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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痣

2016-01-12 01:15北辰
福建文學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丹心黑點局長

北辰

課堂上,老師在一張白紙上點了一個醒目的黑點,舉起來問同學們,看到了什么。同學們七嘴八舌,有的說看到白紙,有的說看到黑點。

就屬李丹心喊得最大聲,好好的白紙,讓那黑點給玷污了。她是班長。

張國慶不服,“噌”一下起來辯駁,黑點只占微乎其微的部分,整張白紙還絕大部分清白。

李丹心咄咄逼人,黑點雖小,白紙卻不再純凈了,而且,黑點一旦擴散,很有可能毀了整張白紙。

張國慶一聲冷哼,你見到黑點擴散了嗎?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教室里頓時哄堂大笑。李丹心氣不過,上前奪了老師手中的白紙,拿著沖過來就往張國慶的臉上蓋,嘴里還狠狠罵著,讓你笑,我讓你笑,讓這黑點長你臉上試試,你試試……

紙蒙在臉上,張國慶想躲開,可是,怎么也躲不開。他快窒息了,用力掙扎著,突然一個激靈——

醒了。

屋里黑漆漆,還好,確認了不是在課堂上。

老婆拿腿杵了杵他,沒好氣地說,怎么了?抽風呢?

張國慶用力喘了兩口,剛緩過神,唉,又是這個夢!他掀了被子,放腳趿了拖鞋,蹭進洗手間。敢情是讓尿憋的。

邊尿邊想,你丫的李丹心,從讀書那會兒就跟我對著干,如今連夢里也不放過我,你丫的,簡直是我的克星!天敵!

對著馬桶,狠狠抖了抖家伙,像要把夢里殘留的晦氣抖掉。洗手間的小夜燈雖然朦朧,張國慶還是看清自己的臉,以及臉上那顆“痣”,就在左眼淚腺下方一公分處,像一滴黑色的淚,懸在那兒。

張國慶愣了一會兒,罵了聲:“操!”

很多時候,張國慶會對過去的日子進行檢閱。摸爬滾打大半輩子,如今的張國慶,要房子有房子,雖然只是百來平方米的三居室,好歹也算是進城扎根有了遮風雨的家;要老婆有老婆,雖然半老徐娘還只是一個工廠的車間管理,家里家外勉強拿得出手;要兒子有兒子,雖然只是縣城二流學校的后進生,總比人家生女兒的強;要權(quán)力有權(quán)力,雖然只是單位里的二把手,高低也有個簽字的資格……對了,他還有個好名字,想想啊——“國慶”,普天之下,還有哪個名字能與國家如此親近呢?

往往這么一想,張國慶心里還算滿意。一個從山里出來的娃,能混到今天這地步,不容易啦。在別人看來,他哪怕算不上功成名就,起碼也衣食無憂了。這樣的日子,就該順風順水,波瀾不驚,“萬里長江一鏡平,漁翁棹過小舟輕”地過下去,美哉!

可美中不足啊,張國慶習慣性地舉起左手,拿大拇指和食指對著內(nèi)眼角下的位置,又摩又捻,想把臉上的一樣東西摳掉。唉,不就是那顆令人懊喪的“痣”嗎?操!

就在左眼的淚腺下方一公分處,一顆黑痣像是上輩子誰故意嵌上去似的,惡作劇般地蹲在那里,遠看還好,只是個小點兒,近看就不行了,分明是一滴黑墨,說不好聽點,像是一滴黑色的淚。老輩人說了,那叫“淚痣”。

你聽聽,痣就痣吧,用一個“淚”字來做它的定語,那還能有好?

夜夢里殘留的晦氣,根本沒隨著幾滴殘留的尿給抖掉。同學李丹心的影子時不時地在張國慶的意識里晃動、扭曲、變形。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的時候,李丹心到單位來找他,別說是同學這層關(guān)系了,就沖人家李丹心現(xiàn)在是正兒八經(jīng)的紀檢干部,張國慶也得給她七分面子。要放十多年前的話,在同一個班,那可是誰也沒給過誰好臉子。

如今,風水輪流轉(zhuǎn)了。坐在李丹心的面前,那感覺,就跟她是天兵天將似的,而張國慶呢,被看得脖子一縮一縮的,好像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妖孽,只怕一不小心就要現(xiàn)出原形。

李丹心問張國慶看報紙了沒,就近兩日的新聞。張國慶有點兒懵,這話該怎么接?說沒看吧,人家好像有意在指引他,差不多把報紙上那幾條新聞的標題也說出個八九不離十了。要說看了吧,人家會不會是設套讓他鉆呢?回頭背后捅他一刀說他上班時間看報紙,這帽子說大不大,可也叫人不好受不是?

