的程度。
到了煙臺,我仍習慣性地看天,它似一幅無邊的畫布,紋理清晰,著色明朗,同行的作家喬洪濤醉心地說,這就是傳說中的藍天?我望了望天空,不僅湛藍如洗,而且還白云如羽。大片大片的云朵,遮擋住太陽,投下一團團不規(guī)則的云影,給白云下的山川灑下一片陰涼。車走,白云也走,車窗內(nèi)的世界,在這輕云淡影里頓然生涼。
這樣的云,直到我們下車,仍洋洋灑灑地飄浮在天上。
據(jù)此,你便可知,為什么養(yǎng)馬島在那么多人的心目中總是一往情深,繾綣難舍!
書上說,養(yǎng)馬島,地處黃海之中,距煙臺市區(qū)30公里,總面積約10平方公里。若干年前,這里叫“象島”,或叫“莒島”。曾經(jīng)有兩個傳說,一個說春秋時期,有莒國人流亡至此,見島上水草豐美,土地肥沃,便居住下來,繁衍生息,逐漸形成莒城村,當?shù)厝吮惴Q這個島為“莒島”。另一個傳說是這里山海水色,草沃泉碧,祥云繚繞,像極了皇家貴地,于是皇帝便下令派人在這里養(yǎng)馬。下令在這里養(yǎng)馬的人,就是一代雄主秦始皇。
相傳當年的始皇,有寶馬五匹,各有五色,象征了東、西、南、北、中五行,因曾立下赫赫戰(zhàn)功而深受始皇的鐘愛。公元前219年秋天,始皇東巡到這里時,五匹寶馬坐騎相繼得了一種怪病,神情委怠,不思飲食。始皇大驚,立刻召來馬醫(yī)診治,然而馬醫(yī)也難以找到病因。萬般無奈中,始皇只好與大臣商議,在茫茫大海附近,找一處聚四海之地脈、集五岳之靈氣的島嶼,放馬于草浪之間。經(jīng)過自然精華的營養(yǎng)和馬醫(yī)的精心調(diào)理,五色寶馬的疾病才徹底地治愈。從此,無論是“象島”,還是“莒島”,都不是了,人們叫它“養(yǎng)馬島”。
曾經(jīng)有一個幻象,一踏進島,秦時的天空,秦時的明月,秦時的馬,到處是馬。海風獵獵,車嘶馬嘯,噠噠的馬蹄聲里,展揚著秦時的旗幟,舞動著兵士的巾袍。
當我下車,踏上養(yǎng)馬島的土地,幻象遠去,我迷惑了,沒見著海,沒見著馬,只有優(yōu)雅的賓館和美觀的綠地。我是乘著汽車,直接進入了島上。蜿蜒的馬路,整潔而寬闊。游客不多,零星與我們擦肩而過。是幾位女性,一律的短袖衫,七分褲,外套一件透明長袖防曬服。
女人們說說笑笑,露出由衷的快樂。她們從哪里來?又去了哪里?是去看海,還是尋馬?或者二者都是??吹贸?,養(yǎng)馬島是怡人的,她們結(jié)伴來此,為的是放松精神,換個心情,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她們得到了,滿足了,所以難掩愉悅。
不過,她們是到過大海的,比我了解海,知道海的秉性,知道海是熱烈的,撕扯的海風,和熾熱的日光,一旦吻上人的臉龐,是躲不掉的頑劣。和她們比較,我才是真正的游客。我沒有短袖衫、七分褲,我注定被海風吹著,日光曬著。早上發(fā)冷,午間曬出高粱紅。我懷疑,養(yǎng)馬島,是否適合我的短衣和簡裝?
小王說,要穿暖些,再暖些,明天的活動在室外,海風吹來,冷著呢。我翻箱倒柜,帶來的衣服,都不足以生暖,像秋天那樣將我包裹,心中忐忑。那一晚,卻睡得很好,喝了一小杯紅酒,倒頭睡到天亮。醒來時,微曦初露,周圍沒有什么聲響。拉開窗簾俯瞰,有人在院中抱肩而立,果然是冷的緣故。冷到何種程度?聽不見他們的交談。院里有兩塊奇石,看不清上面寫了什么。我按住下樓察看的念頭,悄悄看了會兒天光,越來越白,旭日東升的時候,這才離開窗前洗漱。
又一天早上,我打開門,看見有人拉開服務(wù)臺邊的布簾,原來那里有一個陽臺,走過去,果然看見了馬。偌大的一個賽馬場,一下將視野打開。幾匹馬,訓練有素地圈在賽場的一隅,低著頭,仿佛正在覓食。沒有暴躁的跡象,自然也沒有嘶鳴。周圍的環(huán)境優(yōu)雅、靜謐。
看臺從下而上,至二樓結(jié)束,但是往上每一層樓房,都有這樣一個休閑的區(qū)域。里面擺著幾張考究的茶幾,藤編的圈椅,可以坐在這里喝茶,聊天,可以遠遠觀賞一場熱烈的角逐,想象那些優(yōu)雅的騎士,分別英俊地跨立馬背,盛裝舞步地展示復雜的騎乘藝術(shù),與他們一同感受馬背上的奔跑、躍動、速度和節(jié)奏。
同樣的清晨,鮑爾吉·原野先生卻能夠起得早,環(huán)島跑十余里,而我只能在周圍不遠的地方散步,賞賞景,看看花。賓館附近的繁花滿地,小路邊,樹林外,到處盛開著格?;?、月季花、金銀花。格?;ㄎ撵o靜的,它搖曳著,平展著粉紅的花朵;月季大朵大朵地盛開,植株卻很低矮;金銀花花朵簇簇,花形修長,黃白相映,摘幾朵帶回房間,插在旅行箱上,身旁便有了一縷芬芳,一份浪漫。
養(yǎng)馬島風景旖旎,空氣怡人,植被茂盛,如同綠洲,是鳥類得天獨厚的棲息地。寂靜的樹林里,到處都能聽到清脆的鳥啼,婉轉(zhuǎn)的歌喉,仿佛經(jīng)過了泉水的濯洗,但是看不見鳴鳥。我知道,那鳥兒就在我的身邊,就在某棵樹上。這樣的鳥,一般不在樹上做巢,但喜歡深藏枝上,向你探頭探腦,卻不讓你看到,只把清亮的聲音給你,讓你兀自好奇。
聽戴永夏老師說,那天早上,他們還看到一只雛鳥,稚嫩的翅膀,似乎還飛不太高,只能在地上跳躍。他怕雛鳥被什么撞了,便給它挪了窩,放進大樹旁邊的草窠里去了,這樣,就安全得多了。或許,那只失去幼子的母鳥,還會把它重新銜到樹上,安撫在巢,讓這幼小的鳥兒,再次享受母愛的囈語,令小小鳥兒的胸膛里,生出一份模糊的感激。
后海
乍聽這個名字,馬上就讓人想到了北京。北京也有一個后海,只是,后海不是海,是個有水亦能觀山、有柳且已成行、與著名北海一水相連的風景名勝,屬于什剎海公園景區(qū)的一部分。公園現(xiàn)有各種喬灌木品種117種,多達17101株,其中古樹584株,全園綠化覆蓋率達到91%以上,是北京市中心城區(qū)不可多得的低碳生態(tài)景區(qū),歷史文化旅游風景區(qū)和北京市歷史文化保護區(qū)。
在牟平第七屆“養(yǎng)馬島讀書節(jié)”,下午參觀結(jié)束,當有文友提出去后海游玩時,我不覺愣了一愣,納悶了片刻,讓這個名字在記憶里回轉(zhuǎn),在印象中搜索。我真的沒有聽說過,這里也有一個“后海”。旋即想,既然身在養(yǎng)馬島,在離大海不遠的地方,那么此后海,一定不是彼后海。文友看透了我的心事,連忙說,這個后海,是養(yǎng)馬島的后海。