李丹心說的新聞,就是報紙上說的,某地一派出所所長,怎么個欠債啦裹被子里開槍自殺啦;又說哪個地方某市局領(lǐng)導主動索賄,被舉報后跳樓啦;接著還說省里某高官因被網(wǎng)曝不雅床照而被查,最后落馬啦。這類新聞報紙上幾乎天天有,張國慶的確看過,可從李丹心的嘴里說出來,怎么就有某種意味深長的意思呢?

畢竟是干紀檢的,列舉案例一個接一個,信手拈來如數(shù)家珍。別看李丹心奔四的女人了,長發(fā)披肩還像個妙齡少女,卻一臉的正經(jīng)脫不開馬列的樣子,話說得有條不紊,句句關(guān)乎黨紀國法,尤其她那眼睛,那家伙,那叫一個犀利,眼神噌噌噌的能放箭,半點不饒人,跟火眼金睛似的仿佛隨時要盯出點什么貓膩。張國慶泡著茶,感覺李丹心的眼睛就像鋼釘一般戳著他,而且不戳別處,就戳他臉上那顆醒目的“淚痣”,好像有什么真相剛好藏匿在里頭似的。張國慶下意識地用力眨巴眨巴眼睛,可是無論眨多少下,眨多用力,不管用。該在那兒的,還在那兒。

都說來者不善,何況是紀檢的干部親臨。張國慶自然是小心接待著,還不忘旁敲側(cè)擊,想打聽出點什么來。奈何李丹心嚴絲合縫,半點也沒露出天機。她厲害就厲害在這里,天生的正經(jīng)臉,滴水不漏,讓誰也別想有機可乘。有時候,張國慶突發(fā)奇想,李丹心的男人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拿下這張“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臉,跟這種女人戀愛結(jié)婚生子,大概要遭不少罪吧。

張國慶面兒上打著哈哈,腦瓜里悄悄跑神了一陣兒。再有意無意地瞥一眼李丹心,看她略帶霜寒的嚴肅樣子,分明不像老同學來敘舊。從氣場上判斷,沒那么簡單。再者說了,他們過去既無舊情,近日也無新恨,李丹心更不可能沒來由地找他喝閑茶,呵呵,莫非是來敲山震虎的?想給他點什么警告?

李丹心說了,你現(xiàn)在大小也算個官,放外頭吧不嚇人,可卡著一個單位的喉舌,手中這點兒權(quán)力是把雙刃劍,用好了,你前程似錦,用不好,可能萬劫不復。

這話說得,似教誨又帶點恐嚇,頗有意味。張國慶還是打哈哈,這個我明白,你說的特別像我們領(lǐng)導的教誨,句句警鐘長鳴似的都打心頭過,語重心長。

李丹心笑得讓人不好揣摩,警鐘當然得長鳴,可別一耳進一耳出,平時有點什么想法可得悠著點兒。

那是那是,有您這尊菩薩當頭罩著,我哪敢有什么想法?當年同學時,在班上,你兩眼放光地死盯著我們,我們就是有十個膽,也沒一個敢放屁的。張國慶習慣性言不由衷,但聽起來還是一口好話。

李丹心突然嚴肅地盯著張國慶的臉,真的?