太熟悉了一個名字,就會產(chǎn)生一種錯覺,帶著這種錯覺,一行人,共三個女人,由一位男士保駕,從賽馬場賓館出來,驅(qū)車約五六分鐘,即至,開車門,剛一探頭下車,海風就兜頭兜臉地襲來。不知是因為時間已近黃昏,還是后海的風本來就大,風刮得人站不住腳跟,裙擺、發(fā)絲在風中亂舞。無論你穿的什么,穿得有多整齊,一切都在瞬間零亂了,感覺單薄的身體就要被風吹起。環(huán)顧周圍風景,海天蒼茫,礁石林立,沿岸到處巖石峭壁,有些有如斧削刀劈,整個后海就像一塊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的甲板,在急風響濤中飄搖。
風撕扯著你,推得你前仰后合,重心不穩(wěn),浪濤仍然在身旁卷起氣流,盡管這樣,我還是迎風向海邊巨大的巖石探身,走上伸向海里的曲折的木棧道,感受海風的涼爽和愜意,吸吮海上那股熟悉的咸腥的味道。后海的海面是遼闊的,蒼茫的,蒼茫的后海,海潮洶涌,仿佛大海的胸襟,向我們敞開了一角,僅一角,就讓我感受到了它的深邃,它的壯觀。藍色的海,充滿了夢幻,站在它的面前,我深感自己的卑微與渺小。
來后海游玩的人很多,卻很安靜,大家都沿著棧道輕輕地行進,俯在上面向海面眺望,單人或集體拍照,聚焦,尋找著海面上的鷗鳥,欣賞著它們恣意的飛翔,流連忘返。唯一的喧嘩,是在強勁的海風里站不住身體的驚叫,一聲驚叫過后,身體趨于平衡,那些零亂的氣氛才得以緩和。除此,還有風吹,還有水涌,還有堆雪砌玉的海浪,以及無休無止的風浪混雜的喧囂。
后海是養(yǎng)馬島景區(qū)的一處省級地質(zhì)公園,該景區(qū)由獐島十八洞、碧螺灘景區(qū)、秦風崖景區(qū)和西山灣景區(qū)共同組成,地質(zhì)構(gòu)造奇特,地貌景觀和地質(zhì)遺跡繁多,是一座以海蝕地貌景觀遺跡為主、兼顧人文景觀等遺跡的多元化綜合地質(zhì)特征的罕見風景區(qū)。島上風光秀麗,氣候宜人,冬無嚴寒,夏無酷暑,是休閑度假的理想境地。
陽光六月,附近的海域剛剛進入休漁期,海面幾乎看不見帆影。我曾在其他淺海的地方,看到過一些舢舨,也是獨橫沙灘,無聲無息地在海邊上停放。我在賓館附近散步的時候,看到過一個寬敞的院落,里面貼地放著長長的草綠色漁網(wǎng),成片成片的漁網(wǎng)正兩頭拉開,攤晾在平展的水泥地上,像是在收納休整,又像是在晾曬修補。院落是悠閑的,村民在附近緩慢地做自己的事情,就像青郁的樹林掩映下的漁村那樣,顯示出歲月的安寧。
同行的朋友告訴我,休漁期,是國家每年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制定的更嚴格的資源保護措施,為讓海洋中的魚類有充足的時間繁殖和生長,禁止任何人在規(guī)定的海域內(nèi)捉魚,對魚類的繁育生長起到了很好的保護作用。在休漁期的時間里,除刺網(wǎng)、釣業(yè)和籠捕外的所有漁船,都要進港停靠,所以我們看到的后海,并不見碧波揚帆的船只,更不見時刻準備啟程的遠洋捕撈。
我沒有看見海鷗,我看見了一些黑色的和褐色的礁石,這些顏色斑駁裸露的礁石,一個個怪異嶙峋,上面堆積了一層舊年的苔痕和殘缺的蠣殼。潮汐退去,它們一半露出水面,一半浸在水底。聽說,在這片水域上,每一塊礁石都有一個美妙的名字,如海中浮駝、獅狗避浪、金龜望海等,只可惜,我們逗留的時間不多,來不及仔細辨識,也就不能讓這美妙的名字,與每一塊礁石相對應(yīng),一一確認。
后海這片海域,盛產(chǎn)海參、扇貝、鮑魚、對蝦、牡蠣、天鵝蛋,潮汐來時,大量的海生物被挾帶而來,退潮后,又在亂礁縫隙的阻礙下滯留下來,稍微掀動一下石塊,就能發(fā)現(xiàn)美味的螃蟹和海螺。聽當?shù)氐淖骷艺f,當年她們來后海玩,當潮汐退去,和家人一起趕海,撿拾海菜,捕捉對蝦,挖采扇貝。美麗的海洋蘊含豐富,只要擁有耐心尋找即可拾得,甚至一伸手,就能在海水里捉到一只海參……藍色浩瀚的大海啊,簡直是一個魔力無邊的聚寶盆。聽得我們不無遺憾!
那時,海洋生態(tài)很好,海水瓦藍、清澈,沙灘細膩,陽光和煦,空氣清新,沒有工廠廢水排放,沒有生活垃圾污染,沒有為趕產(chǎn)量而過度捕撈,一切順其自然,安然生長,陽光、碧水、沙灘、綠樹構(gòu)成一幅格外美麗的海邊風景畫。對于生長在海邊的漁民來說,大海,就是一座讓人取之不盡的寶藏,有了這座賴以生存的寶藏,他們才能安頓自己幸福美麗的家園。
多么好的生態(tài),多么好的海洋環(huán)境,遺憾的是我們可能難得遇見,或者不再遇見,永難遇見。好像許多年前,我們就開始了自責,對于海洋、生物、環(huán)境,感到有負后人,人類的侵擾,目前已無處不在。保護海洋,我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后海的天空是藍的,藍得純凈,高遠,海浪洶涌,驚濤拍岸,發(fā)出一聲聲轟鳴,海水濺起,向岸伸出雪樣的浪花。在這樣的巨風下,點綴在蔚藍空中的云卻巍然不動,它們就像飽吸了營養(yǎng)的奶脂,一團團潔白著,厚重著,閃著脂玉般的光澤,溫潤有方,給養(yǎng)馬島藍絲絨一樣的天空,增添了許多純凈透明的質(zhì)地。
我曳著長裙,任海涌的聲音,海風的聲音,把我包裹起來。后海,適合一個人獨行,適合面對傷痛,調(diào)整不平的心態(tài)和情緒,讓靈魂暫時不受任何的誘惑和裹挾。
風是無序的,被風撩起的衣裙,拍照后,定格的是個性的張揚和目光的靜毅,那種昂頭挺胸的姿勢,就像站立在風口浪尖之上,很氣魄,也很瀟灑。
據(jù)說,后海的木棧道曲折蜿蜒有八公里之長,清晨站在銀錠橋上,可以看到后海的日出;當夜幕來臨,整個后海燈光閃爍,橫穿海面與礁叢之間的木棧道在五光十色的燈光照徹下,放射出奇異多彩絢麗的光線,堪稱小布達拉宮夜景,景色非凡。
可惜因為風大,時間已近傍晚,還有事務(wù)在身,我們只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然而就這十分之一,卻也盡顯養(yǎng)馬島美麗的風姿。
菊子
我們一行十幾個人,按要求同時進島,然后入住,一起參加活動。那天,因為走錯了路線,我多倒了幾次車,趕到賽馬場賓館,天色就有些晚了。等我安排好住處,這才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人來得比我更晚,她在樓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找菊子,菊子和她同住一個房間。
菊子是一位詩人,在我們這些文友中,詩人很少,菊子是唯一的一個。詩人的語言,總是充滿詩情的,和菊子聊天,都讓人如沐詩風,聽著聽著,便想用詩來會話,用詩來寫作了。詩心是美麗的,是可以相互感染的,它年輕著,跳蕩著,再蒼老的人,擁有一顆詩般的心,生命也會年輕起來,奔放起來。