真的!張國慶咽一下口水,覺得對方的目光跟透視一般,穿透他臉部的皮膚,照徹他全身,那顆“淚痣”在目光透析之下,成為遮蔽半個身子的陰影,特別可疑。

李丹心走后,張國慶半天都在咂摸兩個人自見面開始后的每句話,越琢磨越不得要領(lǐng)。末了,他心里毛毛的,越發(fā)沒底兒了。

說實話,想玩陰的,張國慶有點招架不住。張國慶寧可李丹心真刀真槍地跟他挑明了才好。她那么陰陰的臉,陰陰的話語,那風格著實讓人受不了。得,還給他招來了噩夢。

一大早上班,張國慶頂著個恍恍惚惚的腦袋,停車時沒留神,車屁股跟車棚石壁親上了,嗞嗞聲一聽就知道破了相?;逇?!進了單位,感覺大家的眼神怪怪的,個個都神經(jīng)兮兮。他沒心情理會,直奔自己的辦公室。不一會兒,辦公室副主任探進半個身子問他,看見局長來了沒?

這沒頭沒腦的問話,憑什么問他張國慶呀?局長大人又不是張國慶他爹!局長的辦公室就在張國慶的頭頂上,上一層樓正對著壓住他的那一間。局長來沒來上班,張國慶怎么會知道?

辦公室副主任臉上有些難堪,支支吾吾,局長三天沒來上班了,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張國慶順口說,往他家打電話了嗎?

打過了,沒人接。

張國慶愣了一下,腦子里嗖嗖竄出倆字:失聯(lián)。

辦公室副主任出去后,張國慶這才想到,是有那么兩三天沒聽到樓頂上的動靜了。往日里局長的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音,是那么結(jié)實那么響亮那么自以為是,成天在他頭頂上“吧嗒吧嗒”,力道十足,每一下都不偏不倚精確無誤地敲打著他的頭骨,跟掛在天花板上的警鐘似的,時不時地給他提著醒兒。

難道局長也玩失聯(lián)?這年頭,失聯(lián)的事免不了讓人遐想萬端。之前從馬來西亞起飛后不知所終的那架飛機,偌大的地球愣是找不著了,之后就扯出了機長等人的紛紜內(nèi)幕。后來是全國各地不少失聯(lián)的官員,引發(fā)人們各種狂熱猜疑,隨后皆紛紛曝出各類大案?!笆?lián)”一詞頓時大熱,誰沾上誰必是有故事的人,而且自成懸念,特別能抓人心。

張國慶不由得想到昨天李丹心的突然到訪,所謂突然,有從天而降的意思。李丹心昨天坐下時順口帶了一句,來找局長的,沒找著。張國慶還想套話,都讓李丹心巧妙岔開了,人家比他還鬼呢。張國慶一向敏感,這時候回想李丹心的到來,將之與局長的失聯(lián)一搭線,只是靈光一閃,張國慶的心跳不禁亂了幾拍。

無數(shù)個可能的想法在張國慶的腦子里劇烈碰撞,他身上的血液跟核反應一般,慢慢地熱跑起來。說實在的,在局里,雖說他是在局長之下,可也不好盼著局長出事吧。別人怎么想,他不知道,他至少不是那種盼著領(lǐng)導出事,然后他好順利爬上去的一類人。

但局長那樣的位置,也由不得人沒點想法。說張國慶一點不巴望,絕對騙人,那位置離他僅一步之遙。只要他能坐上去,別的不說,他的辦公室就可以往上升一層,就可以在那間辦公室里踱著锃亮锃亮的皮鞋,成天敲打著樓下人的頭骨,時時敲別人的警鐘,那感覺,不會只是一點點得意吧。

張國慶想得禁不住有些激動,想去尿一泡。出了辦公室門,迎面就看到單位那面領(lǐng)導崗位展示牌。他先看到了局長的相片,看上去,局長毛發(fā)稀疏,三角眼放光,明顯是硬撐的,臉上已有老年斑了。

張國慶的照片就在局長下方偏左,排第一個。明眼人都知道,小到照片的排位,也是有講究的,那意味著資歷和未來的可能。張國慶比局長小十來歲,在當?shù)赝患墑e的官員中,他算年輕有為的一個。論長相,他可比局長要大方多了,天庭飽滿,锃亮發(fā)光,地閣方圓,大有福相。這樣的長相,標準的國字臉,老輩人說了,這分明是一張?zhí)焐I(lǐng)導的臉。