剛見面時,我不知道她叫菊子,后來經(jīng)別人介紹,才知她叫這個名字,我只感到,這個名字真好,是那么熟悉。哦,我想起來了,許多年前,我就曾寫過一個叫菊子的女子,我是記得清楚的。菊,本就是個多愁的字眼,菊子,本來就是一個善感的名字。
“菊”這個字,不張揚,不嬌貴,既厚道,又樸實。叫的人,不用費勁,不大聲喧嘩,只輕啟雙唇,吐字如蘭,就可以了,就可以輕輕地喊一聲——菊,讓叫這個名字的和被叫的人,都像極了吟詠的詩人。
于是,只要有活動,我就會看到菊子。我們一起,行走在養(yǎng)馬島上,不離左右,菊子也把自己的故事,講給我們聽。那繁忙的采風路上,常??吹骄兆拥纳碛?,響起菊子的聲音,也響起人們喚菊子的聲音。
自此,這三天里,這一路上,只要有菊子的地方,都會有人喊,菊子,菊子!
我沒有叫過菊子的名字,只是默默地去關(guān)切著她,關(guān)注著身邊的一切。盡管我沒喊過一回菊子,但卻每每去猜想,暗暗去解構(gòu)這個名字,比菊子本人,更想給它一個美好的詮釋:要怎樣去喊,才能夠讓這個名字更加親切、響亮?
菊子,菊子,菊——子……
這是一個溫柔的名字,像枝素默的花朵,帶著鄉(xiāng)間的樸素,生長,婀娜,讓人想起北方的菊,在田間,在地頭,在河畔,在山上,哪里有土壤,哪里就有她的身姿。菊子說,起這個名字,就是因為喜歡這種花,這個字。這個字,總會讓她想起家鄉(xiāng)的菊。
菊子來自大連,來自大連的菊子,牟平是她的故鄉(xiāng)。
在去參觀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的路上,往返的途中,都能看到菊子的村莊,一排排房屋在車窗外一閃,一閃,菊子就認出了它的模樣。光陰為它披滿了滄桑,它卻仍然坦然、慈祥,安詳?shù)刈湓诠枢l(xiāng)的土地上,宛若一位人到暮年的老人,在漫長歲月中,已經(jīng)習慣了質(zhì)樸如山,沉默不語。
那一排排房屋,總有幾間是菊子所熟悉的,菊子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長大,長到十七八歲的時候,隨去大連的父母移居他鄉(xiāng),從此離別了故土,故鄉(xiāng)的山水,也從此化作了永遠的夢境。大連給了她女性的成熟和甜美,給了她不凡的成就和豐富的閱歷,而家鄉(xiāng)的這個村莊,卻給了她天真的童年和快樂的記憶。
菊子從采風的車上看到路邊的村碑時,眼就紅了,眼睛里仿佛陡然飛進了什么,菊子緊張而羞澀地躲閃著,不讓別人發(fā)覺。獵獵的風也助她,用揚起的秀發(fā)遮擋著,遮擋著紅了的眼眶。是多么難以言喻的悲喜?菊子躲閃的目光不會讓你看到,但是一扭頭,菊子躲閃的眼睛里就盈滿了淚花。
菊子說,她離開家鄉(xiāng)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里,這是第一次回到家鄉(xiāng),看見自己曾經(jīng)住過的村莊,村外的小路,以及村旁沿著歲月生長的植物。菊子的雙腳一踏上故鄉(xiāng)的土地,便捕捉到了莊稼成熟的訊息。