遺憾的是——天下任何事情都經(jīng)不住“遺憾”——眼睛下方的那一顆“淚痣”,著實大煞風景,經(jīng)由照片一定格,躲都沒處躲。說到底,張國慶是不喜歡拍照的。像這種崗位照片,實在避不過才勉強為之。但凡單位有調(diào)研工作,那些媒體記者沒時沒晌地抓拍,張國慶大多要避開,還得避得自然,盡量不往鏡頭里面湊,尤其是頂頭上司在場的話,他更不敢去搶鏡。實在避不開,他也盡量以右側(cè)臉迎向鏡頭。為此,張國慶更是拒絕一切電視臺的采訪。

他怕在鏡頭前,臉上的淚痣會無法補救地晾在民眾面前,他老有一種錯覺,鏡頭一捕捉,臉上的那顆痣會被無限放大,這不是活生生地給人留下茶余飯后的談資嗎?就算無傷大雅,可怎么也不大好看。

誰都看得出來,他可比局長面相好,大方精神,一看就是個有來頭的干部模樣。有一回跟局長下鄉(xiāng)調(diào)研,同一桌吃飯時,老鄉(xiāng)不識領(lǐng)導,來敬酒。直接把杯子推到張國慶的面前,堆著滿臉的笑熱情恭敬得跟什么似的,一時讓張國慶尷尬極了,忙不迭地讓過酒,介紹身旁的真神本尊。

即使后來局長笑笑說不把這事放心上,可張國慶心里頭還是覺得堵,當著那么多同事的面,人家愣是把他認作領(lǐng)導了,這讓局長臉上多下不來啊。回來的路上,局長雖然什么也沒說,態(tài)度可都在臉上了,車里那一路的沉默,說什么都可能找罵。好幾天,張國慶都不大敢上樓去跟局長問個安,感覺每天敲在頭頂?shù)钠ば鷥?,一聲聲就跟領(lǐng)導劈頭蓋臉地在批他似的。即使避不開見著面了,他也總感覺哪里別扭,沒著沒落的。

話說回來,若不是這顆淚痣,他張國慶應該不只是混到今天這位置,少說也得再往上爬個兩級。這顆痣到底攔住他什么了?要說有關(guān)吧,像是自我安慰,要說無關(guān)呢,卻又心虛。張國慶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反正淚痣就杵在那,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眼睛下什么臟東西沒洗掉,太影響“市容市貌”了。關(guān)鍵是,“痣”要是乖乖地帖服地盤踞在皮膚之下,那也就算了,偏偏這“痣”還拱出了皮膚,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似的,這“痣”也就由“點”變成了“顆”,除了黑色,別的什么也沒有,還好沒要命地伸出幾根彎彎毛來。

局長就曾私下當面跟他討論過張國慶的這顆“淚痣”。局長說,小張啊,你好好干,是有前途的,我希望你能干干凈凈地上位,仕途就像人的一張臉,誰沒有個一顆半點的痣呢?但是,一張好好的臉,總不能叫一顆痣給毀了吧?

局長說這些時,張國慶下意識地摩挲了兩下臉上的淚痣。局長又說,你看你,長得一表人才,雖然臉上有顆痣,可不影響你的才干你的工作你的婚姻,但如果這顆痣長成大痦子,長出毛發(fā)來,惡化病變了,那你的這張臉長得再端正,也毀了不是?

張國慶心想,你說事就說事,干嗎拿我的臉和痣作比方?想歸想,嘴上卻連聲道“是是是”。

局長也頗有意味地提醒,所以說嘛,人人渴望一張干凈純潔的臉,官員誰不希望自己的仕途坦坦蕩蕩呢?臉上的痣可以除去,可仕途上的污點,不是說除去就能除去的,沾上就賴不掉了。

張國慶嘴上仍道“是是是”,心想,跟我的痣有什么關(guān)系?