菊子曾去找過童年的房屋,想去看看那些熟悉的鄰居,然而她沒有想到,無數(shù)次在夢里回放著的村子,在她就要走進村口的時候迷失了方向。她不記得自己的家了,二十多年的變化太大,變得讓她找不到童年的街巷,童年的家門,找不到自己曾經(jīng)住過的那幾間低矮的平房。多少曾經(jīng)魂牽夢繞的地方,在菊子的眼里陌生起來,是村人長長的目光把她迎進了家門,并伸出溫暖的手。菊子哭了。
我坐在車子的后排座上,探頭,也望見了菊子的村莊。不過是一片傳統(tǒng)的民居,老式的門樓,彌久歲月的天井,間雜著粉墻新瓦。是時光與歲月的交迭,新房與舊屋的區(qū)分。午后的刺玫花開了,攀援的扁豆亦綻開紫花。這些散發(fā)著清香的花朵,纏繞在農(nóng)家翕合的院門,成了村莊溫馨的點綴。
麥子黃了,快要收割,村莊和麥子,都在等待著揮動鐮刀的最后的一刻。
菊子記得,當年的麥子,是鋪天蓋地,一眼望不到地邊的。
村前的河,悠悠地從村前穿過,掬一捧家鄉(xiāng)的水,喝上一口,可找得回童年打水、挑水的記憶?
人生在世,在行走的大地上自由來去,唯一不能自由來去的是顆懷舊的心。浮萍漂來蕩去,可以天涯海角行走,唯不能天涯海角行走的,是它的根。
浮萍也離不開故土,它的故土就是那片域中的水,生它孕它的水蕩就是漂萍的故鄉(xiāng),是它生命里的珍貴的土壤。任何人,任何植物,只要有故鄉(xiāng)在,他的心就會在,根就會在,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與故鄉(xiāng)緊緊相依。
就像余光中先生的《鄉(xiāng)愁》一樣,情意深長,在靈魂里,在精神上。
臨走,菊子在村碑前拍了幾張照片,通紅的臉頰上滿是夏陽映照的紅暈。田野里的風大,強勁的風,吹動了菊子的衣裙,吹亂了菊子的頭發(fā),菊子低頭,目光深沉地望向身后的那塊村碑,望向村碑上雕刻的兩個遒勁的大字,眼簾垂下。
那一刻我想,會不會有兩行淚花吹落,濡進土地?
我望了一眼菊子,背轉(zhuǎn)過身,不讓菊子知道,我已察覺了她的悲欣。
對于土地,對于故鄉(xiāng),我和菊子一樣,也有著相同的情結(jié),相同的漂萍一樣的歲月。
終于知道,她為什么叫作菊子,菊子,大連——菊子,這是風物里兩種情態(tài)各異的標記,卻像坐標一樣,延續(xù)著也豐富著詩人的記憶。
宋尚明,女,筆名若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發(fā)表《中華散文》《山東文學》《滿族文學》《散文百家》《中國文學》《火花》《北方文學》《名作欣賞》《青島文學》《讀者》《芒種》《歲月》等國內(nèi)外數(shù)百余家報刊200多萬字,作品多次被《散文選刊》《文苑·經(jīng)典美文》《經(jīng)典閱讀》《中學生閱讀》等雜志轉(zhuǎn)載。作品收錄《感悟父愛》《影響一生的100個父愛故事》《高中語文閱讀欣賞》《美麗心靈故事讀本》《青春男女生故事讀本》《2006年度散文年選》《2008中國精短美文精選》《山東散文30年作品選》《2011年中國精短美文精選》《2011年中國散文年選》《中國美文·二十一世紀十年散文精選》《中國散文家代表作集》等多種選本,著有《悠悠茶香》《像一片葉子一樣成長》《善良如嘉木》《高天上的流云》等多部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