張國慶不記得這痣是什么時候明目張膽地長在自己臉上的,反正從他明白事以后,他就跟這顆痣開始了長年累月的心理鏖戰(zhàn)。

那時還小,最初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有這么一個“點”之后,他拿毛巾狠狠搓洗,搓到上面的眼睛生疼了,搓到一旁的鼻子歪了,搓到皮膚火辣辣像太陽灼傷了,那個黑點還愣是搓不掉。于是,他開始“挖”,就拿較靈活的食指,用指甲要把漸漸拱出皮膚的那一小顆黑點挖掉。說是挖,那是往大了說,就在他少年嫩嫩的小臉上,那至多也只能算是“摳”,橫摳豎摳反向摳,上摳下?lián)缸笥覔?,晝摳夜摳隨時摳,家里學校隨處摳,課前課后睡前醒后地摳……摳出了指甲痕,摳出了血絲,結(jié)了疤,疤掉了,黑點卻還咬住不放。

張國慶對著鏡子里那清晰的越來越大的痣真是恨得牙癢癢,能用的招都用了,不行就用“挑”,拿針“挑”。他忍著痛,一手捏起臉上的皮,將那顆痣捏在兩手指的中間,皮膚被擠得蒼白失血,以至于那黑點居然有了幾分猙獰。他另一手的針可就開始挑了。痛是痛,血也擠出來了,血紅之下的黑還是頑固地咬在那兒,根本就不是血液的一部分,不是能擠出來的,更不只是皮膚的一部分,不是挑去皮膚就完事的。

這痣分明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不,是靈魂的一部分,比如影隨形還如影隨形。張國慶想盡了辦法也治不了這顆痣,他開始沮喪地埋怨自己的父母,怎么人家生得白嫩嫩的,偏就把他生成這副德性?莫不是母親懷他的時候,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但這也無從考究了。

他也曾沮喪地想,沒法子,那就這樣吧,就當是命定的,誰還能勝過命定的?可架不住人前背后被人指指點點,好事的還直接拿此說笑,說每回看到他那張臉,最醒目的就是那顆“黑淚”,只要張國慶一說話,人家注意的不是他的眼睛,也不是他的嘴,而是那隨著臉部動作一直在微動的淚痣,仿佛一滴黑淚隨時要掉下來。

就連算命先生也說過,說張國慶臉相長得好,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分明是大富大貴之相,可偏偏眼睛淚腺處長了這么一顆黑痣,這是一顆淚痣啊,你想想,他這一輩子無論到哪,無論何時,就一直掛著那么一顆黑淚在臉上,能有好運嗎?相書上說了,有這種淚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飄蓬,正所謂“孤星入命”,再好的命格,都給敗壞了。

算命先生的話,多少有些危言聳聽,但可把張國慶的母親給急壞了,也是想著法兒地要替孩子把這命格里喪氣的淚痣給鏟除掉。那年頭,哪有整容一說?千方百計打聽來,才聽說可以“點痣”。這好啊,孩子無論搓啊挖的,無論摳啊挑的,用了多少法子,遭了多少罪也沒把那黑點除去,而用“點”就能除掉,那可不輕巧許多?

拿什么點呢?民間的土方子,用硫酸。哪來的硫酸???那玩意兒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說要就能要到,搞不好還十分危險。人家說了,不用費事,就拿三號電池里的那根棒,里頭就有酸性的東西,會腐蝕,拿里頭的液體點就成。

張國慶的母親聽后,可沒敢真試。她看著少年張國慶那張祖國花朵般的臉,那朝氣里還帶著幾分稚嫩呢,雖說是男孩子,可皮膚還嬌嫩著,怎么能拿酸性的東西往他臉上點呢?要真像別人說的,一不小心,硫酸的量控制的分寸把握不好,腐蝕的范圍控制不住,腐蝕的可就不是一點點皮膚的小事了,那里可離眼睛近。這個險說什么也不能冒。不僅張國慶的母親不敢試,她還嚴厲警告張國慶,就算是天要塌下來,也不能拿那樣的方法來點痣。于是,那顆要不了命的痣就隨著張國慶,從少年長到了青年。

可后來,又不知母親哪里問來,說是又有算命先生說了,男人有淚痣不見得是壞事,重感情,生活甜美穩(wěn)固,不會出現(xiàn)婚變,而且只要做善事結(jié)善緣,終能愛情事業(yè)雙豐收,甚至可富甲一方。據(jù)說算命先生拿一本破舊到毛邊的相書指給張國慶的母親看了,言之鑿鑿,祖宗留下的經(jīng)驗,還能有錯?

哇哈,這話說得簡直叫人心花怒放,寧可信其有,何樂而不為?若真是如此,張國慶豈不是要對那顆前世帶來的淚痣感恩戴德?

事實上,張國慶至今也沒瞧出自己所謂富甲一方的跡象。而所謂的愛情事業(yè)雙豐收呢,事業(yè)不敢說怎樣,湊合吧,至于愛情,眼下十幾年味同嚼蠟的婚姻,真沒感覺出愛情的味道。

還在大學那會兒,都興談戀愛。張國慶考上大學的時候,在那年頭還很稀罕。家里可算揚眉吐氣了一把,村里頭都在傳,張家淚痣仔考上啦,考上啦,仿佛全村人都挺直了腰桿。自此,總算沒人再好意思拿他臉上的淚痣說閑話了,有也是說,算出他好命的那位算命先生才真是厲害,人家祖宗傳下的經(jīng)驗,錯不了。

上大學后,不少人忙著找女朋友。都說上大學沒談過戀愛,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念過大學。山里來的憨憨的張國慶不以為然,只顧埋頭苦讀。同學問他為何不趁大好青春找個妞調(diào)劑調(diào)劑,他尷尬笑著,不知道如何應答。同學又問是不是怕人家看不上你?他不言語了,究竟是不是,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啊,那些找到女朋友的,要么有錢,要么是高干子弟,要么長得一表人才,要么心眼多、會使壞,反正各有神通,誰豁得出去誰賺到,而他張國慶一個鄉(xiāng)下來的土鱉,要啥沒啥,還是算了吧。

可憐他長年只顧讀書,愣是把自己讀成了一個瘦嘎嘎的竹竿子。太瘦的身子骨幾次被人嘲笑后,他火氣上來了,突然頓悟了一般開始大運動量健身。三年時間,他愣是把自己練成了一個猛男。脫了衣服,那一身力量爆棚的犍子肌,還不得把那些妙齡少女給饞死?

果真就引來了一個,就沖張國慶的那一身健美的肌肉。雖說張國慶是大山里出去的,可一米八的大個兒,加上健身后壯實了,誰見了都說這身板好。壯實的男人,性感又可靠,女友看上的就是他這點,至于臉上那顆淚痣,人家不介意,直接忽略不計。

張國慶問她,你不嫌我臉上的淚痣?

女友說,跟人談戀愛,又不是跟一顆痣談戀愛,再說了,誰說那是淚痣了?那是我前世在你身上打下的印記,讓我今生能夠找到你。

聽聽,你聽聽,多深情的話,心再硬的漢子,這時也得化了。

那是張國慶的初戀,女友長得不丑,可就是個兒矮,還不到一米六,跟張國慶站一塊兒,真差得遠了,怎么看都不順眼。

時隔十幾年,初戀時什么感覺基本想不起來,唯獨分手的痛苦刻骨銘心。張國慶當時還知道不甘心,就問,是嫌我出身不好?

女友自然說不是。后來才說,因為父母找人問過,就張國慶臉上那顆淚痣,晦氣,壞了命運不說,真要結(jié)了婚,婚后會怎樣還不可預測,架不住人家背后指指點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痣沒有長在人家的臉上,人家想怎么糟踐,都有理。

張國慶只能無言以對,誰想自己臉上長一顆不該長的痣呢?他又不是國家領(lǐng)導人,臉上長著痣,人家還得凈挑好的說。

張國慶少年時期,那年月里正好開國領(lǐng)導人還在,是全國人民心目中的紅太陽。小小的張國慶時常望著老家廳堂上那張被大家一再膜拜的偉人畫像,他的目光自然集中到了偉人下巴處的那顆痣。他想啊,這爺爺真精神,那痣長得也好,起碼不影響長相。有時候他還拿偉人臉上的痣問大人們怎么看。大人們卻對此津津樂道,贊譽有加。都說那是“偉人痣”“智慧痣”“下巴有痣治天下”。當時的張國慶還沒怎么理解那樣的贊譽。但是后來,他讀到一段文字,說偉人天生國字臉,后來簡化漢字時參照他的臉形,人們造出了“國”字,正所謂:城中有王即成國,本是無需那一點的。原來,“國”字中的那一點,恰恰是形象化偉人那顆治天下的“偉人痣”啊。這一說法不論真假,張國慶深信不疑。

怨只怨自己臉上的痣挑的不是位置,沒人家長得好,阿Q一點想吧,不管怎樣,自己名字中也有個“國”字,中間有那一點,不正與他臉上的“淚痣”相吻合嗎?姑且不論實質(zhì)上與偉人的“偉人痣”相去甚遠,怎么也算是沾了光的。甚至,在某種意義上講,也是一種命中的注定。

話說回來,當年的愛情已不值一提,可現(xiàn)實的婚姻倒可一說。當年初戀是因為他的淚痣枯萎的,而如今的老婆卻是因為淚痣才嫁給他的。張國慶的老婆可精明了,一個鄉(xiāng)下進城打拼的妹子,努力爬到了管理的位置,若說是張國慶贏得她的芳心,倒不如說是她成功捕獲了張國慶。

當時已不敢奢望愛情的張國慶,在女人面前,基本不怎么敢抬起頭正面示人。而這個女人偶然看到他臉上的淚痣,卻自此認定了他。這個女人說不出張國慶初戀女友的那種詩一樣的甜蜜言語,但她卻說,這痣我認得,算命的和相書上都說了,這種男人重感情,不會變心。是啊,結(jié)婚十幾年了,張國慶還是中規(guī)中矩地活在老婆的感情里,從未有過變心的念頭。

就這一點,他比李丹心強多了。

李丹心可是大義滅親的典范,盡人皆知,年前才剛把自己不知好歹貪贓枉法的丈夫送上了法庭。好嘛,到頭來,丈夫壞事進局子蹲著去了,她可倒好,撈了個執(zhí)法不避親、大義滅親的好名聲。就沖這個,張國慶原本給她的七分面子,還得再加上三分敬畏。一個能把自己的男人送上法庭再送進高墻內(nèi)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敬畏?。?/p>

這不,怕誰誰就來。李丹心連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奔張國慶的辦公室里來,如入無人之境。進門就說,老同學,上茶。那架勢,大有老佛爺之鳳儀。

張國慶連忙起身伺候。李丹心這尊菩薩可不能怠慢得罪,更不好惹,除非你不想混了。

怎么,我們局長又不在?

李丹心半口茶還在嘴里,優(yōu)雅地順下喉去,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沒事,總能見著的。

張國慶趁斟茶的工夫又叨一句,那是,沒事躲著你干嗎?

李丹心突然疑惑地盯住他,你說他躲著我?什么意思?

張國慶沒來由地一冷,呃,我是說,他這班總歸是要來上的,不能放著單位一大堆事不管吧,可能一時半會耽誤了。

李丹心可算把那要命的目光拿開了。職業(yè)真是神奇,能把人塑造得與職業(yè)相當匹配,李丹心畢竟是干紀檢的,眼神早就煉得像兩把利刀,刀刀都能削人。張國慶感覺每中她一刀,人就不自覺地矮幾分,再削下去,誰受得了?兩個人喝著茶,說著話,不知怎么地就扯到中學時候的事了。李丹心特別提到當年課堂上,她跟張國慶就老師手中的那張點了黑點的紙,爭執(zhí)了半天。張國慶還以為就自己記得呢,沒料到這個厲害到骨子里的女人記憶比誰都清楚,一點不含糊。

李丹心說,我到現(xiàn)在也不懷疑,你當時跟我爭是有私心的,就因為你臉上的那顆痣,你不甘心被一顆黑痣壞了整張臉,你說,我說得對吧?

張國慶訕訕一笑,說,什么也不瞞不過你的火眼金睛。

李丹心得意了,那是,別的我不敢說,敢在我面前弄虛作假,違法亂紀,遲早也要被我揪出來。

張國慶笑得有些不自在,問,你就是專業(yè)干這個的,那你這么頻繁地來我這喝茶,不會是想揪我吧?

李丹心笑笑說,你看出來了?算你識相,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你別藏著掖著,趁早啊,晾曬在陽光下,免得到時候不好收拾。

張國慶往椅子背一靠,雙手舒展開,搭在扶手上,故作坦然。我能有什么事,沒個出頭之日的,就這么混唄,你也不是不清楚。

李丹心臉上一沉。那也未必,再干凈的臉,也有一星半點的斑,不過是暫時的遮掩,真要查下去,誰都不敢保證自己是百分百的純水晶。

張國慶心想,跟我這玩深沉呢?嘴上卻說,我要真有什么問題,不用你查,我主動找你交代去,省得你來來回回地折騰。

李丹心哼一聲,說,這可是你說的,別怪我沒提醒你,趁早的啊。

張國慶假裝打探,你是不是查出我有什么問題了,要不怎么老往我這跑?

你說呢?哦對了,半年前有個外號叫大頭李的包工頭找你辦過事,你還記得吧?李丹心葫蘆里果然有藥,賣不賣、怎么賣,是她說了算。看來,她才是有心跟爪子下的老鼠耍耍的貓。

張國慶心里一咯噔,哪個大頭李?。?/p>

李丹心眉眼一橫,嘖,就那個李向陽,頭大大的,還有絡腮胡,相當有特征的那個,他可是我大侄子,想起來了嗎?

張國慶一拍腦袋,哦,他呀,絡腮胡子的那個?他……

怎么樣?他找你辦事,你辦成了嗎?李丹心連問話的尾音都拖出了某種玄機,跟個魚鉤似的懸在那,等魚兒上鉤呢。

張國慶臉上立馬不自在了。他是你大侄子?哎喲,你怎么不早說……

李丹心指著張國慶辦公桌上那尊弓著身、繃著勁的紅色瓷牛說,嚕,就那尊《氣勢如虹》,他送的吧。

張國慶拍著自己的腦瓜子,恍然大悟狀,迅速轉(zhuǎn)為無奈,說,是他送的沒錯,可那瓷器也不值幾個錢,至于你來查我嗎?

李丹心聳聳肩,卻笑而不言,眼神里太有意味了。這女人,比貓還不好捉摸。

正說話間,辦公室副主任邊敲門邊探進半個身子,對李丹心說,李科長,我們局長回來了,您可以上去了。

好,可算來了,不枉我守株待兔一場,老同學,回頭再找你細聊。李丹心起身扯了扯職業(yè)裙的邊兒,拎了包,很灑脫地一甩長發(fā)就出門,身后香風裊裊。

張國慶還沒怎么回過神,向著門口仍欠著半個身,突然想到那個大頭李,半年前拎著一只瓷器箱來找他。人走后,張國慶打開箱要看看什么瓷器,不過是一尊普通的紅色瓷牛,在箱內(nèi)歪了。張國慶伸手去扶,才發(fā)現(xiàn)紅色瓷牛的底座下,還壓著一只鼓脹脹的牛皮信封。

想到這,張國慶心里徒然一驚,脊梁骨被電著了一般,欠著的半個身直了。張國慶聽著李丹心高跟鞋的聲音,嗒嗒、嗒嗒地上樓,馬上就要與樓上皮鞋的“吧嗒吧嗒”合在一起了。張國慶不安地望著門口鋪灑了滿地的近午陽光,發(fā)呆。

突然,有一道陰影從上頭掉下去,一閃即逝,“啪”一聲悶響。

誰呀,往樓下扔什么垃圾了吧。張國慶眉頭一皺,剛想出去看看,腳還沒跨出辦公室的門,平地一聲尖利慘叫,“啊——”,洞穿人心。張國慶本能地打個顫,立馬沖出去,看到李丹心扶著欄桿,面無人色地被人扶著。辦公室副主任扭曲著臉,話也不會說了,一手指著樓下大叫——啊——啊——。

張國慶探頭一看,局長攤在樓下一片血紅中。張國慶頓時就腿軟了,也言語不出了,渾身篩著糠一般,瞬間后背涼透,慢慢飄回自己的辦公室。

頹然坐下,拿起剛才的熱茶,還沒送到嘴邊,茶杯在抖動的手中掉落,在茶幾邊絆了一下,分裂在花崗石地面。

張國慶一個激靈,能思考的第一件事是——把痣點掉,快點!

責任編輯 林東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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